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29《资治通鉴（十）》：天下之恶一也

《资治通鉴》第十册记载了《梁纪十三》至《陈纪十》的历史事件，即起于公元535年乙卯，尽于公元588年戊申。

【东魏西魏】

河阴之变导致北魏政局动荡，六年之后，北魏分裂成东魏和西魏。公元535年，“春，正月戊申朔，大赦，改元。”在南梁改元的同时，东魏和西魏政局都做出了相应调整，“是日，魏文帝即位于城西，大赦，改元大统，追尊父京兆王为文景皇帝，妣杨氏为皇后。”在西魏改元的同时，东魏以丞相高欢为相国，“假黄钺，殊礼”。

西魏丞相宇文泰和东魏丞相高欢分别把持政权，也开始了对对方的兼并战争：西魏文帝颁下诏书，数说了高欢的二十条罪行，并且声明将亲自统率六军，与宇文丞相一道扫除凶恶的国贼。高欢也向西魏传布声讨文书，说宇文黑獭、斛斯椿是叛徒，并且扬言：“现在我将分头命令各位将领，统率百万人马，定下日期西讨逆贼。”

在东魏和西魏爆发战争的时候，南梁相对还处在稳定的政局中，但是痴迷于佛教的梁武帝几乎怠于理政，大同三年，“上修长干寺阿育王塔，出佛爪发舍利。辛卯，上幸寺，设无碍食，大赦。”大同四年，“五月癸亥，诏以东冶徒李胤之得如来舍利，大赦。”“南朝四百八十寺”就是形容当时佛教的兴盛，而实际上那时的佛教已经在南北对峙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有记载，北魏自正光年间以来，“四方多事，民避赋役，多为僧尼，至二百万人，寺有三万馀区。”信佛成了躲避战乱的一种手段，也就在这个时候，东魏颁下诏书制止佛教蔓延的趋势，“牧守、令长，擅立寺者，计其功庸，以枉法论。”

【大谋颠错】

除了信佛舍身而怠于理政，梁武帝在任之中对于谏言也犯过错误。《梁纪十五》记载了梁武帝在一次看到贺琛关于江南生活奢侈的奏章后勃然大怒，为什么会发怒？“上恶其触实”，因为奏章中所触及的实质东西是梁武帝所不愿看到的，有一段对于梁武帝的描述：

上为人孝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妙。勤于政务，冬月四更竟，即起视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自天监中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而已，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皂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饮酒，非宗庙祭祀、大飨宴及诸法事，未尝作乐。虽居暗室，恒理衣冠，小坐、盛暑，未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

梁武帝能守孝道，待人慈悲，博学多才，对国家事务也很勤勉，尤其是生活节俭方面，几乎达到了极致：每天他只吃一顿粗茶淡饭，身穿布衣，帽子可以戴三年，杯子盖了两年才换一床，也不喝酒，一般的活动也不奏乐，而且后宫贵妃也不穿拖地的衣裙。这的确是个人生活自律的表现，在很多时候也称得上是以身作则的贤君，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却犯了错，因为一旦宽待官吏过分，官员那些渔猎百姓就不会被梁武帝知道，而且梁武帝的最大弱点就在于“亲任小人”，而当江南一带由于长期稳定形成了奢侈的生活风俗，这是现实，梁武帝却大发雷霆，在他看来，梁朝的所有人和自己一样生活节俭。

对此，司马光发表评论，“夫人君听纳之失，在于丛脞；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对于开明的君主来说，重要的就是“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而臣下要“陈大体以格君心之非”。贺琛的奏章过于切直，使得梁武帝勃然大怒，这是“护其所短，矜其所长”的做法：梁武帝故意诘问贪官暴虐官吏的名字，故意追问徭役过重费用的项目，也故意用难以回答的问题困扰他，这就是没有“守要道”，甚至梁武帝“自以蔬食之俭为盛德，日昃之勤为至治”，面对大臣的规劝，也认为不值得去听，如果有比贺琛更恳切、更直率、更激烈的谏言，谁还敢对皇帝说呢？所以这是一种治理上的悲哀，“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梁武帝就混淆了自我德行与国家治理上的决策，这一种颠倒就直接造成了之后名辱身危、覆邦绝祀的后果。

