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0《西伯利亚来信》:“第四人称”的叙事实验
“我从遥远的国度给你写信,它叫西伯利亚……”叙说着,描写着,让神秘的西伯利亚出现在画面里,站到观众眼前。这段引用自亨利·米修著名诗句的开场白,完全构建了纪录片内在的纪录逻辑:当第一人称的“我”写信给第二人称的“你”,讲述着关于第三人称“它”的历史、景色和现实,这个包含了全部人称的故事在克里斯·马克那里会成为怎样一种独特的视角?
“它叫西比利亚”这是一个关于他者的命名,它是客观存在的,它是被观察的对象,它是被叙述的内容。西伯利亚是怎样一种存在?这片世界上最北端的土地是一个冷寂的世界,根据传说,森林是由恶魔创造的,“恶魔干得很不错,这片森林和美国一样大,那可能美国也是恶魔创造的。”在这片恶魔创造的森林里,曾经留下了很多尸体,后来变成了天然的墓地,“在这片永冻的土地上,尸体永不腐烂,生与死的差异,仅仅是会不会呼吸。”西比利亚仿佛是一个死亡的世界,而生活在其中的人类,更是和魔鬼在一起——最后那段木偶戏,是丈夫寻找妻子的复仇,是母亲寻找儿子的战斗,“丘尤斯的儿子被野兽抓走了,英雄们聚在河边,开始了伟大的征战。”
树上挂着的各种祈愿纸片和纸袋,舞台上演绎着的英雄骑士的故事,都是西伯利亚这个“恶魔”存在的写照,即使它变成了传说,依然难以挥去死亡的阴影。但是当英雄张弓射击,一支箭变成了飞向太空的火箭,英雄变成了现代科技,于是人类真正开始了对西伯利亚的征战,而征战的重要内容则是和动物如何共存。从不惧怕寒冷的水鸭,联系到远古的猛犸象,从活跃在漫画里的猛犸象到中文里被称为“老鼠的母亲”,属于西伯利亚的历史是猛犸象在地下的活动史,它们不见天日,它们追寻黑暗,但是当那道光射进黑暗世界,猛犸象的远古传说便消逝了,它变成了18世纪的第一头遗骸,在科学研究不断推进中,“人们一直追踪到了勒纳河岸。”
这里有在歌声中形容为“最聪明的公主”的狐狸,这里有极圈经济重要支柱的驯鹿,这里有成为宠物的小熊沙提克,这里有地上奔跑的羊群,有天上飞翔的大雁,当然还有那一头成为守护者的黑马“阿尔丹”,它们是西比利亚的“原住民”,却也是人类的朋友,尤其是驯鹿,“它们是最接近自行车的生物”,人们骑在驯鹿身上,或者坐在驯鹿雪橇上,在茫茫雪野中体会速度,它带来的是运动和健康,而驯鹿不仅可以代步,更有装饰的作用,也是好运的象征,当然它也是食物之一。而那头叫沙提克的小熊,是农户的宠物,平时关在那里,闲时则放出去到街上和主人一起散步,那一刻它是欢快了,围着人蹦跳着。
当然,和动物建立的和谐关系并不是西伯利亚人们对大自然“征战”的唯一结果。从石器时代的森林里出来,是正在建设的供电设施,4800英里场的线路将给人们带来光明;离铁路180英里的是建于1947年的恩格斯克,曾经没有一个原住民,现在已经有了10万居民;安加拉河岸正在建造大型水坝,巨大的铁架被称为“巨兽”,只有女工人能驾驭这些巨兽;“回到泰戈尔,西伯利亚展示了它多愁善感的一面”;弗拉德米尔·门罗克夫,组哟喂雅次库克寒冷调查的负责人正在进行冰冻土地的研究,这里夏季的最高温度是110华氏度,冬季则降低到了-30℃;而在地下实验室里,那些鲜花被冰冻着,晶莹的世界里闪现出更多的美;沙场的墙壁留下了史前的痕迹,“这里曾经是海洋”,在翻天覆地的变化中,地下实验室成为了科幻故事的最好素材。而其实,从1927年开始,这片土地就变成了淘金的热土,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爱好者在这里寻找金矿,这里有“印第安人”,有“牛仔”,有枪战,也有浪漫,仿佛是美国西部的另一个版本。但是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大批的淘金者已经离去,但是在这里依然还有用传统的淘金工具进行淘金的工人,他们或者一无所获,但就在这里默默地劳作。
导演: 克里斯·马克 |
