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24 《一江春水向东流》:从英雄到狗熊的沉沦

“问君能够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一江春水从抗战的起点流到胜利的终结,这一江春水从满载着希望和寄托变成沉沦和埋葬,江水悠悠,人生悠悠,十年的变迁见证着国家罹难和困苦的大历史,也见证着家庭破碎离合的小历史,妻子投江,当母亲带着孙子最后喊出“这到底怎么回事”的质问时,“八年离难”或者只是“天亮前后”的一个复杂背景,而张忠良从英雄到狗熊的人生沉沦注定是一个道德伦理的悲剧。

只不过这样的道德体系,完全是时代造就的,也完全被时代所拆解。张忠良和素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和复杂的社会生活联系在一起,时间是“九·一八”事变后,地点在上海,素芬是纱厂的女工,在读夜校时和教师张忠良相识,那黑板上的东北地图,张忠良握紧的拳头,以及发自肺腑的动员令,都给素芬的身体注入了一种力量,“娱乐不忘救国,我们要拿出力量援助东北抗日军,不愿被压迫的人们,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要把侵略者赶出去!”这是时代的呼声,在张忠良气愤填膺的呼吁中,实际上变成了素芬一种精神的支柱,这种精神完全是从救国的角度出发的,所以素芬和张忠良相爱、结婚,也完全是这样一种精神的外化和物化。虽然他们有过花前月下的誓言:“月亮是你,旁边的星星是我,你是我永远的月亮,但愿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生生世世都这样好!生生世世都这样幸福!”虽然他们也有了爱情的结晶,但这样的爱情和婚姻都在寻找着一种寄托,孩子取名叫“抗生”,也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而张忠良对于下一代的期望也是对于现实的抗争:“为了下一代,我们这一代作牺牲,可这世界又偏偏这么不公平。”

: 蔡楚生 / 郑君里
编剧: 蔡楚生 / 郑君里
主演: 白杨 / 陶金 / 舒绣文 / 上官云珠 / 吴茵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1947
片长: 192分钟
又名: The Spring River Flows East

不公平的社会,没有安定感的生活,抗日战争的现实造就了他们的爱,但是也在慢慢拆解他们的感情寄托。“九点钟的月亮”成为他们守望的见证,而在渐渐吃紧的战局下,慢慢变成了一种象征,“七·七”卢沟桥,抗战爆发;“八·一三”上海我军继续抗战……在这样的现实面前,他们必须分开,作为救护队的一员,张忠良要奔赴前线,要离开上海,当然也要告别这样一份爱情,告别还没有听见叫“爸爸”的儿子抗生,读着那首《游子吟》,素芬有些哀怨地问:“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到你?”张忠良的回答是:“要不是抗战,怎么舍得离开你?”将离开归罪于战争,当然是当时的一种社会现实,但是这样的现实并非只是将两人分开,而是在一种时空的变迁中慢慢侵蚀感情,慢慢解构希望,慢慢葬送人性。

张忠良在母亲的棉袄,妻子的思念和孩子的懵懂中,只身离开上海,投身到敌机、爆炸、战火,以及和死亡有关的抗战中,他有过战友倒下自己侥幸逃生的经历,有过挣脱绳索逃出日军魔爪的体验,也有过身无分文被鄙弃的现实,在南京,在武汉,在重庆,张忠良以一颗抗日的拳拳爱国心奔赴在抗战前线。而与此相应的是另一条家庭生活变迁的线索。素芬和母亲带着孩子到了乡下爷爷处,但一样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爷爷感慨:兵荒马乱,现在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上太平日子。日本人在乡下也是烧杀抢掠,那些陪伴村里人的牛,那些生活唯一来源的牛,被日本人牵去,还要交出粮食。而爷爷的说清最后变成了日本人毫无人性的屠杀,最后被吊死在大树上。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无奈的生活,这是悲愤的现实,他们无法逃脱,甚至他们无从反抗。而张忠良教书的弟弟张忠明,则成为反抗的一簇微弱火光,这个在小学教书的老师因为不甘心做日本的走狗,而走上了游击道路,在山上形成了他们抗争的新世界。在老父被吊死之后,他们向日本鬼子打响了第一枪,也在黑暗中终于开始他们真正走向反抗的历程。而张忠明走上革命道路,正是受了哥哥张忠良的影响,可以说,作为抗日永雄的张忠良在前线有着一腔爱国的热血,也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着作为一个有志青年对于国家、民族的爱。