【侯景之乱】

大同元年三月，梁武帝临幸同泰寺，在寺中讲解《三慧经》，夏季四月，讲经结束的梁武帝实行犬赦，改元，就在这一天夜里，同泰寺的佛塔起火，梁武帝认为是魔鬼造成的，“宜广为法事。”之后下诏说：“道高魔盛，行善郭生，当穷兹土木，倍增往日。”于是计划建造一座高十二层的佛塔，在佛塔即将建成之时，“值侯景乱而止。”

侯景叛乱终止了佛塔的完工，也最后终结了梁武帝的统治，甚至于南梁由此走向了衰落。侯景原先是东魏大将，后来被任命为东魏司徒、河南大将军和大行台，在《梁纪十五》有对他的描述，“右足偏短，弓马非其长，而多谋算。”当时的高敖曹、彭乐都勇冠一时，但是侯景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曾在高欢面前说：“愿得兵三万，横行天下，要须济江缚取萧衍老公，以为太平寺主。”高欢对他很信任，“欢使将兵十万，专制河南，杖任若己之半体。”侯景原来是河阴之变的尔朱荣的部下，叛变尔朱荣之后投靠了高欢，当高欢死后，侯景马上反叛东魏，“右足偏短”是侯景生理上的特点，也是不忠的象征，在侯景反叛东魏之后，又生异心，他提出以河南十三州降梁，那时的梁武帝有了收复中原的雄心，因此接纳了侯景。

太清元年正月乙卯，梁武帝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中原地区的牧守们都献地来投降，举朝上下一片欢庆，醒来之后，梁武帝遇见中书舍人朱异，便把做梦的事告诉了他，并说自己很少做梦，如果做了梦，梦中之事就一定会应验。”朱异忙奉承说：“这是天下要统一的征兆。”这时丁和前来告诉梁武帝，说侯景定下计策要在今天行动献上十三州，梁武帝就更相信这不仅仅是巧合。但是梁武帝的决心并没有完全定下，他还自言自语地说，国家像金瓯一样，无一伤缺之处，忽然接受侯景送来的土地，这合乎事理的吗？倘若因此引起混乱，后悔怎么来得及呢？朱异揣摩到了梁武帝的心思，便对梁武帝说：“陛下圣明无比，君临天下，南北方的人都仰慕、归心于您，只是因为没有机会奉事您，所以其心意一直没有实现。现在，侯景把魏的一半土地分割出来归附您，如果不是天意引导他的心，人们又赞助他的打算，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如果拒绝侯景，不收留他，恐怕就会堵绝了随后准备来归降的人的希望。这些实在是显而易见的，希望陛下您不要犹豫。”梁武帝听完这席话，于是决定接纳侯景。

梁武帝不仅接纳了侯景，还以侯景为大将军，封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诸军事、大行台，给予了侯景很大的权力，平西谘议参军周弘正善于占候，他曾对人说：“国家数年后当有兵起。”当听说梁武帝接纳了侯景，长叹一声：“乱阶在此矣！”侯景到了南梁拥有了权力，但是他并没有给南梁带来胜利的消息，涡阳之战战败，侯景禀奏朝廷，请求革职贬官，梁武帝没有答应；侯景又要求为他补充财物和给养，梁武帝没有忍心拒绝，后来梁武帝让他担任南豫州牧，原来的官职还依然保持，对于梁武帝的行为，光禄大夫萧介上表进谏，他把侯景看做是杀了丁原之后又杀了董卓的吕布，看做是反叛王恭归附晋朝又背弃了晋朝的刘牢，“臣闻凶人之性不移，天下之恶一也。”不管如何，狼子野心终究是不会被驯服、服从的，他认为侯景绝不是“岁暮之臣”，“弃乡国如脱屣，背君亲如遗芥”，所以他进谏表达对侯景一味的容纳就会造成祸国殃民的灾害，梁武帝赞赏萧介的一片忠心，但是并没有听从他的忠告，使自己越来越滑向侯景之乱的深渊。

