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02《都市寓言》：电影是个巨大的洞穴
最后，站在河边的杰伊回过身来，慢慢走进镜头，然后伸出双手，在手臂的活动中，像拉住了一块幕布，然后将电影最后的画面推向了无尽的黑暗中。现实世界不见了，影像也不见了，或者黑屏成为了最后的影像，也成为了“都市寓言”最后的注解：杰伊的行动是对人类的一次唤醒，还是重新把人类带入了黑暗的洞穴？
“这是一个关于洞穴和孩子的寓言，故事的开头是这样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孩子发烧了……”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合作执导的21分钟短片，一开始明示了这个“都市寓言”的性质，那就是“洞穴寓言”的现代揭示，柏拉图的洞穴论所揭示的就是一种“影子的影子”：当人们被囚禁在洞穴里，他们能看到墙上照出的影子，以为这就是真实的世界，但是当有人挣脱了镣铐走出洞穴，才发现影子之外的世界，才发现真实的存在。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用电影手法揭示柏拉图的洞穴寓言，它的寓意并无什么创新之处，只不过这个寓言所揭示的是现代人的自我遮蔽。
在这里，洞穴寓言是和“孩子寓言”并置在一起的，而孩子杰伊就承担了揭示这个寓言的使命所在。在巴黎的冬天，杰伊发烧了，母亲将她从学校接了出来，然后带着她去了自己试镜的芭蕾舞彩排现场，在这个过程中，杰伊都是被动的存在着，她发烧了处在不健康的境地中；她想要爸爸来接她，但是爸爸遇到了事；她想把手中自己制作的万花筒作为礼物送给爸爸，但是过马路时撞了人万花筒破了；母亲来到舞蹈班，导演说人已经满了，但是母亲很想有这次机会，于是杰伊被冷落在一旁……对于杰伊来说，她所遇到的一切，在她面前出现的一切，都变成了洞穴的影子，它们是不真实的，它们就是幻觉，这种幻觉带来的就是遮蔽感。
| 导演: 让·热内 / 阿莉切·罗尔瓦赫尔 |
而当杰伊偷偷溜出去，她在那面墙上看见了“邮寄无账单”的广告，当她无意撕开广告，发现里面就是一个洞穴的画，再撕开，是更让人惊奇的洞穴画，这是意外的发现，杰伊无疑就是那个走出洞穴的人，但是当她告诉旁边的人，没有人理睬，也没有人感兴趣，所有人依然拿着手机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她只好一个人孤独地行走，最后自己也成为了墙上的画，甚至被广告工作人员涂抹掉了。但是当母亲发现杰伊不见跑出来找她，很多人才发现了广告后面的那幅画，看见了墙上的洞穴，于是更多的人围聚在一起，更多的人撕掉了墙纸，他们第一次发现了这一奇观，他们也深深被景观所吸引。
洞穴寓言变成都市寓言，是柏拉图理论的影像化展现，当然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并不仅仅是复制这个寓言，而是通过最后的群舞，揭示了这个都市寓言：舞者站在高楼大厦的布景之中，然后每人占据一个位置在那里起舞，高楼是洞穴？每个人的格子是洞穴？舞者群舞既是一种洞穴般的存在，他们如影子一样，动作如一，步调如一，衣服如一，再没有我和你和他的区别；但是群舞又是对都市寓言的揭示，他们自身成为一种景观，正是要唤醒所有人离开洞穴，走向现实。利用舞蹈这种集体性行为揭示都市寓言，正是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创意所在，但是都市寓言根本没有真正赋予洞穴寓言一种现代意义，它只是用一种现代生活的表象来阐述洞穴理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社会，一个沉浸在虚拟网络中的人群，一个缺乏沟通和交流的现实，不正是那个只能看见影子的洞穴？
而这部电影真正存在的问题是寓言的错位，洞穴寓言和孩子并置在一起，并且通过舞蹈导演和杰伊悄悄说出洞穴寓言，从而让她成为了揭示洞穴理论的代言人，为什么一个孩子能承担这个使命？就在于杰伊所代表的是不受污染的孩童，她是纯洁的，是纯真的，而纯真不是正指向走出洞穴所寻找到的真理？在真理面前，人类的漠然、现实的冷漠、社会的伪装就被那撕去的广告而彰显出来，甚至真理经历了污名化和被抹除的危险，最后才引起了大家的关注。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让杰伊成为揭露都市寓言的人选，这是对成人世界的拒绝，但是在杰伊成为真理人选之后，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又让她完成了成人化的成长，那些独白完全脱离了一个孩童的世界：当离开剧院，她在说：“思想就像滚石，一旦被推下斜坡，就再也停不下来了。”杰伊变成了洞察“西西弗斯寓言”的人；当她撕掉画布看到了洞穴，“她想回到洞穴里去，告诉其他囚犯，然后革命，可是他们会相信他吗？”当她的动画被涂抹，“根据寓言，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未来。”当大家围观那幅画，杰伊又发出了拷问：“也许之说画是幻觉还不够，因为镣铐是真实存在的。”
杰伊是一个孩童的存在，是真理的代表，但是她又变成了成人，一副哲学家的口气就变成了某种世故，而这完全是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的设定，孩童化和成人化综合在一起，无疑在揭示寓言又在创造寓言，而当杰伊最后把影像全部推向黑暗，她无疑又把所有人都赶进了新的洞穴，而这个洞穴就是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建造的洞穴：画是幻觉，现实是幻觉，电影也是幻觉，我们看电影，我们在洞穴里看电影，我们看见了影子，我们自己就是永远的影子——让·热内和阿莉切·罗尔瓦赫尔关住了每一个人，“因为镣铐是真实存在的。”
《都市寓言》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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