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2《爱神》:我们活在事故的阴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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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os,爱洛斯,是早期神话中参与世界创造的一位原始神,在赫西俄德《神谱》中是世界之初创造万物的基本动力,是一切爱欲和情欲的象征;柏拉图之后,他被认为是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儿子,一个手持弓箭的美少年……爱神是宇宙诞生新生命的原动力,是自然创造本原的化身,是促进众神生育和相爱的使者,“永生神中数他最美,他使全身酥麻,让所有神和人思谋和才智尽失在心怀深处。”一切的爱欲、情欲和性欲都归集在“爱神”之下,当欲望得到满足的时候,是不是都会看见爱神的荣光?而里面真的没有所谓的痛苦,没有可能的邪恶?为什么小张在华小姐死后背对着镜头?为什么心理医生尼克在给病人解释梦的时候,会做自己隐秘的事?为什么渴望享受平静生活的夫妻,在不停地争吵?

或许应该在爱欲的故事里划出一条界线:什么是和欲望有关的表象?打开的肉体?想象的身体?被触摸的器官?什么又是在爱欲世界里真正的灵魂?那一双手带来的启蒙?那一个梦制造的迷离?那一片沙滩带来的纯粹?表象和内质,肉体和灵魂,总是夹杂在那里,其实所谓的界限是模糊的,甚至在过去和现在的时间轴线上,关于爱,关于欲,关于性,也成为一种不断被贴上标签、不断符号化的过程,所以真正的问题是:我们如何得到在神祇意义上的爱,我们如何发现打开生命力量的欲?而这一切的解答似乎从那个被忽略的角色中得到一点启示:史蒂文·索德伯格的《平衡》里,男人的妻子出门和哈勃去做头发,哈勃感叹的一句话是:“我们活在事故的阴影下。”

似乎是没有头绪的一句话,似乎是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而当生命处在“事故的阴影下”,就是为“爱神”的出现留出了一个位置——当哈勃说出这句话之后,索德伯格将镜头转向了从楼上飞下来的一架纸飞机,它在飞翔,它在旋转,它在坠落,但一定是在寻找一个进口,一个建立联系的进口,一个让梦境变成现实的进口,当然也是去除事故的阴影让爱神出现的进口。掷出这架纸飞机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活在“事故阴影中”的男人,他前去尼克的诊所,讲述了自己一直无法挥去的梦,那是一个循环的梦:第一个画面,是一个女人的脸,“他摸我的脸。”男人说,摸就是在梦里建立了一种联系,然后梦中的女人走进了预示,她赤身裸体,于是在第二个画面里,“当她准备洗澡时,我想象着她,和她一起洗澡。”梦继续,“她从浴室里出来,看了我一眼,吻我,然后走了。”于是听到了闹铃声,梦就醒了。

梦里的女人赤身裸体,梦里的女人在微笑,梦里的女人摸他的脸吻她,一个循环的梦是不容易醒来的,但是闹钟却响了,“闹钟是外部世界的闯入者。”医生尼克这样说,闯入者把男人从欲望之梦里唤醒,其实男人不愿意醒来,他宁愿在循环的世界里享受被抚摸被亲吻的感觉,甚至梦里制造的想象变成了双重的虚构,“和她一起洗澡”成为最终极的欲望写照,在这个意义上,梦里的女人便成为了男人的“爱神”。但是外部闯入者是无法去除的,所以男人会找到心理医生,而这便是“事故的阴影”扩展开来的结果,1955年患上了肺结核,曾经割掉了扁桃体,这是男人过去的事故,生理意义上的阴影其实并没有给男人带来痛苦,男人无法摆脱的其实是家庭生活中的某种阴影,当他在尼克的诊所里闭着眼睛说起这个梦,他其实是让自己进入到爱欲的世界里,甚至在尼克结束了治疗之后,男人依旧想要再躺下,而尼克最后竟然离男人而去,让男人独自躺在那里,而等男人结束梦,他发现自己其实睡在家里的床上,走过来的妻子对他说:“你的闹钟已经响了六遍了。”

