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3 《重新做人》:一些人活着就像墓志铭

那时我们最富有
当曙光初现,世界的色彩变得丰富
我们像呕吐物一样被抛弃在路边
——《不想睡》

“那时”总是无限遥远,甚至那个不断被提及的“我们”也只是消失在时间深处的记忆而已,它在生活的另一侧,在“世界的色彩变得丰富”的另一侧,虚幻而无法触摸,在最后必然到达的地方,早已经被遗忘,“不想睡”是不想离开,不想离开富有,不想离开“我们”,以及不想离开那个曾经的韩东,是的,当活着像死去一样,像睡着一样,那段墓志铭“漫长但言词简短”,像墓碑那样地伫立着,与那时的“我们冷静相对”。

那时的韩东是写在纪念物上的,陪伴他的有诗集《白色的石头》、《爸爸在天上看我》;有中短篇小说集《我们的身体》、《树杈间的月亮》、《我的柏拉图》、《明亮的疤痕》、《美元硬过人民币》;有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小城好汉之英特迈往》、《知青变形记》、《中国情人》;有诗文集《交叉跑动》;有随笔集《幸福之道》、《夜行人》、《一条叫旺财的狗》、《爱情力学》。在这些字与词之间,韩东在身体和灵魂,在青春和死亡,在爱情与幸福,以及在我和你之间奔跑、行走,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以及“他们”,在“第三代诗歌”的富有里醒着,告诉别人“诗到语言为止”,那时候的曙光初现,“世界的色彩变得丰富”,爱与死、与身处时代共存共舞的悲欢是韩东最激情的标签。可是,“那时”越走越快,那时的我们变成了他们,那时的富有变成了冷漠,从此,只能“重新做人”:

所以你要走遍世界
在景物变得陈旧以前
所以你要及时离开
学习重新做人

景物总是出现在那个丰富的世界里,出现在富有的我们面前,但是字与词并不是世界的全部,走遍世界的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的三十年,总会陈旧总会抛弃,总会“在回忆中它变轻变薄/如一张飘飞的纸片”。一张纸片的开合显得如此简单,起先是一张嘴的暗影,是说话的工具,是字与词的表达物,但是一张嘴里也有酒肉也有呕吐物,也有他们的家长里短,而一张纸片的下半部分,分明是一个叫韩东的迷惘者,被掩盖在底部,闭着嘴张开眼睛,看着流逝的一切,看着并不存在的“那时”,头顶上已经光秃秃一片,用手触摸的时候,一定会像那个远去的时代,不留一点曙光:“头秃了,那就让它秃着吧/牙齿蛀空了,就让它空着吧/剩下的已经够用/胡子白了,下面的胡子也白了/眉毛长了,鼻毛也长了(《这些年》)”够用就好,头发秃了还是自己,牙齿蛀了还是自己,甚至“下面的胡子也白了”也还是自己,身体的反应已经从心灵深处退回到最原始状态,所以手枕着头也不是思考者,戴着眼镜也不是知识分子。

编号:S29·2130517·0991
作者:韩东 著
出版:重庆出版社
版本:2013年01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18.00元
ISBN:9787562469049
页数:190页

身体的自画像之外,也是行动的“轨迹图”:“我仍然是韩东,人称老韩/老韩身体健康,每周爬山/既不极目远眺,也不野合/就这么从半山腰下来了//”身体的各种反应却还是“身体健康”,所以不管是秃顶,还是蛀牙,还是胡子花白鼻毛变长,都是身体自然状态,是健康的标记之一,只是,“这些年”的身体在加剧变化,“那时”就会成为最后的记忆,而在这些过去的时光里,一定是有东西隐隐地离开了,老韩说“既不极目远眺,也不野合”,行动已经完全回归到自己身上,远处更远处已经不能再上去了,而不属于身体的欲望也只好歇脚,从半山腰下来的时候,韩东就开始“重新做人”了。

可是,那时一定有过“极目远眺”,也一定有过“野合”,这些属于富有的标签在韩东的身体和灵魂深处,已经被打下了深深的印记。“字和词不再折磨我/我也不再折磨语言”,极目远眺一定是关于字和词的对话,关于诗歌和纯粹,关于“第三代诗歌”,关于“他们”。那是在友谊宾馆“头顶五十年代的时空”:“请让我缅怀/请跟随我/进屋,并踏上这截木制楼梯//”五十年代的木制楼梯里总是藏着一段的历史,缅怀是因为站在楼梯的高处,所以俯视;那也是在自己的感动中:“多少年,我的野心/和我的现实/总不相称,一味地/自我感动(《自我认识》)”野心在现实的高处,所以感动,所以俯视;那是在一遍一遍“回来接着读”的重复里,只要想着“心念轮回不休”就是一次超脱,但是在轮回中完成意义,可能吗?

诗人韩东:为什么下面的胡子也白了?

