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7《成为一只珍珠鸡》:我“在”现场

“成为一只珍珠鸡”,是一个关于“成为”的过程,也是成为“一只”的单数性觉醒——最后的电影场景就是对片名最具象的阐述:当弗雷德舅舅的葬礼即将举行,一场对“寡妇”的讨伐也拉开了帷幕,舅舅这一边的男人和女人们以“寡妇”不守妇道为由,要她把舅舅相关的一切都拿出来,而且要他们赔偿,而“寡妇”的母亲在跪拜着向他们道歉之后,其中的一名女性亲戚终于忍无可忍他们的傲慢,双方面对遗产展开了争斗。在这渐趋白日化的争斗之外,舒拉抱着孩子,当镜头逐渐推进,传来的是舒拉发出的尖叫。
尖叫构成了吵闹声之外的声音,和她置身于双方争吵的现场之外,这是一种介入,更是成为导演伦加诺·尼奥尼一种外部阻止性的力量,这叫声就是舒拉“成为”一只珍珠鸡的暗示,因为作为非洲特有的动物,珍珠鸡虽然是弱小的动物,但是当它们面临危险的时候能发出尖锐的叫声,这叫声不仅是对自己的保护,更是对同伴的一种警戒。当双方针对遗产发生争吵,并不是弗雷德舅舅死后南方和女方之间对等的矛盾,寡妇的哭泣,寡妇母亲的跪拜,寡妇家族自我羞辱的道歉,其实是在争取属于自己正当的居住权,这就是女性弱势的象征,而弱势之所以成为弱势,就在于舅舅一方男人们和女人们的欺压,这又成为男权的一种象征,在这种不对等的关系里,舒拉“成为”珍珠鸡,就是对女人命运的抗争,她要保护自己不至于成为男权的牺牲品,更要为其他的女性唱响反抗之声。
尼奥尼出生于赞比亚,童年时随家人移民英国,进入影视行业之后坚持通过镜头讲述赞比亚的故事,可以说,尼奥尼既是“事件”的一个旁观者,也是赞比亚男权社会的亲历者,她通过舒拉发出的珍珠鸡叫声,就是一种女性的宣言。而回到这个故事,尼奥尼通过弗雷德舅舅突然暴毙事件揭示了非洲式纲常伦理对女性的压制、凌辱。舒拉是在参加完狂欢之后开车回家,在半路上发现了躺在地上已经死去的舅舅,夜晚人迹罕至的路上发生死亡事件,这也揭开了一个根深蒂固于赞比亚传统的隐秘故事。弗雷德死了,舒拉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让她不要下车,自己马上就到,但是舒拉并没有等到父亲的到来;表妹恩桑萨喝多了酒也经过了这条路,也发现了死去的舅舅,她坐上舒拉的车然后报警,警察却说人员太少又没有出警的车,要明天天亮才过来,让他们将尸体移到看不见的地方;恩桑萨从舒拉的车里翻找覆盖尸体的东西,却只找到了卫生巾,当舒拉下车去却发现弗雷德的尸体不见了,而镜头却给了舒拉身后转瞬即逝的一个画面:死去的弗雷德站在那里,全身却布满了白色的卫生巾。
| 导演: 伦加诺·尼奥尼 |
这是尼奥尼颇具超现实主义风格的一个镜头,父亲让舒拉不要下车、警察让他们把尸体移到看不见的地方,弗雷德全身布满了卫生巾,其实意味着“死亡”本身需要不可见,它是一种遮掩,是一种隐藏,而这种遮掩和隐藏带来的就是死亡仪式背后的权力倒置。弗雷德死后,全家人开始守灵,按照习俗,葬礼期间所有人不能洗澡,母亲让舒拉也不要告诉别人那晚的情况,一切都在不说的状态中,而这并非是“死者为大”式的沉默,而是死者作为男人固有的权力。按照恩桑萨的说法,当时舅舅出事的那个地方,就是妓院出来的那条路,也就是说,舅舅很可能刚从妓院出来,死亡也和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有关,但是当死去的是舅舅,这就变成了一个必须保守的秘密,而另一个意义上,死亡不仅遮掩了死亡的真相,而且在仪式意义上神圣化了死亡:他们哭喊着“我们的好兄弟”,他们说他生前是一个圣人,他们悲伤于他的突然离去。
