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3-08《夜莺与玫瑰》:魂灵是上帝赐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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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我把他惹恼了,”朱顶雀答道,“事实上,我给他讲了一个带有道德教训的故事。”
   ——《忠实的朋友》

朱顶雀讲完了小汉斯和磨坊主的故事,作为听众的水鼠却不喜欢这个故事,而且气愤地表示如果知道是这样一个故事就会像批评家一样以“呸”来评价,然后在真的用“呸”表示之后拂了一下尾巴会自己的洞里去了。只有母鸭为这个故事而感动,但是她似乎也并不是因为小汉斯错认了“忠实的朋友”牺牲了自己而感到悲伤,而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母亲,“看到坚定不移的单身汉时,没有一次能够忍住不掉眼泪的。”

水鼠和母鸭作为听众,对朱顶雀的故事做出了评价,不同的评价倒是在其次,重要的是为什么水鼠会有这样的态度?按照朱顶雀的说法,他说讲述的是是一个“带有道德教训的故事”,所以他认为水鼠的态度是自己把他惹恼了,而母鸭也认为,“讲那样的故事往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在童话的最后,一句“我十分赞同她的看法”又完全变成了作者王尔德的观点:为什么一个带有道德教训的故事会把人惹恼,会被人用“呸”来批评,会是一件危险的事?回到故事中的故事:磨坊主一直在给小汉斯讲述关于友谊的美丽言辞,小汉斯得到了磨坊主最初的帮助,认为他就是自己“忠实的朋友”,以致认为为磨坊主干活也是友谊的体现,甚至于最后替磨坊主去叫医生而淹死在沼泽地里,当小汉斯死去之后,磨坊主非但不感到内疚,反而在葬礼上占有了最好的位置,认为占有最好的位置才是对一个忠实朋友的回报。

磨坊主的虚伪,磨坊主的欺骗,磨坊主甚至利用了小汉斯,而小汉斯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受骗了,这就是道德教训,朱顶雀讲述这个道德教训的故事,对于水鼠来说并无同感,对于母鸭来说只有在母亲的情感上产生共鸣,但是不管如何也不至于是危险的。但是王尔德将之定义为危险,这似乎也是他对道德训诫的某种态度。在这个故事里,其实纯粹是关于友谊的辨别问题,或者它所关涉的只是人性问题,不管是友谊还是人性,也都在一种单纯的道德意义上来讲述,这是这部童话中唯一一个被标注为“道德”的故事,很明显,道德在这里是一种世俗意义上的,它并没有上升为一种爱,一种善,一种和上帝有关的救赎,或者即使有爱、有善、有死亡,有讽刺,也只是在人和人之间发生——朱顶雀、水鼠、母鸭,也都是童话意义上的人,而没有在王尔德的体系里变成人和上帝之间的关系问题。

当然,道德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王尔德体现真正意义的爱的一个入口,但是在他的童话世界里,他所构筑的爱超越了世俗意义,并且在肉身、心和魂灵的不同层次中得以反应。童话《少年国王》中的少年国王经历了坎坷:他的母亲是公主,但是她爱上了比自己地位更低下的人;生下的孩子又被人从她身边偷走,成为了牧羊人的儿子;之后是老国王派人将他找了回来,并在自己临终时承认少年时王位继承人。从公主的孩子到牧羊人的儿子,再到王位继承人,对于少年王子来说,人生的一系列经历改变的是他的身份,而身份就是一种外在的东西,甚至就是一种肉身,这具肉身无法适应宫廷的生活,他渴望回到以前森林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多的奴隶,奴隶们对他说:“我们整天为他们劳累,他们钱箱里金子成堆;我们的孩子不到成年就夭折,我们所爱的人的面容也变得凶恶难看了。我们采制葡萄,别人喝葡萄酒。我们播种谷物,自己的餐桌上却是空的。我们戴着锁链,虽然这锁链眼睛看不见;我们是奴隶,虽然别人称我们自由人。”无疑,奴隶的抱怨也在于他们和主人具有不同的身份,这身份就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少年国王听宫廷内侍说,如果自己没有国王的衣冠,也就没人会承认他是国王,于是少年国王重新穿回了牧羊人的衣服,年老的大主教见此惊讶不已,“我的孩子,国王就是这身打扮么?我拿什么当王冠给你加冕,拿什么权杖给你的手授权呢?”而少年国王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梦,并提出了质疑:“难道快乐应该穿着悲伤所制作的衣裳么?”