侯景见到南朝兵备废弛，便有了反心，再加之那时的南梁与东魏再次和好，侯景害怕自己被当作换回萧渊明的筹码，于是，公元548年八月，侯景起兵反梁。梁武帝命临贺王萧正德去讨伐侯景，萧正德是梁武帝的侄子，武帝收为养子，本来打算立他为太子的，后来因为太子萧统出生，武帝便将萧正德归还给了兄弟，于是，萧正德怀恨在心，萧正德不仅不听武帝的命令，反而引侯景渡江，将他开门放入建康城，于是，侯景攻入建康，围攻台城。在台城之围时，侯景上书梁武帝，陈述了梁武帝的十大过失，其中提到：“陛下崇饰虚诞，恶闻实录，以袄怪为嘉祯，以天谴为无咎。敷演六艺，排摈前儒，王莽之法也。以铁为货，轻重无常，公孙之制也。烂羊镌印，朝章鄙杂，更始、赵伦之化也。豫章以所天为血雠，邵陵以父存而冠布，石虎之风也。修建浮图，百度糜费，使四民饥馁，笮融、姚兴之代也。”

侯景也正是看到了梁武帝的这些过失，才会如此大胆，并且声称自己的举动没有任何过错，“我希望陛下您受到这次小的惩罚之后，能够进一步警戒自己，放逐那些谗佞小人，接纳忠贞的臣子，这样就能使我不用忧虑再次发动兵变，陛下您也不用蒙受被围困在城中的耻辱了，这对百姓来说也是非常幸运的！”这也算是对梁武帝提出了警告，面对侯景的狂妄之举，梁武帝“且惭且怒”。但是大势已去，台城之围后，梁武帝被侯景控制，五月丙辰，梁武帝躺在净居殿，嘴里发苦的他想要喝蜂蜜却没人拿来，最后发出了两声“荷！荷！”便死去，享年八十六岁，当梁武帝逝世之后，侯景秘不发丧，将梁武帝的遗体收殓后移到了昭阳殿，又从永福省接来皇太子，叫他像平常一样入朝。王伟、陈庆都在旁边监视皇太子，皇太子呜咽着泪流满面，不敢发出声音，殿堂外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这件事。

梁武帝在位四十七年，是南北朝时期在任时间最长的君主，但是一代君主最后想要蜂蜜都无法满足，在“荷！荷！”声中驾鹤西归，的确有些凄凉。梁武帝一人用光了整个王朝的寿命，他一死梁朝皇室也开始了争夺皇位的战争。而反观侯景之乱的罪魁祸首，侯景也逃不过命运的惩罚。在梁朝皇室争夺战中，侯景返回建康，杀了简文帝和太子，立了豫章王萧栋，不久之后又杀了萧栋，自立为王，自称汉帝。湘东王萧绎即位于江陵，是为梁元帝，始兴太守陈霸先起兵讨伐侯景，梁元帝派陈霸先和王僧辩分道进攻侯景，公元552年，侯景被击败。侯景本是降将，被梁武帝收留，他非但不死报恩，反而连杀梁朝两位皇帝，而自己也落得个可悲的下场：承圣元年四月己卯，南徐州刺史徐嗣徽用盐填入侯景肚子里，把他的尸体送到建康，王僧辩把侯景的首级传送到江陵，又砍下他的手，派人送到北齐去，然后暴尸于市，士民争取食之，侯景曾经宠爱的溧阳公主月参与到食者的队伍中。五月戊寅，侯景的首级被挂在市上示众三天之后用火烤干，油漆后交付武库保管。