睁开眼睛,也是被现实中的脑中唤醒,而眼前的妻子是不是就是梦中的那个令他怀想的裸女?是梦介入到了现实,还是现实进入到了梦中?一种事故的阴影没有被明白地表示出来,当妻子和哈勃一起去做头发,当哈勃说起这句话,隐含的线索是:他们在婚姻故事里已经有了太多的阴影,梦只是他逃避这个阴影的避难所,所以在潜意识里他会遇见赤身裸体的女人——即使是妻子的一种镜像,也在现实之外建立起了关于爱欲的联系。而索德伯格并不是打算要讲述一个婚姻变故的故事,他只是在启示那个“事故的阴影”——当男人躺在那里回忆梦境的时候,他是一个病人,但是那个叫尼克的医生却在男人闭眼的时候,背着他做着另一件事:他拉起了百叶窗,他拿出了望远镜,他折出了纸飞机,一边在听男人讲述梦境,一边却对着窗外做出各种动作。

导演: 王家卫 /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史蒂文·索德伯
编剧: 王家卫 /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托尼诺·格拉 / 史蒂文·索德伯格
主演: 巩俐 / 张震 / 克里斯托弗·巴克霍尔兹 / Regina Nemni / 路易莎·拉涅瑞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中国香港 / 美国 / 法国 / 卢森堡 / 英国
上映日期: 2005-05-12
片长: 104分钟
又名: 爱神之手 / Eros

一个场景里的两个男人,其实代表着梦境和现实两个维度,或者说,尼克是过去的那个男人,男人是现在的尼克,一种投影里的病人和医生,是划清了事故和爱欲的界限:尼克一直在对着外面的某个人做着动作,就是男人曾经的秘密,就是男人制造的“事故的阴影”,而现在男人变成了病人,他只能在梦境里寻找爱欲,而梦里的爱欲却在制造着更大的阴影,他甚至连妻子也视而不见了。所以当自己面对自己的过去,当自己医治自己的病症,当然只不过是一个游戏——当哈勃说“我们活在事故的阴影下”的时候,男人从高楼上掷出了那架纸飞机,就像尼克在诊所里掷出纸飞机一样,它又变成了一个循环而无法结束的梦。

爱欲只在梦里,爱欲变成了一种病症,因为现实的阴影总是在扩张。两个过去和现在的男人,一个梦里的女人,爱欲所建立的关系似乎是不对等的,而这种不对等其实是现实和梦境的脱节。而在安东尼奥尼的《危险临界点》里,这种脱节又变成了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男人似乎也是无名,从一开始他在现实里,和自己的女人克罗艾在一起,但是这种在一起的关系并没有爱欲的成分,即使克罗艾赤身裸体躺在院子的藤椅上,他们的相处也充满了火药味,“我们已经结束了。”男人如此说,而克罗艾似乎也不想挽留,当她穿起衣服,似乎象征着肉欲意义的关系的终结。但是这毕竟是一次争吵,当男人开出汽车,两个人又按照计划去度假,又走进了他们无法逃避的现实。

但是在度假过程中,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而这个叫琳达的女人和克罗艾几乎形成了一种对立,当克罗艾和男人在一起的时候,琳达总是在别处;而男人和琳达在一起的时候,克罗艾也在别处。她们不在同一故事里,对于男人来说,是两种状态的投影:一种是现实里的爱情,一种则是梦境中的欲望。当男人在海边和琳达相遇,当琳达邀请他进入那座塔楼,爱欲的故事便展开了:琳达躺在了自己的那张大床上,脱光了所有衣服,起先是自慰,接着男人出现,“我躺下会发生什么?”这是男人的问题,在没有得到回答之后,男人果真上了床,于是,琳达和男人在无人打扰的世界里享受着爱欲。

