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6《一切都会好的》：关于救赎的简单书写
“问题少年”克里斯托弗骑着自行车上学，迎着阳光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托马斯走出屋子，看到阳光照到了庭院里的枯树，并且在移动中让满目的绿色成为最鲜活的景致，眼睛湿润的他走进了屋子……阴霾之后的微笑是问题少年的成长标记，阳光照耀的绿色是成人拥抱的色彩，当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迎来新的一天，对于他们来说，十年的经历让“一切都会好的”终于变成了现实。
当“一切都会好的”击败了生活的困境，文德斯在这圆满的结局中注入了一种拯救和自我救赎的成功样本，但是仅仅是他们在对话之后做了一次拥抱，仅仅是用勇气面对，就能完满地走向成功？无论是克里斯托弗还是托马斯，为什么要用十年走出来阴霾？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托马斯开车经过克里斯托弗家附近的那条路时，突然撞到了什么，他下车查看，看到车头前面坐着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克里斯托弗。托马斯发现孩子尽管不言不语，目光也总是偏向另一个方向，但是他没有受伤，于是托马斯帮克里斯托弗戴上手套i，然后拉着他走回家里，但是当敲响了门把克里斯托弗送到母亲手上的时候，她的母亲却并没有感谢他，而是问克里斯托弗：“尼古拉呢？”然后迅速冲向托马斯停车的位置，随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声。
一辆车、一个被覆盖着白雪的隆起土堆，以及从雪地上滑下而留下的印痕，这其实暗示着一场车祸的发生：克里斯托弗和尼古拉一起在玩雪，但是被托马斯的车撞到了，尼古拉被压在车下面，而且死了，克里斯托弗没有受伤。但是在这个最为关键的现场，文德斯并没有用画面展示车祸的残酷，这是一种省略，母亲的尖叫成为一种间接的叙事，而这样的省略成为之后剧情的一种推动方式：托马斯为什么难以从这次事故中走出变成了省略，克里斯托弗的母亲的悲伤也变成了省略，克里斯托弗如何会变成“问题少年”一样变成了省略——三个人在省略中都会车祸拖向了人生的低谷，而他们也只有通过所谓的拯救和自我救赎来走出阴霾。
省略的设置当然是文德斯的一次叙事策略，但它却成为了一种败笔。对于托马斯来说，那次开车出去本身就是心情不好，早上醒来见到外面钓鱼的人，他们说了一句：“大家都不好过。”托马斯似乎感同身受，他接到了女友莎拉的电话，有些厌烦地对电话那头安慰他的莎拉说：“没那么简单。”当车行驶在路途中的时候，他放大了车上收音机的音量，故意不接莎拉的电话；当他看到车前的克里斯托弗，然后将他送回家，在到家之前终于接了莎拉的电话，托马斯像撒了一个谎：“我保证一切都会好的。”但是当车祸发生，托马斯被带到了警察局，第二天回来时，面对莎拉的问题，托马斯似乎也没有将车祸告诉她，反而说了一句：“不能假装一切都没事。”但是他所说的假装并不是指对车祸的沉默，而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我们还是结束吧，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我只想安静地写作，你却想要孩子。”之后托马斯住进了汽车旅馆，在恍惚中选择了自杀，但是自杀不彻底，或者如回来解救他的莎拉所说：“你连自杀都三心二意。”而自杀没有成功的托马斯仿佛拥有了重新站立起来的勇气，一句“我要回家”似乎让他告别了人生的最低谷。
托马斯遭遇车祸似乎只是变成了其中的插曲，他的烦闷，他的厌烦，他的不快乐，源自于和莎拉之间生活上的隔阂，源自于自我写作难以突围，而一场车祸的到来，只不过成为了一种巧合：车祸发生之后，克里斯托弗的母亲其实并没有责怪他，甚至安慰他说这只是一场意外；去了警察局之后托马斯也很快放出来了——在这个意义上托马斯的自我救赎不在于从车祸的死亡中解脱出来，或者说，不是车祸本身对他造成了阴影，而是他找到了与莎拉分开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在他说来是各自不同的追求，是不想要孩子，但是实际上是托马斯生活在家庭的某种阴影中。他之后去找父亲，问起父亲和母亲之间没有化解的怨恨，提到了母亲的出轨，提到了父亲的自闭，“我的人生就是一个错误，我只能泡在实验室。”父亲这样说，也许是这种现实的存在，托马斯对家庭生活存在着顾忌，害怕重蹈父母的覆辙，所以他拒绝和莎拉在一起，拒绝结婚要一个孩子，然后让自己埋头创作，希望写出一部伟大的作品，而他开车出去就是因为被困于没有灵感。
| 导演: 维姆·文德斯 |
托马斯专心写作却找不到灵感，这看起来就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和父亲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如出一辙，但是当车祸发生，托马斯在这场意外中只是为自己设置了一个借口，他甚至在自己的悲伤和无法逃避中选择的自杀行为中寻找写作素材，从这个意义来说，托马斯的自我拯救和车祸真的一点也扯不上关系。这场车祸直接受影响的当然是克里斯托弗的母亲，她当时因为在房子里看福克纳的书，而忽略了对两个孩子的照顾，当孩子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车祸就发生了，所以尼古拉的死对她来说，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这也使得她此后终日以泪洗面，并且在带着克里斯托弗第一次去教堂时，才发出了一个即将被压垮的母亲需要信仰的救赎：“我需要帮助，我坚持不下去了。”但实际上，她的这种拯救欲望也是不充分的，尼古拉的意外是自己作为母亲的疏忽，但是在之后她还是一个人在野外画画，克里斯托弗也在她的视线之外，在画画中她猛然想到了才赶过去看克里斯托弗是不是还在秋千上，当确认他还在而没有危险时，她又返回继续自己画画——尼古拉发生车祸似乎并没有让她强化自己的监管意识，作为一个母亲，她的悲伤显得有些苍白。
