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4《幽国车站》:忘记也是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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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过去了,暴雨停歇了,于是黎明到来,天开始放晴,像一本书翻过了最黑暗的一页,他问探长这份手稿怎么样,探长微笑着说:“我看了几页,写得非常好,比以前的都好,这是巨大的成功。”当用一个晚上完成最成功的文稿,黑暗过去便是新生,带着一生最重要的照片,带着不再有罪的生活,带着作为一个书迷对他的微笑,他坐上了车,在挥手中他前往下一站:新生。

不是现实中的幻觉,是幻觉中的重生,他,一个被命名为“奥诺夫”的著名作家,一个陷在生活困境里的男人,一个用一把枪杀死了自己的嫌犯,当最后用自己的生命完成最重要的一部小说,当然是成为了生命意义的作者,甚至超越了上帝,“上帝是个二流作家,我为他感到羞耻。”在比上帝更伟大的造物主面前,在成为永远是生命文本第一作者的经历中,奥诺夫为什么要在一个雨夜杀死自己?又为什么无法面对自己的死亡?探长的解救在和何种层面上让他找到了自己?一个寓言,一种惊悚,在每个人面对遗忘了自己的无助中,其实就是沦落为自己杀死自己的罪犯,就像探长在他总是说“我记不清”的回答面前告诉他:“忘记也是犯罪。”

托纳多雷制造的悬疑,到底在哪个细节里开始呈现出一种死亡寓言?又在那一个线索里回归到遗忘之罪?最后又在何处找到救赎之路?遮蔽了一切的树林,若隐若现的幽影,狂泻的暴雨,突然传来的一声枪响,打破了秩序,接着传来的是奔跑的声音,是气喘吁吁的声音,摇晃的镜头里是穿过的树林,是雷电交加的夜晚,是停下又环顾的视野,然后继续奔跑,继续穿越,继续摇晃——3分30秒的长镜头将这个夜晚带入到未知的世界,枪击的声音、奔跑的声音、喘气的声音,则把一切带入到紧张的氛围里:枪声是为了射中这个奔跑者?还是逃亡的人就是射出了子弹的人?

悬疑之存在,就在于问题会形成分叉,它们沿着各自的轨道前行:如果他是被追杀的人,那些追杀者在何处?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他?沿着这个线索,当男人被警察带到树林里的房子里,无疑可以看成是一种解救,“你会被淋成肺炎的。”也是一种关心,但是这种解读慢慢失去了理由,男人被带进警察局,不是找到了庇护所,而是在对立中想方设法要离开,“我不是无名之辈。”“明天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召开。”甚至他将老人递给他的热牛奶泼洒到他脸上,狂躁着,愤怒着,以及没有身份证的焦虑,男人完全不是作为一个被庇护者而出现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主动制造了枪声,他想要逃离这个命案现场。

这个答案并不是轻易被揭示出来的,托纳多雷的不是在男子进入房间之后,一层层剥掉了悬疑的外衣,而是一层一层添加上去,让这个晚上发生的事件变得如迷宫一般复杂。枪声在这个夜晚响起,附近有一个人死去,这是一种结果的呈现,但是这个死亡事件和男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在被带到房间之后,有一个人物没有立即出现,他就是探长,他之所以在路上,他之所以迟来,就是要在暂时缺席中,将这个悬疑的故事带出更多的线索——但是每一种线索几乎都是在毁灭最初的预设。他说自己没有带身份证,坐在那里他看到大钟根本没有指针,他想要打电话电话却打不出去,他想要抽支烟却没人有烟,于是在这个几乎都是“无”的现场,一种和现实慢慢分离的结构开始出现。

导演: 朱塞佩·托纳多雷
编剧: 朱塞佩·托纳多雷 / 帕斯卡尔·基尼亚尔
主演: 热拉尔·德帕迪约 / 罗曼·波兰斯基 / 赛尔乔·鲁比尼 / 尼古拉·迪·平托 / Tano Cimarosa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上映日期: 1994-05-15
片长: 108分钟
又名: A Pure Formality

