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9雪消融了雪

这么多被遗忘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我们都不认识。
    ——理查德·布劳提根《在西瓜糖里》

从79页开始，惺忪的目光渐渐爬进书页爬进故事爬进理查德·布劳提根的叙事，第二部，以及第二部之后的第三部，西瓜糖或许是甜的，在没有真正触及一种味道的时候，我闻到了还没有停歇的雪的味道。

这是早上6点，左手以左的窗户是关着的，但是透过玻璃看见望见还被笼罩着的黑暗，雪在下，但是已经小了很多，甚至慢慢沉默了下来。而左手以右呢？右手翻开着布劳提根的书，薄薄的西瓜糖，已经走到了快要合上的那一页——这是对于昨天未完成阅读的一次补充，在那个并不偏僻街巷处的小酒馆，喝下了过年之前的最后一顿酒，仿佛是红泥小炉的意境，等出门，窸窸窣窣的雪籽已经摔到了整条街上。酒后是看不了书了，而在漫长的8个小时之后，醒来，在独自点亮的书房里，静静地把一九六三年的故事翻到了最后，“乐手们拿着乐器站定。他们准备好了。现在只剩几秒钟了，我写道。”

书写已经结束了，故事已经结束了，阅读也已经结束了。右手的完成时，和左手以外的进行时，构成了今天的两种状态，而在这即将走向“今年”最末端的时光里，完成时和进行时也并置在每一个角落，它无法安心地画上句号，也无法坦然地投入状态。完成阅读，1月的阅读量是4+8，以厚文本的《哲学史讲演录》作为开端，以“我写道”的文本《在西瓜塘里》作为终结；完成博客的补记，这是一个比年度更为漫长的时间单位，几乎就是从前年11月的《帝国游戏》开始，在岗位的调整、工作的变化，以及种种可能性的干扰中，“无限接近今天”的博客记录一直没有进入到理想状态，最多时40余篇的“草稿”是对这个世界的无声叹息，而在昨天，随着《胡塞尔哲学中的发生问题》完成评论书写，跨越两年的补记计划终于得以结束，它们都以“公开”的方式呈现在无留言的“或。者”世界。

完成，是为了走向终点，是为了埋葬过去，是为了清零翻篇，但是，疫情总是比想象地更早抵达，三天前的“第一例”打破了这个城市的安宁，于是有人议论，有人惶恐，有人焦虑，而至高处的管理者更是以过度化的措施制造了体制上的恐慌，到目前的44例病例，涉及核酸检测估计有几十万人，五个城区已经“沦陷”，更多已经踏上归乡之路的人被劝返，防疫大战正在筹集更多的力量参与……据说，今天还调整了健康码管理规则，增加了一种所谓的“橙码”，这是对传播风险进行评估之后对特定人群的一种色彩赋码，它是可能性，但最后会变成必然性。“让我们的城市‘静’下来！”这是在疫情中发出的倡议，而其实这句话在两年前就已经被不断引用了，当我们还活在老调重弹的话语体系中，当我们无以逃脱符码色彩学带来的现实困境，当我们处在一波又一波疫情变激情的过度管控中，未完成将是一种摆脱不了的生活状态。

完成和未完成，发生和正在发生，在时间的不同语境中，一场雪的到来似乎也失去了漫长等待之后的浪漫怀想。一场雪就是一场雪，是一场被预言被大雪甚至暴雪的雪，是一场被定义成在疫情期间“不合时宜”的雪，是一场在过年时节变得多余的雪——似乎也不再抬头望天，似乎也不再低头看地，在天和地之间的连接中，一场散落的雪，飘飞的雪，坠下的雪，只是白茫茫一片，只是轻盈于某种遗忘，只是相望于某种隔阂。撑着伞，踏着雪水的路，就这样在合上书之后走向了雪世界，也是在上海之行之后时隔半年再次拿起照相机，左手和右手，局促于并不协调和多余的空间，终于按下快门的时候，除了冷，还有那些苍白。

沿着河堤行走，在没有脚印破坏的雪地上，雪覆盖着大地上的一切，飘落下来的雪又覆盖了曾经的雪，这是新和旧的更替，这是完成对已经完成的取代，清扫的环卫工人对着雪感慨说，已经两年没有下了。她不忍心将雪抹去，只是形式化地作业了一番便离开了。渴望保留雪，就是渴望保留纯真，就是渴望保留记忆，就是渴望保留正在发生的故事，鲜活而恒久，就像它一直都在发生一样。的确，在回来之后，在后来的时间，雪依旧在下，甚至比原先更大的雪花飘落下来。但是隔着玻璃，雪就被隔在了外面，它的飘飞，它的覆盖，它的鲜活，它的灵动，其实都是外在的叙事，在从不抵达内心的故事里，雪的融化比降落更快，雪的消解比覆盖更快，雪的逝去比到来更快，甚至，雪的无意义比有意义更多：每个人都困在回不去的困境中，谁还会关心一朵雪花的降临？

“生命在努力。/死亡在努力。/岩石在努力。/唯有雨从不疲惫。”特德·修斯在《赫普顿斯托尔》中如是说，“雨中鹰”看起来也像是一场降落于茫茫大地的雪，但是，在不疲惫的雨，和不疲惫的雪的对面，站着的是疲惫的人。他们想要让城市“静”下来，安静，宁静，寂静，最后是如死一般的阒静，连雪的坠落也没有人听见——等雪完全融化的时候，我才发现竟然从来没有伸出手去触摸一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都和雪保持着永远无法被缩短的一个手指的距离，“这么多被遗忘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我们都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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