这是两年之前的故事，而当车祸发生两年后，托马斯终于写出了作品并成为了一名作家，他在签名售书之后又开着车来到了两年前发生车祸的地方，对于这一次的“重回”，或者是托马斯出版的这部作品就是以那次的车祸为原型，或者他的第一部作品和车祸无关，他的到来是为了准备第二部作品。但是很明显，无论如何，托马斯重新回到事发地，并不是因为自己还没有走出来，而是为了获得新的灵感。但是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文德斯又把他变成了一种忏悔式的回访：他见到了克里斯托弗的母亲，她牵着狗在散步，当谈到那次车祸时，托马斯似乎用忏悔的方式说：“我没办法忘怀，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希望能帮助你。”面对托马斯的忏悔，她却说：“这是主的安排，这不怪你。”她再次以宽容的方式做出了回答，但是很明显，她自从在教堂里祈祷之后，已经用信仰让自己走了出来，两年之后她把意外称作是“主的安排”，并且送给托马斯一本宗教读物，希望托马斯也能走出来。
《一切都会好的》电影海报
如果克里斯托弗的母亲用两年时间让一切变好，那么她将用她的信仰把托马斯从阴霾中拯救出来，一次电话之后，托马斯来到了她那里，她拿出了一本书，然后将它撕掉，扔进了壁炉里，这是福克纳的一部小说，两年前正是因为痴迷于对它的阅读，才使得她忽视了正在外面玩雪的克里斯托弗和尼古拉，才导致了车祸的发生和孩子的离世，所以撕书和烧书被她称为“一种仪式”，就是永远告别自己的过去，而托马斯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张绘画，画里的孩子被男人放在肩头，他们一起看自己堆出的雪人，托马斯问她的是：这是不是克里斯托弗画的？的确是克里斯托弗的绘画，一方面可以看成是当时经历了这场车祸的孩子还没有走出来，另一方面当他坐在男人的肩头时却预示着一种成长的力量，甚至是一种爱的表达——也正是从这一层含义的解读中，托马斯开始了自我的救赎。
四年后，托马斯和安妮住在了一起而成为了安妮女儿米娜的继父，他们成了一家人，米娜尤其喜欢这个作家父亲。托马斯的作品再次畅销，他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家庭成为了父亲，这四年对于他来说就是走出困境的四年，不仅自己走出了困境，也教会了别人如何对待困境：游乐场发生了事故，一个女人被压在下面，托马斯不慌不忙进行了解救，安妮极为不解，说自己面对事故时已经双手发抖不知所措，甚至担心米娜也遭遇了不幸，但是托马斯为什么能够坦然面对，托马斯说：“对待危机每个人有不同的方式。”承认每个人可能的方式，其实是在向安妮表明自己已经从曾经的意外中走出来了。
又一个四年，此时救赎的对象已经变成了托马斯的父亲，变成了克里斯托弗：托马斯去看望了在医院里的父亲，父亲已经神志不清，但是他还是在父亲的请求下带到了河边，两个人坐在长椅上手拉着手，这是父亲生前感受到最温暖的的瞬间；他和安妮去听音乐会，遇到了莎拉，当问起莎拉这几年过的怎样时，莎拉说自己结婚了有了两个孩子，之后给了他一个耳光：“从来没有人那样伤害过我。”但是托马斯选择了释然；他接到了克里斯托弗的信，说自己很喜欢托马斯的作品，想要和他谈谈。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对于克里斯托弗来说，是一种阴影的存在，而他现在也成了“问题少年”，当托马斯面对他时说了一句：“记忆会玩弄我们，回忆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克里斯托弗似乎并不解其意，但还是让托马斯为小说签了名。在托马斯一家从多伦多签名售书回来之后，发现有人闯进来过了，床上还撒了尿，当托马斯留下自己收拾屋子时，克里斯托弗出现了，恶作剧就是他搞的，但是托马斯没有生气，而是和他坐着一起喝酒，克里斯托弗告诉他那里的房子卖掉了母亲准备旅行，托马斯和他拥抱，并把撒过尿的床垫抬到外面晾晒。
这是“四年后”的对话，托马斯用自己的宽容让克里斯托弗走出了困境，不仅让自己从那次车祸中走出来，而且在拥抱和爱中面对自己的未来，这是三个人救赎完成的最后一步：两年时间里，母亲用信仰走出了车祸的阴影，四年时间里，托马斯在那副画的温暖中找到了生活的方向，再用四年让克里斯托弗从问题少年变成了阳光少年——车祸发生的十年时间，三个人各自面对命运的泥沼都通过不同的方式走向“一切都会好的”结局。但是以车祸为源头将三个人的问题都同一化，当然太过于简单，而即使他们救赎的方式不同，也并不能将意外归结为同一因。实际上，文德斯只不过用十年时间让托马斯完成了一部基于日常经验的作品，从他寻找灵感到遭遇事故，从他完成第一部而返回得到更多启示，从他完成第二部而将自己的感受更多融入，直到最后一部作品成为最满意的作品，车祸只不过是一个灵感来源，于是，在巧合，在拼凑，在缺乏逻辑的推进中，“一切都会好的”成为一本书最简单的预设主题。
[本文百度未收录 总字数:4177]
文以类聚
随机而读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