编号:C37·2240418·2101
作者:【英】王尔德 著
出版:开明出版社
版本:2018年06月第1版
定价:46.00元当当8.80元
ISBN:9787513143592
页数:300页

在这里,王尔德设置了快乐和悲伤,国王和牧羊人,奴隶和主人、穷人和富人之间的身份障碍,它们就是从最简单的衣服上得到了体现,这是最表层的身份区别,在道德意义上就是一种讽刺,但是大主教对此提出的观点是:“这个世界的负担太重,光靠一个人是承载不住的,世上的悲苦太多,只凭一个人的心无法承受。”这一切无法通过少年国王的努力而得到改变,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对上帝的虔诚,世界上的负担和悲苦是肉身的苦难,只有心里充满上帝的爱,就能摆脱这种苦难,所以当少年王子跪倒在基督像前,他被神龛上燃烧着的蜡烛之光所照耀,即使后来从圣坛上下来,“没有一个人敢看他的脸,因为那脸庞正像天使的面容。”身体的苦难只有在上帝面前才能得到救赎,这在《自私的巨人》中也得到了体现:巨人把孩子们赶出了花园,他就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在自私的世界里没有鸟儿歌唱没有花儿开放,只有唯一的冬天,后来巨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于是邀请孩子们都来到花园里,春天也回来了。但是到此为止,巨人也只是解决了自私的问题,就像《忠实的朋友》一样,这依然是一个道德故事,但是之后的巨人看到了一个孩子,孩子的受手上被钉子钉过,脚上也有钉过的印记,当巨人想要为他报仇,孩子说:“这是爱的伤痕。”而在这里王尔德似乎将孩子看成了耶稣,只有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留下了“爱的伤痕”,他才能完成道成肉身的使命,才能回到上帝那里,“有一回你让我在你的花园里玩过,今天你要跟我去我的花园了,那是天国的乐园。”孩子对着最后死去的巨人这样说道,很明显,巨人之死也就完成了从肉体之死到复活的过程。

这两个童话虽然最后都是完成了救赎,但是王尔德更多是将他们放在肉身的苦难意义上,是爱的伤痕如何在上帝面前被治愈的故事,《公主的生日》似乎对于肉身的苦难更有深刻的描写:西班牙公主迎来了十二岁的生日,每年只有到这一天他才能邀请她喜欢的任何小朋友来玩,这是国王对她的特殊待遇,而这背后就是国王对死去妻子的爱,在孩子出生仅仅半年,王后就去世了,深深爱着她的国王将这种爱转移到了公主身上,“为了她,他把一切国家大事都忘在脑后,或者说仿佛忘在了脑后。”国王的爱变得盲目和疯狂,“她死后,有一段时间,他简直像一个丧失了理智的人。”而看着公主慢慢长大,国王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曾经的美好岁月,“王后举止中俏美的任性,公主全有。”国王和王后的爱就经历了“伤痕”的岁月,不管是王后的死,还是公主的成长,都在一种肉身意义上完成了替换,使得这份爱不至于湮没,但是这种爱是极端的,更是脆弱的。而在公主邀请的小朋友中,来了一个小矮人,他喜欢跳舞,他热爱自然,他更希望自己能带着公主回到森林里去,但是小矮人拥有一个畸形的身体,甚至是驼背的怪物,孩子们笑他,公主也笑他,在镜子中小矮人看见了世界最丑的人,于是,他死了。

公主的故事变成了小矮人的悲剧,但一样是关于肉身的苦难留下的爱的伤痕,当宫廷内侍看到死去的小矮人说了一句话,“因为他的心碎了。”而听到这句话的公主对大家说:“以后,要让那些来陪我玩的人没有心。”爱在肉身上留下了伤痕,而这种伤痕又让人的心碎了,这就从身体的苦难过渡到了内心的痛苦,而心比身更为内在化,也更具有一种救赎的意义。和小矮人破碎的心一样,王尔德的很多故事里都有这样的情节设置,《夜莺和玫瑰》中的夜莺因为听到年轻的大学生没有红玫瑰送给所爱的人而不快乐,于是她想要完成这一份爱的使命,按照玫瑰树的说法,只有她将自己的身体顶向尖利的玫瑰刺,然后唱一夜的歌,等到刺刺进了心脏,让雪流进玫瑰的脉管,就能让玫瑰变成红玫瑰。夜莺这样做了,“她痛得越厉害越厉害,她的歌声就越激昂越激昂,因为现在,她唱的是死神使之完美的爱,在坟墓里也不死的爱。”最后夜莺死了,她的肉身死了,但是心中的血让玫瑰变红,从身到心就完成了对爱的注解。

但是夜莺的牺牲却并没有让爱的故事走向完美,姑娘拒绝了大学生的那朵红玫瑰,“还有呢,宫廷内侍的侄子送了我一些真的珠宝,人人都知道,珠宝比花儿值钱多了。”在姑娘看来,财富比爱情更宝贵,而当被姑娘拒绝之后,大学生也心灰意冷,他认为爱是一种愚蠢的东西,“事实上,它是完全不实际的,在这个时代,讲求实际才是一切,我还是回到哲学里去,研究研究形而上学吧。”姑娘爱上了财富,大学生钻进书堆研究形而上学了,他们都不相信爱,也远离了爱,而夜莺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对人类的一种讽刺,可以说,夜莺的心也因此破碎了,但是在《快乐王子》那里,一样是一颗破碎的心,却向着上帝靠近:快乐王子曾经生活在无忧宫里,他的生活就只有两个字:快乐,但是当他死去变成了一座雕像,他俯瞰这个城市发现了太多不快乐的事,所以他让小燕子将自己身上的红宝石、绿宝石和满身的金叶子都送给需要的人,后来燕子死了,后来雕像倒塌了,“快乐王子”的那颗铅心碎成了两半,当人们将这颗铅心送进铸造厂的炉子里时,发现它根本无法划掉,于是监工将它仍在了灰堆上,刚好在死去的燕子身边。

