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8《开往印度之船》:告别是唯一的方向
约翰内斯终于拉着萨丽的手,萨丽终于走出了幽闭自己的房间,“不要关闭自己”的劝慰对他们来说,就是实现七年前一起离开的愿望,他们登上了船,他们即将远航,他们开启了明天的生活,天空飞翔的海鸟是他们命运的象征。
这是最后的结局,当两个人冲破了束缚,他们踏上的就是“开往印度之船”——英格玛·伯格曼没有如片名所示,描述他们接下来意味着自由的“印度之旅”,但是当远方的印度已经成为他们的目标,逃离和告别便成为他们唯一的方向。为什么“开往”而指向的目的变得如此重要?在滞留于此的七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影片开头船只停靠在码头,约翰内斯下船回到这个七年前的小镇,他其实是一个已经远行的人,但是当回到小镇,看见了曾经的塞尔玛和苏菲,遇见了变得暴躁的萨丽,一段七年前的往事被唤醒,这是一种返回,而返回的意义就在于用两个人的方式彻底离开,离开这里的卑下和软弱,离开这里的父权和控制,离开这里的贫穷和孤寂,当然,离开的全部动力在于他们是相爱的。
七年前想要离开,但是七年前没有彻底离开,这个小镇上的一切都像是某种束缚,被困于其中的不止有约翰内斯,有萨丽,还有约翰内斯的父亲布勒姆船长——而这一切的问题似乎都是从布勒姆船长开始的。他是船长,他是父亲,这个男人注定是一种权威,当那只小船的船头开始下沉,大家想要将它打捞上来的时候,却不见船长的身影。布勒穆在酒馆里喝酒,喝多了还打了别人,又闯进了剧院,赶走了第一排的观众,搁着腿欣赏着萨丽在台上的表演——从不管小船的打捞任务,顾自喝醉了酒,出手打了别人,强占了剧院的位置,这些都是这个男人把自己置于权威的象征。
而在家里,他更是把自己上升到绝对权威的地步,因为约翰内斯患有驼背,所以作为父亲的布勒穆就鄙视自己的儿子,身为母亲的爱丽丝说出了布勒穆的嫌弃:“他受不了这个孩子,因为约翰内斯有残疾。”因为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布勒穆从小就用皮鞭抽他,这也造成了约翰内斯的胆小和懦弱,内心也被这一阴影覆盖。当约翰内斯长大,他一方面难以摆脱自己的驼背的现实,另一方面却想冲破父亲的束缚,想成为一个决定自己未来的正常人。所以布勒穆和约翰内斯之间就演变成了对立关系,在布勒穆不在的时候,约翰内斯决定打捞船只,是赌着一股气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要让他知道我同样可以做好。”但是布勒穆看不起他,他阻止约翰内斯参与,带着萨丽来到船上之后,他还要求约翰内斯把房间让出来给她,而且还当面讽刺他的驼背残疾,“你太胆小,太懦弱。”当约翰内斯顶嘴:“你毁掉了我的机会。”当约翰内斯威胁:“你会付出代价的。”布勒穆甚至扬起手打了他几个耳光,约翰内斯却无力还手,父与子的矛盾和冲突,终于以约翰内斯的完败而结束。
布勒穆之所以要高高在上,之所以用绝对的权威统治,就在于他内心的害怕,因为自己的眼疾越来越厉害,能够见光明的日子越来越少,“一切都将变成漆黑一团。”所以他不想自己过早成为一个废人,和萨丽在一起便是一种施权的行为,他甚至认为这是一种对命运不妥协的行为,“我要让那些嘲笑我的人付出代价。”但是这种害怕黑暗的不安变成所谓的赢得,其实已经走向了偏执,甚至伤害了别人,尤其是自己的妻子爱丽丝。布勒穆拉着萨丽的手来到了船上,让约翰内斯让出房间,如此光明正大,变成了对于婚姻本身的挑衅,当爱丽丝坐在那儿哭泣,说起25年的婚姻,说起曾经写给她的爱情诗歌,悲伤涌出心头,但是布勒穆却说自己患了眼疾,不想生活会这样结束,“萨丽是我没有得到过的重要一部分。”所以他在妻子面前宣布要和萨丽在一起,而且是要抛妻弃子地离开。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
害怕黑暗演变成了不遵从道德的权威,这无疑是一种违背人伦的做法,也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约翰内斯逐渐开始摆脱父亲的约束,尽管胆小懦弱,尽管有驼背的残疾,但是他终于在父亲面前爆发了:他决定打捞船只,因为“这是我的人职责所在”,但是布勒穆再一次打了他,此时的约翰内斯终于还了手,这一举动震惊了布勒穆,当约翰内斯穿着潜水服下水,站在甲板上“帮助”他的父亲竟然慢慢停止了动作,最后甚至放弃了施救,还将绳子全部扔进了水里。约翰内斯还在水下,布勒穆的这一举动无疑将他置于死亡之中,爱丽丝发现了,船上的人员发现了,他们合力将约翰内斯救了上来,而犯了错甚至成为了杀人凶手的布勒穆驾驶着小船逃离了现场,回到家之后堵上了门,砸烂了家里的一切,当警察和被救起的约翰内斯赶来,他直接从窗户中跳了下去,造成了永远的瘫痪。
