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3-08 《南京路》:繁华背后的破烂人生
“黑皮”疯了,这个来自西北的汉子终于用“打滚”的方式成为了上海南京路上的“表演者”,他高声唱着家乡的“秦腔”,在垃圾桶边跳舞,然后敲着钟,把自己的外套扔向空中,然后在地上不停地打着滚,最后像是在躲避什么东西,钻进了路边的树丛里。这是一个疯子的表演,只是不仅在南京路上的游客、购物者成为他的观众,还有那些和他一样命运的拾荒者,也在悠闲地看着他,一个人的翻滚,一个人的命运,一个人的疯狂,在南京路上将自己的破烂人生演绎得让人麻木。
这永远不是在用疯癫的方式在反抗社会和现实,或许这个从陕西流浪到上海已经五年的拾荒者曾经有过某种反抗,但在他精神崩溃的人生里,他只是滑稽而又悲哀地将自己推向一个疯狂的终点。在他身后是繁华的上海,是热闹的南京路,是大屏幕上的《大闹天宫》——一个是游乐而虚构的动画片,一个是破烂而无解的现实,玉皇大帝说,你这该死的猴头,这回你该知道我的厉害了吧。“这就是反抗我的下场。”他似乎从来不是那只敢于反抗天庭的猴子,却和孙悟空一样,终逃不过制度的束缚,逃不过权力的惩罚,就像在影片开场的时候,胖子说着那段齐天大圣做弼马温的故事:“孙悟空不肯跪下,他不懂上天的规矩,玉帝让他去天棚掌管天马,做一个弼马温。”不懂得规矩,不懂得礼节,到最后被压制在那重重的山下,而和黑皮一样的拾荒者,也像做弼马温的梦想一样闯进了南京路,却终于没能逃脱命运,没能逃脱宿命。
| 导演: 赵大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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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这个大都市,在南京路这条最繁华的商业街,他们甚至构成不了背景,他们甚至把自己的背景都简约了。20岁的“安徽”从16岁就来到了这里,他每天就是去收购塑料瓶子,然后卖到回收的人那里,说到来到上海,他说,刚开始还充满希望,但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和曾经想的不一样,一天下来甚至那些钱还不够自己吃饭。“安徽”的故事里似乎还有些希望的东西,他说他的哥哥在安徽读农业大学,今年暑假的时候还来上海看过他。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拾荒者,两种人生就在兄弟之间被错开了,说起自己的哥哥,他内心似乎有着对自己命运的不公,但是也很快释然了,在他看来,这也是一种命运,一种无法改变、无法替代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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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路》海报 |
命运的无奈也写在十七岁的那个孩子身上,他说父母离婚了,十六岁的时候母亲离开自己来了上海,而他也流浪到了上海,每天就在街边睡觉,没了钱就自己找活干自己赚,上海对他来说,其实没有什么诱惑,去看了东方明珠塔,他说,没意思,就那样子。和母亲同在上海,但是在这样一个大城市,他根本没办法联系自己的母亲,当问及母亲对你好不好,他说,“对我好的话,我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说完,在夜色中小男孩的眼睛湿润了。没有了父母的关照,没有了家庭的温暖,在这样冷暖自知的现实了,年幼的他却支撑着自己的生活,这生活是他不偷不抢的规矩,是他不告诉远方弟弟的秘密,是他讲着“See you tomorrow”英语的学习,或许在这个腼腆、可爱的小孩身上,还有着对生活的渴望,还有着对未来的期许,还有着那未泯灭的梦想。
这是现实和梦想错位的生活,在现实里,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甚至在夏天光着膀子在垃圾桶里寻找收集饮料瓶子;在现实里,他们露宿在街头一张破烂的席子便是一张容身的床;在现实里,他们几毛钱一个瓶子四分钱一两铜丝地赚取生存的资本;在现实里,他们被讲着上海话的人看不起,在现实里,他们被穿着制服的公安、城管驱逐……甚至,他们的现实里是偷鸡摸狗的偷盗。那一个小孩跟着哥哥就是去撬奔驰的标牌,而被关进去了,判了几个月的刑。“湖北”曾经也因为偷窃而入狱,他说:“我没有文凭,没有学历,我就拿刀砍人。”当他去坐牢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兄弟一直等着他,所以他把这个最将义气的兄弟当做朋友。而黑皮似乎没有这么义气的兄弟,“瘸子”和他一起回收瓶子,却趁黑皮喝多了酒的时候,拿走了身上苦苦赚来的1000元钱,然后踪迹全无,只留下黑皮一个人抽着烟,在南京路上寻找。
