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31《千层糕》:生与死的二元论
当一个人死了,界定死亡的标准是什么?也就是说,何为死亡?安杰伊·瓦伊达1965年拍摄的35分钟电影《千层糕》,似乎并不是对这个问题进行探讨,他在影像的意义上深入了关于死亡的伦理学阐述,而这个初设的问题变成了:什么是死亡,什么又是活着?是不是有一种既死又活的状态?
像是“薛定谔的猫”,量子问题变成了伦理学问题,伦理学问题又变成了医学问题、精神分析问题、道德问题、法律问题,甚至是一个人性问题、哲学问题:死了绝不是“死了”这么简单。托马斯·福克斯和雷沙德·福克斯是两兄弟,他们组建了“福克斯兄弟”拉力车队,在一次拉力车比赛中,身为哥哥的托马斯在事故中“死去”,而雷沙德也身受重伤。这看起来是并无异议的结果,但是正如车队的名字一样,兄弟共同组建的车队也映射了命运的共同体:托马斯曾经签署过一份协议,他的一部分捐献给了雷沙德,因为这一部分并没有死去,当雷沙德有了托马斯一部分未死得部分,那么雷沙德还是不是当初的自己?托马斯的那一部分应该算作是谁?
在这个问题中,出现了不同身份的人,一个是医生伯顿,他是这场手术的主治医生,也是他将托马斯的一部分身体移植到了雷沙德身上,伯顿医生无疑让他们的身体实现了组合,而这也带来了问题:托马斯到底有没有死?雷沙德是不是完整的雷沙德?另一个人则是律师梅塞纳斯,当事故发生之后,由于保险公司拒绝按照赔付托马斯所有的款项,所以他去医院了解情况,身为律师,梅塞纳斯无疑代表着法律,但是法律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难题;这就牵涉到了第三个人,那就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当梅塞纳斯问他为什么不能赔付托马斯的保险费时,工作人员告诉他,福克斯兄弟买的是生命险而不是事故险,生命险当然是对生命的一种保险,当事故发生,由于医生水平高超,托马斯身上的48.9%的身体成分还没有死,于是这些内部器官以捐献的形式移植到了雷沙德身上,保险公司人员把移植叫做“投资”,另外21.1%的成分则投资给了其他人,只有剩余的30%的确死了,它被埋葬在家族公墓里,所以按照保险的条款,保险公司只能支付30%死去部分的保险费,雷沙德还活着,当然不能支付给他。
导演: 安杰伊·瓦伊达 |
保险公司依据生命险的条款,同意赔付30%死去的部分,当然无论是雷沙德身上投资的48.9%,还是被埋在公墓里的30%,都是对于生命“成分”的一种切割,而这些又是属于生命中的身体部分,于是又回到了事故发生后的起点:医生完成了手术,是本着治病救人的目的,既然托马斯70%的身体成分没有死,当然可以捐赠给需要的人,正是这场手术使得器官继续活着。无疑,托马斯和雷沙德,兄弟的合体其实是兄弟的二元对立,一个是生一个是死,在生与死的二元论中,身体才可以被活生生分成两个部分。生与死的二元论不仅在身体意义上得到体现,它更在精神意义上产生了某种对立,也就是说,生与死产生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二元论。在保险公司人员出现之后,梅塞纳斯就找到了精神分析师,精神分析师所面对的难题依然是:谁是托马斯?谁是雷沙德?托马斯已经结婚,他有妻子和孩子,雷沙德则是单身,当托马斯的部分器官移植到了雷沙德身上,那么他和托马斯的妻子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和托马斯的孩子还有没有伦理关系?
“婚姻是精神与身体共同参与的事。”这是对婚姻的界定,在身体的意义上,托马斯的一部分已经在雷沙德身上了,而精神呢?梅塞纳斯找到雷沙德,认为他不是孩子的父亲,身体上有30%是父亲,但是如果仅仅用30%来离婚显然是不可能的,当然他也无法收养孩子,梅塞纳斯给雷沙德出主意:在法庭上承认孩子是和托马斯的妻子偷偷生下来的,那么在法律意义上他是孩子的父亲。但是30%的身体和出轨剩下的孩子,还是不是雷沙德的?面对梅塞纳斯的建议,雷沙德提出的疑问是:“我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瓦伊达用雷沙德的困境提出了一个在伦理上、法律上、医学上无法得到解决的问题。
在伦理上、法律上、医学上遭遇困境,这是生与死的二元论决定的,是身体和精神的二元论的投影,但是当瓦伊达讲述这个不可能之可能的问题,当然更在哲学、人性意义上进行了讽刺。医生看起来是治病救人,但是却割裂了身体,还有一场手术是公交车事故,“公交车上18个人出了事故,治疗后变成了19个人。”第19个人当然是18个人的器官组合而成的,但是他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人?保险公司拒赔100%,是因为其中的身体完成了投资,那么这种投资的合法性在哪里?律师代表着法律,但是他出主意竟然让雷沙德作伪证从而获得孩子的抚养权。另外,梅塞纳斯在进入医院的时候,医院门口的人悄悄地问他:“要肾吗?”“要心脏吗?”器官买卖蔚然成风,他们更是在非法的世界里试探。而面对这个生与死的二元论难题,瓦伊达更是以几句嘲讽的方式安排了最后的结局。
《千层糕》电影海报
雷沙德继续参加拉力车赛,因为没有拿到哥哥的保险赔付,因为自己已经债台高筑,但是不幸的是,同样的事故发生了,托马斯的妻子在这场事故中死去——四个月后,有人找到了梅塞纳斯,这个人长着雷沙德的相貌,但是说话完全变成了女人,他以死去的嫂子的方式活了下来,但是这个人是嫂子还是雷沙德?疑问似乎并不在于此,因为在那场车祸中围观的8个人被撞死,而他们都来向雷沙德讨债的,当他们死去,医生把他们未死的部分移植到了雷沙德身上,于是在梅塞纳斯面前,他是有着嫂子声音的雷沙德,是拥有南希金牙的雷沙德,是有着另一个债主一条腿的雷沙德,更为奇葩的是,当时的一条狗被撞死了,狗身上的某个器官也移植到了雷沙德身上,于是他咬了精神分析师……
死去的人身体各部分变成了雷沙德,这是一个更复杂、涉及面更广的伦理、法律、道德、人性难题,但是这个难题最后却在雷沙德之死亡和雷沙德之活着中上演了,当梅塞纳斯找到了他,面前的“雷沙德”却说:“雷沙德对你称赞有加。”那么眼前的人是谁?那人说,自己是雷沙德的领航员,“我的名字叫斯蒂文斯……”当梅塞纳斯和他握手的时候,微笑着的他露出了南希的那口金牙。握手,微笑,故事结束,但是瓦伊达却并没有解答这个问题:谁是雷沙德?斯蒂文斯是谁?雷沙德或者早就死了,活着的“雷沙德”只不过是各种器官组合成的“新人”;雷沙德还没有死,器官组合起来的雷沙德还是雷沙德,但是他已经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雷沙德既活着又死了,他从来都不是拥有完整身体和完整精神的人,甚至完整的名字都没有,他现在叫斯蒂文斯。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生的人是谁死的人是谁,这是一个大问题;活着的人已经死去,死去的人还活着,谁是谁,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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