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7-13 《秘密与谎言》：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虽然荷滕斯听到比她小的罗克珊叫她姐姐“感觉怪怪的”，虽然白人罗克珊把第一次拥有的黑人姐姐叫“半个姐姐”，虽然辛西娅的生活中又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女儿，她们在生疏中却慢慢露出笑容，在隔阂里渐渐释然，那个破败的后院里，辛西娅死去父母房间里的旧东西都被整理了出来，仿佛是在告别一种过去，三个人坐着，喝着茶，聊着天，彼此相望，辛西娅感慨地说：“这就是生活。”
生活是怪异的组合，是意外的现实，黑人和白人，母亲和女儿，在俯视的视角里，共同进入那个叫做家的地方，“这就是生活”是一种感悟，是一种期望，或者之后再没有分离，再没有对立，再没有秘密，再没有谎言，简单而直接。是的，生活中是有眼泪，也有笑容，是有荷滕斯送别逝世的养母参加的那一场葬礼，是有莫里斯为顾客拍摄照片背后的那一场婚礼——眼泪与笑容，悲伤和欣喜，葬礼和婚礼，都是生活的不同侧面，都是生活的不同内容，就像那个到莫里斯影楼拍摄照片的女人，一半的脸是正常，而另一半的脸却有一条长长的伤疤，只有慢慢转过来，那在镜头前正常的半张脸便被触目惊心、隐含着曾经车祸时的伤痛和现在被辞退工作的无奈所取代，一个从事美容工作的女人，却因为这条深深的伤疤，而失去了工作。
不同的侧面，却也是一种隐喻，那场车祸发生之前或者对于她来说，是稳定的工作，是幸福的爱情，但是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却跑了，而她却在肉体的伤害之后带着创伤的记忆，从此或者被头发遮着，从此或者隐藏起伤疤，从此或者开始警惕别人的目光，莫里斯想要去整理她的头发，她却拒绝了，自己拨弄着和伤疤有关的头发，而当拍完照片离开影楼的时候，又极力避开门前盯着他的那个男人，一个影楼曾经的店主，一个远赴澳洲的男人，一个失去了母亲把妻子叫“婊子”的失意者，他盯着女人离开，或者也是在那条伤疤中找到一些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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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迈克·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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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镜头前的影像，生活却在别处，而对于莫里斯来说，生活也在镜头的背后，他回到那个漂亮的别墅，妻子莫妮卡却在劳累地打扫卫生，他倒了一杯酒，搞完卫生的莫妮卡倒了最后一杯牛奶，两个人坐在空空的桌子前，莫里斯说肚子饿了，一个有些肥胖的人，在辛苦的工作之余，却没有一桌丰盛的晚餐，莫妮卡说，也许你可以叫外卖，而莫里斯摇头说，算了，就当是减肥了。生活中的无奈总是隐隐传出来，比如莫妮卡每个月的时候，总会肚子痛，莫里斯则会给她准备热水袋，睡在床上的莫妮卡发出了“但愿世事多变”的感慨；他们没有孩子，却摆放着一个小女孩的照片，那是莫里斯的姐姐辛西娅的女儿罗克珊的照片，作为舅舅的莫里斯总是回想起孩子小时候的快乐样子，可是，现在罗克珊马上要满21岁了，却几乎有两年时间没有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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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密与谎言》电影海报 |
