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经济史讲稿

编号:Z51·2180805·1493
作者:钱穆 著
出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版本:2016年03月第1版
定价:29.80元亚马逊14.90元
ISBN:9787550268586
页数:116页

1956年,钱穆先生曾于香港新亚书院开设 “中国社会经济史”课程,扼要地讲述了自上古至明清时代的经济情况与财政政策,并涉及农业生产状况、土地赋税制度、工商业与城市发展、货币制度及社会阶级等多个方面。同时也分析论证了历代财政经济状况与政治、制度、社会、军事、文化乃至法律、宗教等方面因素的联系与互动,在长时段的视野下描绘出历史演进的宏观趋势。叶龙先生毕业于新亚书院,曾师从钱穆先生多年,对课程内容进行了详尽的笔录,并加以整理与补释,形成流畅易读的讲稿。全书语言生动可读,讲解深入浅出,使读者得以更加切近地领会钱穆先生对于中国历史的深刻理解。


《中国社会经济史讲稿》:应根据历史来研究

今日的社会已在变型中,后果则不可知,是照中国原来的传统呢,还是照资本主义抑或马克思主义?已不可知矣!如果照传统的理想,是以学术来领导政治,由政治来控制经济。
——《第五章 汉代之经济情况》

站在变型社会的当口,钱穆提出的是两条路的抉择:一是按照中国传统的发展路径,二是根据资本主义或者马克思主义的发展模式,前者可以称之为中国式的演进,后者则是西方式的转变,在十字路口选择未来方向,到底由什么决定,似乎是一个关键问题,但是当钱穆将两条道路并列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所谓的 “唯物史观”?

这是1956年的 “钱穆疑问”,当时他在香港新亚书院开设了 “中国经济史”课程,扼要讲述了之上古至明清时代的社会和经济情况,内中设计农业生产状况、赋税制度、工商业与城市发展、货币制度及社会阶级等多个方面,同时也分析论证了历代财政经济状况与政治、制度、社会、军事、文化乃至法律、宗教等方面因素的联系与互动,在整体视野中绘制出了中国历史演进的宏观趋势。但是钱穆并不是为讲史而讲史,讲述历史演进的目的是为当下提供一种参考,甚至一个样本,所以演绎这一段历史的最终意义就是为这个变型的社会提供一种可能的指南:到底该选择何种发展道路?

把中国传统和资本主义抑或马克思主义相并列,其中隐含的逻辑是明确的,那就是中国传统发展路径和西方资本主义发展轨迹并不同,和马克思主义提出的历史观也有所区别。钱穆在《绪论》中就说, “向来学历史的人,比较不注意社会和经济,西方人讲社会学也不过只是两百年之久而已。”既是西方学术界,关于社会经济发展的理论框架也并非是完整和成熟的,而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即唯物史观,其实就是经济史观, “他们认为由经济形态来决定社会形态,再由社会形态来决定一切历史,遂有社会的分期。”也就是经济决定上层建筑。

钱穆认为,如果按照这种观点来分期,那么封建主义就是农业,资本主义是商业,而共产主义社会是工商业,这是一种按照经济形式来对历史进行分期的方法,但是钱穆提出了质疑,首先是, “人类历史的演进,有无共同的轨道,是一个大问题”,民族不同,发展轨迹不同,经济形态也不同,所以他们的历史也就不尽相同,所以如果按照一种模式对所有民族的历史进行分期,难免会变成一种机械论,比如讲到城市的发展时,钱穆认为,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无民主,其实,马克思所见之资本主义只是见其小而未见其大。他批评工厂资本家剥削劳工之现象,今日已改变了。”当当下的现实发生改变,马克思主义是不是还具有生命力?当然,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转变可能也只是一种表象,但是钱穆针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进化观点认为,它也并不适合中国历史, “马克思认为社会之进化是由渔猎社会进而耕稼社会,再而工商社会,而将农民搁置不谈。这是一大漏洞,如中国,占人口大多数的是农民。”

那么,质疑的第二点便是,经济决定社会,经济决定上层建筑,是不是也不适合中国的历史演进?对于这个质疑,钱穆其实自己用了否定的回答,他认为, “唯有中国的历史,才可以用来研究人类的历史如何演进。”这是一种特殊性,就像文化一样, “自己各有一套文化,不愿佩服他人的。”正是基于中国社会的特殊性,基于中国传统的相异性,钱穆遂抛弃了唯物史观,抛弃了经济史观,甚至对世界历史的演进也需要用另一种研究方法,那就是归纳法, “今日我们来讲世界人类历史共同演进的方法,就要用历史的、科学的归纳法。”

历史的、科学的归纳法,并非是并列的,而是一种整体,即尊重历史发展轨迹进行归纳就是一种科学的归纳,那么什么是历史的、科学的归纳法?归纳是演绎的相反过程,当中国在数千年的历史中呈现出多样的变化,就需要化繁为简的整体性思路,就需要用科学的方式归纳。对于中国古代氏族社会的考察,钱穆就用了历史的方法。 “我人如要研究中国最早的农作物,应根据历史来研究。”他所说的历史方法就是古文献,因为文献是对历史的一种书写,它本身就含有归纳的意义。对于中国最早的农作物,钱穆认为是 “黍”和 “稷”:用甲骨文写的史料中就记载了黍,而在诗经里, “黍” “稷”两字很多,而古代发明者又被成为 “后稷”—— “何以不称‘后稻’或‘后麦’而称‘后稷’呢?这是一个问题,因为中国最古的农作物是稷。”当然,钱穆认为,后稷只是一个传说人物,并不一定可靠,但是甲骨文作为文物,却是可靠的史料。而从文献的历史意义出发,钱穆认为可以得出结论,当时人们种植黍是因为经济的考虑, “因黍不愈值钱而易种,是商代人的主要农业作物”。

关于古人居于高处山地,关于氏和族之间的区别,钱穆也都是通过 “历史研究”而取得了证据,而从这个结论出发遂归纳出一些观点: “农业民族与商业游牧民族,前者是和平的、长住的、无争的,后者则是战争的、流动的、争夺的。”从而他认为,中国社会就是从氏族社会转为宗法社会,而人们的观念也从家庭观念转而为国家观念。在这个转变中,中国社会和西方社会之间也出现了分野,中国式农业社会,注重宗法制度,所以是平平淡淡的,没有惊险;西方社会则是充满了流动性,所以他们产生了悲剧;西方的封建是一种社会形态,中国的封建则是一种政治制度;西方商业发展,产生了城市,而当时 “每一城事奉一神”,后来便成为了宗教信仰,而中国则是 “每一城有一祖”,所以中国是人本主义者, “中国则是政治代替了宗教”。

从氏族社会到宗法社会,从家庭观念到国家观念,政治代替宗教,中国历史发展,已经在非 “唯物史观”中走向了自己的道路。考察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演变,钱穆认为,并不是经济决定社会,而是政治影响经济:在战国时代出现了井田制,与其说是一种经济制度,不如说是政治制度,井田制在某种程度上使得人人平等,出现了 “平民”,但是随着政治的发展,井田制被破坏,平民就消失了,而这种所谓的封建其实是 “武装的垦殖”;随着井田制的破坏,赋税制度产生,这是一种经济政策,但是赋税是为了国家财政,也就是说,经济政策只是国家政治上的一个理论问题。但是,当经济政策发生改变,土地制度进行了变革,带来的土地所有权的转移,从某种程度上也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出现了耕地和非耕地,出现了盗贼,城市开始兴起,钱币大量发行,甚至出现了高利贷——经济政策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这是经济对于生活的改变,但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政治体系却没有改变,甚至在变化过程中成为经济的统治者。

钱穆:中国的政权是一种士人政权

这就是 “士人政权”。钱穆认为,西方有农工商三个阶层,而中国还有 “士”,在《战国策》和《管子》里已经提到了 “四民”的称谓,四民就是士、农、工、商,而士最后成为四民之首,他们没有生活背景,也不从事生产,但是社会地位却很高,从孔子到战国春秋的学者,都是士的代表。钱穆举例说, “鲁仲连,当时各国欲尊秦为帝,但鲁不同意,故不帝秦。鲁只是平民,只是一学者身份,但可影响国际的政策,可见学者地位之高。”在汉代,不论是法家的晁错,还是儒家的董仲舒,都主张重农抑商,在汉武帝时,士便成为四民之首,从此便开始了中国传统的历史发展之路:一整只领导经济,以学者领导政治。

“故这个社会可称为是士中心的社会,是由士领导的社会,由汉代直到清末,都是如此。”西汉的士族成为四民之首,到了东汉便成为了门第社会,之后的郎吏社会,共同组成了中国以士为中心的政治格局,而纵观中国历史的发展,钱穆认为,士在其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而以士为中心的政府结构已成为中国社会的一大共同点: “春秋是贵族社会,战国是游士社会,两汉是郎吏社会,魏晋南北朝是门第社会,唐代是科举社会等。以上各社会均有共同点,即均有统一的政府。”也正是政治领导经济,成为中国的一种历史传统。

魏晋是有屯田制,看起来也像是一种经济政策,但是屯田的目的是为了战争,屯田兵的身份与农夫也不同,之后的均田制、三长制,看起来是土地制度,但是作为一种战乱时期的经济政策,明显是受到政治的影响,而三国时因为无地方政府无察举和乡举里选,出现了科举制度雏形的九品中正制度。而到了唐代,科举制度完善,社会形态也变成了科举社会, “科举制度历经唐、宋、元、明、清数代,参加科举考试即可进入仕途,亦即可参加政治。”特别是在宋代科举社会定型之后, “人民在政治上的地位有了贵贱之分,经济上也有了贫富之分,所以仍有不平等的现象。”

从贵族社会到游士社会,从郎吏社会到门第社会,再到发展相对成熟的科举社会,中国的传统的历史分期似乎也逐渐显朗了,而在这个过程中,经济和社会发展也出现了新变化,甚至具有了西方的资本主义特色,比如中国城市的发展,很多城市成为国际大都市,兼具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中国的海内外交通发达,促进了贸易的兴盛;明代漕运发达,完成了经济中心从北向南的转移;而唐宋元明各个时代民间手工业发展迅速,唐代的机织业,宋代的染工业和瓷器业、印刷业,明代的造船业,都盛极一时;宋代也形成了繁荣的市场……如此种种,构成了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脉络。但是很明显,经济之发展和政策之转变,完全是被政治控制的, “政治领导经济”的传统更在赋税制度的变化中更加明显体现出来。

钱穆认为,中国大多数历史发展时期,都主张平均地权,而少数时期注意商业赋税,而有些时期只重视收税,不注重商业发展,无论何种,政治因素总是决定着经济政策。而考察中国赋税制度,最大一个问题就是太过复杂,比如唐代之租庸调制,赋税有关土地,徭役有关人身,贡纳有关家庭,宋代王安石免役法、明代整顿徭役之法,最后均告失败,原因就是手续太繁,而到明代的 “一条鞭法”,将租税、土田、徭役及人力诸项合而为一,为普通人民所须向政府贡纳者。但是到了清代,经历了康乾盛世之后,清政府步入衰落,因为赋税太重,民不聊生,再加上外患频仍, “财政之竭蹶,内政之不振,晚清虽欲变法,已无力自强矣!”

赋税制度不断变化,其不变的核心是政府财政的需求,所以最后导致清政府衰落的重要原因是政治上的不作为,从而使得财政空乏,而经济问题又反过来影响政治,在外族入侵中逐步走向末路。 “晚清虽欲变法,已无力自强矣!”这最后的感慨似乎依然回到钱穆的 “史观”里:只有政府在变法中自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也就是说,经济之崛起也依然要靠政治,而这正是 “中国原来的传统”,所以即使站在变型社会的选择之路上,钱穆的答案其实也很明显,那就是走传统之路,甚至将其命名为 “理想”,而这种理想正是沿着传统之路,在钱穆看来,也是一种历史的、科学的归纳之路,也是中国历史分期之核心所在。

但是学术如何领导政治,政治如何控制经济,钱穆并未清晰界定一种方法论,或者在某种程度上也容易跌入精英主义的窠臼,而钱穆提出的 “传统的理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则是对于历史的尊重,是对于整体史观的一种阐述,就像他在《如何研究经济史》一文中提出的那样: “我们治中国经济史,须不忘其乃在全部文化体系中来作此表现。若专从经济看经济,则至少不足了解中国的经济发展史。”作为一代史学名家,钱穆所强调的便是 “中国历史之浑融一体性”,这种一体既有历史延续的传统,也有其特殊性,而 “根据历史来研究”历史,也是一种返回本源的同一性。

新史学

编号:Z51·2180420·1462
作者:梁启超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4年05月第1版
定价:32.00元亚马逊15.70元
ISBN:9787100097659
页数:286页

20世纪初,梁启超首倡 “新史学”,主张扩张史学范围,为国民著史,为今人著史。新史学的对面就是旧史学,梁启超批判旧史学 “陈陈相因,一丘之貉”、 “二十四史是二十四家姓”,他认为导致史学发展不进化的原因有四点:一是史官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二是只知个人而不知有群体,三是只知过去的事情而不知现在的事情,四是只知事实而不知有理想。他提出将 “理想”作为历史的精神所在,即面对历史能得出世事发展的原因,让后世的人引以为鉴。《新史学》收录了梁启超在1902年前后提倡 “新史学”、 “史界革命”时期的史学著述四种,即《中国史叙论》、《新史学》、《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国地理大势论》。

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

编号:Z12·2171210·1434
作者:梁启超 著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14年04月第1版
定价:32.00元
ISBN:9787101099737
页数:397页

“吾不尝言历史为过去人类活动之再现耶?夫活动而过去,则动物久已消灭。曷为能使之再现,非极巧妙之技术不为功也。”梁启超把历史比作电影片,是由无数单片 “紧密衔接,成为一轴;然后射以电光,显其活态”,这便是他对于中国历史的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是梁启超于1926年10月至1927年5月在清华所作演讲,为中国近代史学理论的经典著作之一,全面反映了新史学首倡者梁启超的学术思想,对中国历史研究影响巨大。全书共分六章,第一章论述了史的定义、意义和范围;第二章回顾并评价了中国的旧史学;第三章讲如何改造旧史学、建立新史学;第四、五章专谈史料学;第六章则阐述史实上下左右的联系。


《中国历史研究法》:筚路蓝缕以辟此途

惟史亦然,人类活动状态其性质为整个的,为成套的,为有生命的,为有机能的,为有方向的,故事实之叙录与考证不过以树史之躯干,而非能尽史之神理。
——《第三章 史之改造》

从师从康有为,到领导戊戌变法,从变法失败潜居国外,到在日本创立《新民丛刊》,从辛亥革命后回国,到出任北洋政府财政总长,从与蔡锷组织护国军讨袁,到弃政治学……对于梁启超来说,这曲折的经历正是一部个人历史,而这部个人史也折射出中国近现代云谲波诡的国家史,而这些点缀其中的 “故事”,是不是只是 “树史”之躯干?梁启超之个体存在,或者也只是中国历史的一个孤立样本,但是作为站在新旧交替转折点上的关键人物,作为大力宣传了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的变革人物,梁启超的意义或者并不在于寻找个人历史的 “神理”,而是在对史学的改造中完成 “国民资治通鉴”,在新史学的书写总成就一部 “人类资治通鉴”。

为什么要对旧史学进行改造?为什么要创立新史学?1921年,他在南开大学讲授《中国历史研究法》的时候,就明确了作新史学著作的迫切性: “既不可不读而又不可读,其必有若而人焉,竭其心力以求善读之,然后出其所读者以供人之读。是故新史之作,可谓我学界今日最迫切之要求也已。”在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中,留下了浩渺烟海的史书, “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为最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他认为,在二百年前,这种状况依然存在,从最早设立史官,以 “书”、 “志”或 “记”的方式记下当时之事,到左丘的《国语》、无名氏的《世本》,中国历史拥有了 “最初有组织之名著”,而到了司马迁,他以《史记》 “成一家之言”, “诸体虽非皆迁所自创,而迁实集其大成,兼综诸体而调和之,使互相补而各尽其用。”在梁启超看来,司马迁之前,中国有史记但无史学,可以说,司马迁的《史记》带来了中国历史学的一次革命。

其后的班固,则开创了断代史的先河,但是当唐朝之后官撰合撰历史兴起之后,他则认为产生了中国历史记载的 “最大的流弊”,那就是 “著者无责任心”,也就是说,那时修史是朝廷行为,甚至是粉饰太平之作, “司马迁忍辱发愤,其目的乃在‘成一家之言’。班范诸贤,亦同斯志,故读其书而著者之思想品格皆见焉。欧阳修《新五代史》,其价值如何,虽评者异辞,要之固修之面目也。若隋、唐、宋、元、明诸史,则如聚群匠共画一壁,非复艺术,不过一绝无生命之粉本而已。”即使到了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只是一种记账, “编年体以年为经,以事为纬,使读者能瞭然于史廷迹之时际的关系,此其所长也。然史迹固有连续性,一事或亘数年或亘百数十年,编年体之纪述,无论若何巧妙,其本质总不能离帐簿式。”而到了近代,出现了注释考证,出现了史评,史书才有了史学的印记, “批评史书者,质言之,则所评即为历史研究法之一部分,而史学所赖以建设也。”所以他推崇的史学作者有三人,他们是写有《史通》的唐代刘知几,写有《通志·总序》及《艺文略》、《校雠略》、《图谱略》的宋代郑樵,以及写有《文史通义》的章学诚。

“要之自有左丘、司马迁、班固、荀悦、杜佑、司马光、袁枢诸人,然后中国始有史。自有刘知几、郑樵、章学诚,然后中国始有史学矣。”从他对于过去中国史学界的回顾可以看出,梁启超认为,只有 “成一家之言”的史学才是研究中国历史的出路,史学之意义,不是简单的记载发生于历史中的人或事,而是具有某种变革的思想,具有主观的意志,具有对历史规律的探究和把握,而这正是历史本身具有的意义,所以在 “史之意义及其范围”中就明确指出: “史者何?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也。”

考察这句话,可以分别述之,一是 “活动之体相”,这是历史记载的客体,一个是 “体”,一个则是 “相”, “凡活动,以能活动者为体,以所活动者为相。”体就是活动的主体,也就是人,而相,可以是活动的 “产品”,也可以是活动的 “情态”, “产品者,活动之过去相,因活动而得此结果者也;情态者,活动之现在相,结果之所从出也。”不管是体还是相,不算是过去还是现在,其中心词就是活动,而活动也正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源泉,所以它构成了历史的脉络, “史也者,综合彼参与活动之种种体与其活动所表现之种种相,而成一有结构的叙述者也。”梁启超指出,天象、地形等属于自然界的现象,是静止的,是不属于人类参与的,所以是 “非活动的事项”,也就是说,它不是历史的范围。而梁启超提出 “活动之体相”,就是把历史看成是一种结构,人和事交错在一起,故而形成了一种交错的体系,而这也是历史成为 “国民资治通鉴”或 “人类资治通鉴”的一个必然条件。

有了 “活动之体相”,其实也是一种静态的网络,所以活动必须有一个条件,那就是 “人类社会之赓续活动”,活动不是 “人”之活动,而是 “人类社会”之活动, “一个人或一般人之食息、生殖、争斗、忆念、谈话等等,不得谓非活动也,然未必皆为史迹。史迹也者,无论为一个人独力所造,或一般人协力所造,要之必以社会为范围;必其活动力之运用贯注,能影响及于全社会——最少亦及于社会之一部,然后足以当史之成分。” “赓续活动”的意义就是撇处了活动的孤立性,而具有社会性,因为只有具有社会性,才有周遍性,才有连续性,才能为新史学的建立创造条件。所以梁启超提出的第三个关键词则是 “活动之总成绩及其因果关系”, “总成绩”就是否定了个体性和孤立性,但是成绩之存在,是一种结果。而且是 “今所现之果”,过去之事为因,现在之成绩为果,这种把过去和现在联系在一起的方法就是历史的意义, “因果相续,如环无端,必寻出其因果关系,然后活动之继续性,可得而悬解也。”

有了活动,有了赓续,有了因果,所以最后的落脚点则是 “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不管是国民资治通鉴,还是人类资治通鉴,都是 “为社会一般人而作”,而不是像古代历史那样为某权力阶级而作,所以这就建立了中国历史的样本: “是故今日而欲得一理想的中国史,以供现代中国人之资鉴者,非经新史家一番努力焉不可也。”对于历史意义的阐述,梁启超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改造历史,改造旧历史。他认为,古代历史书籍汗牛充栋,今人不可能遍读,即使遍读也不能收获自己想要的, “夫使一国国民而可以无需国史的智识,夫复何言。而不然者,则史之改造,真目前至急迫之一问题矣。”

但这仅仅是文本意义上的改造,而对于历史改造的最重要部分则是内容,则是观念,则是思想,而这种改造必须涤荡旧史存在的弊端, “旧史中无论何体何家,总不离贵族性,其读客皆限于少数特别阶级——或官阀阶级,或智识阶级。故其效果,亦一如其所期,助成国民性之畸形的发达。此二千年史家所不能逃罪也。”旧史突出的是贵族性和阶级性,而不是 “社会一般人”的活动体相,这是其一;另外,旧史是为死人而作,不是为 “生人”而写,而历史要 “求得其因果关系”,就必须面对生人,而这也是 “生人本位思想”, “是故以生人本位的历史代死人本位的历史,实史界改造一要义也。”其三,旧史是为写史而写史,它就是孤立的历史,所以新史学要重新规定史学的范围, “今后史家,一面宜将其旧领土一一划归各科学之专门,使为自治的发展,勿侵其权限;一面则以总神经系——总政府自居,凡各活动之相,悉摄取而论列之。”扩展内容,连成体系,使历史成为一种 “总成绩”;其四,则需要 “近于客观性质的历史”,撇出主观叙述,还历史一个本来面目。

历史需要动态、全体、持续和面对现实地构筑方法,需要提供生人本位,需要具有客观叙述,梁启超的历史观就是要找寻历史的神理, “惟史亦然,人类活动状态其性质为整个的,为成套的,为有生命的,为有机能的,为有方向的,故事实之叙录与考证不过以树史之躯干,而非能尽史之神理。”而这种整个的、成套的、有生命的、有机能的、有方向的历史到底如何书写?梁启超讲述了史料的搜集与整理,就贯彻了这样的史观。他认为,史料本身是过去人类思想和行动的留下的痕迹,分为文字记录和文字记录以外两种,当历代的革命、战争、纷乱造成了史料的缺失,面对现存的那些东西,则要以新史学的观点来搜集整理,他认为,要搜集史料,既要考察抽象史料,又要考察具体史料,既要发现积极史料,又要辨别消极史料,而唯一的标准是:为我所用。

梁启超举例说,唐末黄巢之乱,曾大量惨杀外国侨民,旧史中仅有 “焚室庐杀人如刈”等模糊记载,并无其他说明,但是在十世纪阿拉伯人所著的《中国见闻录》中却又一节这样说: “有Gonfu [ khanfu],为商舶荟萃地……纪元二百六十四年,叛贼Punzo [ Banschoua ]陷Gonfu,杀回耶教徒及犹太、波斯人等十二万。……其后有五朝争立之乱,贸易中绝。”。当欧洲人译读这一段文字,并不知道GorSu者为何地,所谓Punzo者为何人,但是通过东西学者细加考证,知道回教纪元二六四年,当景教纪元之八七七一八七八年,即唐僖宗乾符四年至五年,也就是说,那时黄巢起义军正在广州,所以广州,至今称为 “广府”,Gonfu即 “广府”之译音,而Punzo便是黄巢。

这个明确之后,却可以搜集到那些湮没的史料,甚至产生 “极重要之历史上新智识”:当时的外国人被杀十多万,那么当时中外通商何以如此繁盛?通商口岸是不是只在广州? “市舶司”到底是什么组织?通商结果有没有影响到当时的国民生计?当时的关税制度怎样?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关系如何?……从一则史料可以思考诸多问题,而这些问题必可以建立各相关联的历史事实,而这些事实也可以为现今之中国提供 “资通鉴”,所以对于史料的搜集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要搜集史料,梁启超认为必须要有鉴定,一是去除有误的材料,二是要辨别真伪,而这种鉴定的方法就必须要有怀疑精神,只有怀疑,才能 “新理解出焉”,而所谓的搜集,所谓的鉴定,所谓的怀疑,其实都是史学上的一种批评, “夫吾侪治史,本非徒欲知有此事而止;既知之后,尚须对于此事运吾思想,骋吾批评。”

对历史批评,本身就是从史记变成了史学,而梁启超在自序中就说, “近今史学之进步有两特征。其一,为客观的资料之整理:畴昔不认为史迹者,今则认之;畴昔认为史迹者,今或不认。其二,为主观的观念之革新:以史为人类活态之再现,而非其僵迹之展览;为全社会之业影,而非一人一家之谱录。”第一是求真,第二是求其活其全,这是构筑新史学的基础,而要真正建立 “记述人类社会赓续活动之体相,校其总成绩,求得其因果关系,以为现代一般人活动之资鉴者也”的新史学,则要寻找事实和事实之间的必然联系,也就是从孤立变成共相,从静态变成动态。在这里,梁启超提出了 “因果律”,他认为,历史之水总是 “一波才动万波随”,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彼此孤立的现象,他所设立的那些史学标题就明确了这一种 “因果关系”,比如 “汉攘匈奴与西罗马之灭亡,及欧洲现代诸国家之建设有关”,比如 “刘项之争与中亚细亚及印度诸国之兴亡有关系;而影响及于希腊人之东陆领土”,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人类动作是息息相通的,不管是异中求同还是同中求异,天下古今都有着共同的通鉴意义。

但是, “宇宙之因果律,往往为复的而非单的,为曲的而非直的,为隔的伏的而非连的显的,故得其真也甚难。”梁启超觉察到因果律之难,其实是一种迟疑,或者是一种反思,他一开始认为史学要注重因果律, “史家最要之职务,在觑出此社会心理之实体,观其若何而蕴积、若何而发动、若何而变化,而更精察夫个人心理之所以作成之表出之者,其道何由能致力于此,则史的因果之秘密藏,其可以略睹矣。”为此他还制定研究因果态度的八个程序。但是他在第二年为南京金陵大学第一中学演讲时所著的《研究文化史的几个重要问题》中却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历史里头是否有因果律?”

