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0《狙击手》：个人化的英雄群像
“我的战友都牺牲在那个无名的山坡上，只留下了一个个普通的名字。”他们是班长刘文武，是胖墩，是老二，是小徐，英雄“五班”的战士牺牲在战场上，当大永最后打赢了这场狙击战，连长带队得到了最重要的情报，当大永无限悲伤地说，五班的战友牺牲了，连长却重新唤起了每一个人的名字，随着其他战士的应声，牺牲变成了复活，而复活的意义就在于：五班的战士还活着，他们的精神还活着，而战神“刘文武”的名字更成为每一个战士对自己的命名。
这是英雄群像的一种书写，而张艺谋和张末导演这部《狙击手》似乎就是要表现以五班为代表的英雄群像，电影一开始的旁白就明确了这一创作主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结束后的阵地战阶段，我军开展了‘冷枪冷炮’运动，共歼敌5万多人。”这既是对影片背景的交代，更是将“冷枪冷炮”运动看成是英雄群像事迹的演绎，而将这个群像故事具体化，则是“五班的故事”：“班长刘文武有一支莫辛纳甘步枪，有效射程只有600米，却拿下了全师最好成绩，五班也出名了……”在历史影像的插入中，是一张当时的报纸，刘文武的照片赫然在目，他被称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而此次狙击战就是五班营救侦查员与美军狙击精英部队的一次交锋。
但是很明显，张艺谋的英雄主义总是将群像的英雄个体化，这当然是一种具体化、细节化的处理，但是在慢慢的变相中，五班的营救行动变成了刘文武的个体意志，当刘文武牺牲之后又变成了大永一个人的舞台，而除此之外，朝鲜小孩柱元又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甚至是不可复制的存在，一场狙击战变成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以及第三个人的表现舞台，而美方的个人主义更深，约翰制定诱敌计划，就是为了战胜中国的“战神”从而得到自己的军功章，战场变成了邀功领赏的舞台，正如美方上尉得知约翰的计划后，严厉批评他：“这是战场，不是游乐场。”
战场不是游乐场，战场却成为张艺谋表现英雄主义的娱乐场。首先从美方的动机来说，并不是为了战争的整体利益，约翰制定计划，在后山打伤侦查员亮亮就是布置了一个陷阱，为的是让战神刘文武出来营救亮亮，然后加以狙击。所以这场狙击战一开始就变成了约翰计划的一部分，但是后面的情节推动似乎正是沿着这种初设行进的，但是疑问是：约翰怎么知道刘文武会率领五班来营救亮亮？而且他们一开始也并不知道亮亮身上有着下一阶段关于美军战略部署的重要情报，如此计划，完全缺乏逻辑性：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侦察兵，在后山被击伤，志愿军为什么会派一个排的力量来营救？为什么约翰会料定五班执行这个任务？为什么刘文武一定会在其中？所以约翰的诱敌之计具有盲目性。另一方面，当刘文武带着五班要把亮亮营救回去，果然中了约翰的圈套，但是他们一开始想要的目标是要取胜中国战神，是死是活似乎并不重要，所以有了双方的狙击战，最后甚至变成了阵地战，但是后来却换成了喊话，让他们交换刘文武，正是在这个时候，刘文武知道他们想要的是活口，所以和老二一起暴露在敌人狙击手面前，而美军狙击手似乎也在这时改变了战术，只想要活捉刘文武，但是随着刘文武扔出手榴弹，捉活口的计划又发生了改变，刘文武最后牺牲在战场上——到这个时候，约翰还活着，自然在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战胜了中国“战神”，他的目的达到了，但是上方又对他下达了命令，重要的不是刘文武，而是那个侦察兵，因为他的身上有重要情报，于是狙击战又改变了性质。
| 导演: 张艺谋 / 张末 |
从美方来说，在计划的变更中，在盲目的行动中，战场的确变成了游乐场，而对于五班来说，整个过程也存在着某种盲目性。刘文武率领五班去营救亮亮，或者比美方更清楚的是亮亮身上有重要情报，那么他们唯一的任务不是干掉那些狙击手，而是将暴露在敌人枪口下的亮亮拖回来。刘文武一开始的确很好地贯彻了这种意图，但是要营救亮亮，似乎必要的条件是让美方的狙击手沉默，而要达到这个目标，就必须一个个干掉狙击手。所以任务在这里发生了改变，甚至产生了矛盾：既想达到最小损失完成任务，又不能让美军狙击手制造太多的麻烦，正是在矛盾中，刘文武的指挥在某种程度上，让五班的队员一个个成了“跑灰”：一开始是直接冲出去接近亮亮，冲出去的战士又急于丢出急救包，于是自己的位置被暴露，一下子被狙击手击中丢了性命；胖墩想到了用钢板作掩护接近亮亮，刘文武也同意了，但是当胖墩背着厚重的钢板出去，美军狙击手直接打断了绳子，接着又打中了扶住钢板的两只手，受伤的胖墩放手，钢板倒下，胖墩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也成了活靶子——胖墩出去，刘文武当然能够预料到绳子会被打断，双手会被击中，没有了掩护的胖墩自然难逃死亡，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没有预见？再说，即使胖墩成功地接近了亮亮，一个无法行走甚至爬行的伤员，一块厚重的钢板，胖墩如何能安全返回？另外，当刘文武得知美军想要自己的活口，让自己掩护老二去拖亮亮，本身来说更为可靠，但是当老二拖走了亮亮，刘文武为什么不等老二回到安全地带就扔出了手榴弹？当刘文武扔出手榴弹，敌人不可能不还击，自己牺牲不说，也葬送了老二的姓名，从这一点来看，似乎也缺乏战略布局。