没有见面的分离，或者也是隐藏在背后的真实生活，而对于辛西娅和罗克珊来说，生活比莫里斯和莫妮卡更不如意，21岁的罗克珊本应该在读大学，或者开着车上下班，或者和男友谈一场浪漫的恋爱，但是现实却是，她穿着那件马甲，在伦敦的街道上清扫垃圾，每天可能在垃圾桶里发现冻鸡或者黄色画刊，辛西娅却说，这工作挺不错的，而和男友波尔的相处，却也并非是完全的浪漫，他们只能在那间狭小的房间里对生活发出一声感慨。那感慨里几乎都是罗克珊对纸箱工人的辛西娅的怨言，母女生活在一起，除了矛盾就是冲突，除了嘲笑就是挖苦。当罗克珊坐在家里抽烟的时候，辛西娅问她为什么工作完了之后不出门，当罗克珊要出去的时候，她又问出去干什么去。当她发现罗克珊有了男友之后，又问她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带回来。而罗克珊几乎不和辛西娅友好地说话，她叫辛西娅不要管她只要管好你自己，出门或者不出门也从来不说去干什么，抽烟、大喊、甩门而去，几乎是罗克珊在母亲面前必然要做的动作。
而母女争吵的焦点是婚前的性行为，辛西娅一再告诫罗克珊，做那种事要小心，而且向她建议各种避孕措施，在罗克珊的怨恨中，辛西娅说：“晓得当初不生你。”而罗克珊回应说：“我又没叫你生我出来。”辛西娅有些可怜的说：“我也不想怀了你。”罗克珊变成了咒骂：“那你当初脱内裤时该三思而后行！”在罗克珊愤怒的表情里，她最后的一句话是：“我就是因为避孕药吃完了，才生下了你。”罗克珊一把把辛西娅推到床上，嘴里骂着“神经病”，然后夺门而去。总是一个人在家的辛西娅，每天神经兮兮地哭丧着脸，或者不停地抽烟，而罗克珊一句话就可能让她马上开始哭哭啼啼。而只有当弟弟莫里斯抽空来看她时，她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告诉他罗克珊骂她的态度，带他去看死去父母的那间开始漏水的房间，而莫里斯带给她的安慰却反而让她变得更伤感，“我就只剩下你了。”她抱着他，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连电话也不打。”似乎是压抑的情绪积蓄到了极点，在最亲的弟弟面前，她才可以释放出来，但是当莫里斯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烧烤聚会，以欢度罗克珊21岁的生日，辛西娅却问了一句：“你会生个孩子叫我姑妈吗？”莫里斯忽然有所触动，拿出一笔钱给了她之后便又匆匆离开。
莫里斯的真实生活在沉默中，辛西娅的真实生活在哭泣中，而那在莫里斯走后响起的电话铃声，则是生活表面之下掀起的最大波澜。打电话的是黑人女孩荷滕斯，她报出的那个叫“伊丽莎白”的名字，起初让辛西娅云里雾里，但之后忽然被触动了什么，竟然在电话机前哭泣起来，并且哀求对方以后不要打电话来，也不要上门来找她。荷滕斯是鼓起勇气打这个电话的，而辛西娅的哭泣和哀求让她有些无措，再次拨打电话过去，是想跟她说声抱歉，而此刻辛西娅却要了她的电话，并且再强调不要打到家里来。之后搁掉电话后，辛西娅又拨过去了电话，有些不安的声音里表达的是，也许我们可以在某个地方聊聊。
为什么辛西娅从一开始的惊恐，到后来主动联系，在到后来外面见个面，那个“伊丽莎白”的名字后面到底有着怎样的故事？其实没有什么悬念，因为荷滕斯就是辛西娅的另一个女儿，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女儿，一个在出生之后就被送给别人的女儿，一个乳名叫“伊丽莎白”的女儿，那个电话终于唤醒了辛西娅的记忆，但是这个记忆却是苦涩的，除了她没有尽一份母亲的职责，而且几乎是自己青春时代某种悲剧的象征，15岁怀上了荷滕斯，还没见面却分开了，21岁生下了罗克珊，那个来自美国的男人却不辞而别，只留下她一个人照顾女儿，幸亏弟弟莫里斯的帮忙，才把罗克珊拉扯大。可以说，辛西娅的两个女儿对于她来说，都意味着并不快乐的过去，甚至意味着被抛弃的命运，所以她才会不厌其烦地告诉快21岁的罗克珊，做那种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就是怕她像自己一样再蹈覆辙。而从小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的罗克珊，家庭对她来说则是一种残缺，再加上不如意的生活，就加剧了对母亲的不满和自我的反叛。