害怕黑暗而抛妻弃子,甚至制造了杀人事件,这些都是他违背伦理的举动,而跳窗自杀似乎也变成了一种赎罪。和布勒穆从恐惧走向极端不同,被困于其中的约翰内斯和萨丽却选择了更积极的办法。对于约翰内斯来说,驼背是他内心的一道阴影,但是在成长中他终于勇敢站立起来,背负起了自己的职责,也在寻找着自己的方向,对父权的反抗便是他成为自我的重要一步,但是这其中赋予他力量的便是萨丽的爱。萨丽原本和布勒穆在一起,并不是爱,而只是一种被保护欲望的满足,作为一个演员,她受困于贫穷的现实,所以对于她来说,只要有钱人喜欢她给她一些钱,就已经满足了,“一个好工作,一份好薪水,不用做太多的事,一件貂皮大衣,可能还有只猫和狗蜷缩在客厅地板上。”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而其实这就是一种对现实的妥协,和布勒穆在一起就是处于这个目的,但是她上船之后听到了爱丽丝说起他们父子的紧张关系,听说了船开往大海的自由,当然更在和约翰内斯走进那个风车屋后听他说:“要下定决定心改变自己。”萨丽便真正爱上了约翰内斯,当约翰内斯第一敢于反抗父亲,更是给了萨丽一种动力。
约翰内斯在萨丽那里得到了爱,萨丽在约翰内斯那里看见了对命运的反抗,他们都是以积极的态度站在布勒穆对面,但是在七年前萨里还是没有走出第一步,约翰内斯答应她两个人一起离开这里去往印度,萨丽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舞台,还是希望用有钱人的赞誉生活——约翰内斯便独自一人开始了航行之路。当七年之后回来,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知道萨丽变得封闭,他终于敲开了萨丽的门,终于说出了“不要关闭自己”的话,“你至少可以开窗逃走。”在爱面前,在自由面前,在能听到海啸声的希望面面,萨丽终于从自我幽闭的世界中走了出来,踏上了“开往印度之船”,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的未来。
《开往印度之船》电影海报
布勒穆害怕黑暗走向了极端,约翰内斯害怕父权终于勇敢地成为了自己,萨丽害怕贫穷也终于告别了对自我的束缚,三个人在命运面前采取的不同态度,是伯格曼所要阐述的“人生哲学”。但是在这个走出阴影的故事里,爱的表达似乎显得有些突兀,父亲和儿子共同爱上一个女人,在这里依然引发了矛盾,萨丽说对布勒穆不是真正的爱,但是对于约翰内斯的转变却缺少必要的铺垫。在布勒穆带萨丽带到船上的时候,她显然具有的身份是父亲的情人,那时喝醉了酒的约翰内斯说萨丽漂亮,这无疑是一种讽刺,对父亲的恨也投射到她身上,所以在喝酒之后他做出了强暴她的动作,而萨丽对他当然也是充满了怨恨,但是在之后,这种怨恨立即消散了,约翰内斯邀请她划船,她也欣然同意,于是他们一起来到了那间屋子,约翰内斯说想要一个能理解自己思想的人坐在这里,也道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萨丽也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在两个人的世界里,约翰内斯向她表白:“如果我爱上谁,那一定是你。”萨丽也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这种爱,于是父亲的情人立马变成了儿子的爱人,这个转变似乎是瞬息之间完成的——从乱伦到爱情,也只有一步之遥。
伯格曼大约是把爱当成疗伤唯一的药,它能治愈约翰内斯的自卑,能治愈萨丽的贫穷,爱被放大,便失去了某种真实性,父与子的不同命运最后走向了两个极端。虽然在剧情设计上显得薄弱,但是在几处镜头的运用中显示了伯格曼的功力:电影片头是一组剪影,几个码头工人站立在那里,遥望着码头,遥望着大海,从左到右,从近到远,构筑了层次分明的景别,预示着必须一步步走向自由;在约翰内斯潜入水中修理船只的时候,作为父亲的布勒穆在甲板上帮忙,但是之后他的手慢了下来,最后是一个在甲板上的影子,那只手停留着没有动作,这一个影子强烈地表达着父亲的极端,一切开始生死未卜;最后布勒穆逃回到自己家中,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各式面具,它们露出了狰狞的面容,象征着布勒穆内心的阴暗和恐惧,他狠狠地将这一切砸掉,最后从窗口跳了下去。或者是光影制造的效果,或者是象征和隐喻,从具象解读人物内心,伯格曼就是将观众带入到了阴影世界里:布勒穆对于黑暗的恐惧,约翰内斯对于父权的恐惧,萨丽对于贫穷的恐惧,都成为人生的一种阴影,也只有在摆脱阴影之后,才能改变命运,才能把握自我,才能走向自由,才能登上“开往印度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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