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4《爱与死》：荒谬且荒诞着

伍迪·艾伦说：“《爱与死》是一部直白喜剧。”伍迪·艾伦认为：“这是我早期搞笑喜电影中最搞笑的。”伍迪·艾伦想要从这部电影之后“做一部现实的喜剧”，“我在里面可以对观众说话，袒露我的灵魂。”这是伍迪·艾伦在《毫无意义》一书中说的话，当1975年的《爱与死》变成一部回望的电影，它是“早期搞笑电影”，是曾经的“直白喜剧”，所以从这个早期的曾经出发，要转向“现在”，转向现实，转向观众，转向灵魂。

当然，在1975年的电影里，伍迪·艾伦也在对观众讲话，也在袒露自己的灵魂，自编自导自演的他以鲍里斯的口吻面对镜头、面对观众说：“我只是一条爬虫。”那时妻子索菲亚要他去完成刺杀拿破仑的任务，当最后刺杀失败，拿破仑也没有赦免他，走向死亡的他再次面对镜头说：“生命中有比死亡更糟糕的事……”当然，伍迪·艾伦这样对观众讲话，并不是袒露自己的灵魂，毋宁说更是袒露自己的演技，一种自我表现的强大欲望驱使着伍迪·艾伦要在《爱与死》中完成一个导演兼演员的初期成长。1975年，伍迪·艾伦40岁，当2025年的观众也以回望的方式看见这部电影，的确伍迪·艾伦背向着“现在”和现实：故事的时间是拿破仑时代，故事的地点是法国入侵的俄国，拿破仑时代在1975年的另一面，俄国在美国的那一面，电影中的战争也在1975年世界和平的另一面——当然，那时40岁的伍迪·艾伦也在现在已经90岁的伍迪·艾伦的另一面。

背向而呈现的另一面，是不是伍迪·艾伦的一种“逃避”态度？电影开场时鲍里斯的独白代表着伍迪·艾伦创作这部电影的主旨：“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是如何陷入这困境的，简直荒谬之极：因一项我从未犯过的罪行而被处死，不过，人类不是在同一条船上吗？人类最终不都会因一项从未犯过的罪行而被处死吗？”这是荒谬的现实，没有犯过罪却被处以死刑：那就是刺杀拿破仑，甚至连刺杀未遂都算不上，死神说拿破仑会赦免他的，但是最后挥舞着镰刀的死神还是把他带走了，死神之舞是死亡的仪式。这就是荒谬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又不是一种私人性的经历，伍迪·艾伦将它变成了人类的困境，这就使得荒谬变得具有了普适性，那么，伍迪·艾伦在1975年这个虚构的“直白喜剧”中是不是在讨论荒谬这一人类困境？

导演: 伍迪·艾伦 编剧: 伍迪·艾伦 主演: 伍迪·艾伦 / 黛安·基顿 / 乔治·阿代 / 埃德蒙·阿尔迪松 / 费奥多尔·阿特金 类型: 喜剧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1975-06-10 片长: 85分钟

“爱与死”，片名就指向了荒谬的两种生活：爱情和死亡，电影开篇的独白是关于死亡的荒谬，而在拿破仑的时代，在俄国反抗法国入侵的战争中，死亡就是一种无处不在、无法逃离的现实，那么在没有犯下罪行而走向死亡中，是不是就是荒谬？还有爱情，鲍里斯认为表妹索菲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自己最想要的女人，这种欲望的需求指向的就是爱，但是和死亡一样，爱也是一种荒谬：鲍里斯爱着索菲亚，但是索菲亚却信义鲍里斯的哥哥伊万，但是当战争爆发时，伊万宣布自己要结婚了，当索菲亚窃喜的时候，伊万却选择了安娜，索菲亚为了报复，当场宣布自己将嫁给80岁的谢尔盖，谢尔盖一激动直接死在楼梯上，索菲亚又马上把鲱鱼商人变成了自己的丈夫。鲍里斯爱着索菲亚却得不到索菲亚的爱，索菲亚爱着伊万也得不到伊万的爱，以此类推，似乎爱情永远是我爱他他却不爱的循环中。

这是“爱与死”的困境，这个困境就指向了荒谬，而之所以这是荒谬的现实，因为它从来不是被预设的，从来不是必然发生：父亲爱着土地，但是他手上仅仅捧着一块泥土；小格雷戈儿子的年龄比老格雷戈的年龄还要大；老内汉姆金去弄避雷针自己却变成了一堆灰烬；梦里十字架打开出来的是复活而跳舞的人……荒谬的世界就这样被展开了，荒谬当然是一种解构，而这一被解构的现实模型来自上帝的不作为，尼古拉伯神父告诉鲍里斯的是：“既然上帝创造了宇宙，那么上帝就存在。”这是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宇宙论证明？本体论证明？不管是何种证明，其实原因就是结果，面对相信上帝的索菲亚，鲍里斯就反问了她：“要是没有上帝呢？”索菲亚说：“如果没有上帝，那么每个人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包括杀人。”所以她也用这样的方法证明了上帝存在——似乎可以看做是第三种对上帝的证明，即道德学证明。宇宙学证明、本体论证明还是道德证明，上帝是存在的，但是为什么还有这么多荒谬的事发生？于是，在鲍里斯那里，就被解释为“奇迹”：除非奇迹发生，那才能证明上帝的确存在。