“我近来细读立卡儿特著作,加以自己深入反覆研究,已经发觉这句话完全错了!”其实并非是完全的转向,在《历史研究法》中,他曾说: “若欲以因果律绝对的适用于历史,或竟为不可能的,而且有害的,亦未可知。何则?历史为人类心力所造成,而人类心力之动,乃极自由而不可方物;心力既非物理的或数理的因果律所能完全支配,则其所产生之历史,自亦与之同一性质。”但是又认为在史学研究中要注重历史现象的因果关系,这似乎是一种自相矛盾,其实是梁启超对于自然科学的一种妥协, “我那时候的病根,因为认定因果律是科学万不容缺的属性,不敢碰他,所以有这种矛盾不彻底的见解;当时又因为调和这种见解,所以另外举出历史因果律,与自然科学因果律不同的三点。”想要把史学当成一种科学,又遇到了自由意志与理性之间的矛盾,所以到最后因果律却成为一种争议, “完全错了”的背后也绝非是彻底的否定, “我们既承认历史为人类自由意志的创造品,当然不能又认他受因果必然法则的支配,其理甚明。”这样说的目的,其实绕过了因果关系,而变成了 “互缘”:

然则全部历史里头,竟自连一点因果律都不能存在吗?是又不然。文化种是创造活力,纯属自由意志的领域,当然一点也不受因果律束缚。文化果是创造力的结晶,换句话说,是过去的 “心能”,现在变为 “环境化”。成了环境化之后,便和自然系事物同类,入到因果律的领域了,这部分史料我们尽可以拿因果律驾驭他。

但是不管如何,梁启超立足于新史学的视野,探究 “人类社会之赓续活动”的意义,将历史从静态的、孤立的叙述变为整体性、现实性的阐述,甚至转变为一种包含着时代性、怀疑论和 “生人本位”的批评,的确是具有革命的意义, “前者史家,不过记载事实;近世史家,必说明其事实之关系,与其原因结果。前者史家,不过记述人间一二有权力者兴亡隆替之事,虽名为史,实不过一人一家之谱牒;近世史家,必探察人间全体之运动进步,即国民全部之经历,及其相互之关系。以此论之,虽谓中国前者未尝有史,殆非为过。”所以真臂高呼也好,亲力亲为也罢,都在为中国历史书写救国救民的新的文本: “呜呼!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悠悠万事,惟此为大。新史学之著,吾岂好异哉?吾不得已也。”

前朝梦忆

编号:Z58·2170419·1381
作者:史景迁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0年09月第1版
定价:30.00元亚马逊23.10元
ISBN:9787563385393
页数:212页

副标题:张岱的浮华与苍凉。明朝灭亡时,张岱48岁,尔后他得去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让他活得多姿多彩的辉煌明朝,被各种竞逐的残暴、野心、绝望、贪婪力量所撕裂,土崩瓦解,蒙羞以终。他反复追思回想,事情愈是清晰:如迷雾笼罩的路径,于眼前重现,诸多以往的嘈嘈低语,也咆哮四起……个人历史与家国历史相互映照、无法切割。史景迁认为张岱不仅是史家,也是热爱历史的文人。他书写张岱的一生、内心转折及过往追忆的同时,更深层探讨张岱身为知识分子,是如何借由回忆以及修史确立自身的存在价值。在得与失之间,唯有捕捉消逝的回忆,以书写对抗遗忘,才能坦然面对、甚或抵抗世事的变迁与生命的无常;这一点,无疑反映了历史与书写的本质与关系。


《前朝梦忆》:于是恨史之不赅也

他既嗜癖历史,也是史家,在旁观的同时也付诸行动,既是流亡者也是斗士,是儿子也是人父。他就像我们一般,钟情于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不过他更是个挖掘者,试图探索深邃幽暗之境。
——《前言》

历史是五十岁时的破床、病琴、残书和缺砚,以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的叹息;历史是六十七岁时看到梁鸿“身任杵臼劳,百杵两歇息”而发出“在世为废人,赁舂非吾职”的感慨;历史是近七十岁时安排好了身后之事,“死与葬其日月尚不知也,故不书”;历史是最后自己写就的墓志铭:“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合,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那历史是看见的,是经历的,是预知的,最后却是如隔世的寂然,变废人的颓然,要葬身的凄然,成梦幻的枉然。

对于张岱来说,不管是经历还是预知,不管是身前事还是身后事,都是个人的历史,都刻印着““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的个人标签,而当一切成梦幻的时候,却也是折射着“国破家亡”的宏大叙事。副标题:张岱的浮华与苍凉,不仅是一个落魄文人的浮华与苍凉,更是一个国家的浮华与苍凉,而在这个体与国家的双重转变中,张岱的意义更是为17世纪的中国历史提供了标本,史景迁在“中文版序言”中说到书写这一本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思考朝代之更迭”,而张岱的《陶庵梦忆》给了他一个方向,“我明白我已找到方向,能帮助我去思索四百年前的生活与美学。”

思索的并非只是生活与美学,当明朝覆灭清朝更替,那场“梦忆”的价值到底在哪里?是只像《夜航船》一样,发现那个被忽视的小僧用“伸伸脚”的方式建立知识的独立品格?还是如《西湖梦寻》中“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实未尝一日别余也”的怀念?当史景迁把张岱定义为“史家”,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从张岱的个人历变中寻找国家叙事的脉络,从“既是流亡者也是斗士,是儿子也是人父”的个人经历中发现“在旁观的同时也付诸行动”的历史思考,而当张岱用毕生精力完成《石匮书》和《石匮书后集》,三百万字的明史文本便成为浮华与苍凉的集体写照。

浮华与苍凉,其实是史景迁对于历史分野的注解,“张岱生于万历二十五年(1597),此时明朝国祚已赓续二百二十九年。明朝的年号是关于张岱我们唯一知道的时间度量——直到崇祯十七年(1644),随着明朝覆亡,一切都灰飞烟灭。”1644年,随着明朝的覆灭清朝的建立,国家历史横断为两种形态,而张岱的一生也被划定为两个阶段,前面的47年大体就是浮华的生活,而后面近40年便都是苍凉的生存。“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合,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虽最后变成了张岱口中的梦幻岁月,但是却在其一生里成为浮华的见证,“在张岱眼中,生活多是光彩耀目,审美乃是人间至真。”这是“书香门第说从头”的开始,这是“人生之乐乐无穷”的继续。

那时的张岱喜欢琴声,他发起缔结了“丝社”,他迷上了斗鸡,创立了“斗鸡社”,他喜欢看戏,精研唱腔、身段、扮相,还组织了戏班,“以余而长声价,以余长声价之人而后长余声价者多有之。”和伶人共娱乐,他还钻研各种兰雪茶的饮法,他曾养过一头牛,研制做奶酪的方法,同样,他喜欢游船,喜欢赏月,喜欢喝酒,喜欢狩猎,甚至,他对于那些神秘女性也保持着足够的兴趣,那时和艺伎王月生常伴出南京城,游历燕子矶等胜景。四十一岁时,他还趁着吊祭故交的时候去观海潮,滔天巨浪奔腾而来的时候,张岱大开眼界。

四十一岁感受到的滔天巨浪,只是自然界繁华世界的一种映照,那时距离“一切都灰飞烟灭”的1644年还有六年,所以即使六年后历史上掀起了滔天巨浪,对于生活在“便寓、便交际、便淫冶”的张岱来说,仿佛也是极遥远的事。但是此种的纨绔子弟的生活在史景迁看来,也是张岱对于人生走向的一种注解,“张岱的癖好常常变来变去,难以持久,但是他写到这些癖好时,却仿佛是入迷极深,足以为安身立命的依托。”安身立命的依托,是对于繁华的一种执迷,也是对于精神世界的一种外化。

其实,这些繁华的背后,是张岱探寻精神意义归宿的努力,“我们所称的真实世界,只不过是人神各显本事,各尽本分的交会之处而已。张岱一生都在探寻这种片刻。”张岱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母亲一直在念“白衣大士咒”,这种祈求观音菩萨保佑的经咒也成为张岱精神世界的第一种声音,“振海潮音,如雷贯耳”,即使母亲在万历四十七年去世,张岱的耳边也还会回响着诵经之声,“虽遭劫火,烧之不失也。”张岱到了晚年还说:“常常于耳根清净时,恍闻我母念经之声。”而其实,这种声音使张岱更早地体悟了生命,万历三十三年,张岱的弟弟山民出生,这个早产儿身长不满一尺,体重只有几斤,气息甚微的他几乎就是生命的另一种厄运写照,但是在之后的成长中,山民却成为集学者、诗人、艺术鉴赏家于一身的人,对此,张岱的感悟是:““吾弟资性空灵,识见老到,兼之用心沉着。凡读书多识,不专而精,不骛而博,不钻研而透彻”。万历三十九年,张岱的祖母朱恭人到绍兴看三舅,结果突然去世。这突然的变故又加深了张岱对于人生无常的理解,在他为外祖母所写的祭文中说:“其生平丁骨肉之戚,抱零丁之苦,自为女、为妇、为媳、为母、为姑,未尝履一日之顺境,专一日之安闲。”特殊的生和死,特殊的生命意义,张岱所感悟的是那种韧性和坚忍,而这自然成为张岱精神世界的重要一部分。

还有重要的一部分则是在私人藏书楼里找寻和探索知识,对于张岱来说,家族对于功名的执着反倒让他感到厌烦,虽然祖父一直鼓励他,但是他始终没有通过乡试,也使得他从此和功名无缘,这是一种从科举制度化生存转向内心世界的改变,“他虽对科举制度心存芥蒂,但似乎借着对典籍有自己一套独特的深刻看法,而能从祖父的功名中得到慰藉。”钻进藏书楼里,把自己的青春付之于此,并非是准备科举,而是在图书里发现内心的精神世界,所以张岱抛弃了祖父靠注疏读书的习惯,而是在书本中感悟:“正襟危坐,朗诵白文数十余过,其意义忽然有省。间有不能强解者,无意无义,贮之胸中,或一年,或二年,或读他书,或听人议论,或见山川、云物、鸟兽、虫鱼,触目惊心,忽于此书有悟,取而出之。”图书组成了张岱精神世界的一种景观,而身处其中,获得的东西远比所谓的知识,所谓的功名来得丰富,而这也是张岱转向内心世界的一种证明,所以当天启五年祖父逝世的时候,那些藏书散乱不见的时候,张岱深深地痛心:“大父去世,余适往武林,父叔及诸弟、门客,匠指、臧获、婢辈乱取之,三代遗书一日尽失。”

“张岱笔下的文人世界充斥各种矛盾:一边是令人目眩的名望与机会,一边是郁闷、沮丧,甚至肉体的衰亡。”从生命里的曲折里感悟到了韧性和坚忍,从科举功名的无缘中发现了图书的精神力量,这两方面构成了张岱内向面的生活,但是沉浸在内向面的生活,其真正的意义何在?这便是张岱的疑问:“如果说搜罗藏书如此不易,但是飘零四散却是转眼间事,那么书又如何能引领人探索更深邃的知识?”飘零四散成为书的现实,而其实在张岱发出这样疑问的时候,他也无可避免地走向了飘零四散的时代。

母亲和祖父谢世,自己结婚生子,如此的生活对于张岱来说,是平淡的,终于在三十出头的时候,当父亲中了举人,在绍兴的张岱决定离开熟悉的安逸江南,前往陌生的华北,出走,并不仅仅是从江南到华北这种地理意义上的转变,而是从内向面生活向外向面生活的拓展,而这种向外的转向也使得张岱开始脱离个人的历史文本,进入到国家视野。在鲁王府看灯赏灯时,张岱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天下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也。”在变幻的世界里,到底是王宫内的烟火,还是烟火内的王宫?疑问其实是形而上的,像是庄生周梦一般,何来客观的真实世界,何来主观的精神世界?张岱游孔庙泰山,到舟山进香,到定海赶集市,这种浪迹天涯的感觉让张岱从繁浩典籍中挣脱出来,寻找另一种存在的意义,而这种寻找又是将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化而为一,就像他在舟山进香时的感悟:“余登泰山,山麓棱层起伏,如波涛汹涌,有水之观焉。余至南海,冰山雪蠍,浪如岳移,有山之观焉。山泽通气,形分而性一。泰山之云,不崇朝雨天下,为水之祖。而普陀又簇居山窟之中,水之不能离山,性也。使海徒瀚漫而无山焉,为之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是有血而无骨也。有血而无骨,天地亦不能生人矣,而海云乎哉!”山泽通气,是一陆一海两种经验的融合,也是现实和信仰,知识和精神合二为一的体现。

但是张岱所感悟到的山泽通气还是繁华世界的一种印象,当这个时代被推向乱世的时候,张岱也终于“在旁观的同时也付诸行动”,天启七年,即1627年,明思宗将魏忠贤免职,旋即下诏逮捕魏忠贤,而魏忠贤最终自缢身亡。这一宫廷消息传到张岱耳朵里的时候,他其实正在撰写《古今义烈传》,在书中他颂扬的是忠诚的道德立场,对于一个对官场的尔虞我诈与权力的冷酷无情厌恶的人,张岱终于听说了正在发生的罪孽,而在现实意义上,他也看到了乱世的征兆,“绍兴一带有好些村落受旱灾摧残,农民竞相乞雨,看谁最灵验。四年之前曾有狂风大潮冲垮房合,树木连根拔起,绍兴城里也淹水。”而在之后,当明末的战争爆发之后,他也亲眼目睹了北方流民饿死而曝尸于杭州街头,同时,“随着父、祖俱逝,张岱面对迎面而来的种种过往,总得赋予某种秩序。”

家和国,似乎都在这一刻走向了某种崩溃,而这并非是巧合,当个体历史和王朝历史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也是张岱的视野扩展到整个时代,“不管对大难不死的张家人,或对明朝臣民来说,暴力与死亡层出不穷”,随着李自成占领背景,崇祯皇帝自缢身亡,清军最后入关改朝换代,张岱一家也被卷入到了危机之中,当张岱从绍兴家中出逃,那些藏书“为方兵所据,日裂以吹烟,并舁至江干,籍甲内挡箭弹,四十年所积,亦一日尽矢”。

王朝之覆灭,家族之流离,精神之崩坍,这便是变故的历史。顺治三年,张岱隐居山寺,他以拒绝的方式走进这个新朝代,隐姓埋名是去除了自己的社会身份,“披发入山,贓贓为野人”则是消除了个体属性,他甚至想到了自杀,而这种种的举动在张岱看来,是为了赎罪。“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因为在他看来,他现在所经历的种种劫难,是往日骄奢淫逸的报应,“以笠报颅,以蒉报踵,仇簪履也;以衲报裘,以苧报絺,仇轻暖也;以藿报肉,以粝报枨,仇甘旨也;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以绳报枢,以瓮报牖,仇爽垲也;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这种报应观其实还是立足在自我历史之中,即使忏悔,对于这个已然发生变故的时代来说,其意义又在何处?

那灯火阑珊的意象,那琴声悠扬的记忆,那曾经伶人的静默,那母亲喃喃的诵经声,那千金古玩的闹热,那与好友的谈诗论艺,这一切都成为过往,都已不再,“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但是当他之后返回绍兴,在快园里诉说前尘往事的时候,这种报应观渐渐熄灭,号“六休居士”的张岱说:“粗羹淡饭饱则休,破衲鹑衣暖则休;颓垣败屋安则休,薄酒村醪醉则休;空囊赤手省则休,恶人横逆避则休。”这是张岱从个体困顿的历史走出来的标志,“张岱的境界显然超脱了‘报应’的想法,从绚烂归于平淡。”而平淡的意义不是苟活,而是在历史的变故中寻找“繁华靡丽皆成空”的原因。

那便是张岱成为史家的开始,虽然张岱的历史首先着眼于外祖父、祖父、父亲的家族序列,三部家族传记让他审视的是和自己最近的历史,但是这只是一种历史的索引,“能为史者,能不为史者也;不能为史者,能为史者也。”张岱在《石匮书》序文这样说,也就是要让自己成为真正的“为史者”,“能为史而能不为史者,世尚不乏其人,余其执简俟之矣”。他寻找明朝由盛转衰的时刻,他剖析明朝沦亡的原因,他探究历史发现的脉络,在“国史失诬”、“家史失谀”、“野史失臆”中,他找寻的是架构历史的原则,同时将张家的小历史纳进国史洪流之中。“余于是恨史之不赅也,为之上下古今,搜集异书,每于正史世纪之外,拾遗补缺。得一语焉,则全传为之生动;得一事焉,则全史为之活现。”所以他在分析明朝覆灭的原因时,并不是归咎于某一个人身上,他认为,明朝“譬犹蠹木,献忠啄之,自成殊之,实群盗钻穴之”,明亡又“譬犹逐鹿”,是许多人共同为之。

康熙三年(1664),张岱完成《石匮书》,全书共两百五十万字,上起洪武肇基,下迄天启崩殂,勾勒出明朝十五位皇帝对权力与篡位的态度、边疆与对外政策、令人折服的战术与迂腐不化的战略、税赋与军费的难题、杰出的艺术天分与宏伟的宫殿营造计划。加之后来的《石匮书后集》,张岱的明史共计三百万字。在这部鸿篇巨制中,张岱在铺陈战争及朝代沦亡的全貌中,企盼能阐释各类人的生活样态——朝廷的叛变者和拥护者,殉国者、勇士和变节者,女人和男人,贩夫走卒和冠盖之士,画家和阉官,而忠贞思想的意义和重要性一直是贯穿其间的要旨。

而当张岱完成明史著作,他并没有一种释然的感觉,甚至开始再一次转向自我世界,再一次关注身后事,而这种转变其实也印证了张岱的某种宿命论:“死则无异,其所以处死者,则有异也。”自我的不同,不管生与死,都成为历史的一个样本,而这个样本在亲历者那里,永远对于无法主宰的历史投以无奈的一瞥,过眼云烟,都是梦幻,都成隔世,张岱分析自己时说:“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而这种自我嘲讽也正是张岱至始至终的一种个性,史景迁认为,“他曾享尽富贵却也尝尽磨难,不过其珊存著作却透露,他甘于寓居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内心世界的那一部历史写满了浮华和苍凉,写满了寂然、颓然、凄然和枉然,或者只有在肉体衰亡之时,精神寂灭之时,才能安然在看得见的历史之外,所以最后张岱选择在“琅嬛福地”中结束自己那段历史,史景迁评价说:“这是他心目中的清修之地。空间清幽,井然有序,树木蓊郁。有流水、小丘、花草,有曲径通往溪涧。亭阁可眺望群峰。”

从生之内心回到死之内心,张岱或许最后进入的也是那隔世的梦幻。

胡若望的疑问

编号:Z58·2170419·1380
作者:史景迁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4年03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27.70元
ISBN:9787549550753
页数:205页

十八世纪,广州人胡若望随傅圣泽神父来到法国,却被当成疯子囚禁在精神病院达两年半之久。是胡若望天生性格执拗乖张使然,还是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导致了误解?“为何将我囚禁?”这既是胡若望的追问,也是历史的追问——究竟是谁的问题?史景迁的《胡若望的疑问》以日志形式记述了18世纪的胡若望在法国奇迹般的生活经历,并辅这一早期中外文化宗教交流的史事。东西方文化的巨大差异使这个中国人的法兰西之旅充满艰辛曲折,灵魂也备受煎熬,以致最后竟沦落到精神病院。本书再现了胡若望200多年前的奇遇,并试图对他的疑惑予以历史和文化的解释:“胡若望最令人惊奇的一点,也许就在于我们竟然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胡若望的疑问》: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孩童高声叫着,眼里充满了期待,尖细自信的嗓音此起彼落。“胡伯伯,跟我们说说西洋是什么模样。”胡若望沉吟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欵,”他说,“是这样的。”
——《第十一章 返乡》

“理想国·史景迁作品”系列之第三本,和之前阅读的《太平天国》、《前朝梦忆》一样,竖排的标题,繁体的书名,以及取自“景仰司马迁”的作者,这些标签都带入了一个中国式的语境中,传统、古典,在未开卷之前就已经构筑了一个回归汉语的场景。但是那些人物,那些史实,甚至那些材料都是被塑膜包裹着,所谓的想象,大约是先入为主地穿透了精装的封面,而在作者和读者之间自动搭建了一个没有语言隔阂的阅读空间。

但是,被塑膜包裹,被封面封闭,那些历史难道不是仅提供了一个窥视的小孔?甚至当真正开卷而读的时候,这个小孔似乎也只是为那些非汉语世界的人而开。一种尴尬是,当史景迁用西方人的视角书写一个中国的传奇,却是用“The Question of Hu”来命名,汉语和英文,不是自动搭建了非隔阂的空间,而是自动阻碍了那种从汉语回归到汉语的通道,译者陈信宏无疑是为了打开这个通道而存在的,于是,在被打通的通道里, “The Question of Hu”可以是理想国的“胡若望的疑问”,也可以是上海远东出版社的《胡若望的困惑之旅:18世纪中国天主教徒法国蒙难记》。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和上海远东出版社,陈信宏和吕玉新,以及《胡若望的疑问》和《胡若望的困惑之旅》,当打开的通道成为相异的通道,那个胡若望,那个史景迁,以及那段18世纪的旅程,还会成为历史中的唯一?

这或者只是一个简单的文本翻译问题,从中国传奇到英文书写,再从英文书写到汉语翻译,不说这是从此到彼再从彼到此的一个回译过程,但在语言的微妙转换中,那种中国式的语境的确已经不存在了,这是陌生的中国,这是陌生的中国人,当然,这也是陌生的历史。而这种被语言天然隔阂的陌生化文本却巧合地阐释了胡若望的那个疑问,1725年10月12日,星期五,沙朗通精神病院,当那名叫戈维里的教士问在精神病院呆了两年半的胡若望还有什么问题时,胡若望提出的那个问题是:“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这就是史景迁笔下“The Question of Hu”,单数的疑问,或者也是他在法国的最后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被戈维里记载下来,但是他所记录的是罗马拼音:“so muen kin kinti”,这个罗马拼音如果要转换成汉语拼音,那就是“Weishenme suomen jinjindi”,变成中文就是:“为什么锁门紧紧地?”最初的源头是胡若望用中文说的一句话,接着是戈维里用罗马拼音记载下来,然后是史景迁变成了英文,再后来就是被翻译成了“为什么把我关起来?”如果撇除中间的各种语言转换和翻译,从原点直接到最后的表述,“为什么锁门紧紧地?”和“为什么把我关起来?”,看上去并无明显区别,锁门而关,都是无法打开,都是被封闭,而史景迁把它作为“胡若望的疑问”时,显然是从当时胡若望在精神病院的具体语境中挣脱出来,就如他在《序言》中所说:“胡若望最令人惊奇的一点,也许就在于我们竟然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人,一个18世纪的中国天主教徒,一个在欧洲遭遇了波折的中国人,他几乎就关在那尘封的历史里,他似乎完全可以被忽略的,连史景迁也说:“他性格惹人烦厌,其貌不扬,出身寒微、生活贫困,又没有地位显赫的亲戚可供攀附,而且只受过粗浅的教育。因此种种,他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帮人抄写文件;他与人冲突时虽然勇敢,却缺乏谋略;他虽然信奉天主教,在教会里却没有升上多高的职位;他虽然在1722年曾到过欧洲一次,并且待了三年以上,但大部分时间却都被囚禁在疯人院里,针对这段经历他也只写了两封简短的信件,其中一封还遗失于寄送途中。”但是他竟然从历史中走了出来,并且发出了“胡若望的疑问”,在罗马的梵蒂冈图书馆、伦敦的大英图书馆以及巴黎的法国外方传教会档案馆等世界三大档案库里,都有关于胡若望那段旅程的记载,那么,这个被记载的中国人价值何在?“胡若望的疑问”其历史意义在哪里?