但是男人要离开,他最后吻了琳达赤裸的脚踝,从此消失,之后出现是在克罗艾的电话里,他们似乎还在争吵,而男人说了一句:“我现在在巴黎,这里下雪了,雪让我平静,这是只有一片白色。”对于克罗艾来说,男人说起下雪的巴黎已经变成了不在现实中的梦境,而其实他们所要追寻的就是这样一个“让我平静”的梦境:在院子里争吵之后,他们开着车来到一处瀑布处,看见那里有人在赤身裸体地沐浴,这时候克罗艾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地方?我们对事物不够好奇。”这个让女人赤身裸体洗浴的地方就是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就是克罗艾所追求的平静世界,“我所做的事是不想让自己成为过去的囚徒。”其实已经很明显,克罗艾和男人都渴望一个平静的地方,都渴望逃离过去那个弥漫着“事故的阴影”的地方,克罗艾所喜欢的瀑布,男人所追寻的白雪,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同一种东西。但是当他们又回到现实,事故的阴影又扩散开来,即使有着相同的追求,也一样在琐碎的生活中被消解了。

《爱神》电影海报

但是,琳达的出现变成了一种启示:回到最纯粹的地方,回到爱神的世界。对于男人来说,琳达的肉体给予了他发现一种美的动力,所以他会选择去下雪的巴黎;而克罗艾也在琳达的肉体里感受到了纯粹——琳达一个人在海滩上,她终于脱去了衣服,在那里跳舞,在那里画出美丽的图案,最后躺在上面,以赤裸的方式接受海风的抚摸,以最原始的方式回归自然,而这时克罗艾也来到了海滩上,她也脱去了衣服,她也在那里跳舞,最后,她看见了躺在那里的琳达,而琳达也看见了她,于是两个女人相视而笑。这是陌生人之间友好的微笑,也是心灵相契的微笑:一个是现实中的女人,一个是欲望世界的女人,她们相遇而且微笑,就是成为了一体,也就在那一刻,“事故的阴影”被一扫而空。

索德伯格《平衡》里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相遇,是过去和现在的投身,安东尼奥尼的《危险临界点》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相遇,是现实和梦境的投影,他们都在去除事故的阴影,都不想成为过去的囚徒。西方哲思性的传达是在抵达一种形而上的意义,而王家卫的《手》则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里探寻“爱”的意义——其实,那也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无数个男人,风月场上的华小姐和男人们纠葛在一起,朱老板也好,赵先生也罢,骂她是“臭婊子”的男人也好,她就是周旋在这些男人之间,而她的身体也变成了他们的消费品,在这个意义上,是没有所谓的爱神存在的。

裁缝小张的出现,看起来是“外部世界的闯入者”,而其实,反倒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里重新寻找爱。爱是从“手”这个器官开始的,当华小姐在第一次见到羞涩的小张,命令他脱掉裤子,而将手伸向他下体的时候,是用手打开了身体,手是性启蒙的工具;“没摸过女人,怎么做裁缝。”华小姐这样对他说,而当小张渐渐爱上华小姐,在给她做衣服的时候,一双手终于放在了她的腰上,“要不是你的手,我可能改行了。”手再次打开了身体,手变成了爱的表达;而当华小姐落魄,甚至最后身患疾病,当小张的手再一次握住华小姐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手又一次打开了身体,“我就只剩下这双手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在小张肯定地回答中,手变成了最后的信物。

风月场上的生活,窘迫的现实,患病的身体,对于华小姐来说,都是“事故的阴影”,直至最后的死亡,但是从一只手到一双手,从女人的手到男人的手,从工具的手到爱的手,都是在去除那片阴影,而最后弥留之际,当小张终于破除了疾病的恐惧,和华小姐吻在一起的时候,既是在仪式意义,也是在实际意义上,完成了爱的命名,所以在死去之后,大家对华小姐的评价不再是“养着小白脸”的可耻女人,而是“她很漂亮,很多人都去送她”的女人——爱是希望,爱是救赎,爱是手制造的力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单一的世界里书写爱的故事,而这种带有东方意蕴的传奇,也解构了那个时代的种种畸变,或许就如索德伯格的梦境,就如安东尼奥尼的平静一样,从事故的阴影中逃离出来,爱神在内心深处,“永生神中数他最美,他使全身酥麻,让所有神和人思谋和才智尽失在心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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