一个色鬼在死亡之后变成了好兄弟甚至成为了圣人,“死者为大”变成了一种遮掩后的虚构,而随着舒拉对死亡的关注,更多被遮掩的真相浮出水面:恩桑萨在喝多了酒后说有一次弗雷德进入了自己的房间,脱光了衣服,下身“垂头丧气”,她就打了他一个耳光,说完便哈哈大笑,但是恩桑萨之后告诉舒拉的是:“他强奸了我。”还有另一个表妹布佩,被舒拉从地板上都是污水的学校宿舍接回家,舒拉看到了布佩发给母亲的视频,说出了没有人知道的真相,“在你不在家的那天,舅舅他……”视频中的布佩没有讲完话,但是舒拉知道发生了什么。弗雷德已经结婚,娶了和恩桑萨和布佩年龄相仿的妻子,但是曾经还对她们下手,现在还去妓院偷换,这些都是身为长辈的一个污点,但是当他死去,非但这些真相被隐瞒,而且在众人口中必须是友善、勤劳、兢兢业业的好兄弟、好丈夫。
这就是尼奥尼对于赞比亚男权世界的揭露,舒拉无疑是这个真相的见证者,但是这个世界更荒谬之处在于女性既处于被欺凌的角色,还成为了这个巨大谎言的帮凶,在葬礼过程中,男人们都坐在那里,肚子饿了就要女人们做饭,他们是仪式的操办者,也是男权的受益者,而女人们不停忙碌,本身就处在不平等的位置上,但是当舒拉、恩桑萨、布佩躲在厨房里想要把舅舅的丑事都说出来,那些“姨妈们”却阻止他们,正像父亲对舒拉所说:“难道要向死者追责?难道要他不得安息?”不仅如此,姨妈们对“寡妇”的轻视、污蔑达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们不让舒拉给她吃的,不让她睡在家里,更不让她在弗雷德的遗体面前哭泣,而当最后下葬之前,男人们更是直接讨伐寡妇,认为弗雷德之所以死去,是因为她不守妇道没有给弗雷德做饭,所以按照规定,弗雷德的一切遗产都要收回。

《成为一只珍珠鸡》电影海报
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没有地位,更可悲的是那些女性长辈不仅忍受着这样的制度,将其视为一种必需,而且成为了这个制度的帮凶,恩桑萨和布佩被强奸只能选择沉默,“寡妇”不守妇道失去了一切,这就是女性命运的真实写照。所以在这场扭曲的权力制造的仪式中,舒拉终于“成为”了一只可以保护自己又对同伴发出危险警告的珍珠鸡,“成为”让她以在场的方式发出了抗议之声。但是尼奥尼在这部电影中运用超现实主义叙事完成的“在场”其实具有更深刻的含义。一方面是弗雷德的在场,从一开始他就死去了,死去就是不在场,但是他代表的男性权力、婚姻伦理并没有死去,反而在死亡之后变本加厉,所以他变成了满身是卫生巾的存在。另一个在场则是舒拉的在场,恩桑萨和布佩都曾遭到了弗雷德的性侵,看起来只有舒拉没有被侵害,父亲在舒拉告诉他恩桑萨和布佩的故事后,问她:“他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吧?”舒拉回答说:“没有。”但正是父亲的这句问话揭开了另一个隐秘的事实,恩桑萨说起她小时候喜欢看珍珠鸡的动画片,提到了弗雷德舅舅和她玩“游戏”,又说弄痛了她,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弗雷德,这其实就是发生在舒拉身上的故事,也就是说,她作为女性也在这个侵害身体的故事里,也在现场,但是和恩桑萨和布佩不同的是,在那场游戏中,在感觉到疼痛之后,舒拉选择的是反抗,是远离,这种反抗和远离就是舒拉“成为”珍珠鸡的象征,而且是“一只”珍珠鸡发出的尖叫。
弗雷德死了,但是被神化的男性权力不死,它以另一种更荒诞的方式存在和延续,这是一种伦理的在场;舒拉的童年是隐秘的故事,但是她第一次发出的珍珠鸡叫声却是觉醒的象征,这是反抗的在场;当舒拉面对“寡妇”一家的不公平命运,她站在外面再次成为了珍珠鸡,这是争斗的在场,尼奥尼用三重意义的在场,既揭露了赞比亚伦理规范对人性的压制,也发出了不屈于习俗、制度和命运的女性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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