探长终于来了,他的到来是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但是似乎男人的抗拒让这个谜团继续存在着,甚至陷入了更复杂的境地。“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和家人联系?”这是男人和探长的对立,他的意思是应该让他回去去取身份证,而不是用“你叫什么名字”等问题获得身份信息——这里依然出现了分叉:如果探长同意他回去取身份证,是不是意味着男人会继续逃跑?但是如果不让他拿来身份证,男人嘴巴里说出的信息可能是假的。探长没有同意,也就意味着托纳多雷故意要制造真假难辨的困局。探长问他到底是谁,是拳击手,是牙医,是算命先生,是卡车司机?每一种可能都意味着陷入更多的不可能;探长问他为什么在外面?为什么在雨夜奔跑?直指核心的问题却换来男人的沉默;“我叫奥诺夫。”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探长笑着说:“那我叫莱昂纳多·达芬奇。”然后在场的人都笑了——一个名字是一个符号,它指向的可能是一个骗局。

男人说自己是奥诺夫,因为探长知道这是一个著名作家的名字,而且探长是他的忠实粉丝,几乎看过他的所有作品,当探长说自己叫达芬奇的时候,他的笑就是一种讽刺:你不可能是大作家奥诺夫,因为奥诺夫不会成为杀人的嫌疑犯,因为奥诺夫是个大胡子。所以探长说他是“荒谬和愚蠢”,正好撞在枪口上,这一句谎言更加重了对他犯罪的嫌疑。的确,当奥诺夫走进卫生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胡子,他才知道那句话已经让自己出于不利地位,而且在卫生间他还发现自己衣服上沾着血迹,于是他像犯罪嫌疑人一样想要破坏这个谋杀的证据,但是水龙头里又没水,他只好将它撕下来吞进了肚子——这又是一个“无”的场景:没有胡子,没有水,没有可以洗脱罪名的办法,这一切又将他带向了无法说清的尴尬地步。

证伪和证真同样是一个难题,当他再次面对探长时,他说出了奥诺夫写的书名,探长那句“一个梦想家正在梦去”当然他也知道,而且,他背诵了更长的一个段落:“他站在衣柜边,当迪奥尼拉太太的车开进院子时,那个少女匆匆出来,她打开门,行屈膝礼,然后引导她进去,她爬上半圆的楼梯,她非常漂亮,她从裙带里掏出一盒弄好的鱼,然后开始吃起来……”男人念完,作为奥诺夫书迷的探长说:“这是出自他的小说《轻与重》。”但是男人却否定了,“不,是《楼梯》,第三章《普鲁士的回归》。”接着他说出了探长没有提到过的小说《尼禄》,男人又加了一句:“他已经六年没有出版作品了。”

《幽国车站》电影海报

于是,在各种信息里,他成了奥诺夫,而探长态度开始转变,那毛毯给他驱寒,又给他到了咖啡,还友好地让他打电话。男人是奥诺夫,这是对于信息的第一次确认,但是他依然无法被放行,因为探长最想知道的是这个晚上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奥诺夫能记起来的是自己在附近的农舍住了四天,今天白天醒来,然后送自己的经纪人,也是第二任妻子丹尼尔去了车站,然后一个人,但是从晚上七点多开始就没有了记忆。当奥诺夫说“我不记得了”的时候,探长对他说的是:“忘记也是犯罪。”这句话指向的是犯罪本身,还是对于人生的一种解读?探长说今天这里有人被杀了,探长想要“采访”他今天的行踪——一种提示,终于在男人趁机从窗户逃离看到旁边有人在搬尸体时,这个悬疑便走向了另一种可能:他杀死了这个人,他试图逃离这种嫌疑,而当他被大雨中树林里的夹子夹住了脚,当他爬到树上再次被警察发现带回了房间,这个关于谋杀的悬疑才慢慢揭开了真相。

托纳多雷已经已经给了线索,奥诺夫总是闪现白天的经历:一个农舍,一辆汽车,一个女人,一次拥抱,以及那一个长满胡子却看见了女人和男人拥抱的男人——他们一闪而过,在没有被定格的情况下,就像是梦本身,残缺的梦,破碎的梦,“一个梦想家正在梦去”,那么这一切是不是就是奥诺夫制造了死亡的一场梦?是的,他的讲述总是矛盾的,结过几次婚,有过几个孩子,送去的女人是不是去了车站,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这些都在奥诺夫或是沉默,或是否定中成为更大的悬疑,而当这些悬疑以碎片的方式呈现,一个梦其实有了雏形,而随着一声枪响,到底的男人正是逃跑的奥诺夫,似乎一切都清晰了:作家奥诺夫用一把枪朝向了自己的脑袋,在大雨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当他死了,只不过是灵魂在奔跑,一个灵魂在摇晃中,在迷离中找不到归宿,就像他自己创作的小说,当陷入到难以自拔的境地,他只能成为小说的一部分。