当然，这场在美军看来只为建立个人功名的狙击战，因为亮亮的特殊意义，之后变成了对亮亮本身的争夺，而在这个过程中，亮亮也成为一个神话般的英雄存在：他受伤倒在地上陷入昏迷，已经无力行走，也无法爬行，甚至已经到了死亡边缘，但是他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重要情报，情报在哪，连刘文武都不知道，所以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他当然不能死。于是在冰天雪地里昏迷了很长时间的亮亮，被朝鲜小男孩柱元发现，于是他想要用绳子将他拖回；美军发现了柱元，并没有将其他死，而是扔出罐头引诱他，柱元走向了敌营，当他再次出现时，手上拿着针剂，这正是美方告诉他的办法，柱元朝着亮亮受伤的地方注射进去，原来是强心剂，亮亮睁开了眼睛；柱元躺在亮亮的身边，亮亮抚摸着柱元的脑袋，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把藏有重要情报的那颗糖果藏在了柱元的头发里；在老二想要拖走却被敌人打死之后，亮亮竟然扯下了身上的纱布，在纱布上写下血书，展开后让大永看见，将情报传递了出去；之后敌人认识到亮亮的价值，派出四人去抬，在担架上的亮亮拿起针筒注射了空气，最后以“自杀”的方式牺牲，让敌人彻底失去了获取情报的机会……从昏迷到苏醒，从把情报放在亮亮头上，再到写下血书，最后注射空气自杀，深受重伤而能如此完美地完成任务，这的确是一个奇迹——如果说约翰一开始不知道亮亮有重要情报而没有直接将其杀死作为诱饵，而当他得知亮亮具有重要意义的时候为什么还给他传递情报的机会？
《狙击手》电影海报
除了亮亮不能在传递情报前牺牲之外，能取得胜利还需要另外两个预设，一个是柱元的出现，另一个则是大永更具个人主义的狙击战术。实际上这场狙击战从最初的游戏变成营救，亮亮是最大的取决因素，而亮亮作为情报的载体，他能“活着”，最重要的人物不是五班的战士，而是柱元：柱元和亮亮有着特殊的感情，柱元不是美军的目标，柱元得到了糖果——如果这场狙击战没有柱元出现，很难想象亮亮一旦死去，谁可以成为情报的传递者？如果情报没有传递出去，似乎整个作战部署都会受到影响，甚至抗美援朝都可能会有不同的结局——如此重要的作用，却取决于一个偶然因素？
如果回到狙击战本身，当五班最后只剩下大永一个人，的确成为了大永个人表演的舞台。在大永之前，在狙击手刘文武的指挥下，美军被打死的人数是五个，但是五班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从数量上来说甚至超过了敌人死亡的人数，人数的比较也许不是终点，关键是刘文武在的时候，亮亮的重要信号没有传递出去，也就是说，在刘文武之前，这次狙击战没有平分秋色，五班甚至略处下风；但是在刘文武之后，大永凭着一个人的力量和技术，杀死了前来抬亮亮的美军士兵，接着干掉了不是狙击小队的威廉中尉，更重要的是，他打死了坦克上的狙击手杰克，最后利用一把勺子为掩护，按照班长的教导，以“见火再敲，后发制人”的战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最后干掉了躲在坦克下面的约翰，并解救出了柱元，胜利得到了藏在糖果里的重要情报。
刘文武之前和刘文武之后，实际上就是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对比，大永为什么能以一己之力取得最后的胜利？那时的亮亮已经牺牲，他不必拖回亮亮，而且他已经得到了亮亮的情报，所以他完全可以采取更灵活的战术，他在雪地里奔跑，他左冲右突，他神出鬼没，整个战场都是他的舞台，正是在自己决定的多变战术中，他既完成了狙击手最后的任务，又保全了自己交出了最重要的情报——也许大永本身就是一个符号，他集合了五班所有战士于一身，也诠释了“冷枪冷炮”运动的真谛，而从另一个意义来说，当一个人成为英雄群像的符号化存在，群像故事也无可避免变成一个人的英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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