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3 《鳗鱼》:从囚禁到放生

一条曾经养在监狱鱼塘里的鳗鱼,一条被放在理发店鱼缸里的鳗鱼,一条被鱼叉叉住流出鲜血的鳗鱼,以及一条从水桶里倒向河里放生的鳗鱼,它们都出现在山下拓郎的世界里,仿佛是山下不同遭遇的见证者,却又像山下自我的一种隐喻:它在塘里游弋是渴望一种自由,在缸里张开嘴巴是一种言说,被鱼叉刺破身体是一种伤害,而放生是回归,是救赎,是抚育孩子的漫长开始,是接受命运的艰难转折。

“我也渐渐地变得和你一样了。我快要养育不知是来自什么地方什么男人的孩子了。你的母亲是在赤道附近的海水里产下卵,再由游到这里来的雄鳗鱼撒下一粒精子,互相结合妊娠的。可撒精子的到底是什么样的雄性还不知道。反正不知道也好,只要是好鱼,就是付出极大的牺牲,也得带回日本的河里去。”那烟花璀璨的夜晚,那等待外星人到来的夜晚,山下一个人撑着木船,将那条陪伴自己的鳗鱼放回到河里,这是他最后一次和鳗鱼说话,当这一条鳗鱼从狭小的水桶到广阔的湖面,从被囚禁的世界到付出极大牺牲的旅程,鳗鱼一定是带着那一份责任,但是山下说出最后一个词“再见”,并不是永远的告别,而是一种舍弃之后的约定,一种等待之后的回归,一种救赎之后的新生。

山下曾经是一个兢兢业业、安分老实的职员,是一个每天只顾晚出钓鱼的男人,是一个爱着妻子的丈夫,但是那一封信却彻底摧毁了这一切,“每天你外出钓鱼,有男人到你太太的地方……”摇晃的车厢里,黑暗的道路上,山下读着这封信,也终于进入了信件所设置的情境中,那一晚出去钓鱼,却中途返回,他看到了心中所写的那辆白色的车,听到了妻子从屋里发出的呻吟,然后从窗口看见了赤裸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山下终于拿起了锋利的菜刀,冲进去,抓住妻子的头发,然后朝她赤裸的身体刺过去,这一个夜晚都是暴力,都是血腥,都是罪恶,而从此,山下也终结了那一个家,那一种平常的人生,那一段安静的岁月。

: 今村昌平
编剧: 今村昌平 / 天愿大介
主演: 役所广司 / 清水美沙 / 柄本明 / 倍赏美津子 / 哀川翔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97-05-24(日本)
片长: 117分钟
又名: Unagi / The Eel

他变成了杀死妻子的罪犯,这是一种罪恶的标签,而对于山下来说,本来是因为妻子的道德错误,但是当他拿起菜刀刺向妻子的时候,终于难逃法律的制裁。而当一个人成为罪犯,他需要的是一种救赎,对于山下来说,从沦为阶下囚到成为一个担负起职责的男人,他的救赎方式有三种。一种是制度式的救赎,那就是监狱。八年的牢狱生涯,对于山下来说,似乎只是从开场到字幕出现短短十几分钟的过程,但是对于他来说,却可能是之后压抑生活的一个起点。制度式救赎,更恰当的说法其实是一种解救,但是这种解救在本质上却是压抑。山下杀妻只不过是采取了不恰当的手段,所以当他杀死妻子之后,内心并非是恐惧,他骑着自行车,哼着小曲,来到了警署自首。但是进入监狱之后,八年的生活对他的身心来说是有深刻影响的,在他成为假释犯离开监狱之后,还残留着8年来的烙印,当那一群人列队从他身边跑过的时候,他还会跟着他们跑步,当假释官中岛领着他去理发店的时候,他还迈着在监狱里的方步,闲的滑稽可笑,又让人觉得悲哀。