这便成了“史景迁的疑问”。当胡若望在1725年发出“为什么把我关起来”的疑问时,戈维里似乎已经做出了回答:“因为你认为你母亲身故的时候,曾经表示出极度哀伤的模样,因此大家都很担心你的状况。因为大家担心傅圣泽神父一旦离开之后,你就只剩下孤身一人在巴黎,届时可能又会走失,甚至遭受伤害。”那时的戈维里其实是“不忍心对他说原因是他们认为他疯了”,也就是说,这个问题戈维里以另一种方式绕了过去,而当胡若望得不到最满意的答案之后,“胡若望的疑问”便成为了历史中的一个省略号,但是史景迁 再次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而成为“史景迁的疑问”时,他已经不单单是一个个人问题,而变成了遭遇了两年半精神病院生活的中国人的疑问,甚至变成了中西方在18世纪交汇中的一个和信仰、习俗、文化有关的问题。

但是无论如何,对于弱者和孤独者的胡若望来说,“为什么把我关起来”的现实意义是如何会有一个房门紧锁的封闭世界?为什么会让一个无辜的人失去最起码的自由?当身为天主教徒的胡若望在广州毛遂自荐而成为耶稣会神父傅圣泽的助手时,他其实从来不曾设想自己会进入一个关起来的世界。虽然欧洲的传教士在当时的中国从事的是零星的传教工作,他们只在教廷传信部,甚至只是为弃婴进行施洗,而傅圣泽的工作看起来宏大许多,在中国待了22年的他将大部分时间“投注于证明他所获得的三项基本洞见”,他认为中国古代的宗教典籍来自神圣的源头,而“道”字就代表了基督教崇拜的真神,而其他典籍中,“太极”也指涉终极真理,同样具有神圣意义。作为正翻译《易经》的神父,傅圣泽无疑是一个在中西方文化交流中搭建桥梁的传播者,而他在将要返回法国时选择胡若望作为欧洲的中国助手,也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使命。

但是这或者是一种文本意义上的交流,在傅圣泽看来,胡若望也只是一个文本,一个在18世纪接触了基督教并且无比虔诚的人,一个可以担任他的抄写员的中国人,仅此而已。但是对于胡若望来说,却并非如此简单,当欧洲、罗马、教廷等词汇打开了他的世界时,他更是把一种理想注解到此行的目的中去:“因此胡若望的视野大开,并且开始产生一项憧憬,他将亲自前往罗马,并且谒见教宗。”实际上,在傅圣泽和胡若望相互选择人选的过程中,两个人的目的就已经发生了偏差,而这种偏差在他们拟定的合同以及执行的过程中,变成了矛盾,甚至成为最终难以消解的冲突。

那份书面合同规定了各自履行的职责,胡若望担任五年的抄写员,必须按照傅圣泽的指示抄写孔蒂亲王号上的四千本书中的任何一本,抄写是胡若望的基本职责;而对于傅圣泽来说,则是提供给胡若望比绕的资金,包括去往欧洲的旅费、饮食所需,以及其他附带开支,基本年薪为白银二十两——当胡若望要求他预付十两半以满足在广州的家人所需,傅圣泽也同意了。可以说,抄写之于胡若望,付钱之于傅圣泽,都清楚地写在合约中,这白纸黑字的契约是欧洲之行的全部,看起来公平,但实际上,在从1721年启程到1726年返乡的五年时间里,这个合约根本没有付诸实际,而在“违约”的现实里,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矛盾,或者说,胡若望在这趟旅行中遭遇了什么?

一个是西方的传教士,一个是中国助手,当踏上那段旅程开始,他们的矛盾和开始显现,而这种矛盾凸显在胡若望身上的就是对旅途的极不适应,1721年9月30日在广州登上了孔蒂孔蒂亲王号,一开始的胡若望神采奕奕,充满期待,他穿着整洁的新衣服,带着一席昂贵的锦缎床罩,这一段即将开始的旅程就像史景迁引用约阿希姆·杜·贝莱的那句话:“幸福啊!如尤利西斯成就了美好的旅程。”幸福而美好,这种注解对于一个从未坐过亲王号船只,从未去过欧洲的中国人来说,当然是人生的一次开放。但是之后随着启程开始,胡若望经历了他人无法想象的困难,在生理上,他开始晕船,而且是严重的晕船,在晕船的持续过程中,当初答应傅圣泽抄写图书的工作就无法完成。而在晕船之外,他和法国水手打架,展示了暴躁的脾气;他看见对水手的行刑过程,从而变得沉默;当船只遭到海盗船的攻击时,他拿出了弯刀,“他以凶猛的姿态挥舞了几下弯刀,然后在上甲板昂首阔步,身形虽小,在薄暮当中却是杀气腾腾。”而当孔蒂亲王号从巴西万圣湾开出,避险了十四天的船只却有多人患病,其中十八人死亡。

对于胡若望来说,这一切都是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疾病、死亡、暴力弥漫在他周围,而其实对于胡若望来说,最感绝望的是他的失语状态,他只会讲中文而不会讲法语,而船上没有人讲法语,也许能和胡若望沟通的只有傅圣泽,二十二年在中国的经历,翻译中国典籍的工作,傅圣泽一定会讲中文,而且身为胡若望又是他的中国助手,他完全应该担负起对胡若望的照顾,但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基本上没有安慰胡若望,使得胡若望在一种孤绝的状态中度过,甚至可以说,这七个月的孤绝而失语的状态,使得他的正常心智发生了变化,有一次他告诉傅圣泽,自己看见了心中的天使,“而且天使都呼唤着他,说他负有一件特殊任务,必须引介中国皇帝认识基督教的真理。”胡若望把这件事看作是令人兴奋的“异象”,但是傅圣泽却开始怀疑他的神智是否正常,“他对那场斗殴闷闷不乐,那天在炮火下挥舞着弯刀,然后又看见天使的异象,现在又自告奋勇划救生艇上岸。”
这是他们走向相异方向的开始。而从1722年上岸抵达路易港开始,两个人的矛盾开始显现,胡若望对路易港充满了好奇,他穿着新衣到处走动,对大型马车着迷,并画了马车的素描,后来索性骑走了别人的一匹马,在当地人看来是这是偷,但是胡若望却问傅圣泽:“既然马匹摆着没有人骑,为什么不能先让别人使用?”从路易港到瓦讷的旅途中,胡若望不断地想要跳车,傅圣泽和同行的人对他进行了阻止;在南特的教堂里,胡若望抱怨里面的女人太多,让他感到不悦,而此时傅圣泽开始感觉到要摆脱胡若望:“他很难相处,不但不懂欧洲语言,而且根本不了解我们的生活方式。他只听得懂我向他说的话,而他也必须透过我转达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意向。”到达巴黎后,胡若望在街上迷路,还梦见了自己母亲去世,在这个无法用中文讲话的世界里,胡若望还是处在孤绝状态中,而他摆脱孤绝状态的唯一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关注的中心:他制作了一面鼓和小旗,从发愿者之家到隔壁教区的圣保罗教堂,一路敲打,巴黎人被他吸引,跟在他身后,而胡若望在圣保罗教堂大门前,开始宣讲;在巴黎的时候,他故意制造失踪事件,事件长达一个星期,“在庞大的巴黎城里完全没有留下一点踪迹。”胡若望就是在巴黎街上任意游荡,“巴黎每当春天市集重新开张,各种规范就随之放松,成为嘉年华般的狂欢世界——而胡若望就仿佛进入了这样的世界。这是一个狂野而自由的世界,各种怪胎、异国人士与乱七八糟的人物都会获群众的接纳与围观,并从人们的高喊与欢笑中得到鼓舞。”

胡若望的疯狂,也许正是要摆脱那种失语的孤绝状态,重新找回他自己,但是这种疯狂的行动对于傅圣泽来说,显然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控制,而且更为糟糕的是,胡若望拒绝抄写任何一本书,也就是说当初的合约基本上出于废弃状态,傅圣泽不断地反复他,阻挠他,甚至谩骂他,偷走了他的旗帜和鼓,要他写悔过书……在两个人的矛盾中,在合约被废弃的处境中,失语的胡若望又遇到了另一个生存问题,那就是收入。当初合约上规定的二十两白银,胡若望因为没有抄写图书,所以一分也没有拿到,这像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而当一纸合约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胡若望对于收入的渴望也根本无法得到满足。失语、失去经济来源,在一个异乡,胡若望其实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而当傅圣泽接到罗马教廷的统治开始离开巴黎的时候,胡若望又死活不肯离开,当初的憧憬也完全被解构了,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傅圣泽终于想到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傅圣泽写给警察总监阿尔让松的信中,说出了他内心的想法:“不再详细叙述他的其他荒谬行径,但总之他在某些时候——而且这样的状况愈来愈频繁——就会变得毫无理智。他的愚行还伴随着恶意与固执,不论祈祷、威吓或宽仁的对待都无法加以扭转。这个可怜人如果不受到约束而送到收容他这类人的场所,无疑将会落入极为悲惨的境地。他将在巴黎四处乞讨,甚至在全国到处游荡,制造我们不乐见的骚动。”在他看来,胡若望的种种举动都是疯狂的,都是丧失理智的,都是和秩序不相符的,而他把胡若望的行为定义为丧失理智,在深层次意义上则是一种对自己的担忧,当初胡若望在巴黎街上敲锣拿旗宣讲的时候,傅圣泽就认为,在冉森主义教狂喜盛行的时空背景下,具有煽动群众嫌疑的人士可能会遭到有关单位的迅速逮捕与惩罚。所以实际上他就是相用关押起来的方式消除这种后患,而胡若望被带到精神病院的时候,就是执行了那一份“秘密逮捕令”,,也是用暴力把他拷上了手铐。

傅圣泽口中的“约束”变成了囚禁,而对于胡若望来说,两年半的封闭生活真正开始了,“胡若望来到沙朗通医院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傅圣泽在瓦讷帮他做的那套粗布衣服,当时就已磨损得颇为严重,另外还带了两套中式服装。这些衣服如果穿破了,也没有新的衣服可以替换。”而当两年半之后,戈维里走进精神病院看见的胡若望,是另一种悲剧的样子:“他的脸看起来像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尸体一样,由于他的体格和容貌也毫无特出之处,因此看起来比较像是个挨饿的流浪汉或乞丐,而不像是个中国读书人。”获释,是因为他根本没有疯掉,而真正的原因是他们担心中国方面的压力,戈维里神父向傅圣泽描述了胡若望的家人缠着耶稣会士要钱的情形,他的问题是:“他的妻儿有可能放过我们吗?如果那个中国人最后没有回国,而是死在法国,他们岂不是有权要求高额的损失补偿?”而傅圣泽自始至终认为是胡若望出于丧失理智的状态中,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并无过错,而且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直,他那资料记录下来,也终于使得关于胡若望的史料能够保存在欧洲三大资料馆里。

囚禁而获释,对于胡若望来说,重新获得了自由,但是当他回到中国,回到广州,回到自己的家,坐在夕阳下,当孩童们问他:“胡伯伯,跟我们说说西洋是什么模样。”经历了人生重大遭遇的胡若却只说出了“是这样的”几个字,是含糊其辞还是陷入沉思?也许只有留下空白的史景迁能解读其中的含义,而实际上,从最初踏上旅程,到海上航行,再到欧洲,直至被囚禁被释放,提出“为什么把我关起来”的疑问的胡若望从来不是主角,他只是傅圣泽记录的史料中一个被复活的人,在史景迁日志式的记录中,胡若望成为在场的人,但其实种种的遭遇都在傅圣泽的文本里,所以在被关在精神病院的那两年半,史景迁只用了短短的几页,而记录的日志也第一次用了跨越式的时间:“1723年10月22日 星期五-1725年8月9日 星期四 沙朗通”,对于这一段时间,史景迁是这样叙述的:“从1723年10月21日——院长与教廷大使在这一天同意继续将胡若望当成慈善个案而收容在沙朗通医院——到1725年8月9B,总共六百五十八天期间,我们只明确知道院方给了胡若望一件物品。沙朗通医院的一名员工给了他一件品质不错的暖被,以供他夜里保暖。不过,胡若望却把被子撕成了碎片。”

不过是史料的缺失,或者说是傅圣泽相关记载的缺失,所以在这个胡若望最难煎熬、身心最受摧残的时间里,他反倒是缺席的,我们根本无法探知胡若望的内心世界,而这种缺失也终于把一个历史的标本无情放在了别人的视野下,终于成了那一间紧紧关着门的历史,而胡若望发出的“为什么把我关起来”的疑问在某种程度也是无解的。西洋什么样?胡若望说,“是这样的”,而胡若望的疑问具有什么样的历史价值,史景迁也许早就给了相同的答案:“是这样的。”

国语

编号:Z53·2170219·1369
作者:
出版:中华书局
版本:2013年04月第1版
定价:53.00元亚马逊25.10元
ISBN:9787101092080
页数:736页

《国语》,又名《春秋外传》或《左氏外传》,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国别体史书,凡二十一卷(篇),分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记事。记事时间,起自西周中期,下迄春秋战国之交,前后约五百年。相较《左传》,《国语》所记事件大都不相连属,且偏重记言,往往通过言论反映事实,以人物之间的对话刻画人物形象,具有一定的文学价值。全书记载了西周穆王、厉王直至东周襄王、景王、敬王时有关“邦国成败”的部分重大政治事件,反映了从西周到东周的社会政治变化的过程。各国史料在全书中所占的比重悬殊甚大,其中《晋语》所占篇幅最多,而《郑语》只有两条材料。


《国语》:君子能劳,后世有继

“劳”是什么?为什么“能劳”就能使“后世有继”,语出自公父文伯之母,这一句对季康子的话其实建立了一种关于君子德行的逻辑链条,在《公父文伯之母论劳逸》中,公父文伯之母进一步阐述说:“夫民劳则思,思则善心生;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劳则思,思则善心生,也就是说,劳的间接意义是能够思考,而思考则带向了善的一面,这是一种积极的思维,而在相反的方向来说,不劳而逸,逸则淫,淫则忘善,没有善,当然会产生恶。

劳和逸是君子的两种生活方式,两种生活方式产生思和淫这两种态度,而两种态度相异,越走越远,并最终走向了善与恶的对立。一个普通妇女的善恶观虽然逻辑性并不严密,但是却指明了作为君子的取舍之道,所以孔子闻之而叹曰:“季氏之妇可谓知礼矣。爱而无私,上下有章。”公父文伯之母能爱而无私,能上下有章,孔子把这种品德称作是“知礼”,而其实季氏之妇并不只是简单的之礼,而是在某种程度上用这种两分法道出春秋时期如何巩固政权的宏大叙事。

劳和逸,思和淫,善与恶,其结果是兴与不兴,仿佛每一个君子都应该站在这个两分法的分叉道路上审视自己,从而对于“邦国成败”有一个判断,《国语》记录了上起周穆王十二年西征犬戎,下至智伯被灭的五百年间的重大政治事件,在这个变革的时代,兴亡胜败似乎都取决于君子做出的判断,而判断之肯定与否定,就需要审时度势,就需要做出选择。在周王朝风雨飘摇的时候,当时身为司徒的郑桓公向史伯咨询逃死方略,史伯从天道赏善罚恶角度,对未来周王室不可避免的衰落和齐、晋、秦、楚的崛起大势做出预测,建议郑桓公将妻子儿女和财产寄托在济、洛、河、颍之间。《史伯为桓公论兴废》中记载了史伯的分析,如果撇开对郑桓公私人性逃亡的建议,在剖析周王朝衰微的原因时,虽然充满了天人合一的宿命论,但是他提出的“夫成天地之大功者,其子孙未尝不章,虞、夏、商、周是也的观点”,也很好地诠释了“君子能劳,后世有继”的思想,“天之所启,十世不替”,但是为什么周朝会走向衰亡?史伯认为,“今王弃高明昭显,而好谗慝暗昧;恶角犀丰盈,而近顽童穷固。”而这或者也是一种表象,实质上,他认为最重要的错误是“去和而取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

和,就是取长补短,就是和而不同,“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不讲。”如果世界只有一种音符就不能谱成乐曲,只有一种颜色就不能构成绚丽的文采,只有一种味就不能形成美味,只有—种事物就不能集合众事。所以,同其实是不变,不思,当然最后“好谗慝暗昧;恶角犀丰盈,而近顽童穷固”的时候,君子也被淹没在这种恶之中,故而越来越衰弱,故而无法听进去别人的劝谏,当然最后也在“逸则淫,淫则忘善,忘善则恶心生”中坠入失败。“去和而取同”的错误观,其实有着深刻的哲学意境,当春秋时代诸侯纷争的时候,就是把历史推向了一个和而不同的阶段,如果还是不求改变,一意孤行,就只能走向毁灭之路。

而在三卷的《周语》中,这种“去和而取同”的错误随处可见,“祭公谏穆王征犬戎”中,当周穆王准备征讨犬戎的时候,祭公认为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他认为,“先王之于民也,懋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这种“耀明文德而不显示兵威”却并没有让周穆王停止征讨的脚步,而结果是“王不听”,征讨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却失去了邦国的朝见,“自是荒服者不至。”同样,《密康公母论小丑备物终必亡》中,密康公母认为,“小丑备物,终必亡”,而同样是不听,“康公不献。一年,王灭密。”邵公谏周厉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结果,“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虢文公谏周宣王:“民之大事在农,上帝之粢盛于是乎出,民之蕃庶于是乎生,事之供给于是乎在,和协辑睦于是乎兴,财用蕃殖于是乎始,敦庞纯固于是乎成,是故稷为大官。”结果也是“王不听”:“三十九年,战于干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这样一种“王不听”,就是在变化的时局面前一意孤行,就是不善于“劳则思”,当然不善于生出善心。在《周语》中,“祭公谏穆王征犬戎章”、“邵公谏厉王弭谤章”、“芮良夫论荣夷公专利章”、“虢文公谏宣王不籍千亩章”、“仲山父谏宣王立戏章”都是记载西周卿士大夫讽谏周王弊政,但最后这些周王都在“不听”中走上了另一条路。而其实,在周王的“不听”中,有着一种对于自下而上劝谏不理睬的君王作风,这种作风看上去是对于“夫政自上下者也”的实践,但是在统治的内在逻辑上,却犯了另一种错误。

“敬王命,顺之道也;成礼义,德之则也。”这是内史兴论晋文公必霸章的观点,敬王命是一种顺道,但是后半句则指出了这种顺道的道德要求,那就是“成礼义”,什么是德?“则德以导诸侯,诸侯必归之。且礼所以观忠、信、仁、义也,忠所以分也,仁所以行也,信所以守也,义所以节也。忠分则均,仁行则报,信守则固,义节则度。”提出了德的四种标准,那就是忠、信、仁、义,忠是用来分配资源的,仁是用来施行的,信是用来保证操守的,义是用来节制行为的,而这些德并不是所谓的一成不变,而是在世事变化面前做出判断。《单襄公论陈必亡》中,单襄公为什么会认为陈必王,是因为她贾道于陈的时候,看到陈国的道路上杂草丛生,不可通行,候人不在边境岗位,司空不视察道路,川泽未筑堤岸,河川上没有桥梁,野地里堆积着谷物,场上谷物尚未入仓,道路两旁没有排列的树木,农田杂草丛生,膳宰不赠送牲畜,司里不安排客馆,国家没有寄居的旅社,郊县没有客舍,民众准备在夏徵舒宅第周围筑台观。陈国的种种现象是一种变,但是变却是走向了相反,也就是犯了先王之令,“昔先王之教,懋帅其德也,犹恐殒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先王之令却正是一种和而不同的体现,也就是在具体现象中把握根本,“懋帅其德也”,这种德在《单襄公论晋周将得晋国中有了更具体的体现:“夫敬,文之恭也;忠,文之实也;信,文之孚也;仁,文之爱也;义,文之制也;智,文之舆也;勇,文之帅也;教,文之施也;孝,文之本也;惠,文之慈也;让,文之材也。”十一种德行就是一种“不同”之令。

虽然周襄王拒绝曾经让他避难的晋文公提出死后赐予隧礼的请求,认为不能因私人恩怨而改变政令,“余何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以忝天下,其若先王与百姓何?何政令之为也?”虽然武公伐翼,杀哀侯的时候,止栾共子拒绝“以私利废人之道”最后“遂斗而死”,虽然楚国屈到的儿子屈建在祭祀的时候去掉了父亲喜欢的菱角,违背了父亲死前的叮嘱,“夫子不以其私欲干国之典”,只是为了“违而道”,这种种看上去都是对于先王之令机械地照搬和遵守,“君子之行,欲其道也,故进退周旋,唯道是从。”但实际上在那个时代,所谓的道,所谓的德,也在历史的转变中发生了改变。

“民,天之生也。知天,必知民矣。”这是非常明显的亲民思想,《内史过论晋惠公必无后》中说:“民之所急在大事,先王知大事之必以众济也,是故祓除其心以和惠民。”内史过认为,治民所急的是两件大事,就是祭祀和战争,而要做成大事则要依靠众民,因此要纯洁自己的心灵,用和谐政治施惠爱于民众。内史过还从反面来论述,“若将广其心而远其邻,陵其民而卑其上,将何以固守?”《曹刿问战》中曹刿对鲁庄公也有相同的论述,“夫惠本而后民归之志,民和而后神降之福。若布德于民而平均其政事,君子务治而小人务力,动不违时,财不过用,财用不匮,莫不能使共祀。”他肯定“中心图民”的作用,在“臧文仲如齐告籴章”中也主张“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

把民放在重要的位置上,要施惠爱于民众,要“必先诸民”,要“布德于民”,而且这种民本思想也是国家战略的考虑,《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钱》提出了滥用民资的后果,“且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污也,其竭也无日矣。若民离而财匮,灾至而备亡,王其若之何?”在《单穆公谏景王铸大钟》中也有相似论述:“今王作钟也,听之弗及,比之不度,钟声不可以知和,制度不可以出节,无益于乐,而鲜民财,将焉用之!”这种观点接近墨子的“节用”观,《楚语·伍举论台美而楚殆》中,当楚灵王建造了章华之台,问伍举美不美的时候,伍举认为,“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于目观则美,缩于财用则匮,是聚民利以自封而瘠民也,胡美之为?”劳民伤财,破坏的不仅是物质意义上的财富,更是违背了美学原则,也种下了亡国的恶果,“若君谓此台美而为之正,楚其殆矣。”

可以看出,在《周语》中,周朝天子似乎对于劝谏普遍采取的态度是“王不听”,而在诸侯崛起的过程中,各国都将君子之德和亲民思想摆在重要位置上,也正是这种“君子能劳”,才使得“后世有继”,齐桓公为什么能成为春秋五霸?其重要的原因就是重用管仲,桓公问管仲:“安国若何?”管子的回答是:“修旧法,择其善者而业用之;遂滋民,与无财,而敬百姓,则国安矣。”在齐桓公支持之下,对齐政治、经济、军事厉行改革,使齐国一跃成为春秋前期最为强盛的诸侯国,齐人高举“尊王攘夷”的旗帜,成为华夏诸侯国的实际政治领袖,由此开创了春秋两百多年霸主政治的格局。在《齐语》中“管仲对桓公以霸术章”载管仲论强国之道在于“参其国而伍其鄙,定民之居,成民之事,陵为之终,而慎用其六柄焉”;“管仲佐桓公为政章”载管仲教齐桓公选拔人才整饬内政;“桓公为政既成章”载齐桓公奖善罚恶整顿吏治;“管仲教桓公亲邻国章”载管仲施行睦邻政策;“管仲教桓公足甲兵章”载管仲论“轻过而移诸甲兵”,最后齐桓公率领诸侯征讨四夷,在葵丘之会上,齐桓公霸主地位得到周天子的承认。

而在《晋语》中,劳和逸,思和淫,善与恶的二分法得到了更充分的论述,并且在实践中也成为兴亡胜败的分界。《晋语》从历史上的骊姬之乱开始,晋献公因宠爱骊姬而欲废太子申生,终于导致了晋国五世的动荡,晋献公宠爱骊姬当然是一种淫欲,而政治动乱之中,晋国内外各派势力围绕着晋侯继承人问题展开生死大角逐,是一种贪欲,尤其是晋惠公夷吾通过内外贿赂而归国即位,得志后又恩将仇报,由此激化了内外矛盾,而在这种骨肉相残的惨剧中,晋文公重耳却在流亡十九年后,历经种种艰难最后归国继位,在这个过程中,“君子能劳”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自狄适齐遇到一农夫,农夫竟然以土块为食,当时的重耳“怒以鞭之”,是子犯劝他:“天赐也。民以土服,又何求焉!天事必象,十有二年,必获此土。”重耳是一个能够思考的人,所以“重耳拜稽首,受而载之”。到齐国后,齐国的国王将齐姜嫁给他做妻子,当他在安逸的生活中忘记了自己身上的重任时,齐姜对他说“不可处,时不可失,忠不可弃,怀不可从,子必速行。”重耳从言而开始了漫漫回国之路。

从齐到卫,卫文公不礼重耳;从卫到曹,曹工公不礼重耳;从曹到宋,宋襄公赠重耳二十乘车马,后来重耳回到晋国成为晋文公之后也对宋国进行了帮助;从宋到郑,郑文公不礼重耳;从郑到楚,楚成王以周礼享重耳,作为回报,重耳答应晋、楚治兵时会“避君三舍”,之后,晋文公即位四年后,楚成王讨伐宋国,晋文公率领齐、秦之兵讨伐曹、卫两国,以此解救宋围,他践行避退三舍,之后的城濮之战楚众大败;重耳到秦国,秦穆公将怀赢在内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并以国君之礼享重耳,并在晋惠公去世之后派兵护送重耳回国,晋国史官在黄河边迎接重耳:“济且秉成,必霸诸侯。子孙赖之,君无惧矣。”

这一路下来,也是重耳从政之前的历练,而正是他善于分析,善于纳言,善于思考,终于回到了晋国,开创了晋国统治的新时代,“公属百官,赋职任功,弃责薄敛,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穡劝分,省用足财,利器明德,以厚民性。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昭旧族,爱亲戚,明贤良,尊贵宠,赏功劳,事萄老,礼宾旅,友故旧。”最后在城濮之战中战胜楚国,“于是乎遂伯。”而在晋文公开创霸业之后,晋襄公、晋灵公、晋成公都缺乏晋文公那种雄才大略,而在晋厉公时期,晋国获得鄢陵之战的胜利,范文子告诫晋厉公,“夫德,福之基也,无德向福隆,犹无基而厚墉也,其坏也无日矣。”但是晋厉公显然不听,最后诛三郃,而厉公本人也被栾书、中行偃所杀。而晋国到了晋悼公时期,随即大刀阔斧地修治晋国内政,重用一批政治贤才,对外实施和戎的策略,遏制了楚国的争霸势头,使晋文公创立的霸业得到重振,“定百事,立百官,育门子,选贤良,兴旧族,出滞赏,毕故刑,赦囚系,宥闲罪,荐积德,逮鳏寡,振废淹,养老幼,恤孤疾,年过七十,公亲见之,称曰‘王父’,敢不承。”这一系列措施最后的结果是,“于是乎遂伯。”晋悼公也和晋文公一样,善于在变化中求不同,善于劳,善于思,善于明德,所以“善心生”。

