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3 《帝国的毁灭》:掩体里的真相
翻开的一页,却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页,现实之一种,总是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出现。《帝国的毁灭》是从昨天开始观影的,以时间的断裂为标志,一部电影被截开为两部分,26分钟之前是作为元首的希特勒在炮火声中度过了自己的56岁生日,是在俄军的包围中咒骂那些想撤退的军官为“机会主义者”,是对于在街上阻止敌人进攻的青年军给予国家的礼赞:“你们创造了历史,你们就是英雄。”是跟随希特勒15年的爱娃在音乐、美酒中进入“最后的狂欢”——戛然而止,只是过程的自然中断,只是剧情的暂时停歇,和“帝国的毁灭”,会毫无悬念地从带有一种希望而进入到最后的绝望。
暂停而停止,是昨天的那一页,一页之后是继续的另一页,昨天之后是继续的今天,可是,当再次打开地址,再次进入现场的时候,却被告知,电影已经找不到了,是B站保留在收藏夹的网址,那404的网页仿佛将一场死亡提前带向了终点——再没有继续,而是彻底的消失。其实昨天晚上就看到了消息,B站突然下架了所有的外国影视,没有告知,没有原因,就这样从昨天抹除了。本来是在听闻这样的新闻中有些不安,而早上再次打开的时候,却得到了最后的印证:不仅是一部被终止在26分钟的《帝国的毁灭》被下架删除了,而是保存在收藏夹里的所有电影资源都无从找寻。一夜之间的消失,不是猝不及防的死亡,而是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丝毫的踪迹。
因为没有原因,所有在看见死亡的结果时,才会觉得一切远离了真相。版权?审查?诸如此类的猜测并非是作为一个观众需要作出的判断,现实的现实只有一个:死亡。而当那场停止在26分钟的电影在其他资源的寻找中继续开始的时候,它其实走向了另一种迷惘,昨天和今天,消失和续写,已经完全无法连接起持续的时间,无法接连起统一的故事,她想一个事故,在电影之外的现实里成为另一种毁灭。而现实的隐喻在一部155分钟的电影里,也成为对于死亡的阐释:当元首的生日之后,是不是就走向了最后的死亡?当“机会主义者”面临忠诚的考验,是不是唯有将子弹射进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后的信仰?当青年军在毁灭之前誓死保卫柏林,是不是最后的挣扎?当爱娃跳上那架钢琴纵情狂舞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了最后的恐惧?26分钟之前的一切铺垫,在中断之后似乎都走向了那最后的消失。
| 导演: 奥利弗·西斯贝格 |
![]() |
起先,真相似乎总是在柏林城里发生,在掩体外面发生,当1942年11月,她和那些应聘的女人们走进希特勒在东普鲁士雷斯登堡的“狼穴”里的时候,她仿佛站在战争之外。她们带着期待的目光,带着轻松的微笑,走到希特勒的身边,那时甚至不需要行纳粹礼,那是在打字机上写错也不会被追究,“有许多错误,再来一遍。”是元首对她的安慰,而当她终于变成了希特勒最后时光里的文件秘书的时候,甚至发出的是“他雇佣我了”的欢呼。不仅仅是一种工作,更是一种在元首身边的荣耀,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是为帝国最敬仰的人的服务,就如希特勒在测试她的时候说的那个称呼一样:“我的德意志同胞们,我的同志们……”
那些包围他们的俄军才是敌人,那些进攻柏林的盟军才是敌人,当掩体里的最后时光变成第三帝国的死亡岁月,对于特劳德尔来说,其实是慢慢发现存在着的真相。她曾经看见的是和蔼可亲的元首,是面带微笑的元首,是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元首,是对德国反击充满自信的元首,但是在这样的面容之后,她却也看到了背后那一只颤抖的手,仿佛在挣扎,仿佛在歇斯底里,仿佛陷入了最后的绝望。是的,面前和背后,掩体和战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隔开了真相。
|
《帝国的毁灭》电影海报 |