人类征服了野兽,人类开拓了森林,人类建造了电站,人类开展了研究,当人类的足迹留存在西伯利亚并成为这里的主人,这片土地是焕发了活力,还是会走向更可怕的深渊?“我从童年的土地给你写信,这是我5至10岁间生活的地方,是我们被狼群追逐的地方,是被野蛮人带大的地方,是被枪指着等导航西比利亚列车的地方……”它还是西比利亚,我还是用第一人称告诉第二人称的“你”关于这片土地的故事,从童年被狼群追逐,到被野蛮人带大,再到被抢指着登上列车,似乎人类的童年在西伯利亚终结了,但是登上列车又将去何方?当克里斯·马克用这样一种方式开始对西伯利亚进行叙事,实际上开始显出他的独特的纪录方式。“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冰冻、邪恶的土地,但是对于拉里奇将军来说,这个世界上最贫瘠的土地,却是他幸运的天堂,所以他可以做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事……”
拉里奇将军是谁?不管他是谁,他一定是和大部分人不同的存在,而这种对西伯利亚不同的理解是不是形成了另一个他者视角?克里斯·马克拿着摄像机行走在西伯利亚街道上的时候,人们带着异样的目光看待这个法国导演,他们看他,他看他们,谁是谁眼中的他者?于是从这个“他者之他者”的互文中,克里斯·马克开始了最为独特的、关于他者可能性的叙述——画面是街道上行驶过去的一辆车体是红色和白色的公交车,里面坐着一些乘客,当公交车缓慢驶过,对面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另一个画面则是工人们正在跪着一起平整道路,镜头前一个眼睛有些斜视的人看着镜头。这是两组被记录下来的画面,如果仅仅是画面而不加入解说,那么这显然是一种客观呈现,但是解说开始了,而且是同样两个场景的三种不同解说。
第一段解说:雅库茨克是一座现代城市,这里有舒适的巴士,普通市民和有权有势的人共享着街道,这是苏联汽车工业的骄傲;那些快乐的苏联工人是幸福的象征,他们使得雅库茨克成为最好的人间天堂。解说结束,同样的画面重复,“或者”之后开始了第二段解说:雅库茨克诗歌声名狼藉的黑暗之地,人们被塞进血色的公交车,而特权阶层的人坐着豪华轿车;那些像奴隶一样工作的苏联工人是痛苦的,还有一个凶巴巴的人看着他们,让他们在地上不断重复劳动的苦役;解说结束,同样的画面再次重复,“或者再简短一些”之后是第三段解说:在雅库茨克,现代的房屋正在取代阴暗的旧房,相比伦敦、纽约等城市的高峰期,这里的公交车不那么拥挤,它刚好和一辆豪华轿车擦肩而过;在极端环境下生活更需要勇气和坚韧,苏联工人们,包括眼睛有问题的雅库特正在辛勤地改善城市的面貌……
《西伯利亚来信》电影海报
同样的画面,当配上不同的解说,完全变成了另一种解读,它是“工人的天堂”,也是“人间地狱”——真实的画面为什么在不同的叙述中会有产生不同的“城市观”?这似乎是克里斯·马克进行的一场叙述实验,“这完全取决于动机”,而不同的动机会带来这个城市多元性的描述——多样性是写信给你所想要的?还是叙述者“我”的一次语言骗局?甚至在这三种被“或者”连接起来的可能性之外,还有以新闻表现的第四个西比利亚:在新闻的黑白影像里,有飞机上的俯视视角,有执行扑火任务的消防员,有热闹的春季庆典,有激烈的雪橇比赛……“新闻可以到此结束。”这一提示又将黑白变成了彩色。当克里斯·马克提供了关于西伯利亚的“新闻”,似乎没有了曾经的历史,没有了猛犸象的漫画,没有了人与动物之间的征服和和谐,甚至没有了不同动机下“多元性”的西伯利亚——这是克里斯·马克的第四种视角?
“我”写信,“你”读信,“它”是信中的西伯利亚,这是人称的多元性,当三种人称、三个视角叙述着西伯利亚,第四种视角,也就是新闻里“真实”的西伯利亚是不是克里斯·马克想要寻找的第四人称?涵盖每个角色又超越每个角色,可以看到更多、看得更深,能够忽略时间的存在,在越过自我边界穿透看世界的镜像概念时,第四人称是不是摆脱了固有时空观的纪录视角?的确,这封被巴赞形容为“用耳朵欺骗眼睛”的信件,在叙述实验中为西伯利亚建立了一个超越时空的纪录文本:“我从遥远的国度给你写信,对我来说,她的烧焦的树木与空旷的废墟,和她的河流与花朵一样亲切,她的名字叫西伯利亚。她处在这样一个地方:介于中世纪与21世纪之间,介于大地与月亮之间,介于羞耻与幸福之间,在那之后,她会一直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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