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2《再射一次》:循环如何被终止
一双脚,一双行走的脚,一双踉跄的脚,一双小跑的脚;从脚慢慢往上,是运动的下半身,是拿在手里的长枪,是穿在身上的长外套;从脚到下半身,是景别的变化,之后是运动的变化:他一步步向前,枪口斜着朝向地面;之后脚步慢了下来,身体前倾的角度更大;然后加快了脚步,变成了小跑,但是踉跄的脚步仿佛马上要跌倒;但是终于没有绊倒,他还在继续,还在前进……
从双脚到下半身是变化,从跌跌撞撞到小跑,是运动的变化,但是这一系列的变化最后却归于一种“无意义”:前行没有出现跌倒的意外,长枪没有出现发射的意外,那么一个人的行动和运动到底具有怎样的目的?而在形式上,意义也是被消解了,一切的行动都在一种重复中发生:本来的影像是黑白的,但是到了3分12秒的时候,变成了绿色的滤镜,5分05秒的时候画面是黄色滤镜,7分02秒则变成了红色,8分59秒又变成了蓝色……在滤镜的变化中,行动者却始终做出同样的动作:一样是开始的一双脚,一样是之后的下半身,一样是斜向地面的枪口,一样是从小跑到踉跄的变化,也一样经过电线杆和低矮的建筑物——状态未变、方向未变,一切都在重复发生,而最后的低矮建筑物成为这种重复的标记,在经过建筑物两秒之后,画面又回到了最初。
这是维姆·文德斯1968年拍摄的一部短片,因为他的第一部电影《现场》已经遗失,所以这也是文德斯现存的第一部电影。电影取名“再射一次”,文德斯的用意是明显的,那就是用影像的重复来制造一种循环的叙事,似乎这种循环带来的是某种游戏感,“对我来说,这与弹球机有很大关系——我的意思是一种你有五个球的游戏(你以前有五个球,现在你只有三个)。”文德斯如是说,手中有五个球,就是五次机会,而且是“同一球员再次投篮”的结构,所以当它变成影像,就好像看到了一模一样的五个球完成一次投篮。而且,文德斯还将音乐变成了一种循环,他从一张1978年名为《情绪音乐》的唱片中挑了两段音乐,一段是10秒钟,在电影的开始,一段则是15秒,放在电影的结尾,“也就是说,这两段音乐也被重复了。”
导演: 维姆·文德斯 |
但是,同一球员五次投篮,或者一模一样的五个球完成一次投篮,复数变成单数,这种重复游戏的意义何在?文德斯在重复中消解意义,让行动只是成为行动本身,让运动也成为运动本身。但是,循环在一个12分钟的电影里,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电影有开始,也有结束,即使有相同的五次循环,最终还是会终止,循环也便成为无法循环的文本。而从行动本身来说,虽然动作一样,方向一样,人物一样,故事一样,但是它们却属于不同的单元,不同的滤镜便是单元之间区分的标志,黑白、红色、黄色、绿色和蓝色,不同的色彩也传递出不同的“情绪”,从而构成了不重复的整体。
看似循环实际上是对循环本身的结构,文德斯的确是完成了一个游戏。而在这部12分钟的电影里,文德斯更是完成了一种叙事:电影的开始是一个房间,房间里的电视正在播放节目,节目的内容是扑克,而镜头平移中,是桌子上散乱的酒瓶,在片头字幕出现之后,则是一个无人的电话亭,电话垂在那里,之后画面便开始了“五个球游戏”的循环。片头似乎在交代故事的起因,房间里为什么没有人电视却开着?这说明人刚刚离开;桌子上为什么是散落的酒瓶?说明房间里的人刚喝完了酒;电话亭的电话为什么挂在那里?说明有人刚刚打了电话而且因为意外没有挂断电话——所以那个拿着枪踉跄着的人可能就是喝多了酒,可能就是在寻找对手,可能在等待一次复仇。而在结尾,是一辆正在缓慢行驶的车,有人在车上,但是没有对话,是不是在经过战斗之后,这是一个失败者?不管如何,这无疑可以激发观者的想象力,当故事被省略了,恰恰意味着可以填入更多的可能,缺省也是一种叙事,而且以开放的方式等待着更多的故事。
循环不是重复,循环不是无限,即使被终止,也是另一种开始,所以文德斯说,在《再射一次》中,“每次都有新的发展和开始。”
《再射一次》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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