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7-13最后一场雨来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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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色的下午,
或者在可能象征
金色下午的宁静中,
那人整理着
摆在书架上的书籍,
触摸着羊皮纸、皮面、布面,
感到预期的习惯
和建立秩序带来的愉悦。
    ——博尔赫斯《一九六八年六月》

一九六八年的诗人已经失明,整理和摆弄,触摸和感知,都像是在一个黑暗世界里发生的,大约那种“在奇特的命运面前露出笑容”,大约那些旧物“给他带来的特殊的幸福感觉”都是一种虚构,沉浸其中,仿佛秩序就这样在一个不看见的下午都完成了,并且感到愉悦。

没说到夏季,因为六月的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冬季,一种诗歌的阅读就在这个共同的时间点上反转了——这是二〇一九年的七月,距离诗人和城市都太远,南和北,诗歌和现实,于是在一种反转中,一切都被否定了:不是金色的下午,是乌云密布的下午,不是宁静,是燥乱,不是愉悦,是一种空廖。时间是确切的时间,地点是固定的地点,记叙是现实的记叙,可是当这个骤雨来临的下午到来,为什么我的目光会穿过窗户的玻璃?为什么有人真的在触摸那些封面和纸张,并感到“建立秩序带来的愉悦”?

首先是移动带来的固定感觉,穿过三条街,经过几个红绿灯口,转弯打卡,坐上电梯,在数字的跳动中抵达那个宽敞而陌生的地方,一切都是在秩序中完成,一切又新建了秩序,人们相互打着招呼,人们保持着微笑,人们很悠闲地喝茶,一个下午的时光就这样在落座后开启。但绝不是金色的下午,也不是“可能象征金色下午的宁静中”,有人进来,有人站起,有人鼓掌,有人说话,有人和有人的世界,都是秩序的体现,甚至一种旧秩序的消失也是为了新秩序的诞生,这是一个无缝对接的下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从开始到结束,一切井然有序。

愉悦就在那里产生了,距离一本摊开的笔记本有两个位置的距离,触摸着写有日程和安排的布面纸张,有一种登上制高点的感觉,于是用一种俯视的方式说话,抑扬顿挫而又感情充沛,像奇特的命运露出笑容,那种幸福的感觉荡漾全身。但是隔着两个位置的距离,便有些不真实了,如果有人从一个缝隙的空间望到遥远的地方,那一定是一种虚幻感觉来临却又无处可逃的压迫感,不是一种对比,不是一种幻想,是里面和外面,传说和看见的真实故事。

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了,无可避免地要来了,“城欲摧”地要来了,甚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变到了那里。入伏的第一天,被一个词语赋予了天气的意义,应该阳光灿烂,应该燥热无比,但是词语本身就是一种空无的命名,只有当这一场雨急急而来,一切的秩序才显得脆弱。但是仅仅从某一个缝隙中观望,仅仅是从外面黑云压城的气势推断,一切显得脆弱不堪。起身,走出,从某一种秩序中离开,然后进入到自己想要投入的摧毁感觉里,整个下午才显得真实。

它来自沉默的天空,因为沉默才会显得巨大;它降临于空无的大地,因为空无才显得放纵,它制造了黑暗的传说,因为黑暗才显得孤绝。雨来了,从沉默的天空而来,砸向空无的大地,带来永远不再金色的黑暗,没有象征,没有隐喻,一场雨就是一场雨,笼罩而压抑,即使爆发出通透的声响,也无法舒出一口畅快的呼吸。而在那重新回来的秩序里,也在某一种鼓掌声里,变成了无法逃避的现场,声音和声音叠加,空无和空无重合,七月总是制造太多的意外。

而其实,那个诗人所说的金色的下午变成黑色的一天,那个在声音里制造了空无也制造了压抑的雨,那个令人愉悦又令人反感的秩序,其实都不发生某年某月某日,它更像是在燥热中书写的一个虚构场景,甚至只是不想回过去看见的昨天——而今天,真正被记述的日子,不再有那个隔了两个位置的座位,不再有布面的笔记本,不再有被夹在中间的缝隙,甚至不再有突然到来的暴雨,它就在那里随时随地地下着,就在无休无止地响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没有离开也没有回来,没有看见也没有不看见,没有旧秩序也没有新秩序。

毫无变化,是最大的空无,空无的天,空无的地,空无的本子,以及空无的夏天,那个黑色的星期五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在转身面对的秩序里,其实今天的场雨便是最后一场雨,它毫无声息地来,必将毫无声息地离开,持续着行进只是一种过程的形式,当面对从今天开始的时间,当面对从雨后开始的季节,甚至当面对空无组成的下午,迷宫里已经再没有隐喻,尘归尘土归土,天堂归天堂,大地归大地,昨日归昨日,诗歌归诗歌,一九六八年六月在一张纸上,二〇一九年七月在一场雨中。

只是诗人还在最后头脑风暴爆发之前,发出了六月特有的声音:

我问自己:我就是那个业已衰老的年轻人吗?我就是那个大声叫喊着却没有被任何人听见的业已衰老的年轻人,这就是那个真正的、巨大的恐慌吗?那个可怜的、业已衰老的年轻人难道就是我自己吗?于是在那一刻,许多人的脸庞以一种令人昏眩的速度从我的眼前晃过,那些我崇拜过的人,那些我爱过的、恨过的、嫉妒过的、鄙视过的人。那些我保护过的、攻击过的、为捍卫自己而抵抗过的,那些我曾徒劳地寻找过的人的脸庞。

那最后一场雨一定听见了,那从天空之上俯视的人也听见了,我装作失明的人,在地上化作一粒尘土,在黑色的星期五和暴雨未歇的星期六,永远被冲走了。七月未央,七月已殇,所有的日子都长满了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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