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11《鸦魔》:“着魔”的含混状态
王星磊导演的《鸦魔》,和同时期中国电影相比,处于惊艳之处就在于它获得了西班牙第八届“国际神怪及惊恐电影最佳特技奖”,这是一个比较冷门的国际性奖项,而获得这一奖项的《鸦魔》也成为了中国邪典电影的代表:讲述一个除掉“鸦魔”的故事,缘何变成了中国邪典电影的代表?
“国际神怪及惊恐电影”这一电影类型和“特技奖”所表彰的“特技”效果,的确符合《鸦魔》的技术特色,而在主题的表现形式上,很容易看出希区柯克《群鸟》的影子,再加上《驱魔人》的某些元素,构成了这部电影独树一帜的成分,在这方面王星磊的确有着国际性的电影视野。但是平心而论,电影中“群鸟”制造的恐怖在拍摄上基本上和剧情形成了一种割裂,镜头里的天空是遮云蔽日的鸦群,是树上栖息乱舞的鸦群,是撞击门窗袭击百姓的鸦群,是地上成为尸体的鸦群,但是鸦群只是在制造恐怖中成为一种意象,却并没有在攻击中和人形成一种交错关系,普遍怀疑王星磊拍摄的鸦群是设计好的,甚至是另外制作的画面,和故事处在隔绝的状态中。其中也有乌鸦的近景甚至特写,还有乌鸦躲进野林子的跟拍,但是看得出并没有真正“进入”画面,冲突也就变成了完全割裂的场景。
动物戏难拍,动物和人的戏更难拍,动物和人在矛盾冲突中推进情节的戏更难拍,这其实也是王星磊的创作瓶颈。但毕竟通过特效和特技的运用,王星磊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初步效果,再加上被乌鸦撞破的门窗,人身上被啄伤流出的血,以及被鸦魔附身的惊恐画面,这的确在当时来说是一部基本合格的恐怖电影。但是王星磊的恐怖逐渐变成了诡异,尤其是对于“鸦魔”不断被揭开的真相,在“着魔”的意义上变得语焉不详。大批乌鸦侵袭小镇,它们不再是不主动攻击人类的普通鸟类,而是在“鸦头”的号召下群起攻之,人们受伤,有人甚至还因此死去,这些乌鸦为何有如此的力量对人类的生产生活和生命造成威胁?
导演: 王星磊 |
王茂生冒死骑马从运城请来了世代驯鸟的董家传人董侠思,他们最初级的目的肯定是赶走鸦群不让它们为祸一方,但是当董侠思来到镇上面对这些杀手,一步步揭开的正是“鸦魔”的真相。这个过程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捕杀,董侠思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敲锣打鼓,然后点燃火把,力图将鸦群赶出小镇,他称它们是“畜生”,也就是说他还是把它们当成是鸟类,当成动物。这一招一开始显出了效果,但是没有解决本质问题,被驱赶之后的鸦群再次回来,再次对人们形成威胁,于是董侠思的叔叔又被请来,按照更富经验的老人家的说法,这些鸦群之中一定有“首领”,所谓擒贼先擒王,关键就是要射杀发号司令的头鸦,老人教授董侠思的方法是:阵型上来看,它“不在中央,必在高处”;如果有两只的话,则认定“率先嘶叫,颇类令号”的那一只;而在形状上,则是“偶发绿光,动如闪电”。而且要射杀这一只头鸦,就需要精制的弓弩,配以锤炼的驽头,不仅如此,要引出这只头鸦,还需要有人作为“药引子”,主动成为鸦食。于是董侠思按照老人家的指点,精心准备,并在鸦群发起攻击时,找到了为首的头鸦,最后用弓弩将其射死。
但是这并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但大家举行庆祝仪式欢庆胜利,当董侠思准备回到运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冯大爷的孙子可顺变得疯癫,他踹到了庆祝仪式上的大神,然后发生骨骼畸变,最后拥有一张惨白的脸的他竟被鸦魔附身。如果说之前一套捕杀鸦群的过程只是一种器的使用,它所针对的是鸟类意义上的危害者,那么从这里开始则王星磊将这个故事引向了真正的诡异,它在一种“道”的意义上发展起来,面对可顺被附身之后的癫狂和攻击性,董侠思也束手无策,而且自己在阻止他的行动中收了重伤,甚至已经奄奄一息,鸦魔还在,危险还在,董侠思的捕杀行动即将走向完全的失败——如果按照这样的发展进程,如果董侠思死去,那么这个故事是不是更让人惊恐?是不是在诡异中成为了一个无法解释却又被缠绕进内心的一个心魔问题。
