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0《破·地狱》：作为动词的死亡伦理学
“破·地狱”，一个分隔号将“破”和“地狱”拆解开来，当“地狱”指向死人和死亡，当“破地狱”指向超度亡灵的仪式，那么导演陈茂贤以一个分隔号完成了关于死亡和超度的伦理学，它是生者为死者举行的仪式，也是死亡而生者解开生命之谜的进口，它是生者对死者的超度，也是生者从死亡中看见苦难、困境的通道，在生者向于死者、死者反射生者的关系里，最重要的就是作为动词“破”具有的解构性和建构性的特点，也只有在破除、破解和破坏中完成“破”地狱。
“破地狱是一种传统的道教仪式”，作为香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破地狱”是传统丧礼文化的组成部分，当喃呒师傅挥动火剑完成“破瓦”，就意味着闯入地狱的他带领被审判的亡灵越火而出，亡灵也由此得到了度脱超生的目的，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破地狱”中的“破”就是作为仪式的破，喃呒师傅师父文哥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一传统，之后他又把相关的技艺传给了儿子郭志斌，这都是对丧礼仪式和传统遗产的继承。而在作为文化层面来说，文哥恪守的“传男不传女”原则也是对祖师爷的敬重，而当婚礼策划师道生转行成为葬礼经纪人，在对死者举行法事和葬礼时的种种门外汉做法，更是让文叔大为不不悦，一个被称为“疯女人”的甄女士想要把儿子的遗体保存下来，希望科技发达的时候能起死回生，道生接了这个业务，对遗体做了防腐处理，然后装进了楠木棺材放入了义庄，这就让文叔十分气愤，说他是帮凶，“这样的话孩子将成为孤魂野鬼，永远无法投胎。”当郭志斌因为儿子入学 的原因，偷偷改信了天主教，文叔得知后让他脱下了那套做法事的服装，认为他根本不配做一个喃呒师傅。
传男不传女的信条、不能让亡灵成为孤魂野鬼的原则、天主教徒不能成为喃呒师傅的准则，都是“破地狱”的一种仪式规定，只有按照仪式进行破地狱才能让祖师爷满意，才能让亡灵得到超度。而当道生接受丧礼进入“破地狱”这一行列，“破地狱”也成为了生活上的“破”。破地狱看起来是作为生者的喃呒师傅对亡灵的超度，但是道生起初只是为了解决生活困境，经过疫情香港经济遭受到了严重打击，婚姻公司受到冲击，道生为了员工有一口饭吃，所以转行，这都是因为生活所迫，所以他并不理解破地狱背后的深刻含义，“办婚礼和葬礼都是一场秀”，当客户要为喜欢赛车的弟弟办一场葬礼，道生在没有完全了解死者的情况下，在葬礼现场竟然送了一辆1:1纸质玛莎拉蒂，他本以为会让客户满意，但是却让这门生意泡汤，因为死者正是被玛莎拉蒂撞死的。郭志斌之所以选择天主教，之所以被文叔取消了破地狱的资格，他也完全没有理解破地狱的真正内涵，在他看来，也只是父亲认为他无法从读书上改变人生就让自己继承了衣钵，破地狱于他来说只是谋生手段，而真正对他重要的是家庭，是儿子的前途。
| 导演: 陈茂贤 |
作为生活的“破地狱”在“门外汉”的参与和融入中，慢慢从谋生手段和一场秀中实现了突破，这就是“破”作为动词的改变，就像道生对文叔说的：“活人也需要破地狱，活人也有很多地狱。”这地狱就是生活的困境，就是家庭的矛盾，就是人生的迷失，所以破地狱从对死者的超度变成了对活人生活的现实的超越，而且这种超越是通过死亡来实现的。甄小姐找遍了所有的葬礼经营公司都被拒绝，她被他们成为“疯女人”，就在于她所提出的要求不合理，但是道生接下了这个业务，也通过自己对死者妆殓、防腐达到了甄小姐的要求，当装有孩子遗体的楠木棺材被送进义庄保存，甄女士一句“谢谢”已经超越了买方和卖方生意本身，这是对生者心灵的慰藉，这是对孩子母爱的延续。在另一个葬礼现场，女人被拒绝进入灵堂，也被男人要求永不见死者，但是在道生妆殓看的时候，女人流着泪请求道生见死者最后一面，道生被她所感动，瞒着客户将女人带来的衣服给死者穿上，还让女人和死者单独待在一起，当死者被火化之后，他还偷偷将一些骨灰带给了女人，女人悲伤的泪水变成了感动的泪水。
死者已死，但是死者并没有在他们最爱的人心里死去，反而以另一种方式活着，虽然葬礼、丧礼以及破地狱都是一种仪式，但是仪式的背后是亲情和温情，道生就是以“破”的方式给这个仪式特有的温度，也给生活带来了希望。他也并不仅仅是在满足客户的要求上实现对生活困境的“破”，这也是他遭遇自己现实问题而不得不进行的“破”，从完全的门外汉到逐渐掌握技能，到不断满足客户的要求，业务越来越大，生活的困境在逐渐在化解，而且他和文叔之间的感情也随着交往的深入、对破地狱理解的加深而改变，两个人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天各一方难见面”的南音就是两个人关系升华的表达。所以当道生将破地狱从死者身上转移到需要超度的生者身上，生与死所构建的这种关系就变成了死亡的伦理学，这甚至是一种哲学意义的阐述——刚在看列维纳斯的《上帝、死亡与时间》，列维纳斯通过分析死亡和时间的不可知性提出了责任的绝对性，他认为死亡作为不可承担的将来，与他者可承担的将来形成对比，责任正是通过对他者的承担具有时间性，所以承担他者的死亡生者生成未来的时间，这就是伦理关系的起点，“在幸存者的负罪感中，他人之死是我的事情。在他人之死中和在我的死中，我的死是我的份，我经历这一死亡，它是我的错。”
而当文叔因为郭志斌改信天主教遭遇中风，最后带着遗憾走完了生命历程，他留下的那封信就变成了“破地狱”对仪式规则真正的“破”。女儿阿玥因为是女人，按照祖师爷的说法，女人是污秽的，所以她无法继承衣钵，这也造成了父女关系的隔阂，而郭志斌又因为改信天主教让文叔大为伤心，之后他甚至带着一家移民澳洲，更是让文叔陷入在孤独之中。父女关系的僵化，父子关系的恶化，这些都是身为喃呒师傅在现实中遇到的地狱，当他死去之后留下的那封信冰释了和女儿之间的关系，“你的名字代表的是珍宝，你是我的珍宝。”文叔认为自己这一生是合格的喃呒师傅，但还有懂得做父亲，所以一方面希望阿玥原谅自己，另一方面也表达了父亲对女儿深埋在心里的爱。而在文叔的丧礼上，道生按照文叔生前的愿望，让阿玥成为了超度父亲亡灵的喃呒师傅，这是对仪式最大的破，当那些所谓的喃呒师傅因道生破坏规则而离开之后，阿玥穿上了道袍，和哥哥一起开始了“破地狱”，当黑暗的殡仪馆内只剩下那一盆火，阿玥用木剑挑起，然后跨过火盆，在星火散开中喊出“带老爸走”，然后兄妹相拥，道生则在此吟唱其南音“今日天各一方，难见面”。
“最后一舞”是破地狱的仪式，是对“传男不传女”规则的破除，是对父女、父子隔阂关系的破解，更是在“破”中实现了生者和死者的对话，“破地狱”是对死者地狱的破，也是对生者困境的破，“人海茫茫，能赶上同一班车都不容易，不要在乎什么时候下车……”
《破·地狱》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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