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8《嘉年华》:女性主义的悖论视角
12岁的小文受到性侵的案子终于沉冤昭雪,15岁的小米终于砸碎了锁住电动车的锁链,在公路上自由骑行,两个女孩的命运在最后时刻终于出现了转机,在得到正义和追求自由的路上,终于不再有眼泪和痛苦,似乎这一结局也使得印在电影海报上的那句话“救救孩子”得到了一种社会式的回应,但是在导演是女性、受害者是女性,善良者是女性所构筑的女性主义视角里,女性这一群像是不是真的得到了一种制度上的救赎?
片尾的场景似乎为这种女性主义视角埋设了一个隐喻:当小米开着电动车飞驰在公路上的时候,她几乎是骑行在汽车行驶的区域上,当身后的汽车疾驰而过的时候,充满了危险,但是小米似乎不见这种危险,当超车的汽车驶过之后,她继续占据那一条超车道——这是电动车和女性为代表的弱势群体对于强权的一种对抗和挤压?后面一辆卡车也慢慢超越了她,她转过脸,看到火车上装着的是沙滩上曾经自己注视过的那尊玛丽莲·梦露的塑像,当梦露性感的雕像被拆解、被运载,女性的存在,即使在物的雕像意义上也已经不存在了——这是权力体制对于女性的另一种霸权?就像小米,在没有合法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她永远是一个“黑户”,即使自由疾驰在属于自己的方向上,她也找不到自己该有的落脚点。
一种逃离,一种对抗,在小米面前展现了离开的方向,而这个方向,正是玛丽莲·梦露最后消失于未知的地方,也就是说,小米为代表的女性依旧活在未知里,依旧找不到自己的身份,依旧在强权社会里成为没有归宿的存在。那么,“救救孩子”的意义何在?文晏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本身带有的女性主义视角已经做了一种预设:女性的反面是男人,弱势的对面是强势,没有身份的反向是有身份,所以女性处在被审视、被欺负、被消解甚至被压抑的位置时,在她上面的秩序制造者一定是男人。12岁的小文和同学张新新被带到那个旅馆里被性侵,这是这个故事的核心叙事,当替莉莉值班的小米要求所有住店的人拿出身份证登记的时候,没有露脸的“刘会长”说:“他们还是孩子,怎么会有身份证?”于是,没有身份证的女性,在一个有身份证的男性面前,自然失去了话语权。
导演: 文晏 |
刘会长没有进入到文晏的镜头里,他就是一个幕后的人,而幕后的意义是操控者,作为商会会长,他当然拥有权力,他把两个不想回家的孩子带到了旅馆,还性侵了他们,以一张身份证的优势凸显了自己的权力,当事情暴露,他一方面派人让小文的父亲不起诉他,让他在承诺书上签字,另外一方面,他答应张新新的父母,为他们提供进入贵族学校的钱,所以在权力的施与和高压下,张新新的父母选择了妥协,“你把他送进监狱又怎样?要为孩子着想。”而小文的父亲在事后,当然站在了维护女儿合法权利的立场上,但是一个没有权没有钱家庭生活一团糟的男人,根本无法挑战权威,而整个过事件似乎就是从他无权的懦弱开始的:在事件发生之后,医院对小文进行检查后发现有伤痕,母亲一个巴掌打在小文的脸上,在用暴力打她,用粗俗的话骂她的时候,质问小文的父亲:“把干爹叫来我照打,他真是个畜生。”而小文的父亲一样没有露脸,他隐没在暴力背后,不是操控者,而是被刘会长的权力操控着——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巴结刘会长,屈服于权力之下。
刘会长拥有权力,警察“王队”也拥有权力,在调查案件中,当旅馆老板说监控过了48小时就覆盖了,他也没有提出异议,当郝律师将小米提供的视频给了他,案件似乎可以有新的突破,但是他却以指证为借口,带着小文去医院做第二次检查,而第二次检查之后瞬即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却宣布:小文下体无损伤,无性行为痕迹。当初旅馆老板的几条鱼打发了他,而这次他也一定是因为刘会长的幕后指使,在贿赂中又利用自己的权力让事件性质完全被颠覆。拥有权力的当然还有旅馆老板,他在没有身份证的小米面前,在打工的莉莉面前颐指气使,利用手中的权力威胁他们不要说出真相。还有莉莉的男友“健哥”,在莉莉面前他当然是强权者,而在小米办理身份证的需求面前,他也虚构了自己的权力:“只要一万元,改名字改生日,什么都可以。”男性因为有特权而成为霸权,因为霸权而篡改事件性质,修改名字和生日,而看起来处于弱势的小文父亲,在女儿出事之后,态度发生了转变,父性的回归是一种爱的回归,但是在整个事件的起始阶段,他在家庭中也扮演着一个强权者的角色:让小文认刘会长为干爹,便是将其当成了一种交易品,为此事发生夫妻争吵并非是家庭解体的原因,但是小文父亲在其中的纵容,对女儿的无视,在某种程度上也使小文失去了被爱的权利。
《嘉年华》电影海报 |
