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4西西弗在四楼
有些人说,让西西弗斯推巨石,这惩罚只有一个目的:让西西弗斯忙个不停,不给他时间编造歪理邪说。阿琴波尔迪在信末写道:可是说不定哪一天西西弗斯会冒出一个念头,重返人间。
——罗贝托·波拉尼奥《2666》
重返人间大约是对于神话而言的,但是在一个春末夏初的日子,重返真的变成了一种生活的样子。还是那只能拉开一条缝的窗户,还是北面车流不息制造了噪声的高架,还是能看见一角的操场,也还是在离开了许多年却又进入的校园里,“重返”作为一种时间的回应,会让我有限响起三年前的那个冬天,那时候天是寒冷的,那时候雾正起时——其实是称作“霾”的那种怪物,从北面长驱直入,制造了久留在记忆中的那个传媒“霾”伏的场景。
坐标没有任何改变,大约时间是永远不会“重返”了,即使坐在写着名字的座位上,保持着三年前的那个姿势,即使一如既往地隔着台上台下永不相容的距离,一切都不是过去时间里的“在场”。而其实,变化太快了,在一个媒体的后受众时代和朋友圈的后真相时代,谁还是那个不变的谁?在台上的老师说,这是网络传播格局深刻变革的时代,当县域融媒体中心建设正成为现实的时候,经济决策必须走向数据驱动,新闻传播也必然走向大数据基础之上的新闻+服务模式;在台上坐着的教授说,这是媒体融合背景下的视听媒体发展的新时代,当平民变成屏民,移动化、视频化和社交化已经成为媒体变现之争的主要趋势;30余年从事媒体实践的记者说,新媒体时代必须寻找到它的传播密码,用户、价值和标准将成为这个时代的三个关键词,当2008年-2012年涌现的BAT、微博、微信及公众号改变了一个时代的传播业态,新的时态媒体如何寻找新的密码?
台上侃侃而谈,台下却不是正襟危坐,当你从没有刷过抖音,从没有看过“暴走大事件”,从不知道“墙头”和“本命”的区别,坐着只是一个坐着的肉体,听见只是听见一种命名,所谓落伍,就是对于当下的一种疏离感,对于时间的一种隔阂感——坐着的分明是一个在时间之外的“他者”,在场和不在场只是形式而已。甚至,当你改变姿势,从位置上站起来打开门走到22层的那个观景平台,一种不在场的疏离感依然存在:底下是道路是车辆是待建的体育馆是林立的高楼,你如何拥抱正在行进的时间?你如何让自己消弭上与下的距离?
在高处,上帝的头颅
俯视城市,一种上帝的视角由此展开,但是你不是永远站在上面的人,那个高处的摄像头才是,它是武装的,它是全方位的,它才是真正的上帝。所以返回,所以坐下,所以打开手机,像是一种行为艺术一般,走进平台碎片化、实体媒体化和表达情绪化的时代,用亲手点击和触摸的方式进入新时代。的确是“重返人间”,好久没登录的微信重新打开了界面,从来不打开的手机QQ终于看见了信息,甚至还下载了那些提及的APP,在一种台上台下的互动中进入当下的时间:活了过来,一切都在移动,在视频,在社交,以及在场。
重返人间不是哪一天,而是必然的一天,而在必然的在场中,其实“重返”没有了任何意义,但是这个颇具行为艺术的在场是不是就是自己?记录、浏览,刷新,以及站起来打开门俯视,以及站在和全方位的上帝一样的高度,可能也只是一个行为上的“我思”,“‘我思’的我沉湎于自身之中,它就是西西弗斯,被罚时时刻刻都要一再沿着怀疑的斜坡把它的确定性的岩石推上去。相反,因为上帝维持了我的存在,所以他赋予我自己的确定性一种持久性,而后者是我自己的确定性本身所没有的。”自身中的他者,是因为认识到的仅仅是他者在我之中展现了“它自己的存在”,所以我思只是第二种本体,或者就是我思之中的他思,甚至,根本没有“思”,只是行动,只是行为,只是坐着和站起,只是打开和关闭,只是碎片和碎片。
那岩石推上去,上帝是不是在高处维持着一种存在意义?那么滚落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一次重返人间的机会?的确没有时间“编造歪理邪说”,连说也不存在了,只有沉默,连编造也不存在了,只有动动手指,谁还会来惩罚?谁还会有重返人间的渴望?或者——谁还会“我思”?离开22层的楼顶,离开在当下的课堂,离开三年前的学校,的确远离了重返的可能,出门,右转,左转,再右转,再左转,在导航的行走中,一定是新的探寻,即使那些红绿灯,即使身边擦肩而过的人,即使从来陌生的路名,都变成了和当下无关的一切,它们是新奇的,是唯一的,当然,也不再是他者之中的我,是我的确定性定义的时间,此时就是一切的时间。
是去那一家名叫“西西弗”的书店,翻译中省去的一个词,最后的确变成了一种掉落的符号,在那店门的宣传栏中,看上去像是受伤了一般。走进去,里面有很多书,排列在书柜上,在昏黄的灯光中像是一种诱惑,有人在挑书,有人在阅读,有人则是寻找。我依次经过每一个书柜书架,又回转在每一本书前面,之后是转身,之后是离开。为什么还有人来书店买走并不打折的书?为什么我寻找到了却不买走一本书?
“希望是一个好东西,也许是最好的。好东西是不会消亡的,抱最好的希望,作最坏的打算,一息若存,希望不灭。”店门前的句子是包含着希望,但是它不足以回答我的问题,也许走进去摸一下书也是一种希望,也许离开不买走一本书也是一种态度,进来和离开,购买和放弃,都是一种在场的感觉,就像门口的“西西弗”不是西西弗斯,绝不是故意的遗漏——因为对于西西弗斯来说,推着石头上山不是为了在高处俯视,是为了让它滚下来,一种确定性的存在,是为了不让上帝这个他者建造怀疑的斜坡。
但是在四楼,高处的四楼,从三楼再曲折上去的四楼,可以俯瞰街道的四楼,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四楼,一种高度的存在,是被自动扶梯载上去的,而下楼时,终于迈开了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富有节奏而安心地走回了地面,空无一物,却带着唯一的自己,确定的自己,像西西弗斯冒出的念头一样,在当下的时间之外“重返人间”。
在四楼,西西弗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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