其实,当1945年3月,希特勒开始实施“克劳塞维茨战略”,就已经慢慢走向了死亡,当那些医院的伤员被撤离,当那些重要的文件被烧毁,如果还有胜利的希望,怎么可能提前将他们毁灭?但是在面前,这样一种毁灭依然不是可以看清的真相,当希特勒站在柏林城市模型面前的时候说:“第三帝国是一个持久千年的宝库,过去是一种想象,现在依然是。”当他站在还在坚持战斗的青年军面前的时候,还在激励着他们为第三帝国而战斗:“我们为你们自豪。”当他得到第九集团军撤退、第十二军团转移的战报时,期望着斯坦纳率领德国军队为柏林解围;当俄国进攻的枪炮声就在耳边响起,当大家劝他撤离的时候,他却说:“温克会来的。”“我们要夺回油田。”
但是,在这狂妄的背后,却是与日俱增的失望,在歇斯底里面前,却是走向失败的不甘。没有了支援,没有了弹药,甚至没有了忠诚,对于希特勒来说,才是最后的绝望。面对自己亲腹的背叛,除了他大声高喊“这是叛国罪”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当大家寄予希望的斯坦纳迟迟未能解围,他愤怒地说:“要斯坦纳进攻是个命令,你们怎么能无视我的命令,所有的部队都在欺骗我,我早就该把你们这些高级军官处死!”当俄国军队越来越逼近,他在看见的死亡中说:“我没有进入过军事学院,但是我一个人却征服了欧洲,而你们却背叛了我,所有的叛徒将溺死在自己的血液里。”他骂背叛者是暴发户,是蛀虫,“这个抽大麻的毁了整个国家。”
杂夹着自尊和自卑,看见了背叛和死亡,这是帝国毁灭前一个统治者最后的挣扎,而当希特勒看见了自己,看见了第三帝国的毁灭,他却仍然对自己的行为不后悔,他引以为傲的就是屠杀了那些犹太人,把犹太人清理出德国的空间,这是一种优等种族的胜利,所以当在生命最后时光,在这个密闭的掩体里,他还和跟最自己15年的爱娃举行了结婚仪式,当牧师主持婚礼时,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根据种族通婚条例,元首你是纯正雅利安人么?”而对于掩体之外正在面临同样死亡的平民,他也没有丝毫同情,“我们不能在平民身上浪费精力,根据自然法则,他们应该被灭亡。”
犹太人死了,平民死了,士兵死了,而对于希特勒来说,在死亡面前,他需要的仍然是一种尊严,“我们必须解决问题或死亡,但必须在柏林。”面对着无法扭转的形势,希特勒终于走向了自杀的最后一步,而在自杀前他就已经想好了生命的最后归宿,他不会让俄国人得到自己的尸体,所以他要求在他死后马上进行火化处理,让他永远长眠于柏林,长眠于第三帝国的土地上。那条布伦蒂的狼狗在毒药中死去,他和爱娃携手走进房间,关上大门,紧接着是两声枪响,军官们将他们的尸体抬到外面,然后浇上汽油。一个试图征服欧洲、征服世界,试图建立强大日耳曼帝国的统治者,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医生。
而希特勒这种要死就死在柏林的信念变成了最后关头面临抉择的军官们对于忠诚与否的考验,有人提议撤出柏林,有人则要放弃抵抗,这些行为都被视为一种叛变,爱娃的妹夫赫尔曼就是其中的代表,当赫尔曼被抓起来的时候,爱娃在希特勒面前为怀孕在身的妹妹求情,但是希特勒却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一声枪响之前,赫尔曼伸出手,作出纳粹礼,高喊着“希特勒万岁。”求生等于背叛,这是帝国毁灭前最后的逻辑,两个青年军士兵,在炮火中已经无处可逃,女的要求男的杀死自己,而在一声枪响之后,男的也朝自己开枪。戈培尔的夫人带着带着自己的6个孩子来到了掩体,孩子们不懂得战争的意义,他们把希特勒叫做“叔叔”,仿佛是一次重聚,甚至当希特勒和爱娃用子弹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不知情的他们喊出的是“打中了”的欢呼。而对于忠诚于希特勒,忠诚于第三帝国的戈培尔和夫人玛格达来说,死亡是他们必然的选择,虽然玛格达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写信给还在为国家战斗的那个最大的孩子,虽然在希特勒和爱娃走进自杀间之后她哭喊着“求你离开柏林吧,别抛下我们”,但是这最后想要的希望,还是在没有背叛的选择中走向了一种毁灭。