但是罗克珊至少和自己的母亲生活在一起，但是对于荷滕斯来说，则是另一种不幸，虽然她之后和养父母生活在一起，虽然在她七岁时他们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世，但生活并没有变得破碎，而当养父逝世、两个月前养母又离开自己之后，她才开始了寻找母亲的历程。亲生母亲，对于她来说，可能只是一个词汇，一种关系，写在那厚厚的档案里、名叫辛西娅的某个女人而已，但是寻找本身就是为了“确认”，为了让生活还原本来的状态，人口帮助中心的服务员也告诉她，你的亲生母亲可能就在某个地方，可能有别的孩子，可能已经去世，可能不想见你，如此种种，都是未知，就像自己几十年空缺的关系一样，但是荷滕斯的想法是：没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也就是说，它本来就是生活本身，是一种客观存在，所以在最后和辛西娅见面之后，荷滕斯告诉她的是：我只想见见你。而辛西娅的回答也是：我也想念你，希望一切都好。
没有准备的电话，完全抹去了记忆的女儿，辛西娅和荷滕斯的相遇，本来就是对于生活的另一种注解，在地铁口见面的时候，他们差一点擦肩而过，而当辛西娅确认眼前的就是自己女儿的时候，惊讶得自己都不敢相信：怎么是黑人？甚至在看了那些证明和档案之后，一起坐在餐馆里的时候，辛西娅还是在强调：“我怎么会是你母亲呢？我这辈子没跟黑人交往过。”其实是想要涂抹那一种伤心的记忆，黑人男友早就已经消失了，而现在突然到来的黑人女儿却又将15岁时痛苦、羞辱、幼稚的自己唤醒了，唤醒之后则是哭泣，则是请求原谅：“对不起，我真的无地自容，我没有脸见你……”而荷滕斯似乎早已经化解了内心的伤心，反而过来劝解辛西娅。
一个秘密被揭开，荷滕斯已经接受，辛西娅已经接受，而其他人呢？莫里斯呢？莫妮卡呢？以及罗克珊呢？或者辛西娅并没有打算将这个秘密公开，莫里斯邀请她参加的烧烤聚会，辛西娅只是想让荷滕斯能感受家里的氛围，所以她告诉莫里斯要带一个朋友过来。但是在罗克珊21岁生日的时候，在大家一起为罗克珊庆祝的时候，荷滕斯流露出的情绪是伤感的，因为这么多年她的生日是一个人过的，甚至她的生活也只有一个人。荷滕斯的伤感，也感染了辛西娅，她终于说了出来：“她跟她妈妈相似，她是我女儿，我就是她妈妈。”哭泣着说出秘密，所有人都惊愕了，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几秒之后，他们仿佛看见了生活的真面目，莫里斯和莫妮卡惊讶地表示，真的发生了，而罗克珊愤怒地再一次骂辛西娅是人渣，离开生日现场夺门而去。
秘密被公开，很多人会被伤害。可是如果永远不说，也一样会造成伤害，莫里斯走出家门找到了罗克珊，对她说的一句话是：“她疼爱你，我们也疼爱你。”他带着罗克珊回家，安慰辛西娅，又和荷滕斯聊天，似乎他作为一个男人，担当着这一切的变故，但是那个你们为什么不生孩子的刺激话题，终于让莫里斯爆发了压抑在内心的想法：“……她不育，我们已经努力了15年，事情就这么简单。好了，一切都说出来了，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和谎言都是应该我们自己承担？而我，却在最爱的三个人中间！”
辛西娅15岁时埋下了秘密，21岁时也埋下了秘密，莫里斯和莫妮卡也在那一个没有孩子的秘密里生活，这些秘密让生活变得有些伤感，甚至有些压抑，而一旦被揭开，被说出，却并非是什么世界末日，荷滕斯似乎早就原谅了辛西娅，罗克珊也终于原谅了她，莫里斯和莫妮卡也得到了大家的理解，一切其实都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一切也都是真实而简单的，种种的分离、误解和矛盾，就像是那带着伤疤的脸，也只有在转过来和这半张脸合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完整的一张脸，才会有完整的一个微笑。是啊，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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