奥诺夫是一个小说家,他创作的小说的确得到了探长在内的读者的喜欢,但是六年没有再有新作品,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痛苦的,所以他会把上帝说成是第二作者,所以他想要继续他的创作,来到农舍就是为了避开一切的人,“闪光灯,新闻特写,电视,他们隐瞒的东西比披露的多。”远离消费文化,他却陷入到失眠的困境中,“我不会去治愈失眠,只有别人入睡了我才可以写作。”但是这更像是一种难以自拔的状态,越是想要创作出好的作品,却越是写不出东西——在这个已经死去抵达的“幽灵车站”里,他想拿起笔在白纸上写下什么,但是笔筒里的每一支笔都写不出来,最后他用笔尖在纸上用力地划,纸张上没有文字,只有划破的裂口,就像他的创作一样,在无字的状态中只有痛苦和折磨。

实际上,对于奥诺夫来说,创作的枯竭是他选择自杀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在于陷入到了感情的纠葛中,到底有几个妻子?那个丹妮尔是经纪人还是前妻?那个急于联系她的保拉又是谁?其实根本没有送丹妮尔上车的车站,其实也根本没有所谓的经纪人,“保拉,她是我的一切。”奥诺夫拨出的电话就是打给这个让他无法忘怀的女人,但是电话永远只能单向联系,这是他走不出困境的写照,在闪现的镜头里,那个保拉身边的男人到底是谁?探长问他是医生,是律师,是合伙人,还是情妇?奥诺夫一直沉默,实际上在沉默中,奥诺夫是不愿面对发生的一切,在失去了爱情,失去了灵感的情况下,他似乎只能自暴自弃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这个雨夜,保拉离开了他,这个雨夜,他拿起了枪,这个雨夜,他成了孤野游魂,而在这个幽国车站里,他所经历的挣扎就是他重生的开始——重生的意义就在于找到自己,而他选择死亡,无疑就是想要离开这一切,就是要忘记这一切。一开始和探长已经警察之间的对立就是一种故意的遗忘,没有身份,没有胡子,没有香烟和电话,现实中的一切都在瓦解,这当然是重新开始的准备,但是对于奥诺夫来说,他的遗忘却是将自己放在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困境中。所以探长作为他的书迷,其实是开始了一种文本式的解救,他的小说,他的传记,都是在找回曾经的自己,而他一次次逃离,又一次次被抓回,也是灵魂处在选择的矛盾中。

终于,他开始讲述自己真正的人生:他叫布莱西,没有当过兵,没有开过枪,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一个叫霍宾的流浪汉启蒙了他的写作,从此他成为了一个作家,但是在遇到挫折之后,无论是感情上还是创作上,他都以一种极端的方式面对,酗酒成为他麻醉自我的方式,孤独成为他逃避一切的法则,而最后选择用枪结束自己的生命,无疑是对自我的彻底谋杀。忘记自己的过去,当然不可能找到自己,而在这个幽国车站,在“达芬奇”的探长面前,他看到了一大袋和自己有关的照片,这里有保拉,有霍宾,有自己;他看到了自己没有出版的书,上面写着给霍宾的赠言;他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生和死——这个夜晚是2月3日,正是他的生日,当奥诺夫选择在这一天结束自己,意味着生命走向了一个闭合,但是当死亡发生在生日,也预示着他将迎来自己的重生。

忘记也是犯罪,找到自己才是重生,幽国车站是灵魂救赎的中转,当上帝只是第二作者,第一作者永远是给生命写作的自己,于是雨过天晴,于是告别黑暗,于是带着照片的记忆,带着人生的启迪,带着爱情的记忆,在自己谋杀自己之后,带着最好的那部作品,开始踏上另一段生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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