2011-04-02 《迷岸》:时间是最后的仪式
那面镜子总是出现在我们面前,摇晃着向前,而街上的一切都在向后退,这是一个变形的世界,他们在里面,却不是现实的反映,高楼、枯枝,或者雪地,总之在一面镜子里不该有的混乱,我指的是镜子在这样的反映面前其实是歪曲了现实存在,却很压抑地让我们把目光穿过城市的存在,穿过被忽视的场景,穿过记忆,穿过死亡,穿过我们的孤独。背后是食指的诗歌,与镜子的那个场景契合在一起: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镜子的前面的谁的未来?或者说,未来是谁的镜子?两个人,或者变成一个人,看不清的面庞,不知道的名字。即使知道了名字,记住了面孔,那又怎么样,他们还只是在电影中存在的角色,不是真正的现实投影,不是故意的迷幻,他们只是在表演一个故事,带着面具和脸谱,把自己深藏在后面。是啊,他们可以叫祁小娟,或者范超章,也可以叫做雪儿,或者裴石,名字的背后是一个更复杂的灵魂,但是在电影中,你很容易把一些故事颠倒过来,就像我们的梦境一样,是不需要负责去澄清一样。
这似乎是一个关于爱的电影,剧院女导演祁小娟与其恋人摄影师范超章同居三年,双方商定各为自由身,如果情感融洽就结婚,反之就分手。三年是个很快的过往,当这个契约过期了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完全存在于婚姻之外,时间仿佛在消蚀着一些东西,祁小娟需要导演一部戏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而对于范超章来说,爱情已经成为行尸走肉的东西,他不知道在床上的女人到底是谁,“家就是一个旅馆”的质问中,祁小娟其实只是一个符号,在“自由身”的不受干扰中慢慢丧失对爱的期待和体验。所以那个年轻貌美的模特雪儿走进了范超章的生活,而雪儿其实就是年轻时候的祁小娟,在这样的回归中,却让范超章陷入情感分裂的巨大恐惧中,时间被分裂,那两个女人就变成完全不同时间段的爱情,而在一个时间里,范超章甚至也处在被分裂的状态中,而那个在精神病院里的裴石,祁小娟几乎每周都要去看她,听他读食指的诗歌,并且告诉他,姑妈很好,外面很冷。这似乎就是未来的范超章,一个老年的爱人,一个主宰过精神世界的爱人。
时间是错位的,这就是一个最大的疑问是:是不是有永恒的情感?导演于晓洋似乎故意要凸现时间难题,将过去时空与未来时空并置。模特雪儿是摄影师范超章旧恋的理想化身,集活泼、美丽于一体,是祁小娟的过去时态;精神病院的老诗人裴石是祁小娟精神寄托的偶像,智慧而明哲,是祁小娟心目中理想的范超章。在这样一个时间错位、情感分裂的故事里,你根本不能指望电影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它和幻觉、情欲甚至死亡紧紧联系在一起,三年的约定也像是时间开的一个玩笑,雪儿说,你们的游戏该结束了,而对于范超章来说,现实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起先是爱情的习惯,之后就变成了生活的习惯,习惯了一张床上的两个人,习惯了彼此的呼吸,所以他说,我已经离不开小娟了。那是一个巨大的磁场,和时间有关,又和时间无关。
导演于晓洋似乎一直纠缠在时间的古老寓言中,爱情的契约、婚姻的无期、生命的价值,都与一些时间有关,所以后来你会发现,时间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可以被放大和缩小,这是一个完全个性的体验,那也完全是一种仪式的继续。食指的诗歌总是回响在电影的叙事中,从《相信未来》到《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无不透出出时间的唯一和永恒的不可能性,爱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三维之中,每一个个体都在寻找那份永恒的情感,但其实遥不可及,不是三年,不是一夜。
或者不如说,时间已经成为一种无法接近的存在,也成为一种逃脱不了的所有,现实世界也就不再是唯一,而成为在魔幻、诗化世界的一个维度,跳舞、狂欢、孤独、噩梦,无不表现着灵与肉分离的困顿,当祁小娟拉到5万元赞助开始自己的戏剧时,他们相拥在一起,只有这一刻,在物质和精神双重收获的时候,灵与肉也真正结合在一起,而对于范超章来说,过去的祁小娟,也就是雪儿,是他肉体的向往;而对于祁小娟来说,那个精神病院的裴石也才是自己精神上的智者,引领着自己不断净化。也就是在他们各自的投射物上,灵与肉是完全分离的,而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分离带来的是毁灭的快感。范超章把雪儿从楼顶上推了下去,空中只留下那种绝望的呼喊;精神病院的裴石也消失在祁小娟的眼前,只留下一张空空的椅子,灵与肉再次被解构,却是另一种结婚仪式的开始。
他们为何会继续一种充满仪式的结婚生活,谁也不知道,结婚对他们来说是不是意味着另一种灵与肉的被解构,其实,这是一次看似可能的回归,因为对他们来说投射物都不存在了,生活回到了原生的状态,回到了镜子移动的反射时代,回到了幸运大抽奖的机遇生活,也回到了舞秧歌的快乐世界,对于“永远生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他们来说,这些仪式的开始只能证明爱已经完全脱离了物欲与精神,甚至只是一种符号,或者这才是最大的悲剧。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电影,但是黑白的影像、压抑的长镜头以及略显混乱的象征安排,是这部电影具备了一种艺术电影的气质,尤其是电影中大量引用诗人食指的诗歌,而被称为中国首部“诗电影”,当然在这个标签下面,我更愿意寻找诗歌和电影之间的那种精神上的统一,已成为疯子的食指一直生活在那个世界里,他所有的呼喊都是为了证明诗歌的永恒,在文字被劫持的不安中,其实我们根本不用相信未来,食指的背后意义是:记住一位诗人远比遗忘一位诗人更为艰难,未来无法让我们相信。
获1997年匈牙利梅亚维夫电影节优秀奖、德国曼海姆国际电影节参赛作品、意大力佛罗伦萨第三届国际学生电影节参赛作品,这部1996年的电影试图解释时间在心里上的投影,试图表现精神诉求在现实中的错位,也试图揭示商业文明对现代人的扭曲和挤压,以及艺术如何在不纯洁的物质基础上开出“恶之花”。导演于晓洋在用光上充分展示了那种时空的错位而产生的孤独感,长镜头、黑白影像、脸谱、梦境,都有一种恍惚而压抑的感觉,所有的寻找都是在一种物欲横行的轨道上滑行,那里没有坚持,只有放弃,那里没有爱情,只有欲望,所有的坚固的中心都在纷纷瓦解,而我们所能听到的只是一个疯子在孤独地呐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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