所以监狱生活对于山下来说,并不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救赎,它实际上造成了新的阴影,从此他不敢和别人讲话,不参与社会生活,自己一个人开店、理发、钓鱼,甚至当在路边发现吞食安眠药而自杀的陌生女子桂子的时候,他也匆匆离开。所以8年监狱生活之后的山下并没有回到正常的生活中,过去的阴影和压抑,甚至成为新的罪恶。而在制度式救赎之外,还有就是信仰式的救赎,假释官中岛有自己的一个寺,他在那里念经,在那里祈福,而他实际上并非是彻底的和尚,他还有一个漂亮的妻子;而同为杀人犯、同样被保释的高崎,在成为垃圾清运工的时候,似乎是带着忏悔之心的,据他说会去给被自己杀害的妻子和岳母上坟,会念般若心经,但是这种方式只不过是一种表面功课,当他看见山下理发店里的桂子时,淫欲之念又起,甚至在夜晚的路边欲强暴桂子;当他看见山下有桂子陪伴的时候,嫉妒心又起,把山下曾经做过的事写在纸上贴在理发室的门上,告诉所有人他的过去;甚至当他和山下争吵时,用那一串佛珠作为武器,勒住山下的脖子,所以对于高崎来说,回归社会只不过是在“女人胯下念般若心经”,永远无法在“色即是空”的理念里摆脱欲望。而桂子的母亲,看上去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也在念经中希望得到平安和祝福,而脑子有病的她,在那一曲福田卡门的舞曲中,疯狂乱舞,甚至和桂子交往的堂岛面前放纵。

《鳗鱼》电影海报

制度式救赎对于山下来说,是新的禁锢,而信仰式的救赎,其实是一种反讽,所以对于山下来说,他以假释犯的身份回归社会的时候,这两种救赎都是无用的,甚至都变成了新的压抑,所以山下通过那一条鳗鱼返回自身。在监狱里,他就是养了这条鳗鱼,然后和他说话,和鳗鱼说话就是和自己说话,当开起理发店的时候,他把鳗鱼又养在池里,每天晚上和它讲话,张开嘴巴的鳗鱼似乎也在说话。而其实,山下的这种寄托方式一方面是在逃避社会,另一方面是制造了新的桎梏,一条本来生活在大自然的鳗鱼,却失去了自由,在人工的池水中生活,而这种被囚禁的生活无非也是山下的自喻,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就如布置了那一个招来外星人装置的正树所说:“你也是和外星人一样的人,因为讨厌人类才会和鳗鱼说话。”带着杀妻的罪恶,山下像一个外星人,终日将自己关在那一间小小的理发室里。

但是,山下最终还是慢慢走向了真实的自己,慢慢用自我救赎的方式脱离苦难。自杀的桂子仿佛是给山下的命运提供了一个样本,压抑和囚禁自己,极端的做法便是杀死自己,所以当在河边发现昏迷的桂子的时候,山下起先是害怕,是逃避,是离开,但是在回到理发店不久,良心又让他不安,便又带着大家骑车前去解救,而正是他的道德回归,才将桂子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才挽救了生命。桂子感激山下,并在山下的理发店里帮忙,而在两人相处的过程中,桂子的乐观改变了理发店的生意,实际上也在潜移默化山下的性格。但是对于山下来说,他拒绝这一份感激之情,当他和高田外出钓鱼的时候,桂子总是准备好便当,在那一座桥上等他,但是山下驾驶的小船终于没有在桥下停下,他自顾自开走了,留下桂子无奈的背影。

但这只是山下自我压抑的结果,当桂子面临困难的时候,他却无法压抑内心的道德救赎的力量,桂子不小心切伤了手指,山下为她包扎,又急忙带她去医院,而从救人到帮忙,对于桂子来说,是找到了一种感情的寄托,而当初自杀的时候,桂子就是因为“爱了不该爱的人”才走上了绝路,所以对于桂子来说,她是在寻找一份属于自己的爱,爱可以让自己变得强大,也可以拯救别人。爱上堂岛,是桂子的一次错误选择,实际上这个错误故事似乎又带有山下妻子悲剧影子,桂子爱上的堂岛是一个没有离婚的已婚人士,而且还欠着别人债务,桂子爱上他无法自拔,甚至要替他去还清债务,而方法竟然是去做别人的情妇。堂岛欺骗了桂子的感情,甚至欺骗了桂子母亲的钱财,所以对于桂子来说,身处这一种感情漩涡,她需要的是挣脱,需要的是解救,山下的出现,正好弥补了这个位置。