“孩子们不能活在没有国家社会主义的世界里……”于是她将毒药配置在饮料里,让每一个孩子在入睡前喝下,最大的赫尔嘉拒绝服用,她甚至强制灌进了嘴巴,而在孩子们熟睡之后,她将每个人的嘴巴弄开,放进毒药,然后然他们用牙齿咬碎,没有挣扎,没有哭喊,甚至没有痛苦,可爱的孩子一起无声无息地走向了死亡。而戈培尔在所有的希望破灭之后戴上军帽和手套,和夫人一起走到外面,没有说话,而是举起了枪,又是两声,一颗子弹射进她的身体,一颗子弹射进自己的身体,倒地,然后和希特勒一样被火化。
为国捐躯,而这其实也是对于生命最后的扼杀。战争已经造成了大量的死亡,当战争和国家、信仰、忠诚连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所有失败者的死亡都会成为一种道德意义上的救赎?其实战争本身就是一种非正义,即使那些对第三帝国和希特勒忠心耿耿的人,即使他们将最后一颗子弹射进自己的身体,他们的名字也将被刻上耻辱柱,甚至永远会在历史的唾骂和诅咒中。而对于那些无辜的平民,他们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够活下来,当柏林战役发生之后,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在炮火中挣扎,他们不仅可能丧生在进攻的俄国军队抢下,也因为逃亡而被德国士兵枪杀,那两个德国人在夜晚被巡逻的德国士兵看见,而以叛国的名义将他们活活打死。
12岁的彼得,在荣耀与耻辱中却慢慢看清了生与死,他起先是青年军的一员,忠于帝国忠于希特勒,当他用火箭筒击中两辆坦克的时候,希特勒接见了他,当他捏着彼得的脸蛋给予崇高评价的时候,彼得的内心是一种至上的荣誉感,但是这样的行为却被他的父亲怒斥为“一个陷阱”。当柏林越来越陷入困境,当平民成批死亡,彼得似乎看见了一种罪恶,当他终于脱下军装,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父母抱着已经发烧的彼得,说了一句:“至少他还活着。”活着才是生命最高的意义,而当他恢复之后从纷乱的柏林街上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已经被射杀,父亲吊死在木梁上,那一刻,他才醒悟什么是活着的意义,什么才是生命的忠诚。
这或许是毁灭的世界里保留的一种人性的希望,柏林战役,这个被称为二战最惨烈的一场战役,死亡人数几乎难以最后统计,这里有30万德国军人的死亡,更有无数平民的死亡,当帝国最后的毁灭带走无辜者的时候,战争的非人性更成为一种悲剧,但是至少在广播里传来的是对于生命最后的敬重:“亲爱的元首已经抛弃了我们而去,我命令柏林所有德国士兵,你们的继续抵抗只会增加柏林人民的痛苦,放下武器,停止一切敌对活动。”这是一种转变,就像特劳德尔一样,从一开始也是立志要跟随元首坚守在掩体直到最后一刻,但是随着各种死亡的上演,各种生命的逝去,最后终于逃离了掩体,甚至以“我要试试看”的举动,以一个女人的身份穿过了俄军士兵,而当她在生死边缘的时候,彼得又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一起离开了最后的死亡。
这或者是一种幸运,但是在经历了希望和失望,经历了忠诚和背叛,经历了生与死之后,掩体世界里的真相才慢慢变成一段历史,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解读那一段历史,其实也是一种人性的标志,当许多年后面对镜头,年老的特劳德尔说,起初作为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作为希特勒身边的秘书并没有错,但是当她有一天经过一座纪念碑,发现和她一样年纪的女孩曾经就死在纳粹的枪口之下,她被震撼了,“年轻不是借口,应该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历史翻过了一页,生命也翻过了那一页,当战争远去,当硝烟散尽,当屠杀终结,其实我们反思的并非只是帝国毁灭的那段历史,关于生命,关于人性,关于国家,关于救赎,关于罪恶,绝非仅仅是一个掩体里发生的故事,也绝非仅仅是一种被看见而重新说出来的记忆——它在别处,它是他者,即使不在掩体里,在远离战争和死亡的现实中,我们又如何看清被突然中断的26分钟背后的真相?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