《一江春水向东流》电影海报

而在经历了生死考验,张忠良却在重庆后方迷失了。家破人亡的打击,身无分文的现实,使得他走投无路,而他在这样的窘境下寻求曾经认识的王丽珍的帮助。而这样的帮助在恢复他生活的同时,也把他推向了一个深渊。对于张忠良来说,重庆生活完全让他脱胎换骨,良好的睡眠,充足的阳光,以及一份体面的工作,使得他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希望。而在敌后区,在这个陪都,张忠良对于革命,对于抗战,已经慢慢模糊了。第一天到办公室,他看到的是还在睡觉的办公人员,本来八点正的上班时间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前,而那些姗姗来迟的职工在签到本上写下的时间却也是“八点正”,这伪造的“八点正”对于张忠良来说,不是羞耻,不是愤慨,而是默认,而是模仿。上班时间迟到,上班时又是看书听戏画画,完全没有紧张的气氛,张忠良起初是充满了质问,“公司里一点抗战的空气也没有。”但是在挣扎与矛盾中,在无奈和不解中,也渐渐同化了。他也迟到了,而在签到本上也依然写下了“八点正”的签名,上班时也是画画看报无所事事,那张大狗熊闻着一朵花的画上,他写着:“早死了,是英雄,再活下去,怕要变狗熊!”他与同事老龚喝酒,感慨地说“家庭、父母、兄弟、妻子,什么奋斗、希望,一切的一切,全都付诸东流了!”接着又苦恼:“我总觉得有个东西要来征服我,比鬼子还厉害,我快要抵抗不住了!”最后他确立了想法,说:“我不怕,我还年轻,我还没有活够,我要活下去!……也许有一天,我会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是谁了!”

英雄,是他对于抗日的自我界定,而再活下去变成狗熊,是他的恐慌,是他对于无法把握的人生的恐慌,当在这个失去了抗日的激情,失去了家庭联系的城市看不见希望的时候,也许是最彻底的打击,是最痛苦的存在,没有方向感,也没有精神的支柱,没有目标,也没有在困境中抗争的勇气。但是张忠良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闻到了击溃自己的味道,当“一切的一切都付诸东流”,却有个东西要征服我,“比鬼子还厉害”,也就隐含着那种和生死苦难不能相比的东西,而正是这种东西,却可以把曾经的抗日英雄变成一个狗熊。活下去是张忠良唯一的目标,而这样的活下去必定要在那个东西面前臣服,注定要被征服。

那个东西是女人?是欲望?王丽珍的目光带着离婚女人的诱惑,那份工作,那个暂居的家,以及那一杯在夜色中的酒,都成为张忠良投入另一种生活的开始,这里有上流社会的奢靡,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对于张忠良来说,他在这样一种糜烂的生活中开始忘记自己,也忘记那道照射到房间里的月光。那个月亮曾经在张忠良被抓的时候看见过,曾经在公司下班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看见过,也在王丽珍家里推开窗的时候看到过,但是于他来说,这不是希望,不是相守的承诺,不是爱情的誓言,而是一种无家可归的写照,“这也是你的家。”这是王丽珍对他说的话。而这样的现实其实将他仅有的希望也泯灭了,这是一种投降,这是一种沉沦,看起来是和家里人失去了联系而不知道生死,实际上是要忘记那悲苦的生活忘记惨痛的记忆,所谓新生,就是要将一切的过去埋葬,将曾经的英雄埋葬。用舞会取代相守,用红酒取代悲苦,用加尔各答龙虾和大闸蟹取代饥寒交迫的生活。

而月亮照见了沉沦和背叛的张忠良,也照见了相守相望的妻子、孩子和母亲,同一个月亮照见的不同现实,一个是舞会是享乐是男女之情,一个是饥寒是困顿是兵荒马乱。一家人从乡下又辗转到了上海,为了生活,素芬在难民收容所里为孩子补裤子照顾孩子,而居住的简陋屋子遭受着大雨的侵袭,在日本人强征收容所之后,他们又被监控在冰冷的水塘里,但是对于素芬、母亲和孩子来说,他们始终有一个不灭的信念,那就是张忠良还活着,还在抗日一线,还像以前一样在救国的大路上,而当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素芬在床上竟露出了笑容,她仿佛看到了丈夫,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希望。而面对生活的各种困境,她总对抗生说:“等你爸爸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了。”每当月圆时分,她就会想起张忠良月下的誓言:“但愿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同甘苦共患难。生生世世都这样好!生生世世都这样幸福!”