鲍里斯的“奇迹论”证明恰好是对宇宙论证明、本体论证明和道德证明的一种解构。同样是证明，当奇迹变成上帝对人类的一种面向，它是不是更变得荒谬？于是伍迪·艾伦用荒诞的手法表现了这荒谬的故事，在荒谬而荒诞的世界中上演着“爱与死”的故事：胆小怯懦的他上了战场，在不只是致敬还是戏仿卓别林的表演中展现了战场上的各种荒诞故事，最后伊万阵亡了，无数的俄国士兵阵亡了，鲍里斯却被装进大炮被打倒法国军营而立了大功，他没有死，他成为了英雄。死是荒谬的，而不死是死的反面，不死是奇迹，它应该消除这种荒谬感，但是不死甚至比死更荒谬；鲍里斯因为和伯爵夫人有暧昧关系，伯爵夫人的情人安东要找他决斗，森林里决斗中鲍里斯的一只手臂被打中，但是他没有或者说无法打开自己那把枪，便朝向了天空，枪响了，之后他的另一条手臂也染红了，他没有选择朝向安东，而是选择了自戕，这让安东彻底醒悟，从此他加入了教会成为了一名虔诚的信徒，安东没有死，安东皈依就是一种奇迹，但是鲍里斯向天空射击，不正是射向了上帝的位置？奇迹是上帝造就的，还是上帝被击中也变成了奇迹？这不是另一种荒谬？

《爱与死》电影海报

爱也一样，伊万没有娶爱他的索菲亚，索菲亚没有嫁给爱她的鲍里斯，爱都在错位中发生，而对于伯爵夫人，鲍里斯的爱也不是爱，对于他来说，索菲亚就是自己唯一的爱，但是为了得到索菲亚的爱，他告诉她自己马上要和安东决斗了，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在决斗前一晚他对索菲亚说“我爱你”，并问她：“如果我明天没死你会嫁给我吗？”索菲亚答应了，他们结婚了，这仿佛是他们结婚的第一晚又是最后一晚，而索菲亚之所以答应他不是因为鲍里斯在明天会不死而是会死，这像是一个悖论，爱就是悖论中出现的奇迹——终于在决斗中发生了奇迹，上帝的奇迹，安东皈依的奇迹，和鲍里斯和索菲亚的奇迹——但是这种奇迹的另一个意思是：不爱。在婚后生活中，索菲亚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爱你。”奇迹又回到了不是奇迹的层面。

爱没有必然，所以变成了不爱，爱是可能，但是在奇迹中才能实现，因为是奇迹所以它也是不爱，所以爱不是必然，不爱才是必然；死亡是必然，不死是奇迹，但是因为是奇迹，所以不死也是一种死。当“爱与死”都靠奇迹发生，它们是荒谬的，而在看起来都是被必然性统治的世界，其实核心都是荒谬：逻辑是必然的，但是鲍里斯用三段论最后推出的结论是“所有男人都是苏格拉底”，或者所有男人都是同性恋；杀人必然是暴力，但是，索菲亚引用匈奴主的名言：“为人类的目的服务，暴力就是正当的。”所以刺杀拿破仑就不是暴力；道德是必然的？“你难道不知道谋杀是一种道德上的专横，它超越了任何意义上的内在的普适的自由意志。”最后鲍里斯没有得到赦免，奇迹没有发生，他因为从未犯过的罪行而被处死，他也感悟到了爱就是遭罪，“为了避免遭罪，就不要去爱。但是这样一来又会因为没有爱而遭罪。因此爱是遭罪，不爱也是遭罪，遭罪就是遭罪。”

爱是荒谬，死是荒谬，逻辑是荒谬，道德是荒谬，正义是荒谬，不爱也是荒谬，不死也是荒谬，连上帝的奇迹也是荒谬，在这个荒谬的世界里，伍迪·艾伦用荒诞的手法演绎着荒谬：在激战正酣的时候会有小贩提供热狗汉堡，死人复活是为了拿回交给珠宝商的定金，伯基克夫参加“白痴大会”比正常人更多幸福感，关入牢房会有更丰富的晚餐，导向牌上写着：行刑在底楼婚礼在二楼……当然在一切的荒谬和荒诞之外，只有一样东西是必然的，那就是历史：刺杀拿破仑，干掉了拿破仑，最后却是一个替身，拿破仑不会死于暗杀，历史不会被电影改变，这就是必然性的体现——所以从2025年回望1975年，那就是历史，一部电影成为历史，40岁的伍迪·艾伦成为历史，直白喜剧成为历史，2025年已经90岁的伍迪·艾伦正在拍摄“Untitled Woody Allen Film”，从不可改变的历史中走来，这也许就是他真正的“现在”和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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