但是每天和鳗鱼说话的山下,内心已经关闭,桂子要感化他似乎变得很难,甚至山下决定要桂子离开自己,他告诉她自己罪恶的过去,“我是不可原谅的人,我很爱她,所以无法控制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可原谅的。”这里隐含着一个信息,那就是山下把自己杀妻的罪过归结为因爱生恨,因为太爱自己的妻子,所以当她出轨的时候,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制造了罪恶,所以在8年的监狱生活之后,在两年的假释期内,甚至在遇到桂子之后,他都不想让自己产生一种爱,只有泯灭了爱,才能扼杀恨,才能保全自己。所以在这样简单的逻辑里,山下拒绝进入一种爱的世界,甚至拒绝进入正常的社会生活。

但是本身这个逻辑就是压抑性的,当桂子由感激而萌生爱,当山下也体会到了自我的压抑而陷入更深的矛盾中的时候,爱其实慢慢变成了一种转变的力量,而要重新走回爱的世界,最重要的是消除那种源头恐惧论,那就是曾经带他走向杀妻之路的那封信。“信是谁寄出去的?信现在哪里?”山下陷在这样一种虚无中,信代表着过去,代表着记忆,代表着妻子的出轨,代表着自我的沉沦,但是那封信却再也找不到了。那跃入鳗鱼缸里的动作更像是一种梦境,由于罪恶的压抑,而去和鳗鱼说话,由于和鳗鱼说话,而自己成为另一条鳗鱼,进入池中搜寻不到那封信,却将自己变成了被禁锢的鳗鱼,“或者根本没有那封信?”这个疑问其实是打开了山下的心门,从现象的恐惧到对于源头的怀疑,其实开始否定自己,否定压抑,否定一种道德的囚禁。

所以相同遭遇桂子的反抗,又为他提供了一种自我解救的样本,桂子从堂岛金融处拿出了母亲的存折和图章,也就是彻底开始离开自我禁锢的那一份畸形的感情,当堂岛带着一伙人为了3000万的财产赶到理发店,和桂子的冲突终于让山下返回了自身,桂子拿着木棒愤怒地打向堂岛,实际上是砸碎自己那个畸形的爱情梦,而山下在冲突中也终于勇敢地站出来,戳穿了堂岛的丑陋勾当,甚至拿起了曾经拿起过的刀,刺向了堂岛,划破了他的脸。曾经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山下用那把锋利的刀,让他从爱的世界里坠落到恶的深渊,而现在同样面对萌生了爱意的女人,那一把同样锋利的刀,却变成了一种自救的武器。而当被质问桂子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的时候,山下也终于勇敢地告诉堂岛:孩子是我的。

这是一种突破,当初山下与妻子是一种深爱,当他因为妻子的出轨而愤怒杀死她的时候,仅仅是在一种伦理意义上维护属于自己的权利,而现在,他和桂子之间没有伦理的约束,他完全是一个外人,但是却主动把不属于自己的孩子归属在自己应该保护的职责范围内,这是一种超越,而这种超越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爱。因为再次伤人,山下的保释期被取消,对于他来说,是在等待一年的囚禁生活的开始,但是这种囚禁对于他来说,和8年前的监狱生活完全不一样,因为他有了一种期盼,有了一种归宿,“不要打掉孩子,生个健康的孩子,和孩子一起等我回来。”在告别桂子的时候,他这样说,而在桂子温情的目光中,他终于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一盒便当,这是山下在无数次钓鱼中擦肩而过之后的第一次接受,实际上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走出了自我的封闭,彻底告别了对于一份爱的拒绝。

而这样的转变,在鳗鱼的世界里也完成了救赎的定义,从被养在监狱鱼塘里和自己说话,到被放在浴缸里倾诉,那时的鳗鱼只是一种排遣苦恼的工具,而当他终于在烟花盛开的时候,将鳗鱼放回水里,并赋予它养育不是自己孩子的道德意义,也就将鳗鱼从生物学意义带向了社会学意义,而山下也从一个被自己囚禁的人变成了一个敢于面向社会的人,“只要是好鱼,就是付出极大的牺牲”是走向了另一个自己。在没有制度式的救赎,信仰式的救赎中,山下以自我救赎的方式让自己回归到爱的世界里,那封信到底有没有或者真的没有了意义,波若心经念不念也在其次,重要的是在一种虔诚,一份感化里,那和人类无法相处的外星人终会突破种种限制,光临桂子等待的每个夜晚,就像一次真正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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