作为最早的一部国别体著作,《国语》标志着“语”这一记言文体的建立,而其所记之言不同而各异,《鲁语》记孔子语含有儒家思想,《齐语》记管仲语则谈霸术,《越语》写范蠡尚阴柔﹑持盈定倾﹑功成身退,带有道家色彩。而且“语”的意义在于陈述,在于预测,在于劝谏,在于反驳,而且在《国语》中还详细记载骊姬、优施陷害太子申生的谗言恶语,但不管如何,把一国的兴亡成败寄托在语言的功用上,似乎有些夸大,但是“语”的体系所需要的是说者和听者,他们构成了一种对应关系,而这种对应关系的取舍和判断就是一种选择,是“去和取同”还是“和而不同”,选择是一种态度,选择是一种变化,选择当然是一种必然的二分法。

太平天国

编号:Z58·2170117·1361
作者:【美】史景迁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1年09月第1版
定价:56.00元亚马逊33.20元
ISBN:9787549507108
页数:440页

太平天国历时十年,数千万生灵涂炭,中国一流的政治人物、兵力财力几乎尽耗于此,史景迁在试图追寻洪秀全心中的宗教热情时,也在思索:有些人坚信自己身负使命,要让一切“乃有奇美新造,天民为之赞叹”,极少计算后果,而这是否就是历史的大苦痛?对于太平天国和洪秀全,人们并不陌生,学术界也做了大量的研究和阐述。史景迁在前言中说:“我无意写一本太平天国全史,也无意阐述洪秀全宗教信念的各个层面。我当然也无意说洪秀全对中国的社会、宗教,还有他军事神学的思想都是混沌一片,不够完整。本书的用意在于提供一个排比有序的脉络,来了解洪秀全的内心世界,并说明当他内心的想法和外在的脉络合拍的时候,吾人便能追索他行为的逻辑。”


《太平天国》:他的上帝带他回家了

既然耶稣是上帝之子,也是洪秀全的兄长,那么,洪秀全自然就是上帝在中国的儿子。
——《第五章 启惑》

英文书名:《God's Chinese Son: 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of Hong Xiuquan》,翻译成《天平天国》,或者是在宏大叙事中隐没了个体的生存宿命,对于天平天国这一晚清历史上的著名事件来说,洪秀全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而不论是“God's Chinese Son”的身份定义,还是“The Taiping Heavenly Kingdom of Hong Xiuquan”的“国家”属性,在史景迁看来,天平天国就是洪秀全的天平天国,就是以上帝的儿子的名义启示的天平天国,正如他在前言中所说:“许多问题仍无答案,最关键的或许是洪秀全的性格和他挑起的那场天启运动之间有何关系。”

从创建拜上帝教,到《原道救世训》的传道,从恶梦中看见善与恶的抗衡,到不断与上帝的对话,从天平天国的建立,到对《圣经》的大幅修改,其实对于洪秀全来说,这一个组织,这一个天国,这一些教义,甚至这一拯救,都是为了看见天启式的灵魂,并在启惑中得到救赎,而天启在本质上却属于洪秀全个人的启示,也就说从《圣经》中得到力量、灵感和使命感,却在最后都变成了一种个人化的存在,而这种个人化的天启,在命运的沉浮中,最后也变成了个人化的一种极致表达,所以洪秀全的矛盾就在于:自我的拯救是是不是反而会造成更多的悲剧,史景迁将这一矛盾阐述为一种历史的宿命观:“那些从事这等使命的人极少算计后果,而这就是历史的一大苦痛。”

宿命而天启,其实自始至终弥漫着一种悲剧气氛,而对于洪秀全来说,当1936年的他将“洪火秀”改名为洪秀全,就以一种更替的方式走上了救赎之路,而在这条路上,洪秀全的所有努力都是从否定开始的。1836年,是进不了广州城的洋人们城墙外张望的1836年,是洪火秀到广州参加府试而落第的1836年,是一场两英寸的厚雪制造异兆的1836年,必然中的偶然,偶然中的必然,在否定而肯定的世界中打开了那扇门。从大时代来说,当洋人们用目光注视广州城高高的城墙,东西方之间的隔阂就开始了微妙地改变,虽然1836年的“十三洋行”只住着三百零七个洋人,“虽然洋人进不了广州城,但中国人的生活却将洋人那一小块地团团围住。”而这种反包围的方式在最后却成了另一种“侵入”:那些官府的通事闷闷讲着洋泾浜英语,那条新豆栏街上开出了西医的医院,那些“西洋镜”吸引着市民的注意。

侵入并不只是觊觎之后的武力,还有文化、宗教的渗透,1832年10月来到广州的牧师埃德温·史蒂文斯带来了基督教,他在广州遇见了更早接触了西方传教士的梁发,这是东西方的相遇,而这种相遇在信仰意义上变成了一种在否定中找寻出路的启示,梁发编写的《劝世良言》在广州刊印,在街头分发,这是基督教走近汉语世界的开始,而这种走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次汉化,梁发从启蒙者米怜那里知道了基督教的教义,却用汉语编撰了这一著作,也正是这种“汉化”洞开了生活在否定状态下的中国人。而史蒂文斯更是用布道的方式给看不到希望的中国人一种心灵上的慰藉,“此刻,那些小册子或许正在启迪一些生活在沿海的中国草民;是啊,或许它们正在把来自天国的真正曙光照进失落在异教黑暗中的某些心灵,难道我们不应该做这样的冀望吗? ”当福音书取代了皇帝的诏书,当耶稣的感召超越了权力统治者的控制,当天国的幸福化解了现世的苦难,变成了救赎者,一本书,一句良言,其实远远胜过一道命令,一种道德的规矩,“中国的普天万民凭什么被拒于基督教之外?这统治者的权位是篡夺来的,他们剥夺了人民在此生、在永世得喜乐的机会,只是人民无力抵抗;他们累世历代都崇拜偶像,至今犹然,而且没有得到他们的同意,就与能让他们的生活得着福佑的事物无缘。”

而就是在1836年,在府试中落第的洪火秀在广州的街头接过了梁发的那本《劝世良言》。对于洪秀全来说,到广州参加府试,本身就想进入中国的儒家政治体系中,但是落第的现实将他拒绝在这扇大门之外,而在一场异兆的大雪降下之后,洪秀全在这天启的文字里找到了另一个自己。小册子的目录上有带“洪”的文字,诺亚方舟之前的洪水是摧毁秩序的破坏力量,而这个浩劫就是创造万物的“爷火华”的旨意,而“火”又与洪火秀的名字相契合,于是洪水、火焰就像是刻在他身上的劫难标记,而将自己改名为洪秀全,却找到了与上帝之命的相同之处,于是在偶然变成了必然,于是否定变成了肯定:“洪秀全落了第。他留下了这本书。”

这看起来是一次简单的改名事件,而在史景迁看来,却是一种“天启式的灵魂”被打开的重要节点。在思想领域,洪秀全生活的时代,一遇到干旱、饥荒、水涝和疫病,几乎只求助于那些民间的佛,《玉历至宝钞》是当时流行较广的一类代表,书中描绘了地狱的情境,而要摆脱地狱,就必须去恶向善,而其实这种善恶更多是佛道的轮回,它以控制人的精神为目的,而失去了自我主宰的力量。在1837年洪秀全得病期间,几乎被这一轮回带入了地狱,而在痛苦中洪秀全的那个梦,却让他看到了一丝摆脱佛道轮回的希望,他在梦中看见了耶稣,看见了救赎,甚至在呼唤着他皈依,于是噩梦变成了奇异的梦,洪秀全开始唱歌,开始自称皇帝,开始用朱笔写下了“天王大道君王全”,甚至,“他公开驳斥父亲,否认自己从他所出,他与兄长争辩。父亲、姐姐、兄长、来访者皆为他的言语刺伤,听他自称有评判世事、分辨妖魔善人的责任。”

否定的梦,否定的现实,否定的求仕之路,终于变成了一种“启惑”,而这种启惑对于洪秀全来说,却也是一次中西方文化的共契,“洪秀全及其信徒在一种天启式的灵视之中步上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浩劫,其根源可追溯到公元前2世纪。”在西方来说,是以基督教为代表的宗教信仰,而在中国,“宇宙是秩序、繁荣与黑暗、混乱、毁灭这两种力量之间脆弱但又僵持不下的平衡”却在古籍中早有所阐述,《易经》中的“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和《老子》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都是关于善战胜恶的先知预见,而最后的结论就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所以对于洪秀全来说,他一方面开始了否定以儒家和佛道为代表的轮回以及道德的惩戒,而另一方面,把自己当成天启者,却又开始了另一种权力的获得和统治。

“《劝世良言》探讨恶的本源和善的意义,在许多方面正合洪秀全的胃口。此书内容驳杂奇诡,它向洪秀全的内心世界发声,也对广州一带在1839至1842年的战火喧嚣的世界发声。”内心发生,就是一种唤醒,就是对于统治力的打破,“那个叫以赛亚的人似乎又通过梁发的传译预见了这场噩梦,他这样说道:又败坏将并落于悖逆获罪者之上,又舍弃神爷火华者将被灭矣。”耶稣三十岁开始公开宣教,而那时的洪秀全也刚好三十岁,无论是名字还是年岁,都让洪秀全有一种被预言的感觉,所以他自然成了上帝的代言人,“明示神天上帝特差其降世之旨意,劝谕世上之人,务要悔改一切奸邪恶端,丢弃各样假菩萨之像,转意归向崇敬神天上帝为主。”于是不再进入考场,不再妄想功名,不再追寻虚灵之志,而是在这一种内心的呼唤中开始了洗礼的仪式,“洪秀全在天上剖腹换心的仪式是他受洗礼的预兆。”也从此,他把自己当成了上帝的儿子:God's Chinese Son。

从偷偷洗礼到开始讲道,从离开家乡出游,到紫荆山下传教,洪秀全和冯云山、曾云正、卢六等人走向了“洗除罪恶,去旧从新”的道路,甚至最后建立天平天国,对于洪秀全来说,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上帝的儿子,当成是耶稣的兄弟,一直在“出游天下,将此情教导世人”中开始救赎,而正像史景迁提出的那个疑问:洪秀全的性格和他挑起的那场天启运动之间到底有何关系?而这个疑问的核心要素是,当洪秀全用被翻译的基督教文本来获得他的信念和命定感的时候,其实缺失的是一种真正的宗教道德,也就是说,洪秀全在书中看到的天启式灵视其实只是看见了自己,所以一种个人化的救赎,其实把所谓的“拜上帝会”、天平天国带上了不归之路,“这等于再次说明了在没有引导的情形下,传递这么一本有爆炸性的书,是非常危险的。”

作为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兄弟,洪秀全把“全世”看成是“秀全的世界”, 把“全然公义”变成““秀全比黄金更可羡慕”,甚至开始撰写自己的传道书《原道救世训》,他内心想要建立的是一个“人间天堂”:“‘人间天堂’不只是一个地方而已,而是全天下,太平军所到之处即得民心,除妖魔,如此人人皆可和乐平安,直至升天见天父。”但是这个“人间天堂”只不过是私人的人间天堂。从拜上帝会到天平天国,从紫荆山到金田再到南京,洪秀全一步步建立他的“人间天堂”,也是一步步变成“秀全的世界”。

这在所谓的制度建设上尤其明显。在冯云山广西创立“拜上帝会”的时候,洪秀全提出要遵六戒:“一为去淫戒色,二为不忤父母,三为勿杀害,四为勿偷盗,五为勿行巫觋,六为勿赌博。”看起来和传统民间的劝诫相差不大,但是却明显具有了反儒家的色彩,他打翻孔子的牌位,怒斥孔子的愚蠢,其目的就是解构将其拒之门外的所谓道德,甚至他通过梦来阐述这种破坏的合理性,“在这添油加醋的梦境中,洪秀全的天父独一真神皇上帝称《旧约全书》和《新约全书》所述字字为真,绝无谬误;反观儒家典籍,上帝斥之为‘甚多差谬’,有‘推勘妖魔作怪’之罪。”梦之预言,其在实践意义上则是反规则,反官府,他把统治中国的满人及其宫府爪牙定为应予消灭的妖魔,在把攻破的南京改名“天京”之后,这种反抗越来越彻底,在地名中将直隶省改为罪隶省,北燕改为妖穴,而把当时的皇帝咸丰名字上加了反犬旁,连“鞑”也加了反犬旁。把既有秩序中的一切成为“妖魔”,甚至极端化将老百姓也变成了敌人,在1852年天平军攻克全州之后,见人就杀,“不到两日工夫,全州居民全遭杀戮,只有及时逃离的人得以幸免。”而在南京,也是对僧道粗暴对待:“南京城中许多道观、佛寺都被太平军焚烧殆尽,佛像石雕被捣毁,许多僧道出家之人被剥去衣裳,甚至被杀掉;必须认同太平天国拜上帝教的教义,才能幸免于难,而太平军也手持刀剑来宣教。”

史景迁:如何读懂中国历史?

“手持刀剑来宣教”这正是天平天国悖论所在,一方面洪秀全以上帝的儿子之名来破坏一切旧传统,这种破坏让他拿着刀剑,把一切的人都归于妖魔和敌人,而这种杀戮式的破坏其目的却是口口声声的宣教,是将人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所以洪秀全的“人间天堂”到最后却也变成了人间地狱,而这种悖论式的存在还是回到了其宿命的起点:把天道当成了一种私人化的启示,在否定中建立的肯定却又以否定的方式推向灭亡。

文字中不得带有“鬼”字,“太平天历”不用朝廷钦天监所定的节气,“耶稣”、“基督”译“天”、“圣”、“神”、“帝”、“天父”、“天兄”等词不准用作他途……在制度层面,这是否定之后的肯定,而肯定的意义却在解构所谓的天道,天王洪秀全的“洪”字,他人不能用,须以发音相同的字来替代,这何尝不是私人化的权力?在永安,“天王为了使这未来的许诺更形完备,于是给太平天国首领及其妻儿大封官爵,并规定称谓与礼节。”颁布的三份诏令许诺,“果能立志顶天,(真)忠报国到底”,就能“累代世袭,龙袍角带在天朝”。而攻破南京之后,“一切准备就绪,乐声四起,洪秀全身着黄龙袍,脚蹬黄龙履,坐在金碧辉煌的轿辇上,由十六名轿夫抬入城中,城中百姓夹道拜倒。”洪秀全俨然成了统治者;建立天京,对于洪秀全来说,是一种政权的固化,所以一切都被合法化了,他建立了宫殿,对高官拥有妻妾宽容大量,其中东王、西王各可拥有十一名,其他封王和洪秀全的兄长可有六个,高官可有三个,中级官员两个,小吏和一般人一个。而在任职上,洪仁发、洪仁达,洪秀全的妹妹,正宫赖氏的族人,还包括洪秀全大哥的八个儿子和二哥的两个儿子都变成了“专信”的族人;而洪秀全自己,在宫中拥有嫔妃达八十八名之多,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管理这个由宫女组成的大家庭;而洪秀全对于《圣经》不停地修改,就是为了保住家族的荣誉。

当欲望膨胀,在上层高官之间便演化为权力争夺战,杨秀清在太平天国一直扮演着代上帝发言的角色,一方面他代言上帝的旨意,实际上掌控着审案的决定权和太平天国最高的指令,就如上帝的话语一样,“谁也不能更改”,在不断的扩权中实际上已经开始独断朝纲;而另一方面,他公然指责太平天国的那些高官,1853年杨秀清声称上帝驾临了12次,上帝对韦昌辉和秦日纲这两名洪秀全的心腹大为不满,甚至杨秀清还借上帝之口指责洪秀全专横擅权、苛待宫女、纵容幼主,杨秀清责怪洪秀全事母不孝,太子天贵杨秀清贬抑,也不同意洪秀全提出给秦日纲和胡以晃封王。正是这种利欲化的“为上帝代言”逐渐演变为权力争夺的黑幕,史景迁认为,杨秀清实际上具有浓厚的儒家君臣思想,而他代上帝之言就是为自己走向另一个权力顶峰铺设条件,洪秀全称为天王,是“万岁”,而自己则是“九干岁”,“这乃天差地别,让杨秀清心中不平。”所以他把最忠于天王的将领派以要务:石达开被派往西边的湖北省,秦日纲被派往江苏丹阳,北王韦昌辉被派往江西南昌。等众将领带兵离开南京之后,杨秀清便直言不讳地告诉洪秀全,他也想有“万岁”之衔。这无非是司马昭之心,“杨秀清如此重申若干以往的核心价值一直存于儒家经典之中,若是蔑视之,则危及太平天国;洪秀全这些年苦心构建的教义,杨秀清却直捣核心。”

于是在扩权路上,在权力争夺战中,杨秀清被发动事变的秦日纲、韦昌辉杀死,而且他们在事变之后并不管当初只杀杨秀清一人的承诺,“如今所部不顾于此,见人就杀,无分男女、官位、老幼或职业。杨秀清的首级被割下来,挂在街心的一根木杆上。”这是太平天国内部的杀戮,在全力争夺找之外变成了内讧,石达开因指责韦昌辉滥杀,而被韦昌辉和秦日纲包围,而他们的杀戮行为也激起了洪秀全的愤怒,甚至韦昌辉还图谋囚禁洪秀全,洪秀全先行一步,让亲兵杀了韦昌辉,把韦昌辉的人头送给石达开,不久,秦日纲也被诱骗回城处死。

“1856年的腥风血雨之后,浮现了信心与信任危机”,即使之后组成了由自己亲信组成的领导层,即使开始了再次封王,但是对于太平天国来说,权力体系已经岌岌可危,而随着石达开最后离开太平天国“西征”,这个所谓的人间天堂已经瓦解。“人心改变,政事不一,各有一心。主上信任不专,因东、北、翼三王弄怕,故未肯信外臣,专信同姓之重”。这是李秀城对于此事件的一个总结,但是对于洪秀全来说,并没有意识到天平天国的严重危机,当他利用手中的权力不断修改《圣经》,实际上他已经走向了权力的虚妄深渊。

这种虚妄,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缺乏宗教教育之后,把信仰变成了权力,从最初的《劝世良言》到后来自己编订撰写的《原道救世训》,从最初上帝的儿子、耶稣的兄弟,到后来把人间天堂看成是“秀全的世界”,从最初根据《圣经》传道,到后来大肆修改原文,完全变成了洪秀全个人的信仰,学养丰厚的传教士翻译麦都思在研读了天平天国的书刊之后,说太平天国宗教是一种“伪造的启示”,它虽然以《旧约》为基础,但“掺入迷信及谬误成分于其中”。罗孝全本来是作为朝廷、洋人和太平天国之间紧张关系的调停者,最后却被任命为洪秀全外交大臣,而那时洪秀全就告诉罗孝全,他越来越相信自己说话有如麦基洗德,乃是上帝的最高祭司与国王。

在虚妄的世界里,洪秀全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做梦者,天平天国的内讧和兵变根本无法唤起他改革的欲望,在无数次的梦境中,在不断地闭门修改经文中,在越来越陷于官兵的包围中,他最终却安静地死去,“合城无食,男妇死者甚多,恳求降旨,应何筹谋,以安众心。”这是李秀城在1864年春天对洪秀全说的话,天平天国已经进入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是,饥饿并未让天王畏惧,他还是把心思放在了圣经上,当仔细读了《出埃及记》第16章后,告诉李秀城,上帝会保护忠诚的太平军,保佑在西乃荒漠里的以色列子民。在5月30日最后的谕旨中说,他去天国的时候到了,并请求天父天兄遣天兵来保卫天京。

死去进入天国,或者是对于洪秀全最好的安慰,但是对于天平天国来说,这绝对是最后的灭顶之灾,1862年1月26日的那场大雪,似乎回应着1836年的异兆,“历五十八个小时方止,积雪达七十六厘米厚,经过风吹,有些地方的积雪更厚。”灾难降临,却再也无法突围,无法救赎了,十二幅图描绘当时清军节节胜利的图片直观地记录了天平天国的覆灭,1854年7月25日,官军在湖南洞庭湖畔的永州破太平军,解长沙之围;1855年10月的桐城之役,自此太平军无望再取湖南;1856年12月9日,官军夺回武昌;官军在1864年10月擒拿洪秀全之子洪天贵福,太平天国至此告终。

天启式的灵视最终在这样一种悲剧中落下了帷幕,作为上帝之子的洪秀全没有亲见天平天国的覆灭,在他平静死去的时候,他其实不是看见了和天国一样的“人间天堂”,也不是完成了“乃有奇美新造,天民为之赞叹”的使命,当然更不是以宗教信仰的方式在黑暗、混乱、毁灭的世界里找到了救赎,天平天国的理想只是一个人的理想,甚至是一个人的空想,而当这个“中国历史上最诡奇的人和事件之一”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的时候,他的上帝只是把他带回了家,而剩下的世界只是一片死寂,“洪秀全的天兄耶稣也是默不作声。甚至那位在生他时疼痛号叫并奋力保护婴儿不被七头龙吞食的天妈,此时也在天庭沉默不语。”

三国史话

编号:Z55·2161109·1350
作者:吕思勉 著
出版: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版本:2016年01月第一版
定价:16.00元亚马逊5.90元
ISBN:9787560975757
页数:160页

《三国史话》是历史学家吕思勉生前所写的惟一一部通俗性的史学作品。作者以丰富的历史知识为基础,从文学和史学的角度,对三国史上存在过的与三国文学中塑造的人物、事件、战争及地理环境作了细致的区分,对许多重大的历史问题进行了深入的辨析,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见解。“所以我们现在研究历史,倒还不重在知道的记得的事情的多少,而尤重在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自然是就人所熟悉的事情,加以讲论,要容易明白些,有兴味些。”吕思勉注重对社会的综合研究,最能融会贯通,评论历史往往独具只眼,是故本书成为易中天先生品三国的重要参考资料。


《三国史话》:为公家谋乃真

以解释古事、批评古人,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不过要很谨慎,限于可能的范围以内罢了。谨守着这个范围,我们能说的话,实在很少。然在这些少的话中,却多少见得一点事实的真相。其意义,要比演义等假设之以满足人的感情的,深长得多。
——《历史与文学》

历史是谨慎的,历史是少言的,历史却需要真相,站在“现在时”的吕思勉似乎已经距离历史有些距离了,当以回首的方式“解释古事,批评古人”的时候,这一条史学的原则又如何体现?吕思勉面对历史的时候,其实他设置了一个参考背景,那就是文学,而对于三国来说,“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的文学,“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是文学,“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也是文学。

可以说,文学里的三国在给人们带来的知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历史本身,吕思勉回忆自己教授历史多年,很多学生对历史知之甚少,但是“问及三国史事,却很少荒谬绝伦的”。在他看来,这自然是受了《三国演义》的影响,作为中国行销最广的书籍,《三国演义》几乎成为了通俗教育的一种范本,而在他看来,这只是文学之一种,并非是史实的记载和评述,“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陆游的这首诗很生动地描述了说书的在通俗教育中的作用,而口头的说书变成书面的平话,只是文学意义上的升级,而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消闲”:“平话俗称小说,亦谓之闲书。虽然是用以消闲的,然而人们的知识得自此中的,实在不少。”

这其实就指出了小说文学和历史之间的区别,文学是用以消闲的,所以在演义中,重要的一种手法便是假设,而它的目的就是满足人的感情,那些离奇变幻的情节,那些拍案惊奇的故事,都是表达一种文学趣味,所以既可以洋洋洒洒来叙述发生的故事,也可以用自己的观点来评析那些人物,这是文学的一种自由。但是这种创作在吕思勉看来,却是一种“浅薄”:“所以演义一类的书,所说的军谋和外交手段等看似离奇变幻,神出鬼没,要是我们真肯用心,凭着事理想一想,就知道他所说的话,都极幼稚,只好骗小孩子罢了。”很明显,吕思勉把文学归类为“浅薄”之学,称之为幼稚,是因为在他看来,文学是为了满足一种私欲,“因为文学是刺激感情的东西”,满足自我的感情当然和满足私欲,所以在“私”层面意义上,文学离讲述“事实的真相”的历史很远。

获得无意义的知识,是一种私,刺激并满足感情,是私,这甚至不只是文学的趣味,在历史中同样有一种要不得的私,《汉书》的作者是班固,作为中国历史学著作之一,《汉书》的地位很高,但是在吕思勉看来,这无非也是班固满足私欲的一种表现,“把王莽说得如何坏,又说当时海内的人心如何思汉,怕只因写《汉书》的班固本是汉朝的亲戚;他又是一个无识见的人,根本不懂得历史是国民的公物,而只把他看成一家的私物罢?”这是一种有功利性的私,因为和汉朝有家族利益这种私的存在,所以班固在写作《汉书》的时候,掺杂了太多个人的主观,而这种主观把作为国民的公物变成了“一家的私物”。

这是吕思勉的破,“历史上的事实,所传的总不过一个外形,有时连外形都靠不住,全靠我们根据事理去推测他、考证他、解释他。观点一误,就如戴黄眼镜的,看一切物皆黄,戴绿眼镜的,看一切物皆绿了。”而私的反面当然是公,所以历史的真正作用在于“公”,撇出私的目的和趣味,导向公的作用,吕思勉在驳斥文学的浅薄的同时,也慢慢建立了自己澄清谬误的历史观。而在纷纭变幻的三国时代,吕思勉以“史话”的方式,用通俗的语言来谈三国的人和事,其实也是对于三国通俗文学作品反唇相讥的一种手法,演义取得了特殊的教育效果,那么通俗的史学作品是不是也能起到另一种澄清谬误的教育效果?