那时也一定有过纯粹,纯粹的生纯粹的死,以及纯粹的爱,“‘亲爱的母亲’在她孩子的怀中/待了一分钟”,或者是记忆里的那本书:“里面是空白的纸页/封面上的小姑娘/头发上结着冰”,或者是“霓虹灯”里的秘密:“就像是一行字:‘我爱你’”;而在五月,纯粹是在晚上的美好人世:“就在我家附近/在下面的这条街上/汽车驶过,车灯/照亮了少女的脸庞(《五月》)”但是纯粹却早已经是过去的一部分,早已经像头发一样秃了,像牙齿一样蛀了,“亲爱的/我爱你的不存在/就像你/爱我的不可能(《纯粹的爱》)”不存在和不可能,将所有的纯粹都推向了死亡的边缘,“亲爱的”只是遗留在那里的呕吐物,被抛弃在路边。

是现实带走了那些东西,带走了头发和牙齿,带走了胡子和鼻毛,带走了所有的富有人生。所以在“从半山腰下来”的日子,只有走走看看的碎片,“即使是晴朗的日子我也看不清沿途的花和树/即使看清了,也记不住/即使记住了,也写不出//(《起雾了》)”雾气遮住了纯粹的字和词,遮住了所有变化的日子,遮住了极目远眺的冲动,所以看不清,记不住,当然也写不出,只好摸着秃秃的头发,像个被遗忘的知识分子缅怀另一片天空。这里有一些树,有头上的天和城市道路,有人、狗以及人遛狗,有商店、书店、摩天楼、立交桥,有工地和儿童,以及死的活的,芸芸众生不认识这个秃着头的人,也不知道他曾经极目远眺,而他只是在“走走看看”中激发一点物欲:“趁某根神经还在/多看几眼姑娘吧/愿时光永驻/色香味俱佳”;世界其实早就划分出了现实和理想,划分出了身体和灵魂,划分出了眺望和俯视的距离,是的,这儿有“天的蓝”,那儿是“灰”,这儿是“阳光强烈”,那儿是“苍白”,这儿是“辣椒”,那儿已变成了“陈醋酸口”,这儿“花开得自由自在”,那儿是“笼中鸟”,这儿是“天高皇帝远、骑马上街”的自由,那儿是“官大压死人、红绿灯”的束缚……如此等等,都已不再属于那个时代属于富有属于曙光初现属于极目远眺。

世界已经简单变成了“日子”:“日子是空的/一些人住在里面/男人和女人”;世界只有一条“灰白的小街”:“楼下有一条灰白的小街/我经常在那里吃面条、买烧饼/除此之外,我和他们的生活/是毫不相干的”;世界也如“密勒日巴”里的简单:“像石头里面的石头/木头里面的木头/肉里面的肉/像行尸走肉”。行尸走肉,是因为又回归到了本体回归到了没有意义的存在,甚至连自己也在解构属于富有的风景,“我无限向往岸上的生活/就像我在岸上/向往这条绿水”,但是水上只有水蛇,只有撑船人,我是他们的风景,而他们早就成为现实的一部分:“而我在竹排上/像在房子里一样地睡着了”。“不想睡”的曾经里有抵抗,还残存的力量,但是现在,即使有水上的独特风景,也只能寻求一种睡着的生活,人外面如何变化,任他人如何看见自己,睡着了就如死去。

自我解构,到最后连自我感动也没有了,睡着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想法,只有麻木和死亡。爆竹声声本来是新的希望,却成为遗留在那里的死亡通知:“爆竹声声,扩大了空间/从此与死亡更亲”,而当字与词度消失,尖锐之歌也不再让身体疼痛,“这个残破的身体没有回忆,风从裂隙穿过去/一首无词无调的尖锐之歌/没有疼痛之人,只有疼痛/没有死亡,只有一个完成(《病死》)”死亡也变成了一个仪式,一个完成的仪式,而等“做完了为你们的一切,病死业已完成”死亡不具有崇高的意义,也没有悲痛感,因为残破的身体就在现实里,就在那些被缅怀而逝去的光阴里,与老狗陪伴终身的老人,也不再有任何思想,因为在这儿“困顿的人无法写诗/忧郁的人写身体的吟唱(《忧郁之诗》)”。

2002-2011的诗集,对于一个诗人来说,跨越了整整十年,但是在这十年里,到底看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头发秃的老韩,爬山的老韩,丑陋的老韩,消灭了字和词的老韩,这十年变成了“寥寥数语”的十年,变成了在水上睡着的老韩,“让我丑陋的影子从你们中间后退吧”,2002年的老韩就发出了这样的哀求,可是十年了他还是没有从中间退出,其实,不是将丑陋的影子退出,而是“第三代诗歌”都已经变成了丑陋的注解,当昨天等于明天,当每一个上午和其他的上午一样,世界还有什么是留给那些曾经富有的人?自由和青春只不过是一个借口和修饰,纯粹和诗歌也只是无聊地吟咏,墓碑矗立着,而活着的墓志铭一直没有停下:

只有笼子里的鸡是驯服的
只有案板上的肉是无欲的
只有星辰隔得最远
用一些朦胧的光使你看见
那些光也用于掩饰
——《怒气冲冲的世界》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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