同一个月亮,同一条江,月亮是曾经的誓言,但是素芬明明看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而那条川流不息的江,那条“问君能够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江,已经变成了“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分割线,前方与后方,享受与受苦,沉沦与希望,截然隔开了他们的两个世界。而张忠良的沉沦似乎是一个计划,一个不能回头的计划,即使辗转三年的家信寄到了张忠良的手中,他也会在月色中撕碎而扔入江中,对于他来说,他急于割裂和过去的种种联系,割裂和那份爱,那个家的所有依存关系。所以,从重庆到上海,从庞董事长到温经理,张忠良变化着生活,也变化着身边的女人,从王丽珍到何文艳,他已经完全沉浸在美色的诱惑中,“她做你的‘抗战夫人’,让我做你的‘秘密夫人’吧。”抗战夫人、秘密夫人,正是张忠良沉沦之后写照,而这样复杂关系对于他来说却游刃有余,但是他却忘掉了那个“月亮夫人”,那个在抗战中结晶,在抗战中守望,又在抗战中失联的夫人:当她在难民收容所做活维持一家生活时,张忠良却在重庆的公司里无所事事;当一家在上海雨天破屋下相依维命时,张忠良却与业界的巨头和政府高官笑谈风生;当她为别人做洗衣工,抗生卖报被人撞伤时,张忠良却在两个富家女人之间风流快活……两个世界,两种生活,在强烈的对比带来的是某种泯灭的感觉,更是对伦理道德的关注与质问。

而两个世界、两种人生的碰撞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发生。被逼无奈的素芬到何文艳的家里做女佣,而张忠良就睡在何文艳的身边,在一个等级森严的家族里,作为佣人的素芬和张忠良几乎没有相见的机会,而在那一次盛大的宴会上,素芬终于听到有人喊“忠良”的名字,而看过去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自己的支柱和寄托,只是十年的光阴,经历了分崩离析,经历了杳无音讯,最后看到的丈夫却是一个享受着富贵,围绕着女人的男人,对于她来说,这是希望覆灭的现实,是婚姻埋葬的现实,是月亮下誓言付诸东流的现实,“我没有病……他是我丈夫……”的最后告白将这样的道德伦理推向了一个深渊,众人哗然,王丽珍哭泣大闹,何文艳旁观冷笑,对于张忠良来说,也是承认自己的身份,承认因为没有家里的消息而以为全家都已经死了,但是对于他来说,重见素芬不是惊喜,不是可以见到儿子和母亲的惊喜,而是想去讨好王丽珍,想继续维持这得之不易的身份和地位。在王丽珍的逼迫下,张忠良甚至交出了财物的钥匙,还答应和素芬离婚。即使面对赶来叱喝的母亲,张忠良也露出无奈的表情,对于他来说,不管是妻子、儿子,还是母亲,都是曾经的一种存在,而这一份感情已经随着月亮的誓言破灭而归于死寂。

在十年的磨难中,对于张忠良来说,生死苦难并不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相反没有希望的生活却能让人沉沦,在地位、身份、金钱和女人构筑的世界里,张忠良要面对的是道德谴责,但是这样的道德蜕变和时势没有必然的关系,或者说,一个人的沉沦是在时代洪流中发生,但只是一个背景而已,当初,张忠良活着是一种苟且的行为,但后来却变成了一种自觉行动,变成了人生的某种信条。而这种改变对于一直坚守的素芬来说,是精神支柱的轰然倒塌,她失去了所有希望,失去了生活的一切意义,所以最后跳入黄浦江变成了自我覆灭,“不要学爸爸,要学叔叔。”素芬在跳江之前对抗生说的话就传达着这样一种人生观,在某种意义上,这仍是素芬心中的一个道德高地,只是她已经无力承载。

一边是跳江的妻子,一边是按着喇叭催促的两个夫人,对于张忠良来说,现实永远是一道道德难题,而他其实已经丧失了做出决定的能力,一江春水向东流,有唏嘘和叹息,有无奈和羞辱,也有对于家庭、对于社会泣不成声的指责:“你爸爸被鬼子吊在树上死了!现在素芬又被你们逼死了!可怜的是我们还没有死,我们还活着,活着在受罪!无穷无尽的罪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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