“所以我们现在研究历史,倒还不重在知道的、记得的事情的多少,而尤重在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矫正从前观点的误谬,自然是就人所熟悉的事情,加以讲论,要容易明白些,有兴味些。”谬误在哪里?宦官真的只是阉割的人所做的官?亲戚二字是在古代就是指异姓而言,从而变成了诟病的“外戚”?董卓的扰乱仅仅只是一个群雄争霸的政治问题?在种种的问题中,吕思勉其实侧重于对曹操进行评述,侧重于在魏武帝的史实中阐述“公”的意义。

在“褒刘贬曹”的《三国演义》中,曹操是奸臣,是奸贼,是“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对他最不齿的事情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吕思勉认为,《三国演义》的这种说法全来自于流行于民间的说书,“说书的人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见解的,总不过迎合社会的心理;而且一种见解,不是和大多数人的心理相合,也决不会流行到如此之广的;所以对于魏武帝的不正当的批评,我们只能认为是社会的程度低下,不足以认识英雄。”在吕思勉看来,曹操能够击败各路群雄,在北方立足,也是一种“相当的成功”,而这种成功和“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太多的关系,一方面当时的天子根本没有什么权力,对于一个傀儡皇帝来说,还有什么挟不挟的必要性?而从曹操本身来说,他也根本不需要“挟天子”壮大自己的力量,他二十岁被举为孝廉,后来做了济南相,在政治上应该初露锋芒;后来辞职之后,他的想法甚至是出世的:“想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以待时之清。”这是一种高尚的志趣,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富贵利达的人;而当他出兵讨伐董卓、破降黄巾军三十余万,才是他政治生活真正的开始。

为了汉室,他讨伐了董卓,为了大局,他扑杀了伏皇后,为了稳定,他征讨吴国和蜀国,种种都使她成为汉末的政治领袖,“我失败了,国家也要有危险。”所以在最后,他执守臣节,不肯篡汉,这一点吕思勉认为是一种道德:“不论道德条件如何陈旧,如何不合理,遵守他的人,总是富于社会性的。”所以《三国演义》说他是汉贼,就是一种低级趣味,而在和“狭天子以令诸侯”无关的成功中,她考的是“政治清明,善于用兵”。也正是因为如此,吕思勉认为曹操是当时的英雄,就像他引用明朝王阳明说的那句话:“莫要看轻了豪杰。能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总有一段真挚的精神在内。”

而这样一种英雄完全是建立在公的基础上,吕思勉在《论学集林·蒿庐论学丛稿》的《论“魏武帝”》中说:“夫惟无意于功名者,其功名乃真。公初仅欲作郡守,后又欲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虽至起兵讨卓之后,犹不肯多合兵是也。惟不讳为身谋者,其为公家谋乃真。使后人处公之位,必曰所恤者国家倾危,身之受祸非所计,更不为子孙计也。然其诚否可知矣。”不为私之利,只为公家谋,所以曹操说:“前朝恩封三子为侯,固辞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复以为荣,欲以为外援,为万安计。”吕思勉对他的评价是:“从古英雄,有能如是坦白言之者乎?”

“从古英雄,坚贞坦白,无如魏武者。”在从两汉到魏晋,中国历史的确走向了一种大裂变,究其原因,吕思勉认为这种政局降落的原因就是道德的沦落,让那些狡诈之人得势,在他看来,应该对这种政治道德沦落负责的不是曹操,而是司马懿,他“用尽了深刻的心计,暴虐的手段,全是为一个人的地位起见,丝毫没有魏武帝那种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意思了”。对比明显,一个是坚贞坦白的真英雄,一个却是满足私欲的窃权者。一个是封建时代的光明面,而另一个则是黑暗面。

而在评述这段封面时代尾声的时候,吕思勉在魏武帝之外,还提到了另一个人物,那就是诸葛武侯,“公忠体国的文臣,舍死忘生的武士,就是其代表。这两种美德,魏武帝和诸葛武侯,都是全备了的。他们都是文武全才。”他认为,当历史进入到封建尾声的时候,他们却成为了封建时代的光荣。而在诸葛亮的身上,最大的体现也是一种为公思想,在《诸葛亮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中他引用给出师表:“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把自己的私有财产献给国家,也是对于国家主义的一种表达,而这种“读史者以为美谈”的故事所传递出的“公心”其实也并非诸葛亮独有,夏侯惇又“陛清俭,有余财,辄以分施,不足资之于官,不治产业”的想法,徐邈有“赏赐皆散与将士,无人家者”的实践,邓芝也有“为大将军二十余年……身之衣食,资仰于官,不苟素俭,然终不治私产,妻子不免饥寒。死之日,家无余财”的品德,吕岱有“在交州,历年不饷家,妻子饥乏”的做法。,“其所为皆与亮同。”甚至,陈表说:“家财尽于养士,死之日,妻子露立”,而朱桓则立下“爱养吏士,赡护六亲,俸禄产业,皆与共分。及桓疾困,举营忧戚”的志向,种种做法,却更是牺牲自己,“则尤有进焉者矣。”

列举这些史实的目的很明确,当吕思勉读《三国志》中曹操的故事,“未尝不怆然流涕也”,当谈及诸葛亮为公的举动,“读史者以为美谈”。这种包含个人感情的抒发,也是为了在历史中寻找现实的意义,虽然吕思勉反对“前车之鉴”的说法,“史事哪有真相同的?我们所谓相同,都不过察之不精,误以不同为同罢了。事情既实不相同,如何能用同一的方法对付?”史事绝不相同,失败者只在历史本身之中,但是在历史真相中启示后来,却也是一种史学观,所以在谈到“外戚”的演变时,他说:“正和辛亥革命以前,一个皇帝被打倒,又立一个皇帝一样。当一种制度的命运未至灭亡的时节,虽有弊病,人总只怪身居其位的人不好,而不怪到这制度不好。譬如我们现在,天天骂着奸商,却没有人攻击商业制度一样。”在谈及曹操的用兵时,引用他的说法:“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损,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兵多意盛,与强敌争,倘更为祸始。”吕思勉提出的问题是:“自清末孕;民国,军人纷纷,有一人知念此者乎?”

并非映射,只是期盼,期盼一种“为公家谋”的人,期盼一种坚贞坦白的真英雄,期盼一种平定天下的好首领,“其人物愈大,则其志愿愈大,其志愿愈大,则其为人的成分愈多,而自为的成分愈少,则是一定不移的。”

明朝历史的教训

编号:Z58·2161109·1349
作者:吴晗 著
出版:台海出版社
版本:2016年08月第一版
定价:33.80元亚马逊12.50元
ISBN:9787516810866
页数:288页

一个泱泱大国为什么会从当初的恢弘建国、气势逼人、一统天下走到最终的风雨飘摇、千疮百孔、不堪一击,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三百多年的明朝历史会给如今快速发展的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吴晗说:“三百年前,从当局到人民,从将军到文士,都只顾自己的享受,儿女的幸福,看不见国家民族的前途,个人的腐化,社会的腐化,宣告了这个时代的毁灭。”本书通过提纲挈领的线条,秉着对历史严谨公正的态度,简单叙述了明朝政治、制度、社会、人物等各个方面的内容,以真实史料为基础,深入挖掘出明初的恐怖政治、卫所制度、科举情况,以及晚明流寇、农民起义等表象下隐藏的真相,揭开那段跌宕起伏的历史。


《明朝历史的教训》:两个轮子的亡国论

我们回顾这两千年的专制政治,无论向心或者离心,都是以独夫之心,操纵数万万人之事。而历朝皇帝,都生怕天下把得不稳,于是大量引用戚族,举全国人的血汗,供一家之荣华富贵,荒淫奢侈。自今而后,我们需要向心,我们更需要统一,但我们必须向心于一个民主的政权,我们必须统一于一个民主的政府之下。
——《第十二章 历史上的政治的向心力和离心力》

被回顾、被研究,以及被追念,都写在那腰封之上,只不过从历史已经发生的被动状态进入到面向未来的主动迎接。“鉴往事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其实是提供了两种方法论:一种是和往事兴衰有关的史实研究,注解在下面这句话里:“武汉三十年心血铸就,历经多次删改,终成传世佳作”;另一种是和当今“现在时”的发展有关的借鉴,注解在再底下的另一句话:“毛泽东最为赏识的历史学家武汉讲述明朝的兴衰与个人的得失”。而这样的“继往开来”的主旨在腰封另一面则注解得更为明确:“勿忘昨天的历史教训,无愧今天的使命担当,不服明天的伟大梦想。”昨天、今天和明天,历史、使命和梦想,构筑的三段论更像是一本契合当今政治宣传的小册子。

而对于历史教训的审视,吕思勉在《三国史话》中以否定的态度驳斥了所谓的“前车之鉴”:“史事哪有真相同的?我们所谓相同,都不过察之不精,误以不同为同罢了。事情既实不相同,如何能用同一的方法对付?”不同为同,是察之不精,其实是对于历史的一种误读,而偏偏就是这种误读把教训变成了经验,试想,往事之兴衰完全是一种“历时性”的现象,它和史实有关,是完全在历史长河中已经发生的一切,如何能以“共时性”的态度移植到活生生充满未知的现在和将来?

但历史的意义或者真的不在于总结教训,提炼经验,而是以考察的方式看见我们未见的东西。而作为“明朝奠基者”的吴晗,其研究中心也一直在明史研究方面,《胡惟庸党案考》、《明成祖生母考》、《朱元璋传》等经典著作也都是围绕着对历史的考证上,都和往事兴衰有关。而这一本《明朝历史的教训》并非是吴晗的专著,甚至只是吴晗发表在报章、杂志上的文章汇总:《明代的锦衣卫和东西厂》章节是“民国二十三年十二月旧稿”是为纪念甲申三百周年而写的专稿,《历史上的国民身份证》则写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刊载在《中国建设》五卷四期,《明代之农民·苛政猛于虎》一篇原载于天津《益世报·史学》第十二、十三期上,《晚明“流寇”之社会背景》则原载于《大公报·史地周刊》,第五、六期。

时间上没有承续性,体例上没有系统性,当然各篇章之间也没有统一性,如此杂糅在一起,可能也非吴晗自己本人的意愿。甚至书名《明朝的历史教训》看起来也并非是吴晗亲自确定的,它很可能来源于最前一篇《三百年前的历史教训》演化而来。在纪念甲申三百周年的文章中,吴晗把明朝亡国的历史的教训归结为以下几点,一是皇帝、宰相、兵部尚书和军队将领的不作为,弘光帝“还是满不在乎,人生行乐耳,对酒当歌,南京沦陷的前夕,他还在排演当代有名的歌剧燕子笺!”宰相马士英则“凭了一点拥立的私恩,独擅朝权,排斥异己,摈史可法于江北,斥刘宗周、黄道周于田野,迎合弘光帝的私欲,溜方多似狗,都督满街走!”而阮大铖则勾结马士英、奉承弘光帝,“居然做了新朝廷的兵部尚书”,“综全国军政,负江防全责”。拥兵数十万虎踞长江上游的左良玉,则按兵不动,坐观兴亡。在朝廷之外,则是麻木的人民,“后方的都市,后方的乡村,却像另一个世界,和战争无关,依然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在这样一副国家图景之下,“从当局到人民,从将军到文士,都只顾自己的享受,儿女的幸福,看不见国家民族的前途,个人的腐化,社会的腐化,宣告了这个时代的毁灭。”

清兵入关,明朝沦亡,三百年前的这一幕在吴晗心里是完全的痛恨,而他的目的当然是指向三百年后的现在,“三百年后,我们想想三百年前的情形,殷鉴不远,在夏后氏之世。”所以,“三百年前的历史教训”是明朝走到最后一步的死亡论,而要论述明朝二百多年历史中出现的教训,则完全是另一种思路,而从在各个时期发表在报章、杂志上的文章中,虽然大致可以总结出明朝历史的那些教训,但是却丧失了学术著作最主要的系统性,所以,对于《明朝历史的教训》,并不应当成是一本学术著作,而是对于历史史实和人物的一种简单陈述和梳理。

明朝是从推翻元朝统治开始的,作为开国皇帝,吴晗更多笔墨在于朱元璋时代,从他起兵到建国,其实有一种奇怪的思维,作为起义者,朱元璋是从反抗开始的,一方面是对于社会压迫的仇恨,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异族统治的抗争,吴晗将这种“划时代的转变”称作是“民族革命”:“这一鲜明的划时代的转变,更掀起了过去百多年被压迫、被剥削的民族仇恨,得到知识分子和一般民众的深切同情,地主们也因旧秩序的维持和利益的保全而加入合作,在各阶层支持之下,这一新兴势力在十年中便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把整个汉族从蒙古人铁蹄之下解放出来,民族革命成功了!”政权重新回到汉族人手里,这种民族的解放是成功的,但是在解放之后,朱元璋的矛盾性便体现出来,一方面当他改变了自己的社会属性而成为统治者的时候,当他具有了独立行动能力的时候,“便决然地舍弃这双重的、矛盾的策略——肤浅的、欺骗的神话宣传,和已经失去时效的、冒牌的复宋掩护旗帜”,从下层爬到上层,从平民变成新贵族,从农民变成大地主,是和朱元璋一样成功的领袖的社会属性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带来的一个危害,就是“为胜利之杯所炫惑”,吴晗认为,他们“忽略了革命之所以发生的背景,和最初所指出的社会病态”,可以说,明朝的建立“是一个最辉煌的成功,同时也是一个最严重的失败。”

失败似乎从建立明朝就开始了,于最高统治者朱元璋来说,他把皇帝的正殿命名为“奉天殿”,把皇帝诏书的开头规定为“奉天承运”,就是表示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奉天而行,明朝是承方兴之运的,“谁能反抗天命?谁又敢于违逆兴运?”他禁止一切邪教,他规定十年一次的劳役,他建立里甲的组织,他实行独裁,都是他在成为统治者之后反过来开始的压迫,而这种压迫在各种制度中具有了合法的性质,所以吴晗认为,专职独裁的统治术在本质上并没有随着朝代的更迭而改变,“就中华民族本身而言,地主对农民的剥削特权,并没有因为政权的改变而有所改变。”所以为了维持政权,朱元璋用两套法宝来巩固皇权,一是军队,用武力镇压,二是官僚机构,用公文统治,“皇权假如是车子,军队和官僚便是两个车轮,缺一不可。”

这两个轮子是为了巩固皇权,所以在皇权之外的一切,都可以用这两个轮子,在统治阶级内部,非淮人和淮人之间、相权和皇权之间的斗争,都通过镇压的方式来化解,而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尽一切方法来维护自己的独裁统治”,胡蓝党案,相关联的人被杀大约在四万人左右,还有开国功臣被杀系列案:“洪武八年( 1375)德庆侯廖永忠以僭用龙凤不法等事赐死;十三年( 1380)永嘉侯朱亮祖父子被鞭死;十七年(1384)临川侯胡美以犯禁死;二十五年(1392)江夏侯周德兴以帷薄不修的暧昧罪状被杀;二十七年( 1394)杀定远侯王弼、永平侯谢成、颍国公傅友德;二十八年(1395)杀宋国公冯胜。”而对于贪官,朱元璋更是用了极刑:“洪武十五年(1382)的空印案,十八年( 1385)的郭桓案,两案连坐被杀的达七八万人,其中主要是各级官员,追赃牵连到各地许多大地主,都弄得破家荡产,旧地主阶级的力量更进一步被削弱了。”

朱元璋的统治术,其目的只有一个,削弱任何对皇权有威胁的力量,军事镇压和残酷统治或许是一时的极刑,而在长远利益上,朱元璋更是通过兴起文字狱、兴办国子监等手段,从禁止和提倡等两方面来巩固自己的独裁统治,文字狱的时间从洪武十七年( 1384)到二十九年(1396 ),前后达十三年。一开始是和自己有关的禁忌,之后却变成了广义的禁忌,禁止小民取名用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秦、汉、晋等字,禁止百姓取名太祖、圣孙、龙孙、黄孙、王孙、太叔、太兄、太弟等名字,并禁止民间久已习惯的称呼,如医生止许称医士、医人、医者……洪武二十七年,还特别敕命组织了一个《孟子》审查委员会,将里面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等篇章删除,“刻板颁行全国学校”。而这种文字之禁和处罚相结合,在国子监,一大批违反规定的人被处死,痛决、充军、罚充吏役、枷镣终身、饿死、自缢死、枭首示众、凌迟,学校变成了刑场。

吴晗:历史的另一个符号

而另一方面,大量奴化的新官僚被培养起来,“是整个学术文化界、思想界、政治界,从童生到当国执政,都向往三王,服膺儒术”。而庶民通过科举和学校教育,于旧官僚形成了明代的新仕宦阶级,他们“有地位,有大量的土地和金钱,剩余的财货的投资目标是兼并土地和经营商业”,在明朝后期,官僚、地主、商人三位一体的仕宦阶级形成了贪污之风,“内外上下,贿赂公行,终至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并形成了“废弁弃官,凑钱投资使某某一人入阁执政,事成后以中外要官为酬佣分红之报偿,再从所任官上科敛搜括,收回资本和利息”的明代吏治,骄奢淫逸盛行,也促使了明朝的亡国。所以吴晗认为,当“读书取科第,做官要贪污,居乡为土豪”成为他们的终极目标,这样一种风气和制度下,明朝根本就没有什么学术。

而在另一方面,明朝农民的负担却一直沉重,“皇室、中官、外戚、勋臣、地方官吏、豪绅、地主、胥役……这一串统治者对农民重重压迫,重重剥削,他们的财富,他们所享受的奢淫逸的生活,不但是搜刮尽农民身上的血汗得来的,并且也不知牺牲了多少农民的性命,才能换得他们一夕的狂欢。”,在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社会里,农民一方面被活活折磨死,另一方面不堪剥削而成为流寇,最终形成了农民叛乱,和明末的奴隶解放运动一起,成为威胁统治者的最大力量。

所以在两架车轮的统治之下,在社会矛盾日益白热化的现实面前,明朝走到了它的末路,而这一切吴晗提炼出“教训”来说,则是政治中出现了离心力。实际上,作为中央集权的时代,它应该表现的是向心力,因为不管是军权还是政权,不管是法权还是财权,都握在中央政府之手上,“中央之于地方,犹躯干之于手足,令出必行。地方之于中央,犹众星之拱北辰,环侍唯谨。”但是明朝为什么让向心力变成了离心力?在吴晗看来,这无非是统治阶级忽视了社会的结构好而矛盾之所在,就拿朱元璋的残酷镇压来说,“他没有也不可能懂得封建专制的寡头独裁政治,地主阶级专政的残酷统治,官僚政治和贪污舞弊是分不开的,封建统治是以剥削人民为基础的,不推翻封建统治、封建制度,单纯地用严刑重罚,流血手段来根绝贪污,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效果的。”

当然,站在历史中的朱元璋是不可能看到封建统治的弊端,而吴晗从“鉴往事之得失”角度出发,似乎在向心力和离心力上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我们回顾这两千年的专制政治,无论向心或者离心,都是以独夫之心,操纵数万万人之事。而历朝皇帝,都生怕天下把得不稳,于是大量引用戚族,举全国人的血汗,供一家之荣华富贵,荒淫奢侈。自今而后,我们需要向心,我们更需要统一,但我们必须向心于一个民主的政权,我们必须统一于一个民主的政府之下。”其实,《历史上的政治的向心力和离心力》篇章完全可以以深化的方式探讨中国古代政治,但是“颇有不知从何处说起之苦,并且篇幅也不容许”的写作要求使得他只能“用简笔的办法,举几个有趣的例子来说明”,最后只是画出了粗线条,没有对于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在政治、经济、社会等诸方面的利弊做充分的阐述,而“考当今之得失”的目的论又让他早早做出了结论:“我们必须向心于一个民主的政权,我们必须统一于一个民主的政府之下。”

何为民主政权?何为民主政府?既然政治的向心力表现的形式是中央集权,那么民主政权如何处理好集权和民主的关系,或者说如何从明朝历史的教训中提炼经验,为现今社会服务,这些都是欠缺的,而这种简笔画的风格也完全体现在各篇章中,当本应有的历史研究被抽空,所谓的交心也变成了简单论述,甚至变成了材料的堆砌:《明代之农民·苛政猛于虎》在20页的书页内容中,引用材料多达43处,《明代的新仕宦阶级·生活与文化》中,在讲述“缙绅士大夫至以赌博为风流”的现象时,引用了祝允明、皇甫冲、何士璧、韩上桂、顾亭林、申涵光、吴伟业、沈德符等人的叙述,24页竟引述材料达75段。

历史的教训只是写在材料上,放在引文里,发生在历史中,“三百年后,我们想想三百年前的情形,殷鉴不远,在夏后氏之世。”其实,三百年前的政治已远,三百年后的现在何尝不在这种“简笔”法和急功近利中变成了一种空泛的口号,一种被抽空的现实。

当代史学主要趋势

编号:Z41·2161030·1340
作者:【英】杰弗里·巴勒克拉夫 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7年02月第一版
定价:原2.65元现5.00元
ISBN:11188·54
页数:343页

1976年,英国现代著名历史学家杰弗里·巴勒克拉夫接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委托,为《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研究主要趋势》丛书撰写“历史学”部分,历时两年完成,之后用英文、法文同时出版。后以“Main Trends in History”为题,出版单行本。本书问世后,成为西方大学生研习史学史的必读参考书。在这部著作中,杰弗里·巴勒克拉夫对20世纪50年代以来的世界各国历史研究的主流和新趋势作了系统、全面、详细的阐释和分析,不仅述及欧美的历史研究,也用了大量的篇幅介绍苏联、东欧的历史研究的发展现状,甚至对第三世界国家的史学也进行了客观系统的介绍。它叙述的历史学研究的当前趋势主要是关于1945年以来的发展过程,并对当代史学研究提出了建议:“社会科学当前最明显的缺点是缺乏时间元,缺乏深度,这种深度不可能产生于对社会作静止的研究。”

中国史纲(第一卷、第二卷)

编号:Z95·2161018·1330
作者:翦伯赞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2010年12月第一版
定价:98.00元亚马逊44.10元
ISBN:9787100074643
页数:695页

为撰写《中国史纲》,翦伯赞曾较长时期地、比较充分地做了理论和资料两方面的准备。从某种意义上说,翦伯赞从1930年开始参加“中国社会性质和社会历史问题的论战”,就开始准备《中国史纲》的写作工作,他在论战中所持的基本理论,后来都总结吸收到他在抗日战争初期出版的名著《历史哲学教程》一书中;他在论战中所探讨的主要历史问题,后来亦都总结吸收到《中国史纲》和其他有关著作中。但是,原计划写作一部八卷本的中国通史,最后只完成第一卷《史前史、殷周史》和第二卷《秦汉史》。其中,《秦汉史》成为中国史学界第一部秦汉史专著,该书出版后随即在战时的重庆文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开篇“地球在转动,冰河在冲刺,海洋在隆起,陆地在沉沦,风雪在飘零,内海在荡漾,月桂树在摇曳,剑齿虎在咆哮,这就是开天辟地时代的景象。”充满了一种革命的激情。


《中国史纲》: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

有些读者已经在耽心本书的全部工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我自己也这样想;但我可以告诉读者:“不管时代如何苦难,我总是走自己的路。”
——《第二卷 秦汉史·序》

1944年7月15日,四川巴县歇马场刘家院子,这是历史的“现在时”,当翦伯赞在此时此地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也没有在时间之外的孤立感,相反,却是一种必然性的雄心壮志,因为在当时来说,翦伯赞的写作计划是填补一种空白,尤其是秦汉史的研究,还没有“看到一部完整的科学的专著”,即使有,也只是以章目的形式“列于诸家通史之中”,所以这个秦汉史就是为了改写一个纪录:“当我们的研究进到秦汉时代,就要走进中国历史学上的荒原了。”

而要真正走进历史荒原,在翦伯赞看来,也是有备而来,一是当时作为计划之一的《史前史、殷周史》已经在三个月前由重庆五十年代出版社出版,这对于整个中国通史的写作计划来说,迈出了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步;同时,近三四十年来中西考古学的发现,为第二卷的写作奠定了基础,这其中包括在中国西北边疆、甘肃一代发现的稀罕遗址和遗物,包括敦煌和居延所发现的汉简,包括除实物和简牍之外的汉代石刻画像,如此,就组成了中国历史编写所需要的“新史料”,而这也正是翦伯赞提出的“历史科学的任务”:“如果有了新的考古学上的发现,我们便应该尽可能地运用考古学上所提供的新史料,去订正文献上的史料之伪误,补充文献上的史料之缺失。”

这是“如果”变成现实的基础,也正是有了如此丰富而重要的史料,所以第二卷的写作得以顺利完成,但是当翦伯赞的中国通史计划在第二卷出版之后开始继续前行的时候,历史仿佛和他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按照最初的计划,翦伯赞要写的中国通史一共有八卷之巨,除了第一、第二卷之外,第三卷为《魏晋南北朝史》,第四卷为《隋唐五代史》,第五卷为《宋辽金元史》,第六卷为《明清史》,第七和第八卷则为《近代史》。但是随着国内形势的改变,随着对政治生活的参与,翦伯赞似乎站在了自己无法左右的位置上,至少是和这个计划越来越远,第三卷从抗战胜利之后开始写作,到解放初期,已完成20余万字,但是这个完成只是一种初稿,在当时来说,翦伯赞没有做进一步的加工,所以最后终于没有正式出版;与第三卷几年努力却最终未能付梓相比,其他五卷更是成为翦伯赞历史科学研究上的一个遗憾,知道他逝世,也没有能将计划变成可见的现实。

当初雄心勃勃,最后留下终身遗憾,这或者是站在1944年的“现在”的翦伯赞无法预料的历史现实,也是对于所谓的“时代苦难”缺乏一种遇见性,这当然和中国的整体现实有关,和知识分子的历史机遇有关。但是,在这个中国通史计划面前,在这两卷历史科学的成果面前,在“我总是走自己的路”的承诺面前,翦伯赞却真的已经表露了一种新史学观,甚至已经着手建立新的史学体系,这就是“把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用于对中国古代浩如烟海的资料之研究,以批判的、革命的态度进入了史学的深层”。如果忽略中国通史计划未能完成的遗憾,翦伯赞却在另一种意义上完成了新史学的初步构建,那就是在“长期地、大规模地、有组织地搜集、发掘、整理古代文献和考古资料”,同时还倡议创办了两个培养高级人才的基地,1952年设在北大历史系的“考古专业”和1959年设在北大中文系的“古典文献专业”,都是他为建立中国的新史学体系建设作出的贡献。