当然,王星磊还收要提供一种解决的办法,还是要回到善战胜恶的正常轨道,但是在诡异的世界里,他的这种处理就变得含混不清,这种含混不清在最后启发式的“道”里成为了一个问题。在董侠思昏迷的状态下,小镇来了一个和尚,他问董侠思的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妖本异物法力无边,人岂可与妖相持不下?”和尚认为这是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不可为就像是百姓说老鸹伤人是“天意”,但是董侠思还是要除掉这些畜生,但是和尚的这句话明显不是把鸦群看成是鸟类,而是说它们是妖类,是异物,也就是影片片名的“鸦魔”,和魔对抗人肯定会败下阵来。这也就意味着和尚要让他们停止这种无畏的对抗,在法力无边的鸦魔面前,只有这种不为才可以减少损失。
《鸦魔》大电影海报
老和尚为什么会持这样的观点?这就是这部电影的诡异之处,其实从电影的观感来说,董侠思的人物形象也颇觉得不正常,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在捕杀过程中总是犹豫不决,而且行事总是蛮人一拍——这也许是观感上的主观臆测,但是当和尚说出这段话,感觉鸦魔攻击人、啄死人反而变成了合理存在,而回到片头,当董侠思背着捕鸟工具时,老和尚就出现了,他说了一句:“东山张网西山捕鸦,一代一代人鸟相博……”在这里他也是劝解不要和鸦鸟为敌,如此相搏不会有尽头,这无疑就是自相残杀。和尚的这句偈语是为了让人与大自然为善?但是鸦群攻击人类已经不是合理性的问题,它们就是邪恶力量,百姓捕杀也是一种自卫。但是王星磊强调这句话,其实指向的是另一个隐喻,当董侠思的叔叔被接来,在路上他问起这里是不是古战场,他说战争导致这里寸草不生,现在还有强烈的血腥味,这是不是就成为和尚劝人放弃捕杀的一种真相?
古战场有太多的孤魂野鬼,也许所谓的鸦魔就是这些孤魂野鬼所变,所以老和尚认为人类不应该与它们相持,但是鸦魔攻击小镇又完全是另外回事,这里王星磊就表现出了某种含混。之后董侠思说捕杀鸦群是“职责所在,不敢逃安”,他求大师指点,于是大师说出了以下这段话:
人之为人,原有四段:恻隐之人,人之段也;善恶之心,义之段也;辞让之心,礼之段也;是非之心,智之段也。秉此四段,能苦人之苦,乐人之乐,赴汤蹈火甘之如饴。这种人生而为异,死而为灵,灵者,神也,神也就无远佛见,无所不能,无妖不除异。
这是完整摘抄电影的字幕,老和尚说的“四段”应该是错字,它就是孟子所讲的“四端”,另外“恻隐之人,人之段也”也应该是“恻隐之人,仁之端也”,最后“无妖不除异”中的“异”也怀疑是多出的字。孟子所讲的“四端”是指人心中与生俱来的仁义礼智四端,“四端说”是孟子思想成熟的标志,但是王星磊通过老和尚之口说出四端,把儒家思想安放在了佛教思想中,而传统价值观的这些核心内核又成为了董侠思化身为灵的传奇故事:只有自己死去变成灵,才能战胜妖魔,才能拥有“为之”的合理性,也才能达到佛的高度。于是在这种错位中,董侠思死去,之后杀仁取义,斩杀了鸦魔,随着天空掉下鸦魔的黑色羽毛,敲击着大鼓的董侠思慢慢飞升,故事也走向了一种圆满——但是这不是另一种含混吗?董侠思以死成就了驱魔之事,但是他当初面对鸦魔的时候,并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并不是缺少四端的人,为何要通过这种方式而成为能战胜魔的灵?难道古战场的锅要他来背?要全镇的百姓来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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