死去的燕子代表的是肉身的苦难,倒塌的雕像则代表破碎的心,但是在最后,这两样东西都被天使带到了上帝面前,上帝说天使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在我的花园里这只小鸟将永远歌唱,在我黄金的城里快乐王子将对我赞美和颂扬。”如果说在爱情中被芦苇抛弃、没有和同伴去埃及的燕子,为了帮助人类将快乐王子身上的东西都赠送给人类,它就是人类的快乐福音,所以上帝将它的歌声留在自己花园里,而上帝还留下了快乐王子的那颗铅心,则就直接表达了王尔德的一种宗教观点,上帝需要的是这颗心对他的赞美和颂扬,在某种意义上,这反而从无私的大爱变成了上帝的私爱,而《自私的巨人》《少年国王》等童话也都有这样的宗教目的,但是在《渔夫和他的魂灵》中,这种对上帝的虔诚却并不如此直接,它甚至指向了更深刻的魂灵净化上。

青年渔夫捕鱼时捕到了美人鱼,美人鱼向他哀求渔夫便放了她,之后只要召唤美人鱼她总是会到水面上来唱歌,渔夫爱上了美人鱼,但是美人鱼说海族是没有魂灵的,只有打发走魂灵才可以爱她。海族没有魂灵,这就是一种无,即便有所谓的爱,这种爱如何在没有魂灵的世界中存在,所以神父对渔夫说,海族走上了迷途,他们有着不可饶恕的罪,“魂灵是一个人最高贵的部分,是上帝赐予的,我们应该高尚地使用它。”在这里神父指出了魂灵的意义,它所代表的就是上帝的旨意,但是为了爱,渔夫还是去找了女巫,“背对月亮站在海岸上,沿着你的脚割开你的影子,也就是你的魂灵的身体,吩咐你的魂灵离开你,就行了。”在女巫的咒语中,他将自己的魂灵从身上割掉,即使魂灵对渔夫祈求,渔夫依然不为所动,“世界很大,还有天堂和地狱,还有横陈在大堂和地狱中间的昏暗的曙暮光之屋。你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只是不要再麻烦我,因为我的爱在召唤我。”

在这里,渔夫的身和魂灵被分开,而在身体和魂灵之间还有中间的心,那么心属于谁呢?王尔德几乎以一种精神解剖术将这些东西划分开来,当魂灵希望带着渔夫的心离开,渔夫却认为心是为爱准备的,“如果我把心给你,我用什么去爱我的爱人呢?”所以渔夫的身是有心的身,是为了爱的身,而魂灵却成为了孤零零的魂灵,当魂灵成为单一的存在,也就意味着它将面临各种诱惑:在三年之中它自由飞行在不同地方,它看到了智慧,拿来想和渔夫换,渔夫拒绝了,他认为爱比智慧好,它也看到了财富,同样渔夫认为爱比财富好。但是魂灵反过来诱惑渔夫,而渔夫也无法抵抗住诱惑,他甚至让魂灵去杀死商人偷走黄金。等他知道被诱惑之后,他又把魂灵捆住了,在他看来,只有爱的力量是伟大的。后来他爱着的美人鱼死了,后来渔夫的心破碎了,魂灵趁此机会又重新回到了渔夫的心里,渔夫和魂灵又结合在一起了,而渔夫最后抱着美人鱼死去。

渔夫为了爱赶走了自己的魂灵,魂灵在世界的游历中经受了诱惑,当它回到渔夫的心里和身体结合在一起,是最后的死亡,但是这最后的死亡也必将回到王尔德的救赎世界里。神父认为,海族是该被诅咒的,和海族来往并爱上美人鱼的渔夫也应该被诅咒,因为他为了爱背弃了上帝,所以他把他们埋在了漂布地的角落里,“因为他们活着时受诅咒,死了以后也该受诅咒。”但是人们却在那里发现了散发着香气的花,“神父颤栗起来,他回到自己家里,开始做祷告。”第二天,神父带领修道士、乐师以及很大一群人在海岸上发出祝福,“他祝福了大海,祝福了大海里所有野生的生灵。他还祝福了农牧神弗恩们,在林地里跳舞的小生灵,和眼睛明见、透过树叶向外面窥望的生灵们。他祝福了上帝的世界里的所有生灵,人们的心中充满了快乐和惊讶。”神父为什么从诅咒变成了祝福?一种爱是不是需要宽容?而神父自己是不是也看到了爱的光芒?但是,在最后王尔德却以另一种方式嘲讽了这种爱:

可是,漂布地的角落里再没有长出过任何一种花儿,而是恰如从前一样,仍是一块不毛之地。从前海族的人常常来到港湾里,如今再也不来了,因为他们去了大海中别的地方。

是不是神父也失去了最宝贵的魂灵?他的爱是不是也缺少了那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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