“侯景之乱”给南朝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梁纪二十》对此的记载是：“侯景之乱，州郡太半入魏，自巴陵以下至建康，以长江为限，荆州界北尽武宁，西拒硖口，岭南复为萧勃所据，诏令所行，千里而近，民户著籍，不盈三万而已。”

【临戎制胜】

“侯景之乱”基本上将梁朝推向了覆灭，而且南朝的至北端也退到了长江一线，“以长江为限”成为南北对峙的分界线，而梁之后的陈国土面积也缩水到南朝最小。

公元557年，对于南北朝来说都是改朝换代的一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门；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大赦。”西魏变北周；八月，南梁“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陈王变成陈武帝，陈霸先也完成了改朝换代，而且受禅基本上是属于平安交接，“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即位改元，陈武帝奉梁敬帝为江阴王，但是一年之后，陈霸先还是派人杀害了梁敬帝，又立梁朝武林侯萧谘的儿子萧季卿为江阴王。而一年后，陈武帝也患病去世。

从陈王到陈武帝，从受禅到杀了梁敬帝，政权的更替中看上去充满了和平的味道，但是杀机依然存在。而对于南陈的开国皇帝，《资治通鉴》在《陈纪一》中还是给予了正面评价：

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

这不是另一个梁武帝吗？

【当王有天下】

在北朝，政权更替也在进行，公元578年，北周武帝灭掉了北齐，统一了北方，六月初一，北周武帝病情严重回到了长安，当晚去世，享年三十六岁。皇太子宇文赟即位，他便是周宣帝，周武帝还没有殡葬，他毫无悲伤之情，而且还摸着曾经被棍棒所打留下的伤痕时骂道：“死得太晚了！”不仅如此，周宣帝奢侈浮华，沉湎酒色，他甚至让周高帝后宫的妃子满足自己的淫欲；居丧才一年，“辄恣声乐，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还选了不少美女充实后宫，“增置位号，不可详录”；他还一连十天不出门不顾政事，群臣奏事都有太监转奏，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乐运用车拉了棺木到百官议事的朝堂，面陈北周宣帝的八大过失。

周宣帝沉湎酒色，政治腐败，自称“天元皇帝”，这也预示着乱世将有英雄出。周宣帝拥有五位皇后，其中一位是杨丽华，她就是杨坚的长女，而消灭北周乃至结束南北朝对峙局面统一全国的正是杨坚。《陈纪四》中杨坚第一次出场，临海王光大元二年，即公元568年，七月壬寅，北周隋桓公杨忠去世，儿子杨坚继承爵位。杨坚是开府仪同三司、小宫佰，当时晋工宇文护想让杨坚做自己的心腹，杨坚将这件事告诉父亲，杨忠对他说：“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这也是对杨坚政治生活的一次教导。《陈纪六》中记载的则是杨坚有帝王之象，当时的畿伯下大夫长安来和对杨坚说：“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天下，愿忍诛杀。”

“当王有天下”就需要克制诛杀，而这也成为杨坚崛起的预言。北周宣帝死后，身为关陇门阀之首的杨坚联合刘昉、郑译矫诏以外戚身份辅政。执政之后的杨坚革除了周宣帝的苛政，还删改旧律，制定了《刑书要制》，上奏周静帝版型天下，杨坚躬履节俭，在朝中树立了良好的声望。公元581年，周改元大定，二月甲寅，“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建台置官。”甲子，周静帝命令兼太傅杞公宇文椿捧着册书，大宗伯赵煚捧着皇帝的玺印，禅位于隋王杨坚。杨坚即位成为隋文帝，“大赦，改元开皇。”当然，所谓受禅的更迭也暗藏着杀机，581年即大定元年二月，杨坚正式改国号为隋，北周也终于走向了覆灭，三个月后，杨坚暗杀了周静帝，之后又举行了哀悼仪式，完美地走向了“王有天下”的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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