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8《孤寂午后》:人类制造的暴力美学

公牛从牛栏中被放出来,在场地上奔跑、停歇、注视,喘着粗气、伸着舌头的它在寻找目标;斗牛士助手挥舞着斗篷挑逗着公牛,它开始全场奔跑,体力慢慢被消耗;公牛向套着装置的马匹冲去,骑马长矛手趁机将长矛刺入公牛背部和颈部;接着是花镖手上场,他手拿着花标,嘴里发出挑逗的声音,当公牛被声音吸引奔跑过去,花镖手趁机将带钩花标刺入公牛背部和颈部,公牛身上的鲜血流下来;而当这一切的过程结束,真正的斗牛士上场,一场人类和野兽的终极对决拉开了帷幕。
安德里斯·罗卡·雷穿着斗牛士服装盛装上场,他调整呼吸,他目视公牛,然后抖动手上的红色斗篷,公牛被引诱,向着雷手上的斗篷冲过来;在公牛强壮的身体擦过身子的一瞬间,他迅速转身,然后再次将斗篷扬起在一定高度,公牛再次冲来,再次擦身而过,再次转身避过;雷挪动着步伐,红色斗篷依旧在挑逗,这一次他将斗篷放在自己身后,让身体成为公牛和斗篷之间的中间物,在雷发出挑逗声后,公牛再次发力,雷再一次成功避过,观众发出了掌声和欢呼声,转向观众的雷昂首挺胸;公牛的力气在渐渐消耗,呼吸越来越粗重,这一次雷已经做好了刺杀的准备,当接近公牛一定距离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长剑狠狠刺进公牛的身体,精疲力尽的公牛随即倒地;献血从公牛的背部流到地上,它躺在地上伸出舌头作最后的呼吸,当最后致命一击完成,公牛最终死去,它的耳朵被割下,它沉重的尸体被缚上绳子拖走,场地上留着被拖走的痕迹和没有干涸的鲜血……
四个阶段、每个阶段约20分钟的斗牛比赛结束,它以斗牛士雷的胜利和公牛的死亡为标记。当阿尔伯特·塞拉用镜头记录混合着暴力、野性、血腥和血性的斗牛比赛,镜头前的每一个观者都像在现场经历了一场生死决斗,这就是塞拉这一部纪录片的用意所在。在斗牛比赛的整个过程中,画面中没有出现观众,没有裁判和乐队的身影,只有在每一次斗牛士将公牛的危险避开并以反击的方式完成致命一击的时候,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夹杂着嘘声传来,才能感觉到现场的气氛。但是塞拉的现场感是被烘托的,在没有观众进入画面的记录中,只有发起进攻的公牛,只有沉着应战的斗牛士,只有公牛和斗牛士之间的对决,只有公牛最后倒地、死亡和被拖出场地的牺牲,也只有斗牛士作为勇士向观众致意的镜头——几乎完全使用中近景镜头记录发生的过程。当塞拉抛弃全景镜头,当塞拉将观众留在画面之外,实际上他反而以观众的视角完成了一次全沉浸式的斗牛凝视。
| 导演: 阿尔伯特·塞拉 |
所以在这里记录的本质就在于观赏,在紧张刺激中观赏,在野性和暴力中观赏,在血脉偾张中观赏,摄影镜头和观众视角的同一,就是塞拉让暴力美学的在场。看起来在他的镜头里公牛和斗牛士处在一种对峙的状态中,公牛喘着粗气,吐着舌头,当它注视着镜头就是注视着斗牛士,而当雷高昂着头,或者拿着斗篷引诱,他也注视着摄影机,这也意味着他注视着公牛。摄影机是被公牛注视的斗牛士,也是被斗牛士注视的公牛,看起来这是一种并置,并置也很好地体现了斗牛比赛的精神,那就是在斗牛中激发公牛的野性,也激发斗牛士的暴力。纪录片一共记录了雷进行的三场比赛,在第一场比赛结束,雷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染红了,还去看了医生,并无大碍的结论之后,他继续赶往下一场比赛;在第二场比赛中,雷没有遇到多大的危险,他轻松完成了比赛,观众送上了欢呼声,而团队在车上也称赞雷是“野兽”,用他的“杀人本能”战胜了公牛;最后一天的比赛中,雷遭遇了危险,那头公牛发疯地冲向了他,他被牛角顶到,雷蜷缩着身体,将头先保护好,大家将他拉出之后,雷继续投入,而第二次遭袭伤害更大,牛角几乎正面顶到了他的身体,但是在众人将牛拉开之后,雷并没有退场,甚至也没有进行护理,当最后比赛结束,雷才感觉自己有些疼痛,脸也有些肿了,但是团队赞誉他“简直是超人”让他又有了英雄般的感觉。
在与公牛对峙、对决的比赛中,他是野兽,是“传奇勇士”,是“超人”,是拥有杀人才能的英雄,这种种的赞誉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把斗牛士看成是和公牛一样的存在,他们势均力敌,他们都是“公牛”,他们都是“野兽”,只不过作为人类的野兽拥有更高超的智慧和驾驭能力。但实际上,塞拉记录的这场比赛并没有将两者置于同等位置,它就是一场人类制造的杀戮表演,就是满足人类欲望的暴力美学。以纪录片的方式观看一场现场比赛,比赛其实就是一种表演:看起来斗牛士没有防护装备和公牛处在同样的危险之中,但是按照斗牛的规则,除了斗牛士之外,还有3名花镖手、2名骑马长矛手和1名短剑手,他们是一个团队,面对的却是没有团队的公牛;斗牛士助手在挑逗中就是在消耗公牛的体力,长矛手将长矛扎进公牛的身体,进一步削弱公牛力量;花镖手更是将带钩的花标插入公牛体内,在献血不断流出中,公牛的体力其实已经耗去了大半,而当斗牛士真正斗牛,公牛已经作为一种配合而存在了,当最后的长剑刺中心脏,公牛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
在整个过程中,公牛单枪匹马,斗牛团队拥有各种武器,尤其是当公牛面对斗牛士,它并不是将斗牛士看成是自己的目标而仅仅是那块红色斗篷,或者说这是一种被训练出来的公牛,他不会主动朝着人进攻,否则在斗牛士将斗篷放置在身边时,它完全可以向着同样是红色的斗牛士礼服冲过来,而斗牛士将斗篷放在身后引诱的时候,公牛也极富“职业道德”等斗篷离开身体才发起新一轮冲击——那头顶向雷的公牛或者是一个异类,它完全在雷的预料之外,也完全在人类的规则之外。公牛是被规则驯化的公牛,斗牛是规则之下的斗牛,而一切的规则只为这场演出的成功,即使斗牛士也只是演出中的另一头野兽,也存在着生命的威胁,但是作为人类,他的贡献就是完成一次仪式,就是在人类的高度扮演征服者的角色。
塞拉拍摄了700个小时的素材,当最终剪辑为125分钟的纪录片,也只是为了完成一种“表演”:没有雷真正危险甚至危急生命的镜头,没有雷失败的画面,而且三天的斗牛记录很多镜头是一种重复,这不是一个“孤寂午后”,因为永远有公牛的喘息声,也永远有人类胜利的欢呼声和掌声,它从电影传递到现实中,在隔着现场只有不到一米的观影距离中,我是不是永远不会真正去现场看一场人类制造的暴力美学游戏?

《孤寂午后》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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