在男人的权力面前,女人普遍是缺少自我身份的,小文和张新新当然是直接的受害者,12岁的孩子几乎完全被排除在秩序之外,她没有在家的安全感,没有在学校的位置,到旅馆里过夜是一种逃避,在没有身份可以证明的夜晚,她被有身份的男人侵害;小米三年前从老家逃出来,似乎和小文一样,找不到家的安全感,不知道具体生日的她当然没有身份证,跑过15个地方成为她求生的写照,所以在这个她喜欢的城市,她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而不是连站前台都没有资格的“黑户”,所以为了保住月薪不足600块的工作,选择了沉默;而莉莉,有自己的身份证,也有所谓的男友,还有前台的位置,看起来她比小米好许多,但是她一样只是牺牲品,和所谓的老板陪酒是她爱情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而当流产的时候,她对小米说的是:“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了。”小文、张新新和小米,构成了没有身份的女性群体,但是在她们之外,还有小文母亲,她整天只知道跳舞,夜不归宿,而当小文被性侵之后,骂“刘会长”是“畜生”,却将气全部撒在小文身上;张新新的母亲更是弱势,当女儿也遭受了损害,她竟然连一句骂人的话都没有而忍气吞声,而和小文受到伤害承受的巨大压力不同,处在这样家庭中的张新新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还问“处女摸是什么?”她一样上学一样生活。
男人的强势和女人的弱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当“救救孩子”成为电影的主题,谁来拯救?郝律师无疑是一个救赎者,她奔波在受害者和旅馆之间,她积极调查案件寻找线索,当然,她更像一个母亲:当小文被叫到公安局里,王队还让她回答喝了几罐啤酒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小文便跑开了,郝律师在厕所旁边的储物间发现了小文,于是她安慰她,给她披上衣服;当小米因为敲诈刘会长而被毒打,身无分文的她到了医院给郝律师打了电话,郝律师为她出了住院的钱,虽然看上去这些钱也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但是在她关切的目光中,小米也体会到了一丝温暖,所以当王队问她为什么十多年了还做这类案子,郝律师回答:“我需要做这类案子。”——从纯粹职业行为变成了使命担当,所以律师的身份在事件中演变成了母亲和朋友。甚至在王队召开记者通报会说性侵不成立之后,小文的父亲大喊:“你们都在撒谎。”似乎案件在强权面前永远无法水落石出,但是最后却传来了案件的转折性结果:刘会长、王队以及所谓的省级专家,都因受贿收贿而被起诉,也就是说,这个转折的结果是猝然而至的,但是很明显,这一定是郝律师各方奔走继续努力的结果。
郝律师成为一名“救救孩子”的拯救者,她的多重身份成为一种象征:律师之于法律意义,母亲之于家庭意义,朋友之于信任关系,都在女性受到伤害之后得以构建,而作为女性,郝律师几乎以一人之力扭转了强势掌控的畸形社会,所以当受害者是女性、解救者依然是女性的叙事中,女性主义成为文晏表达的视角,即使她无意于如此明显吐出性别意识,但这也成为了一种预设。但是女性主义的自我解救又无法彻底走出问题怪圈,甚至可以说,最后的正义还是呈现为一种单一的正义:小文所遭受的性侵行为已经发生,她的心理阴影如何消除?小米逃离了那个小镇,骑着电动车行驶在路上,她又该去何方?他们依然处在一种没有方向的生活中,而造成这一切的困扰和困难,似乎又回到了男权主义的原因上,就像那尊梦露的雕像,从最初被安装,到后来被贴上广告,再到最后被移走,完全是女性命运的一种隐喻——她是一个被男性审视、切割的物,她是一种对象化存在,即使小米曾经拍过照片感觉到她的景观意义,即使小文在夜晚靠在她身边睡觉找回家的感觉,但是在有限的依存之外,她是被置于男性世界的物,甚至从安装到运走,也都是男人在干的事。
男人制造了事件,男人缺席了正义,所以女人只有在自我解救中才能带来希望,但是这个希望依然是暂时的,在无处不在的男权秩序中,在不断被审视的目光中,“救救孩子”依然是一个无法破题的虚构,如此,陷入到没有方向中的何止是小文和小米,还有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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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资治通鉴·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