这或者就是翦伯赞所说的“我总是走自己的路”的情怀和追求。而如果我们把1944年7月15日写下的这句话作为开始,重新回到历史的“现在时”,在第一、第二卷的编写中,翦伯赞也是很好地体现了新史学观,甚至将这一观点贯穿始终。尤其在第一卷的写作中,先秦的古史资料缺失严重,即使在《史记》时代,对于“现在时”之前的历史,特别是三代五帝、神农以前,也是“尚矣”,也是“吾不知已”,也是“靡得而记云”。也正是由于这种“靡得而记”史学观,才使得古史研究陷入不真实甚至虚妄之中,“历代学者,对于这一段古史的论著,也只是传神书怪,捕风捉影,因误正误,以讹传讹,浸至荒诞不经,极奇离诡谲之大观。”所以翦伯赞在反对这种“以讹传讹”的虚妄历史观同时,提出了必须走中国史学自身发展的道路,那就是从盲目的信古变成疑古,从消极的疑古到积极的考古,“前者就是所谓辨伪学而后者便是所谓金石学、考古学。”双管齐下的意义就是运用各种考古发现,各种文献资料,以科学的方法逐渐看清历史发展的轨迹,在翦伯赞的这两卷著作中,不断重复的一句话就是“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这是一种对于观点的证明,这是一种对于考古的引用,这是现在时对于过去时的修正。所以生于今日在历史学意义上来说,就是科学地延伸了这条建立在唯物主义基础之上的历史链条,就是能够自信地发出“我总是走自己的路”的声音,“我们生于今日,得观古人未见之古史资料,孔子所不能征之夏礼与殷礼,吾人已能征之;司马迁‘靡得而记’之太古时代,吾人已能记之。”

这是今日之幸运,也是今日之自信,也正是在这个自信面前,翦伯赞就以一种俯视的眼光再次审视中国历史,再次去除那些虚妄的观点,再次科学地解析中国历史的发展脉络。从“前氏族社会”到“氏族社会”,从古代社会到初期封建社会,从史前史到殷周史,翦伯赞划出了一条后来者可以行走在上面的那一条历史之路。而这条路的起点也是被翦伯赞清晰地标注在那里,那就是殷以前的古史,“虽属于极遥远之太古时代,但是总是中国史上的一个历史时代,而且这一时代的历史,还是后来的中国历史原始的基础。因此,我在这本书上,大胆地把中国历史推到它的出发点。”

大胆其实就是一种疑古,就是一种积极的考古,“地球在转动,冰河在冲刷,海洋在隆起,陆地在沉沦,风雪在飘零,内海在荡漾,月桂树在摇曳,剑齿虎在咆哮,这就是开天辟地时代的景象。就在这个宇宙洪荒的时代,在蒙古高原大内海的周围,出现了中国最初的人类。”翦伯赞仿佛就是一个站在高处俯视中国历史的智者,已经将目光延伸到了开天辟地的混沌时代。在缺乏考古实物的基础上,翦伯赞提出的大胆设想是:北京人就是中国人种的原始祖先;但是中国人种的来源,并不是只有蒙古高原系人种之一员,还有另一个来源则是南太平洋系人种,也就是说,中国南部的人种并不是之后迁徙所形成的,而是与蒙古高原系人种相独立而产生的,在野蛮时代,也就是新时期时代的初期,这两大人种第一次在中国中部遭遇,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帝与蚩尤之战。

而这个人种两元论的观点并不是空穴来风,考察之后发现的实物,南北中国其实并没有交融的证据,他们独立寻找着自己的发展空间,也留下了保留各自特征的原始石器时代的证据。但是这种独立在从旧石器向新时期转化过程中,被打破,当中国历史从蒙昧状态走向野蛮状态,从前氏族社会走向氏族社会,便开始了文化和人种的大交流,而在这个时期的交流中,翦伯赞所驳斥的一个观点便是,当时的中国只有夏族一个文化氏族,在他看来,当时和夏族平行发展的还有许多史前氏族。

翦伯赞:站在俯视世界的高原之上

正是由于这种诸氏族的平行发展,才有平行之后的冲突,才有冲突之后的交融,才有交通之后的更替,这是一种动态的发展轨迹,在大约在公元前1700年代前后,“中国的历史开始了一个巨大的变革过程。”这个过程的标志便是原始公社制的崩溃和商代古代社会的出现,也就是进入到《淮南子·本经训》中所说的“异贵贱,差贤不肖,经诽誉,行赏罚,则兵革兴而分争生,民之灭抑夭隐,虐杀不辜,而刑诛无罪,于是生矣”的时代。在翦伯赞看来,商族的伟大意义是驱逐了“诸夏”,征服了“诸羌”,打通了与中国西南及东南的“南太平洋系”人种的交通,在中国的黄河腹部创造出崭新的青铜器文化,从而“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庞大的古代国家,揭开了中国文明时代之历史的帷幕。”

中国的文明时代,是一部征服史,是一部驱逐史,却也是一部融合史,这种融合特别表现在社会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经济构造的改变、社会关系的发展之后新事物的产生:“古代社会的历史任务,就在于使存在于原始公社制社会内部的农业共同体崩溃,而造成封建制之直接前提,即大土地所有与个人化的生产。”商族的文明时代开启了崩溃而融合的序幕,而到了周代随着初期封建国家的建立,这种“古代社会的历史任务”又重新有了新的注解,那就是在春秋战国时代的大战争、大交融。

一方面,是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为标志的中国内部的崩溃和融合,春秋时代的战争,比起西周时代,更为频繁了。《春秋》所记中言“侵”者、言“伐”者、言“围”者、言“师灭”者、言“战”者、言“入”者、言“进”者、言“袭”者、言“取”言“灭”者,组成了一幅广阔而不绝地战争图景,“这些战争,都是为了土地占有或物质掠夺而发动的。”这是民族活动的一个侧面。而在这个中国内部的斗争之外,翦伯赞更是站在历史的高点,俯视整个世界的形势,在他看来,当时的世界形成了多元的文化源头,“当春秋战国的封建文化成为东方世界史之动力的时候,希腊的奴隶文化,也在地中海北岸,放出了灿烂的光辉,成为西方世界的历史动力。”这种动力在某种程度上也表现为一种斗争,周敬王三十年至四十一年发生的希腊与波斯因争夺奴隶市场而引起之“希波战争”、周显王三十六年中国合纵连横之时亚历山大远征亚细亚,都在相同的时间段里产生了驱动历史前进的动力。

能够站在历史的高度,而不拘泥一种静态的变化,能够俯视历史发展的全局,而不囚禁于一种封闭的世界中,这便是翦伯赞建立新史学的视野,的确,当中国历史从初期封建制走向专制主义封建制,这种全局视野便越来越具有一种俯视感,也越来越为历史寻找到一种同轴的方向。在翦伯赞看来,秦族的兴起、扩张以及统一,是中国冲破封闭的一元世界的动力所在:在战国末叶,随着秦族的不断壮大,如历史洪流,自西北滚滚而来,泛滥于中原,“他冲决了中原诸国之封建地方区划的堤防,打通了一切阻碍经济文化和血统交流的障壁,使中原诸文化种族,在他的冲刷与激荡之中,融化混合而凝结为一个整个的种族,即后来所谓汉族。”而在秦最终统一中国之后,那些被冲决的历史碎片被糅合成了一个历史个体,即使在陈胜起义中,这些碎片又再次出现,但是对于整个种族来说,并没有瓦解,而是继续以“历史个体”的形势出现,这种历史个体在翦伯赞看来,并不是文化的一种优势状态,反而看不见外面的世界,特别是在西汉中叶以前,“四周的云雾太浓厚了,这使得中原种族看不见中原以外的中国,更看不见中国以外的世界。因此,尽管四周诸种族称帝称王,他们也知道得不很清楚;尽管西方世界的历史波涛,拍击着帕米尔高原的山麓,他们更是毫无所知;至于在洪涛巨浪的稀有大海中之有人类的活动,恐怕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

就是在这将近一个世纪里,“中原种族被紧紧地封锁在黄河流域的狭隘世界之中,过着一种被囚禁的生活。”所以历史要向前发展,就必须像战国末叶的那股洪流一样,以摧枯拉朽治理冲决既存的文化秩序,而且并不囿于中国之内,更需要以一种世界眼光来定义自己的位置,所以张骞出使西域便成为这一种融合的开始,便成为人类历史走向世界结合的标志。而具有世界视野的翦伯赞,更实在空间和时间的制高点俯视整个世界的变革,在西汉中叶以前,他登上了帕米尔高原:

我们所看到的,是罗马的文化圈在扩扩大,是野蛮人的骑兵在驰逐,是希腊人在走下历史舞台。但是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在黑海与里海之北的广大原野中,有不少的游牧种族,他们驱着可爱的畜群,在那里唱着原始的牧歌。就在这个时舒候,中国有名的探险家张骞到了中亚细亚。西方世界的历史活剧,继续演进。自西汉中叶迄于西汉之末,这里的世界又大大不同了。

而在西汉中叶以后,再次登上帕米尔高原向西而望过的时候,看到的又是另一幅世界图景:

我们可以看到金字塔上飘扬着罗马的国旗,恺撒与埃及女王姑娄巴在热烈的恋爱,罗马竞技场的大角斗,维苏威火山口的奴隶大暴动,日耳曼人从北欧南下,罗马人从南欧北征,安息的响箭队驰逐于卡里的战场,成群的罗马士兵被俘而东,大月氏的骑兵南向而驰,南君局宾的希腊人逃入印度,西汉帝国的远征军在中亚的进出,大宛、康居的人民之遭受蹂躏。

世界从来不是静态的,也不是一元的,它在同时性中演进这历史,又在历时性中找到相同的发展轴线,而中国也越来越明显地参与到世界的交融和发展之中,西汉时出使西域建立各国的联系是一种主动的行动,而在东汉时,随着民族冲突而产生的碎片在客观上影响了世界形势的发展,“由于东汉的压力,从东方世界的历史运动中,又抛掷出第二块历史史碎片,这就是北匈奴。”曾经的第一块碎片是大月氏,大月氏被迫离开中国,在南征过程中形成了新的历史版图,而现在当北匈奴这块碎片被抛出去之后,它将成为以后西欧历史发展的动力,所以中国对于世界的参与,虽然是一种战争方式,但是却影响了历史的脉络,而这正是其意义所在:“这种种族的被抛掷,正是世界的脉络之沟通。世界史就在这些种族移动的抛物线中,达到了他的统一运动之完成。”

“靡得而记”是一种史料缺失的无奈,以讹传讹当然更是一种虚无的传说,而唯有唯物,唯有史料,唯有“具体的史实指示出来”,才能走向一种可以俯视的历史,走向在“现在时”回首的考古,走向不停步“走自己的路”的大胆,即使变成了永远的遗憾,即使如那些碎片一样被抛了出去,但也会变成一种自信的声音,一种融合的声音。

中国通史

编号:Z95·2160826·1325
作者:吕思勉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4年06月第一版
定价:56.00元亚马逊22.30元
ISBN:9787208122659
页数:457页

“不知古代的真相,而妄以己意推测,其结果,必将以为自古至今,不过如此,实系因缘起灭的现象,都将认为天经地义,不可变更。就将发生许多无谓的争执,不必要的保守,而进化的前途,被其阻碍了。”在《第一章婚姻》中,吕思勉这样评价历史真相的意义,作为我国目前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中国通史,吕思勉在其中就批评了“历史抹杀论”,力图还历史一个真相。本书是吕思勉先生史学代表性论著之一,完成于1939年,分上、下两册。上册分门别类地叙述了社会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学术的发展情况,内容包括婚姻、族制、政体、阶级、财产、官制、选举、赋税、兵制、刑法、实业、货币、衣食、住行、教育、语文、学术、宗教等十八类;下册按历史顺序叙述了政治历史的变革。


《中国通史》:“含事而求理”的文化自信

我们现在,所处的境界,诚极沉闷,却不可无一百二十分的自信,岂有数万万的大族,数千年的大国、古国,而没有前途之理?
——《第五十四章 革命途中的中国》

所处的境界,是“参考书籍十不备一”的现状,是“不能完善自无待言”的现实,1939年,对于吕思勉来说,更是一个“革命途中的中国”的时代,站在《中国通史》的时间端点,站在“我们现在”的历史际遇中,他所看见的并不只是那个数千年的大国,并不是朝代更迭的古国,回望而转身,他的目光是要从历史的那一侧,窥见中国社会的新脉络,发现中华民族的新希望,所谓“本于既往以说明现在”,而这也是作为史学家的吕思勉在这个处于民族危难的时代,赋予自身的一种责任担当。

历史到底是什么?或者说历史学到底该研究什么?历史是由时间来记事,漫漫几千年的中国历史,有着太多的事件发生,有着太多的朝代更迭,有着太多的人物生死,而在吕思勉看来,这些都是“事”而已,而历史绝非只是记事之书,“天下事既没有两件真相同的,执应付此事的方法,以应付彼事,自然要失败。”每一个事件都是唯一的,它不会在另一个时代同样发生,所以执着于事件,是一种机械主义的做法,而历史的真正意义,在于从众事中发现“理”,而理又是包括众事的,这也就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一个朝代如何会衰落,一个国家如何会富强,就在于其有发展的规律,而这个发展规律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就有了对于诸事进行判断、评价的理由。

一方面,众事中包含着理,这是理的基础,而另一方面,理之依存也必须要有事,“理是因事而见的,含事而求理,无有是处。”所以吕思勉从辩证统一的角度而提出,“我们求学,不能不顾事实,又不该死记事实。”所以他认为,作为史学,其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探究规律,并且依照规律来解释现象,来指导未来,他列举了史学所求的几个方面:一是搜求既往的事实;二是加以解释;三是用以说明现社会;四是“因以推测未来,而指示我们以进行的途径”。

解释事实,说明社会,这其实是史学的第一种目的,“习焉不察,则不以为意,细加推考,自然知其原因极为深远复杂了。”所以吕思勉在史学上所要求的的是不迷信于习惯思维,而是要有一种批判和怀疑的精神,只有这样,才能在众多历史现象中说明社会,把握事理。有人说,一夫一妻的家庭,是最原始的男女关系;有人说,衣服的出现,是因为在最初有了“以裸露为耻”的观念;有人说,尊祖、崇古,是族制的伦理使然;也有人说,秦始皇是暴君,对于历史发展没有一点好处……有人说,当然也有其自己的观点,但是这种种的所谓观点,在吕思勉看来,正是一种狭隘的、不加以推考的观念,只是一种习惯思维,甚至只是道听途说。

对于婚姻制的错误观念,就是因为“妄以己意推测”,就是站在自己现在的立场和知识水平而言,一夫一妻不是原始的男女关系,家庭的起源也并不是为了满足所谓的性欲,而结婚的幸福,在古代也并非是属于结婚者自身的欢乐,而是和整个家族相关。吕思勉从史前史的考古发现,从婚姻的产生和发展,从当时的社会形态分析,对于婚姻历史做了全面考察,在他看来,人类的婚姻,是从全无禁例开始的,而后有了禁例,然后缩小了通婚范围,渐渐有了家庭,而家庭的出现,是由于女子作为交换品而开始的女医,也就是说,是男女两性分工而产生的经济上的差异,出现了服务婚,继而又演变成卖买婚。而在异姓间,从最初的掠夺到后来的卖买,再到聘娶,最后从敌意变为和谐,于是有了更广泛的联络。所以婚姻在古代,很大程度上并不关乎男女之间的个体感受,所谓性欲也好,忠贞也罢,其实背后都有着家族利益,“昏礼不贺,人之序也。”所以在家族主义的昌盛时期,“个人价值全被埋没的一斑。”

同样在《政体》一章中,吕思勉也政体的产生、发展和演变,指出了其特有的形式,“政权的决定,在名义上最后属于一人的,是为君主政体;属于较少数人的,是为贵族政体;属于较多数人的,是为民主政体。”但是现在很多的史学家却把以前的时代统一为“封建时代”,暗含着一种对于低级社会形态的鄙视,甚至就此论及国人自古就是专制,其政治治理能力不及西方。吕思勉首先从“封建”两字出发,他认为,“寄封建二字,原不妨扩而充之,兼包列国并立的事实,不必泥定字面,要有一个封他的人”,也就是说,封建,并非是一种落后的社会形态,而是一种分封的制度,他认为,封建时代可以分为以部落为标志的先封建时代和封建时代,而封建时代的“封建”具有多重含义:一是指慑服异部族,使其表示服从;二是打破异部族,改立自己的人为酋长;三是使本部族移殖于外言之。

所以封建是建立一种关系,是为统一迈出的第一步,而在这“封建”的第一步之后,则是互相兼并的第二步,而不管是建立关系,开始开拓疆土,所谓封建时代的统一其实是文化上发生的关系,因为只有文化上先进,国家实力才能强大,才可以征服他国,才可以开疆拓土,聚集人口,发展生产,从而国力进一步提升,然后继续开拓,在剧烈的斗争中取得优势,最后才实行新的统治,如此,分立而统一,也都是文化起到的作用。所以吕思勉认为,“封建之世,所谓朝代的兴亡,都是以诸侯革天子之命。此即以一强国,夺一强国的地位,或竟灭之而已。”

朝代兴亡,是国与国,族与族之间的争斗,而在其内部,政体却总是以民主的方式出现的,“不论那一国,其元始的政治,必为民主。后来虽因事势的变迁,专制政治,逐渐兴起,然民主政治,仍必久之而后消灭。”所以从这个历史之众事中,吕思勉所提出的理便是:“然民主的制度,可以废坠,民主的原理,则终无灭绝之理。”而这种民主之理,其意义当然是为了说明社会,更是为了指示未来。

在过去和现实以及未来的脉络中,吕思勉其实已经显露了他的历史观,那就是“文化历史”:“人类的进化,全是文化进化。”从朝代兴亡,国家更迭的演变来看,更多人把历史的看重于政治,而吕思勉却认为,主导历史的真正事理是文化,“所以现在讲历史的人,都不但着重于政治,而要着重于文化。”为什么是文化,他说过国与国的较量,国与国的战争就是文化在其中起着关键的作用,有了文化的强大,才可以聚集人口,才可以发展生产,才可以开拓疆土,才可以同化异族。在《中国民族的由来》中,他站在世界的角度说:“世界文化的发达,其无形的目的,总是向着大同之路走的,但非一蹴可几。未能至于大同之时,则文化相同的人民可以结为一体,通力合作,以共御外侮;文化不相同的则不能然,此即民族国家形成的原理。”而在中国历史上,对于异族的同化就是中华文化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汉族恃其文化之高,把附近的民族,逐渐同化,而汉族的疆域,亦即随之拓展。和汉族接近的民族,当汉族开拓时,自然也有散向四方,即汉族的版图以外去的,然亦多少带了些中原的文化以俱去,这又是中国的文化扩展的路径。这便是在古代中国同化异民族的真相。”

正是因为文化具有同化的价值,所以当站在历史端点的时候,吕思勉其实有着文化的自豪感和自信心,而《中国通史》的体例也很好诠释了吕思勉的文化历史观,著作分上下两册,上册分门别类,从婚姻、族制、政体、阶级、财产、官制、选举、赋税、兵制、刑法、实业、货币、衣食、住行、教育、语文、学术、宗教等十八类来叙述中国历史在社会经济制度、政治制度和文化学术等方面的发展情况,每一种制度都体现大文化,每一种文化都能梳理背后的理。而在下册对于政治历史的变迁中,吕思勉也对文化史观进行了阐述,“但就文化的各方面,加以探讨,以说明其变迁之故,而推求现状之所由来”。

秦始皇被称为暴君从而将他的好处一笔抹杀,但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秦始皇有一种伟大的政治抱负,这种政治抱负是凝聚着法家的文化智慧,“秦始皇的政策虽好,行之却似过于急进。”这是不善于把握文化的统治力所致;南北朝被认为是一个混乱的黑暗时代,而在政治之外,其实文化却依然在发展,甚至因为时局的动荡反而使得文化有了更大的发展,“其中关系最大的,便是黄河流域文明程度最高的地方的民族,分向各方面迁移。”这是民族大融和的序幕,在这个序幕拉开之后,异族被同化的步伐加快,“一到隋、唐时代,而所谓五胡,便已泯然无迹,良非偶然。”甚至有人提出,唐朝统治者也具有胡族血统,但是在一种文化的大融合里,血统反而退其次,甚至在文化的一统中成为一个民族,“民族的特征,乃文化而非血统。”

吕思勉从文化发展和融合的角度,将受西方文化影响钱的中国文化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期为先秦两汉时的诸子之学,第二期是魏晋南北朝、隋唐时代的玄学和佛学,第三期是宋元明时代的理学。第一期的学术,主要矫正社会的病态,是“拨乱世,反之正”,是一种“正”的文化;第二期的文化讨论的是人性,办法则是将坏人变成好人,这是“反”的文化;而到了第三期的理学,“认现社会的组织,根本是合理的,只因为人不能在此组织中,各处于其所当处的地位,各尽其所应尽的责任,其所认为合理的组织,则是一套封建社会和农业社会中的道德、伦理和政治制度。”这是“合”的文化。

但是因为宋明理学认为社会组织的合理性,于是便以规劝代替变革,“要藉其所主张的道德、伦理和政治制度之力,以达到这一个目的。”实际上是不适应竞争,所以从十一世纪开始,中国在缺乏文化的创新、变革和竞争中,也失去了优势,从而受到了外来侵略,“宋朝的灭亡,可以说是我国民族的文化,一时未能急剧转变,以适应于竞争之故。”所以在西方文化发展之时,中国便开始落后,而在文化的碰撞中,还有一种机会是“光复运动”,吕思勉认为,太平天国在某种意义上是汉朝文化的一次光复机会,但是由于和社会、政治革命同步,急于用低劣的手段建立一种均贫富主义的社会,另外,不明白满清失败的原因,不明白外力的压迫原因,所以抛弃了文化建树,反而盲目地为自己建立政权,以致最后一败涂地,“所以我说他政治上的失败,还是文化上的落伍。”

中国产生过辉煌的文化,在同化异族过程中显示了其强大的力量,而这种文化优势对于“以推测未来,而指示我们以进行的途径”具有更现实的意义,所以当站在“通史”的现在时,当走在革命途中,吕思勉依然希望中国文化来一次真正的光复,而光复的要义是“对外”:“所以中国既处于今日之世界,非努力打退侵略的恶势力,决无可以自存之理。”在经济上,解除外力的压迫是为了生息,是为了资源;而在文化上,“我们非解除外力的压迫,亦断无自由发展的余地,甚致当前的意见,亦非此无以调和。”

对外而不在于对内,这是吕思勉对于中国现实开出的药方,这是文化史观下的拯救,也是历史学中流露的自信,“马拉顿前啊!山容缥渺。马拉顿后啊!海门环绕。如此好河山,也应有自由回照。我向那波斯军墓门凭眺。难道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不信我为奴为隶,今生便了。”在诵读梁任公所译英国大文豪拜伦的诗的呐喊中,吕思勉仿佛要看见一个文化的中国,一个自强的中国,一个独立的中国,一个革命的中国。

1525年革命:对德国农民战争的新透视

编号:Z42·2160421·1288
作者:【德】彼得·布瑞克 著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8年01月第一版
定价:35.00元亚马逊10.10元
ISBN:9787563371129
页数:262页

德国历史学家、瑞士伯尔尼大学历史教授、布瑞克农民学研究学派的开创者和中坚力量彼得·布瑞克,于1975年出版的《1525年革命:对德国农民战争的新透视》是历史学研究领域的一部经典作品,阐述了一个让世界震惊的结论:创建近代民主政治的真正英雄,并不是什么舞刀弄剑的帝王将相,而是百姓,一个以农民、矿工、城市平民组成的普通人阶层,他们在特定的时刻联合起来,自下而上地推动了现代政治的发展。历史潮流滚滚向前:封建主义、君主专制在他们面前纷纷分崩离析,一部由公社、议会和共和国三个乐章组成的交响乐在欧洲大陆奏响。欧洲的农民,普通的百姓,只要起来奋斗,始终是有能力、有条件地去建立这样的丰功伟绩,创造出建立现代国家这样惊天动地的人间奇迹。


《1525年革命》:普通人的大革命

考虑到革命的社会结构,是到了向“农民战争”一词告别的时候了,或者起码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要谨慎,使它能够帮助而不是阻碍我们对1525年现象的理解。
——《第七章 作为普通人起义的农民战争》

被引用的“农民战争”一词谨慎地放在了副标题里,与主标题的“革命”组成了一个既相互联系,又不断超越的关系,或者主副的标题模式正象征着一种过去和现在对于1525农民起义的定性解读,从1524开始,一场波澜壮阔的人民运动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南部地区蓬勃高涨,从西面的阿尔萨斯到东边的斯蒂里亚,从南面的蒂罗尔至北部的图林根,这场德国农民起义点燃了战争的烽火。对于这场起义,在事件发生之后同时代人对它的定义是:“史无前例的普通人的伟大起义,而之后的恩格斯在《德国农民战争》中称之为“德意志人民最壮观的革命之举”,之后,德国历史学家马克斯·施泰因梅茨断言它是“1918年11月革命以前德国人民最重要的具有革命性的群众运动”。从“伟大起义”到“革命之举”,再到“革命性的群众运动”,到德国农民学研究学派布瑞克这里,便被称为“普通人的大革命”。

不管是起义还是运动,不管是反抗还是战争,历史学家和政治学家所强调的是“革命性”,而要从革命性变成真正的革命,需要的是在起因、过程、目标和主体等方面进行全方位的界定,所以对于布瑞克来说,问题的关键是:什么是革命?“革命是社会政治变化的一种形式;它们对现存状况发动武力挑战;它们旨在打断发展的连续性。”沿用汉娜·阿伦特、萨缪尔·P·亨廷顿、汉斯·瓦斯蒙德的定义,革命需要的共同因素是群众基础、使用武力、未来国家和社会的新思想,而考察1525年的农民战争,布瑞克认为,“1525年的起义很容易能够取得作为革命的资格”,他建立这样一个革命体系的目的,就是不仅仅将1525年的运动理解为某个地区的单个行动,“相反,1525年所发生的是为人类的自我实现而精心准备的、有着合理进程的、挑战道德准则的运动。”

自我实现的是人类,也就是布瑞克所说的“普通人”,普通人具有的群众基础,普通人运用武力打破原有的秩序危机,普通人需要一种基于公共利益甚至兄弟之爱的社会理想,普通人建立的合作的联盟整体,所以在1525年的起义和战争中,就具有了通过普通人的大联合、自上而下地推动社会的民主化的意义,也就实现了从“农民战争”向“革命”的过渡和超越。

从历史中进行提炼,所谓就是研究的“新的方法”,布瑞克考察1525年革命,就是从“新的方法”中提出问题,找出这场战争的意义,而主要的问题有四个:经济方面的怨情陈述是不是就代表了农民的全部意愿?农民的需求和目标存在着地区性的差异,这种差异如何体现内部的一致性?农民战争中建立的领地政府是为了自身的权利,那么这种本属于农民的权利何时被剥夺?农民战争和宗教改革到底存在着何种联系,这种联系是不是在更大范围、更广意义上体现了普通人的大革命的意义?