不善言辞,而且“脑子有点笨”的黑皮,就这样跌入了又一个低谷,他或许只能从醉酒中得到解脱,但是这样的生活方式又让他越陷越深,因为醉酒,他和别人打架,因为大家他被警察抓走,被警察抓走,他又去抢警察的帽子……被抓又放出来,放出来又因为滋事被抓,一次次,逐渐让他远离了自己,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终于在被抓两周后彻底疯了。对于黑皮来说,似乎疯了才是真正的解脱,他或者再也不用每天想着吃饭的钱,不用每天想着去哪里收瓶子,不用想着那被“瘸子”拿去的1000元钱。
这或者就是没有归宿的人生最悲哀的存在,而那些没有疯的流浪者,也在繁华的现实里演绎自己的人生。胖子似乎是最乐观的一个,这个留着络腮胡子、停着大肚子的胖子总是唱着他自编的打油诗,从国家领导人到国内形式,他都一针见血地针砭时弊,他学说上海人讲话,他讲述着那个上海女人骗老外钱的故事,说着“难道全中国的男人都死了”的不解,他总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切,甚至在路边街角,那么无所谓地躺下睡觉,一阵呼噜声里是别人鄙夷的目光。对于胖子来说,对于政治的戏谑也正是他对于现实的一种无奈解构,他不在主流,他只在边缘,但是他几乎用局外人的目光来看待这个社会上发生的那一切,而在这嘲讽、戏谑的背后何尝不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们逃避那些街路上的管理者,他们被上海人看不起,他们只生存在街路小巷,他们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每天总是背着一只大袋子,在各种垃圾桶里捡拾垃圾,他弓着背,艰难地乞讨,在寒冷的日子,他穿着破旧的军大衣,越来越无法行走,那路人给他的罐子里丢下几个硬币,他总是说声谢谢。一个盲人歌者,经过商家门口,不停地唱着“两只蝴蝶”,当听到有人给他丢钱的时候,他也礼帽地点头便是感谢。而对于安徽来说,每天和小妹出去收瓶子,倒是一件比别的人都惬意的事,他们聊着话,看着街景,一边“工作”一边观光,又相互关照相互帮助,在他们的脸上似乎闪现出一种温暖的表情。
是的,在这样的现实里,他们其实都有着不同的梦想,用梦想支撑现实,因为只有梦想是未知的,未知的才充满诱惑,才有可能在某一个时刻改变自己。胖子坐在南京路上,冒充黑社会给老大打电话,“龙哥,你在哪啊?啊,在台湾啊!”他做着关于香港澳门泰国新加坡旅行的梦,做着被“龙哥”关照的梦,而其实,那只是一个虚幻得让人发笑的梦,没有手机,他的耳边只有一只塑料瓶子,那么大声地编织自己的梦想,即使被路人嘲笑,他也觉得无所谓,或者在这暂时的关注中,他才能有一种小小的满足,就像他对政治生活的戏谑一样,让他感觉自己是不被遗忘的。而“湖北”和“安徽”总是去往那一个彩票点,花几元钱买几注彩票,编织他们仅有的梦想。
繁华的大上海不属于他们,热闹的南京路不属于他们,甚至国庆这样的节日也不属于他们,在他们的生活里,只有破烂的衣服,只有廉价的瓶子,只有皱巴巴的钱,他们的声音注定在城市里被湮没,他们的故事在现实里被忽略,是的,即使黑皮疯了,很多人看见也就当做是一个闹剧,而南京路依然繁忙,那欢快的《刘三姐》在这条路上响起,所有的人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在俯视的镜头里,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看客,每个人也都在自己的南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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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伞》:被无奈撑开的现实
顾后: 《恐惧与颤栗》:唯不安者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