这四个问题的提出,其实是在历史中找寻革命的本原,而在布瑞克看来,1525年农民起义会以烽火之势被点燃,其主要的纲领便是十二条款。被布瑞克称为“1525年革命的宣言”的十二条款由毛皮匠塞巴斯蒂安.洛茨编撰,首先上士瓦本地区流传,之后发行25版共计25000册,最后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大部分地区广为传播。为什么这一册宣言书为引起农民们共同的反响,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集体声音?布瑞克认为,十二条款的出现,是中世纪晚期和早起农业秩序危机的产物,特别是在农奴制问题上,随着农民境地的不断恶化,各种使用权遭到限制,劳役增加,是的税收的负担压在了农业经营者的身上,而另一方面农业市场的活跃,反而使得绝大多数农民在商品化现实里过着悲惨的生活,而农奴制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和自由进行对抗的制度,贵族领地禁止农民自由流动、自由选择领主,自由结婚,这些权利的丧失使得农民的怨情陈述表达在十二条款里。而另一方面,农业经济方面的问题,农民权利问题,又在社会和政治等方面形成了制约,农民在法律意义上也成为一个抱怨的集团,所以,十二条款在政治目标上,就提出了在农业秩序唱起稳定的基础上,通过政治和社会制度的变革,建立领地政府。布瑞克将十二条款里内容分为三类,一类是农奴制、死亡税和劳役,第二类是打猎、捕鱼、伐木和使用公地的权力,第三类则是领主权及其附属的低级司法权和领主捐。

这三类其实明确了反对什么,需要什么,布瑞克认为上土瓦农民的这十二条款是怨情陈述、改革提纲和政治宣言三者为一体的文献,而这个宣言更是将全体农民和被僧俗贵族压迫的佃户团结在一起,统一了思想,也“促使1525年革命在时间上和内容上成为一个整体的运动”。不仅如此,十二条款在不断传播中,也在地区之间形成了一种整体性,不管是莱茵河西岸的农民们对十二条款的改造,还是阿尔萨斯将十二条款变成二十四条款,不管是在提出地区变成了起义的指针,还是在法兰克尼亚和图林枣等地区受限,十二条款在农民中产生了重大影响,并且开始了争取自己权利的斗争,甚至开始期望建立一个更认真、更公正、更实际的司法管理。

十二条款发出了革命的先声,而起最本质的意义不是农民单纯争取属于自己的权利,更重要的是在社会结构上希望建立新制度,甚至在对农业秩序的危机和对近代早期国家的偏偏里,出现了建立领地国家这一现代体制的雏形。农民的怨情陈述或者只是一种公社阶段的合理要求,而在十二条款的影响下,对农奴制的攻击已经变成了对于农业秩序危机的拯救,“就其本性而言,人人生而自由,可农奴制的建立却违反了这种本性”,而农业秩序的重建也慢慢超出了经济范畴,变成了一种政治意识的觉醒。“经济条件的日益恶化,社会紧张局势的日益加剧,领主压力的不断增强——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断加强了农民的政治意识。”这种政治意识的直接结果便是领地化运动,从外部来说,领主通过交换或者购买庄园地产、农民、政治权力来完成集中土地的过程;从内部来说,则是通过消灭在诸侯与农民之间的贵族、教会领主这些中介力量来实现政府内部的加强。也就是说,领地化运动使得领主与农民自建的关系得到了新的发展,领主属民的村民变得越来越多,而免于领主权的地区就越狭窄。

随着领地化运动的开展,领地会议诞生,它是整个领地的中介机构和合作机关,是顶底等级会议结盟反对领地诸侯的开始,实际上,领地会议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具有怨情陈述意义的公社阶段运动转变到了以合作管理为特点的领地议会阶段,而有了领地会议,“即使他们只能成为领地会议中最弱的底部成员,农民也是通过这种政治解放的行动使其政治构想准确无误地为人所知”,所以布瑞克认为,农民们的需求和成就被编撰进了领地会议的法令、官方的领地法和臣民可获得的敕令副本之中,也就意味着农民参与了领地的政治管理,起参与建立领地国家的意愿变得一致和明确,也为革命的下一步开展扫清了道路。

但是,这种改革提纲和政治宣言却是不彻底的,甚至和领主之间发生了冲突,布瑞克认为,领主的管理武器是“帝国的和教会的习惯法”,而农民则是用古代传统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双方之间的争斗其实是理性和道德的对立,在农民们看来,任何法律都是符合习惯和合乎理性的,所以法律需要证明其正当性,他们需要的是“帝国的和教会的习惯法”的对应物。不同的利益诉求,不同的政治意愿表达,如何达到一致性,如何创造整体性?布瑞克认为,这就需要用一种普遍的“理性”,而这种普遍性就是福音主义,“他们最终于1525年在‘神法’之中找到了这一切。”

“无论上帝根据这同样的语言给予我们什么,还是拿走了什么,我们都将高兴地接受和忍受由此带来的欢乐或痛苦。”这是1525年2月27日,“基督徒大会”巴尔特林根军执行的上帝之言,当起义获得了合法性证明,当革命有了自己的目标,对于1525年的革命来说,就需要有一种经济社会、政治的一致性,那就是上帝之言,在十二条款里,就曾经提出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布瑞克认为,“十二条款极力呼吁按上帝之言行事,实质上是要求进行社会的和政治的变革。”上帝之言的文本便是“神法”,而神法具有的动力表现在,只要能在《圣经》中找到的证据都可以提出来;农民和市民分开的合作障碍可以被消除;将来的政治秩序可以成为一个可以公开讨论的问题,也就是说,神法作为一种普遍的法律,其意义是为“普通人”的构建开辟了道路,在德国中部、南部的整个起义地区联合起来的“基督教联盟”和“大会”成为一种标识,成为新的社会和政治秩序模式的雏形,而在更广泛意义上,“神法”意味着革命“通过农民才回到城市的”。

市民和农民共同渴望宗教联盟,共同需要一种政治合约,1525年的巴塞尔,在革命影响下,牧师会成员和僧侣转为普通公民,与此同时,巴塞尔的农民和行会取得联系最终武装进军该城;而在海尔布隆,住在“新街”的城市的底层人士,在推进自己的要求和计划过程中加入了农民的队伍;罗腾堡、丁克尔斯比尔和诺德林根三个帝国城市的市民与农民订立了和约……布瑞克认为,正是因为农民不再以消除个人经济负担为目标,正是农民需要更开放、更革命的、能够进一步发展的纲领,才使得城乡之间因经济结构不同而引起的障碍才会消除,也就是说,农民和市民拥有了共同的福音。而紧接着,除了市民,大量的矿工也加入到1525年革命的队伍中,正是在这一点上,革命具有了群众基础,才成为了普通人的运动,“普通人是农民,是矿工,是领地城镇的居民;在帝国城市,他是无法担任公职的人。就普通人构成了领主的对峙派而言,我们确实应当说出对普通人起义的看法。”

作为一场革命的普通人起义,福音和“神法”为国家提供了准则,它的伦理目标就是公共利益和兄弟之爱,它们的政治理想就是合作的联盟政体,所以当领地议会加入了“神法”内容,就实际上提出了共同的政治宣言和目标:废除高级教士的经济和政治势力;以整个合作大会的部分合作组织形式将贵族和教士并入社区联盟,同时剥夺他们的政治特权;改变领地议会的组成成分。布瑞克认为,这是一种质的飞跃,它指向的就是一种现代政治的发展:

在“公共利益”的口号下减轻普通人的经济负担;在“基督教和兄弟之爱”的口号下破除各等级之间的法律和社会的藩篱;在确保没有人为添加物的纯粹福音(通过民众选举教职人员来保障)的原则下谋求社区自治;以及以“神法”为依据建立一个崭新的社会联合体的政治和法律秩序。

这是不是又是一种乌托邦?这是不是就只要建立一个基督教国家?考察当时的米夏埃尔·盖兢斯迈尔、巴尔塔扎·胡布迈尔、托马斯·闵采尔以及汉斯·海尔高特等人的设想,他认为,这些方案就是彻底拒绝以往的经验主义,就是否定调整革命目标以适应社会秩序的局限性,在神法体系里,加入新的政治需求,就是要截断中世纪法律和知识传统的连续性,同时又要为普通人提供建立联合政府的合法性。“1525年政治方案的基本轮廓使人们清楚地看到,起义渐渐地超越了政治、经济、社会差别的结构限制。”也就说,其中的公社原则、选举、“神法”、公共利益和基督教兄弟之爱,取消并彻底湮没了任何一个集团或等级的特殊利益。

随着1526年7月,上士瓦本最后一次战斗后的一年,韦塞瑙的农民和修道院院长达成一份协议,其内容便是建立了领地大会,“并不仅仅是提高领地一级的联合会议,它把这类会议以领地大会的形式制度化,领地大会作为一个合法的团体,必要时可以上法庭使这些协议得以执行。”也就是说,领地大会成为全体属民的政治团体,而这个结果就成为1525年革命的产物 。

至此,这场起义最终走向了共和阶段,而这个阶段最后尽管起义者被镇压,但是却完成了“普通人的大革命”:因为封建主义的危机造成了农民的起义,而在起义中,农民和市民、矿工以及其他人一起提出了废除特权,实现“公共利益”和“基督教兄弟之爱”;在最后,建立了合作性的联邦政府和建立在领地大会基础上的制度,完成了革命的目标。所以从公社阶段到议会阶段,再到共和阶段,就是普通人进行的一场革命。而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布瑞克认为,“不存在脱离农民需要的现代化”,也就是说,创建近代民主政治的真正主体,是群众,而它的意义是超越历史,超越现时的,它是一种人类的自我实现,“只有认为革命这个概念只是当它本身以全部的、现代的含义出现在历史中时才恰如其分的情况下,才可以否认1525年革命的性质。”

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编号:Z11·2160421·1287
作者:【英】斯蒂文·朗西曼 著
出版: 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版本:2014年08月第一版
定价:58.00元亚马逊16.50元
ISBN:9787807696834
页数:263页

1453年5月,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攻陷,是世界历史中的一件大事。它不仅代表着拜占庭千年帝国的落幕,新兴伊斯兰强权的崛起,更为欧洲、近东带来了政治、经济、文化上的深刻变化,甚至一度被作为中世纪结束的标志之一。在长达7周的战役中,双方不论民族、信仰,均表现出惊人的英雄气节与坚韧,荡气回肠,令人动容。英国历史学家斯蒂文·朗西曼1965年的《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由剑桥大学出版社1965年出版:“昔日的历史学家们常常以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作为中世纪结束的标志。然而今天的人们认为历史的长河中很难寻找出上述绝对的界限。在陷落发生前很长时间,意大利及整个地中海世界已经兴起了我们称作“文艺复兴”的运动。而在1453年之后很久,中世纪的思想依然在北欧盛行着。……拜占庭的灭亡与奥斯曼土耳其的崛起自然与上述变化息息相关,但其影响并非立竿见影,当下立现。”


《1453——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敌基督终会出现

君士坦丁堡的确获得了重生,并成为此后若干世纪旅行者们探访的目标;但它已经是“伊斯坦布尔”,不再属于拜占庭了。
——《第十三章 辛存者》

当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打败东罗马帝国,当君士坦丁堡变成伊斯坦布尔,当伊斯兰文明取代基督教文明,并不是静态的名称更替,也不是简单的政权更迭,一座城市的重生,其实更意味着它的死亡,甚至从此拜占庭也会从西方的记忆中抹去,所以尽管新生的君士坦丁堡城市人口不断增加,城市建筑日新月异,各民族臣民共居一城共享秩序,但是在斯蒂文·朗西曼看来,对于君士坦丁堡来说,对于西方基督文明来说,1453年的历史履历上,永远刻着两个字:悲痛。

1453年5月29日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它意味着古老拜占庭文明的终结”,君士坦丁堡,这座屹立于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城市,在过去长达11个世纪的历史长河中,延续并传承了西方文明,在这里,产生了独一无二的艺术流派,在这里,知识精英得到了尊重,在这里,经典著作得到传承,而更重要的是,在基督教文明东扩过程中,宗教信仰带来了世界性影响:“它也是一个世界性的城市,市民们崇尚自由贸易,不论种族,皆以希腊罗马继承人自居,并为自己虔诚的基督教信仰而自豪。”所以,面对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陷落,斯蒂文·朗西曼怀着一种遗憾的心情说到:“新的统治者并不鼓励他的基督教臣民钻研学术。没有了政府大方的赞助,拜占庭艺术也开始走向没落。”而其实,他像那些西欧世界的统治者一样,当伊斯坦布尔的重生变成一件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的时候,当强权以毁灭的方式中断一种文明延续的时候,他无非是站在“西方中心”的视角看待这场裂变,遗憾有之,不甘有之,指责有之,愧疚有之,或许从他的内心世界来说,他更期望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永远站着一个不倒的英雄——皇帝君士坦丁,“君士坦丁被西方盟友们背弃,可他屹立在城墙缺口,决不后退一步,直至被异教徒的大军所吞没——罗马最后的皇帝,连同他殉国的帝国,永远消失了。”

他是东罗马帝国最后的皇帝,他是君士坦丁堡的最后守卫者,他是1453年那场战争的殉难者,虽然最后的死亡成了历史悬案,虽然他的尸体在没有被发现,但是这种誓死保卫城市的行为已经变成了一种西方式的历史符号,在君士坦丁堡陷落的最后结局中,成为一个英雄的传奇,就像他生前的为人一样,是个出色的战士和管理者,为人正直清廉、慷慨仁慈、亲民宽厚,但是一个英雄无法拯救一座没落的城市,君士坦丁堡的被攻占,连同拜占庭的陷落,都是历史长河的必然走向,而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西方基督教世界的傲慢、内斗,以及对东方强权的轻视,而这一切直接造成了末日的到来:“即便没有土耳其的致命一击,随着帝国领土萎缩,人口锐减,财政枯竭——末日早晚也会到来。”

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似乎只是加快了毁灭的历程,而1453年的陷落作为中世纪结束的标志,斯蒂文·朗西曼认为对于两类人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是对土耳其人来说,攻占君士坦丁堡让他们拥有了一座新城,保证了帝国欧洲部分的安全,而对于希腊人而言,一段历史的终结意味着灿烂的拜占庭从世界文明的舞台上落幕,虽然在1453年之后它依然还在苟延喘息,但是作为历史坐标,从此西方基督文明被伊斯兰文明所取代,不再有十字军的东征,不再有东正教的辉煌,也不再有“普世大公会议”的共融仪式,这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因为基督教世界的矛盾和分裂,早在帝国鼎盛时期就已经出现,甚至希腊人为了安定生活甘愿接受土耳其人的奴役,甚至统治者的卢卡斯·诺塔拉斯声称:“苏丹的头巾胜过天主教的教冠。”

这是一种末世的思想,先知们早就预言,罗马的国祚不可能永恒持久,而人们也相信,敌基督终会出现,末日审判无法避免。那么谁是终止基督文明的敌基督?看起来奥斯曼的崛起、侵占和攻陷扮演了这一角色。从11世纪开始,本来在小亚细亚的土耳其在那些加齐勇士的征战中开始向外扩张,1071年曼奇克特战役的胜利标志着土耳其王公对拜占庭的蚕食开始,到13世纪,土耳其加齐穿透了拜占庭懂不防线,使得拜占庭亚洲部分领土萎缩至西部一隅及若干孤立的海港,小亚细亚几乎沦落到他们手上。而随着13世纪后半叶奥斯曼帝国的出现,小小的酋长国成为安纳托利亚举世瞩目的强权势力,他们的疆域一直扩张大博斯普鲁斯海峡,并且大量的突厥移民进入欧洲,而到了巴耶济德统治时期,1393年消灭保加利亚,1394年征服伯罗奔尼撒,科索沃战役的胜利使得土耳其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整个巴尔干的主宰,虽然1396年征服君士坦丁堡被西方联军打败,1402年再次进攻君士坦丁堡被帖木儿打败,但是对于君士坦丁堡以及整个拜占庭来说,已经成为最大的威胁。

当15世纪穆拉德二世去世后,穆罕默德二世继位,从此对于君士坦丁堡的征服变成了帝国征战中的一个具体计划,对于这位苏丹来说,“第一个,也是最伟大的一个,便是征服君士坦丁堡。”1451年冬天在博斯普鲁斯海峡欧洲海岸一册构筑堡垒,并把拜占庭的世界投入狱中最终施以极刑,苏丹企图围攻拜占庭首都的计划已是昭然若揭,战争已经无可避免了。而从1453年1月开始准备围攻,到4月复活节之后正式进攻,随着金角湾的失守,随着城墙被炮击,以及随着5月27日苏丹率领军队攻入君士坦丁堡,这座城市终于在被攻占,随着土耳其国旗在科克波塔上方城楼被升起,随着土耳其全军发出“城市已经攻占了”的欢呼,随着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皇帝君士坦丁最后死去,面朝东方的君士坦丁堡终于陷落,而紧接着,1461年8月15日,随着最后一座希腊人的首都特拉布宗被土耳其苏丹占领,整个巴尔干的东正教地区也都落入了苏丹手中,拜占庭终于走向了自己的末日,这意味着自由希腊世界的终结,正如当时的吟游诗人唱道:“罗马世界已成往事,罗马土地被征服了。”

奥斯曼帝国从崛起到攻占,他们是征服者,他们是胜利者,而他们在这一过程中似乎总是扮演着异教徒的角色,攻占君士坦丁堡之后,按照第一位伟大圣战者奧马尔哈里发的传统,是要善待被征服者,但是如果城市是被武力攻占,那么市民没有任何权利可言,而正是君士坦丁堡从一开始就进行了抵抗,所以在陷落之后,摆在这些战败者面前的命运其实是毁灭,征服者的军队劫掠三天,在这三天里,土耳其军队的士兵疯狂搜寻战利品,他们随意屠杀街上遇到的每一个人,所以被攻陷的君士坦丁堡里,全部才不被抢夺,书籍和圣像付之一炬,教堂的金属餐具、祭袍以及一切可劫掠之物都被夺走,整个拜占庭最神圣的圣母像“赫德歌利亚”也被破坏,而很多年轻修女担心被俘后早扫侮辱,纷纷投井水自杀。据传言,土耳其人在这次战役中,共获得了5万俘虏,其中仅有500战俘,基督教军队的残部大部被歼灭,而拜占庭方面的死亡人数,包括平民在内,共计4000人左右。

毁坏教堂,屠杀教徒,破坏城市,甚至当苏丹骑马穿过奧古斯塔广场,走向旧皇宫的时候,看见凋敝破败的景象,也不禁低吟起某位波斯诗人的诗句:“蜘蛛在恺撒的宫殿中织网,枭鸟在阿弗沙布的城堡上挽歌。”也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我们竟将如此一座城市置于洗劫和破坏的境地!”在拜占庭文明的挽歌里,他们俨然就是罪恶的人,就是“敌基督”。但是这只是文明毁灭的一种解释,对于拜占庭来说,走向末日是外来侵略造成了直接后果,但是在内部,造成衰败的绝不是遥远的距离,而帝国迟暮所引发的也绝不是简单的衰落。

11世纪安纳托利亚的丧失,12世纪天主教会和东正教的分裂,13世纪十字军的危机,14世纪塞尔维亚、奥斯曼土耳其等的崛起,似乎为拜占庭绘制出了衰败的时间轴,在十字军东征的过程中,援救拜占庭帝国的十字军反戈一击,攻占并洗劫了君士坦丁堡,在其废墟上建立了拉丁帝国,这是一个最危险的信号,因为反戈一击所证明的是内部的矛盾和对立,甚至是分裂,天主教和东正教,他们在神学理念、教会传统、教会管辖权限上的不一致,在长期的敌意中已经走向了最后的决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在彼此的心里,对方也是异教徒,也是敌基督。尽管1439年在佛罗伦萨召开的“普世大公会议”弥合了这样的分裂,使得大家在一种强制的融合中走到了一起,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对于拜占庭来说,不管是在宗教,还是在思想上,都已经分崩离析,所以当“苏丹的头巾胜过天主教的教冠”成为统治阶级的一种声音,作为罗马人皇帝的曼努埃尔二世前往西欧诸多进行求援的行为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而在奥斯曼渐渐崛起的时候,西方各国对于这位“无能”的新苏丹,是轻视的,他们的这种乐观情绪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自负,当时苏丹以古兰经起誓,务必会尊重拜占庭之领土完整,甚至还慷慨地许诺为流亡君士坦丁堡的奧尔汗王子支付一笔高达3000阿克切的年金,实际上他的真正意图只是为了在发起伟大战役时能够后方稳固。而在战争爆发后,不管是威尼斯的援助,还是热那亚的士兵,对于拜占庭来说,他们看起来是西方的朋友,但实际上也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1452年12月12日东西方教会举行的共融仪式其实已经根本起不到任何效果。而在战役爆发之后,基督教世纪的战舰的确凭着自身的势力数次打败土耳其军队,但是在土耳其猛烈的炮火、先进的武器和准备充足的战略物质中,君士坦丁堡慢慢失去了招架之力,武器的补给日益短缺,食物匮乏也达到了前所未见的程度,而在这无望的守候中,敌基督的预言再次出现,曾有人说,帝国将亡于和最初的基督教皇帝君士坦丁同名的皇帝之手,并且他们的母亲都叫海伦娜,这变成了事实;也有预言说,帝国在满月渐渐成形时是不会灭亡的,但是,在那次满月之后,当天夜里居然出现了长达三个钟头的月全食。而在那天,圣像突然滑落,天上下起了雷雨,还夹着冰雹,大雾笼罩着整个城市,这从未有过的现象,在那些守将,那些市民,那些各怀鬼胎的援军,那些基督徒看来,就是一种末日的预兆——上帝将要抛弃君士坦丁堡。

上帝抛弃,意味着敌基督真正到来了,虽然在最紧要关头,人们也暂时忘却了教派的纷争,在一致对外中实现了真正的联合,但只是昙花一现,而其实宗教在苏丹军队中却成为一种强大的力量,在最后攻陷的时候,苏丹提醒他们留意君士坦丁堡拥有的巨大财富,一旦攻陷该城,将为众人带来丰厚的战利品,而苏丹激励他们的还有另一个理由,几个世纪以来,占领基督徒的这一首都,一直是成为伊斯兰信徒的神圣使命,所以这一次是一次圣战,是为了伟大的伊斯兰教。所以在最终攻占君士坦丁堡之后,作为“征服者”的穆罕默德,视自己为恺撒的继承人,并专注于作为继承人的使命——一种新的文明完成了征服,一个新的帝国首都也从此诞生。

对于西方基督教来说,君士坦丁堡落入的就是异教徒之手,但是和异教徒通商变成了现实,新的十字军再也无法组建,“罗马世界已成往事,罗马土地被征服了。”自由希腊世界的终结,更意味着基督教文明在拜占庭的真正衰落,而在此后的历史长河里,随着城市的新建,人口的迁徙,贸易的发展,拜占庭最终从那些西欧世界的基督文明记忆中抹去,“怀着长期形成的对拜占庭文明的羡慕与嫉妒,深信教皇对东正教派分裂基督教这一滔天大罪的指责,同时也对君士坦丁堡最终的沦陷抱有一丝愧疚”。这是历史的无奈,这是现实的悔恨,对于欧洲中心论的斯蒂文·朗西曼来说,君士坦丁堡在1453年的陷落,更是一种灾难:“新君士坦丁堡依然是座辉煌的世界大都市,经济繁荣、人口稠密,密布着华美的建筑。但它的美丽是为了表现苏丹的权威,而非基督教的上帝,它的居民因不同信仰而陷入分裂。”

第三次世界大战

编号:Z48·2160227·1266
作者:【英】约翰·哈克特等 著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79年11月第一版
定价:原价1.25元 15.00元
ISBN:统一书号3017·259
页数:421页

“第三次世界大战将以什么方式,什么原因,在什么时候和什地方进行?”这是“一部未来史”,英国约翰·哈克特上将等人在上世纪70年代末预测了1985年开始爆发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北约军队和华约军队在欧洲中部拉开战线,世界各地也被卷入,而最后的结果是两个超级大国—一美国和中日共荣圈诞生,“美国和中日将隔着太平洋遥遥相对——我们希望它们能和睦地隔洋相望。”但是约翰·哈克特对于新出现的超级大国保持了一种孤立主义的态度,并且希望和平时期重建的欧洲不要成为一个易于发生“部落战争”的欧洲,而是希冀建立一个欧洲经济共同体:“共同体应该成为一个从大西洋一直延伸到乌拉尔山脉的欧洲。”

中國新文學史講話

编号:Z32·2160227·1265
作者:蔡仪 著
出版:新文艺出版社
版本:1954年06月第一版
定价:原价5900元 18.00元
ISBN:上海市书刊出版业许可证〇一一号
页数:176页

“不是叙述一般新文学运动的史实,只是考察几个新文学史上的问题;却想通过这几个问题,去认识新文学运动的大致情形,并且进一步去理解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如何英明地把握了新文学运动的主导方向,解决了当时新文学工作中的基本问题,指示了以后新文学发展的必然道路。”《中国新文学史讲话》的序言指明了自新文学运动的发生到抗战文学后期,中国新文学所要承担的任务,而要解决的问题是这样四个:(一)新文学运劝和革命运动的关系;(二)新文学运动的团结和斗争;(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精神;(四)大众化的倾向。

国史讲话:宋蒙三百年

编号:Z57·2151113·1239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14.60元
ISBN:9787208129894
页数:183页

繁华绝世、武力显赫的宋朝,为何总是受到异族的压制?或者也可以反过来一问,总是受到异族侵迫的宋朝,为何还能繁华绝世?从杯酒释兵权、机关算尽的赵匡胤,到凭两千人起事、气吞万里的阿骨打,从一统八部、摧枯拉朽的阿保机,到东征西讨、天下臣服的铁木真,宋辽夏金元如何轮番征战天下?他们的崛起、壮大与衰落之路有何异同?为何中国各族的争存,会在这三百年达到一个高潮?史学大师顾颉刚权威撰写,通俗讲述小说笔法正说历史,历史的发展趋势虽属必然,却充满了巧合与无奈……


《宋蒙三百年》: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

从赵匡胤黄袍加身结束五代十国中原的纷争完成统一,到“大蒙古”三次西征实现领土扩张最终进入元朝统一时代,这“宋蒙三百年”是对于“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的一种生动阐释,但是历史大势并非只是简单的政权更替,并非只是武力的征服,并非只是领土的归一,而是民族和文化在冲突中的融合,是内在牵制和张力在变局中的渗透,正如顾颉刚在《编纂国史讲话的计画》中所言,史学所需要的是“拣取的故事必要能表现‘时代精神’的:时代精神各各不同,我们应当写出它们各各不同的面貌”。也就是在时势鼓荡的权力和方向中“指示进化的路径,排斥复古观念”。

从杯酒释兵权、机关算尽的赵匡胤,到凭两千人起事、气吞万里的阿骨打,从一统八部、摧枯拉朽的阿保机,到东征西讨、天下臣服的铁木真,宋辽夏金元轮番征战天下,在崛起、壮大和衰落中,使得中国各族的争存,在这三百年达到一个高潮,所以,宋蒙三百年的历史,兴亡多少事,在顾颉刚的叙述中是多元的,甚至在情感的释放上,既有激励,又有所叹,既有悲悯,亦有惋惜,而所有这一切都在“时代精神”的主旨中,呈现其历史进程中的必然性,呈现出“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的辩证性。

宋朝在五代十国混乱局面中完成统一,是一种“时代精神”,从杯酒释兵权开始,节度使的权柄被卸掉,个地方的财力尽归中央,藩镇没有自己专有品的兵丁,也没有专擅杀戮之权。但是,“首尾十九年,统一运动竟得大告成功。”顾颉刚用了一个“竟”字,除了对于这场中原统一伟业时间之短表达其情绪之外,隐隐透露出一种忧患,忧患之一便是“所恨的”现实:“太祖、太宗统一中国的事业还没有做得完全,他们终究不能抢还契丹取去的燕云十四州!”而另一个忧患则是,这种统一的局面,造成了中央集权,甚至“中央集权得太利害了”,地方官长没有了反叛的能力,但是却连剿治土匪的权力也没有了,也就是说,中央集权削弱了地方的权力,使得在之后和异族的抗争中失去了重要的力量。

也正是由于此,宋朝在契丹、西夏、女真和蒙古的对峙中始终处于弱势,甚至变成了一种对于民族自豪感的抹杀。在契丹崛起的时候,石敬瑭、赵延寿、刘崇等也都为了自己的权力和位置,投靠了他们,石敬瑭用“儿皇帝”的卑称做了中国的皇帝,赵延寿被辽太宗派了五万兵丁进攻中国,刘崇则是在向契丹求援献送金帛后得了“侄皇帝”并被册命为大汉神武皇帝。他们都是在利益面前,牺牲国家和百姓。而这只是地方势力的一种求荣表现,而在宋朝的历史里,包括宋真宗、宋仁宗、宋钦宗,也都在这样一种求和的弱势中,用一种“国家行动”写下了耻辱的一页。

在契丹势力南渐过程中,“澶渊之盟”是宋朝历史上的羞辱,宋真宗领兵在澶州其实击败了契丹数千个骑兵的大半,也就是说这场战役的失败者是契丹,这个盟约的求和者是契丹,但是由于真宗怕事为了退兵,竟然答应每年送银10万两、绢20万匹给契丹,虽然议定名称上宋为南朝是兄,辽为北朝为弟,虽然宋真宗也只是称萧太后为叔母,但是退兵的结局对于宋朝来说,完全是示弱,这也开创了宋朝屈辱史。后来辽兴宗于1042年派人又来求地,宋仁宗使富弼前往,再三磋商,又加了岁币银绢各十万。当西夏崛起的时候,元昊和宋朝作战,也是称臣,但是却是需要代价,而宋仁宗也像真宗一般厌于用兵了,借称臣的面子将就收场,不仅册封元昊为夏国主,也对于赐物一切照办。

而在和女真的对立中,这样一种求和心态也成为他们的心理优势,而随着宋朝势力逐渐变弱,甚至变本加厉,宗望对宋朝使者“望天讨价”,提出了几项条件,当时的宋钦宗急于救亡,不敢“着地回钱”,一一答应了。在四项要求中,第一项关于钱财的要求最难,他刮借京城中民财,只得到金二十万,银四百万,一切的藏蓄都已空了,还没有达到金人所要索的总额的二十分之一。这是何等的狼狈,也是何等的可恨,而在宋朝外乱内困的情境下,竟上演了“六甲退兵”的闹剧,一个名叫郭京的兵丁,说自己说能用“六甲法” 生擒金国的两帅,宋钦宗竟然也相信了这种不劳而获的便宜事情,乐得一试,就赐与金帛数万,叫他自己募兵,当然最后也是人财两空,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而最后发展到靖康之耻,也算是宋朝可叹可悲的一个结局,宋钦宗、宋高宗被逼出宫,后妃、太子、宗戚男女三千余人悉赴军前,城中子女、金帛、宝玩、车服、器用、图书,没有一件不搜索而去,公私上下一切都空,而到了金国的徽宗、钦宗二帝,被封为昏德公和重昏侯,被送到五国城居住,最后两人落魄而死,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土。而到了1142年,已经只有名目的熙宗遣使送了衮冕圭册,册立康王为宋帝,并送还徽宗梓宫及韦太后,自此以后,宋就成了金的属国。当“大宋”去了大字,“皇帝”去了皇字,也就意味着那统一伟业都丢失殆尽。

而实际上,不管是“澶渊之盟”的求和,还是“六甲退兵”的闹剧,不管是“靖康之耻”的覆灭,还是成为属国的屈辱,在宋朝一步步走向衰落的过程中,异族的崛起过程中,却极大地受到了宋朝文化的影响,也就是说,在武力衰退的现实中,另一种文化软实力,却越发具有影响力。契丹国本来也没有国家的样子,正是由于当时的韩延教他们造起官署,筑起城郭,立起市廛和里巷,使得他们的行政上了轨道,而掠来的汉人住在里边,反过来教他们垦种荒田,使得当时国家的富力不断增加,“于是汉人安于生业,不想逃亡,而契丹也有了正式的国家的样子。”西夏王元昊嗣位之后,也是仿中国置文武班,立蕃文和汉文的学校,分命蕃、汉人做宰相以下诸官。而女真在日益强盛的时候,也捉获了契丹人和汉人,并且开始用契丹文和汉文,尤其是金太祖很看重文字,叫他的子弟都去学习,又命完颜希尹制了女真字体,颁行本国,还在各处访求文学之士,邀他们到国都中去阐扬文化。

“一个草野的民族,开始与经过数千年的陶冶的汉族文化接触,当然兴起极深的景仰心,愿意急急地同化了。”无论是契丹、西夏,还是女真,也都是在汉文化的巨大影响下,被不断同化,这既显示了汉文化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一种中心文化,而且也表明了在武力征战,在政权更替中,民族和文化融合也在不断地发生着,这是一种影响和吸纳的关系,也是“时代精神”的内在表现,所以“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很多事物都是辩证的。

这种“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的辩证发展规律在蒙古的崛起以及对外扩张中,就显得尤为明显,顾颉刚说:“一件事情的功罪有时很难判定。蒙古人为要达到他们的统一世界的野心,作上了近一百年的大战争,靠了他们的勇敢与残暴,打得处处城郭成了丘墟,人民死在他们的锋镝之下的不计其数,我们在情感上,实在不能不骂他们!但是一件事情总是可作两方面观察的,往往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我们的祖宗固是饱受了他们的虐害,可是到了后来确是得到他们的好处了。”蒙古对外扩张是一种武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在暴力面前,一定是生产力的破坏,一定是生命的死亡,一定是制度的缺失,但是却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种影响便是“打通欧亚交通的大道”。

从铁木真灭泰亦赤元惕、灭塔塔儿、灭王罕、败乃蛮、破篾尔乞,统一漠北建国“大蒙古”,到蒙古灭西辽、灭花刺子模、抢掠印度、灭钦察、灭康里、灭西夏,从入侵俄罗斯、意大利、匈牙利,火烧布达佩斯,到灭木刺夷、征讨摧毁八吉打、攻打叙里亚、破德木古斯,蒙古通过三次西征进行了领土扩展,第一次由亚正西到西北,一直到俄罗斯,第二次由亚西北到欧洲东部,又从俄罗斯到马札克,第三次西征乃是由亚洲正西直到亚、欧、非三洲的交界处。三次西征,使得蒙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帝国,而欧洲独霸称雄的时候,欧洲人闻风丧胆,甚至把他们唤做“上帝的鞭子”。

而在这场扩张战争中,蒙古人最重要的功绩便是连接起来东西方,使得东西方文化得以交融,他们把触角伸向欧洲大陆,很多欧洲人就到蒙古朝廷上来做官,同时,当他们返回欧洲的时候,便带了去了很多东方的新知识,“欧洲人于是才知道东方也有文明程度很高的国家。《马哥波罗游记》一书,遂看得像经典一般的尊重。”而即使在西征中有过破坏性的行为,但是却在无形之中打通了彼此的阻隔。当初,成吉思汗初打入花刺子模的时候,他是亵渎那里伊斯兰教教徒,他命人取酒囊放在教堂中,又把《可兰经》包在马足上,命伊斯兰教教士替他牵着马缰绳。而旭烈兀更是屠绝了两个伊斯兰教教主的国家,但是到了伊儿汗国的第五主合赞那里,却开始了统摄人心的工作,一方面他自己以洗澡入教、祈祷上帝、厚赐教士的方式皈依宗教,另一方面,他也提倡文化,整顿政治:“他看了天方台仪器,自运巧思,创制了许多新仪器。他引了幼发拉底河溉田,于是境内悉成了肥土。他下令垦田,四年后始完粮,于是兵燹之后的许多荒野都成了平畴。”
 
虽然蒙古的征战到最后也还是在俄罗斯和汉族的夹击了回到了溃灭的边缘,“当他们铁骑西征的时候,何等地顾盼自豪,哪里把俄罗斯人放在眼里。哪知道在六百余年之后,竟反过来了,不但在俄罗斯的蒙古人完全失掉了势力,并且连蒙古的老家也变成了俄罗斯的殖民地了,并且苏维埃共和国代蒙古人建立了共和政府,要和中华民国脱离约法规定的关系了!”这一种历史循环论在顾颉刚看来,除了对于历史兴亡的喟叹之外,也更有现实无奈的情绪,但是撇除个人的国家主义情绪,在这段历史演绎中,其实更多的是融合,是趋同,是进化。宋蒙三百年,政权不断更替,征战常年进行,在“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变局中,“所失在此而所得在彼”就是一段辩证的历史,就是一种“时代精神”,就是“从具体的个别的事实中归纳出抽象的共同的时势”。

国史讲话:春秋

编号:Z54·2151113·1238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9.00元亚马逊15.60元
ISBN:9787208129917
页数:258页

公元前712年,鲁国大臣羽父派了一个刺客,将鲁隐公刺死。公元前611年,襄夫人派了一位刺客,将自己的孙子宋昭公刺死。公元前607年,晋国权臣赵盾的族人,将晋灵公刺死。类似这样的弑君故事,在春秋时期为什么频频上演?春秋五霸谁最名副其实,谁是徒有其名?戎狄蛮夷是如何渐渐融入而成新的“华夏”?古代的贵族是文质彬彬的君子还是赳赳武夫?春秋最著名的美食是什么?……1940年代,顾颉刚与童书业合作撰写的春秋史讲义,正编按时间讲述,附编按专题撰写“世族与世官制度”、“军制”、“爵位与官制”、“教育与刑法”、“宗教与学术”、“礼俗及其他”等。由于中国在政治、文化、宗教、礼俗等方面的制度基础奠定于春秋时期,因此,阅读这段历史,就等同于探索中华民族的根源。


《春秋》:封建社会里的正编和附编

春秋,是个野蛮到文明的过渡时代。这时代的思想,便是由神本的宗教进化到人本的哲学;同时各项学术也都渐渐脱离宗教的势力而独立。
        ——《附编 第九章 宗教与学术》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坐在燕京大学的教室里,你的面前是一张“春秋史课试题”的卷子,读着题目就像顾颉刚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你读《春秋史》时,对于春秋史料(书籍和实物)有没有依着可信的程度分别出等次来?如果有的,请你告我,哪些是第一等的春秋史料?哪些是第二等的?第三等的?第四等的?”或者是:“如果你生在春秋时代,你愿处于哪一个阶级?你愿居于哪一个国家?如果你有事业心,你将在哪项事业里发展你的才性?你要做这项事业时,预料将受到哪种的困难?”21个分析阐述题并不需要全部解答,在卷子的后面是“注意”,你可以只做一题,可以解答几题,但“总请你作两点钟,不要太早交卷”,而不管回答得出或者回答不出,“都请你想一想,能带回去多想几次更好。”

从1936年9月开设《春秋史》这门功课,在学习了半年之后,顾老师其实并非是要把所教的东西强硬塞给你,变成你的知识,而是通过一种学习方法打通获得知识的通道:如果你对所得的知识不满意,那么你将怎样去寻取你所需要的知识?“如果这些知识是急切要不来的,你又将用什么方法去获得它?”这是21道试题中的开卷第一题,“如果”是关于知识的另一种可能,是让知识成为你的世界一部分的假设,师道并非是唯一的途径,而自己对知识的渴求和论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这张试卷中,你可以对“五霸说”保持怀疑,也可以提出自己认为的“真霸主”,可以说出你心目中“霸的界说”,而对于那些历史著作,当然也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左传》中所记的事实,你完全信赖它吗?如说不能,请你告我,从哪些地方可以看出的它的破绽来?”

或者,正是“疑古”的方法论,这是自由的学术氛围,这是多元的教学气氛,而在这1937年最后铅印的“教科书”里,顾老师也多用怀疑的态度来审视历史,比如关于鲍叔牙和管仲经商的故事,《吕氏春秋》里记载,管仲那时常常欺负鲍叔牙,而鲍叔牙不和他计较,“这段故事实在是不甚可信的。”为什么,因为在顾颉刚看来,管仲作为齐大夫管庄仲的儿子,是属于贵族阶级,是不可能去经商的事,因为商人在古代是极贱的阶级,所以出现这种道德标高的说法,顾颉刚是持怀疑态度的:“这恐怕只是战国人用了战国的时代观念造出的故事。”

战国人制造战国时代的观念,是没有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历史问题,或者站在自己的时间里,是不成为历史的,而在今人的视野里,就充满了许多不可信的质疑。而在两年多年前的“春秋史”里,那些诸侯争霸,那些分分合合,那些政治演进,到底能给历史提供怎样的参考?从“上古”到“春秋”,顾颉刚早就说过,就是对于神权的质疑开始的,而当神权旁落,人权的统治便以德治的方式开始,而周公开创的德治,在某种程度上倒成了维护统治的粉饰手段,而在春秋这个列国并峙的时代,既是时势需要,也是统治所需,便有了所谓的“尊王攘夷”的口号和实践。

“尊王攘夷”之前其实是“狭天子以令诸侯”,郑庄公假借王命征伐诸侯,是第一次“狭天子以令诸侯”,而到了齐桓公确定霸业的过程中,又一次进行了重演,鲁庄公十四年,齐桓公邀集陈、曹两国的兵伐宋,当时向周室请派王师,周王派单伯带领军队跟三国的兵会合伐宋,于是宋国只得屈服了。天子当然是周王,而那时的周王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傀儡,所以可以“挟”,可以以王命来征伐诸侯,而更进一步来说,此后提出的尊王攘夷看起来是为了保持周王朝的正统地位,将外族势力赶出去,实际上,各国也都是借着名头为自己势力壮大寻找一个借口。

齐桓公在管仲的改革中,对内政、军政和财政进行了规划,“分画都邑而集权中央,奖励农商以充实国富,修整武备以扩张国威”,终于崛起于诸侯,从一开始联结中原,到之后安内攘外,再到最后霸业成熟,齐桓公提供了一个称霸的样本,而“葵丘之会”成为齐桓公称霸的一出压轴好戏。这是第一次尊王攘夷的事业,而当楚宋争衡之后,狄兵的势力侵犯到了周朝边境,中原形势再次告急,便有了第二次的尊王攘夷,而此次的主角是晋文公。同样是通过改革,回国的晋文公勤理军政,举贤任能,省用足财,开创了称霸的基础,而与楚国交战的城濮之战不仅让晋文公成为春秋五霸,同时在整个中原的大局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当时楚国势力已经蹂躏了整个中原,而狄兵也已攻入王畿,逼得周天子蒙尘。这个时代,是“南夷与北狄交侵,中国不绝如缕”的时代,所以尊王攘夷的口号,其历史意义就是使得中原的王朝统治得以延续。

孟子说“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又说“五霸,桓公为盛”,作为春秋的骨干,五霸中的齐桓公和晋文公演绎了春秋史中最重要的节目,而这个节目的重头戏便是“尊王攘夷”,顾颉刚在评价齐桓公的时候,也说他在攘外上只是做了一些空把戏,而重要的是安内,因为正是齐桓公的“尊王”,才使得中原不至于迅速灭亡,周天子也还能保持他的虚位数百年之后,而对于晋文公,他也指出,“要不是晋文公崛起北方,勉力支持大局,那么不到战国,周室和中原诸侯早已一扫而空了。”甚至,正是因为城濮一战,才使得异族的势力一落千丈,中原反危为安,转弱为强。

这种王朝不被灭绝的意义,对于各国诸侯来说,找到了一个庇护伞,而对于霸主来说,则增长了自己的实力,特别是当周天子成为一种傀儡,他们反而可以以尊王的名义为自己维持某种君臣秩序寻找到了理由,“他的威严在表面上反而比前格外煊赫起来,这就是霸主的手段和作用。”正是因为霸主“尊王”的权术,所以使得君臣的礼制更谨严了,也使得后来儒家将君臣礼节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他们号为祖述三王,实在乃是祖述的五霸呵!”

但毕竟这只是借口,在群雄争霸的时代,周王朝的衰落已经不可扭转,在春秋末期,随着秦晋的冲突与晋襄继霸,随着晋的中衰和内乱,随着楚的强盛与狄的衰亡,随着晋楚和平盟约的订立和撕破,最后导致了北方政局的终结,而南方也走入了混战的局面,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尊王攘夷就慢慢变成了一句口空号,而随着争霸和混战的局面不断扩展,春秋时代也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格局。顾颉刚在总结春秋时代的特点时,指出种族的混合带来的是中华民族的成立,从周朝灭商之后萌芽的中华民族,一开始只是用周朝的力量把原来各族赶走的赶走,征服的征服,所以中原各国“尊王攘夷”只是一种封闭状态,而随着“异族”的不断强盛,他们也都加入了中华民族的团队,“抚有蛮夷以属诸夏”,华夏的范围扩大,也标志着中华民族真正的确立。

实际上,这种民族大融合伴随的是战争,而战争的直接影响是礼崩乐坏,作为一种历史背景,其最积极的影响便是社会经济和学术思想实现了大转变。顾颉刚把政局的变化称作是春秋的正编,而社会史部分则为“附编”,附编着重的是经济情形、社会风俗、政治制度、宗教学术等。其实,春秋的“正编”是表面的纷乱,而附编则是封建社会真正内部发生的变革,“无论哪种社会组织,都逃不了被经济状况所决定。”这种“经济为历史的重心”的原则,在顾颉刚的视野里,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要脉络。

与欧洲的封建制不同,中国封建制度背后有一种奇异的宗族制度,那就是宗法制,“大宗百世不迁,小宗五世则迁”,宗法制从嫡庶制而来,在宗法制之下,从天子起到士为止,可以合成一个大家族,这个大家族中的成员各以其对宗主的亲疏关系而定其地位的高低。中国的家族制度取代国家制度,意味着世族的崛起,而世族的崛起又带来了世官制度,世官制度,意味着世袭,意味着特殊,意味着“亲亲”和“贵贵”——“决没有一个庶人可以突跃而为卿大夫的”。而这种特殊阶层的制度看起来是形成了“郁郁乎文哉”的礼教社会,但是在顾颉刚看来,只是一种贵族吃饱了饭没事干的无聊,“他们有农奴替他们劳动,吃饱了饭,一天到晚没事做,所以尽闹着种种的空场面,留下痕迹来,给后人玩想追吊。”

在政治格局的变动中,春秋的最重要意义是社会组织发生了变动,封建制、宗法制和世官制组成的“封建社会制度”是一种井然有序的制度,是为了维护统治利益,而当尊王成为一句空口号,当王纲解纽封建制度开始摇动,当诸侯互相联合互相兼促进了经济和商业的日渐发展,所谓的“革命”就发生了,那就是平民势力的发展,从“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到“礼乐征伐自大夫出”,实际上礼制已经崩溃,而证政权开始下移,而在社会方面,土地开始集中,经济开始发展,伴随着社会的变动,学术思想终于有了新的萌芽,而新的学着阶层的出现,则有了取代天道的人本主义。

代表人物当然是孔子,他提出的“仁”、中庸,就是希望建立一种道德观,以正名、礼治的方式从上化下维持封建社会的秩序。顾颉刚认为,“严格说起来,他的学说是伦理与政治合一的。”代表了封建社会的结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他自己所下的最好评语。而孔子思想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是巨大的,特别是孔子倡导的道德和学术思想直接导致了“士”的出现,“自从有了这个阶级,于是古代的农、工、商三行以外,又新添了一种‘不耕而食,不织而衣’的士的行业。”士出路或者是“上说王公大人”,以取高官厚禄;或者“次说匹夫徒步之士”,以博高名厚誉,在他们全盛时代,最大的学者是“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气概凌压王公。

“尊王攘夷”是变动政局里的一个口号,体现的是奄奄一息的德治,当礼崩乐坏之后,士阶级的产生,则为礼制注入了新的内容,并在理论化中使“这种将要僵死的制度得到新生命而继续维持下去”。这是孔子做出的最大贡献,而在这样的礼制下,春秋也终于从野蛮状态过渡到了文明时代,“这时代的思想,便是由神本的宗教进化到人本的哲学;同时各项学术也都渐渐脱离宗教的势力而独立。”

国史讲话:上古

编号:Z52·2151113·1237
作者:顾颉刚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15年07月第1版
定价:36.00元亚马逊14.60元
ISBN:9787208129900
页数:211页

上古,在一般人的概念里,那里有各种瑰丽动人的神话与传说,例如盘古开天地、女娲巧补天、伏羲创八卦、神农尝百草,以及尧舜禅让、大禹治水,等等。几千年来,这些传说被当成信史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可是,真的是那样的吗?还有夏商周,除了夏启夺位、商汤灭桀、文王伐纣,以及比干剜心、姜尚钓鱼、周公吐哺等君圣臣贤的故事,还有似是而非的“奴隶社会”的定性外,记忆中似乎再无其他深刻的烙印。然而,这一段几乎长达两千年的历史,真的仅此而已吗?民国史学界长期坐着第一把交椅的历史学家顾颉刚带着满腔诚意轻松开讲。原来,上古的真义,并非三皇五帝的传说,不是商汤文王的圣贤故事,而是你我血脉所系的“华夏”与“国家”的诞生……


《上古》:从“绝地天通”到德治革命

怎么叫做革命呢?原来夏王作天下的共主,是数百年前上帝的命令,现在上帝又有新命令给汤了,接受了这个新命令革掉那个旧命令,这就叫做革命。
       ——《第四章 商王国的始末》

从《上古》,到《春秋》,再到《宋蒙三百年》,顾颉刚的“国史讲话”整齐摆放在书桌之上,像被标注的时间一样,以一种序列的方式呈现着旧与新的交替过往,最上层的《上古》压在其他两本书上面,也仿佛昭示着一种自上而下的历史演进,而其实,上与下,旧与新,只是一种人为解读式的文本位置,从上古而春秋,从春秋而宋蒙,并非是顾颉刚历史书写中的时间序列,1939年1月至7月在云南大学讲学期间编写《上古史讲义》其实撰写时间最晚,成书年代最后,而以讲义补充式的“中国古代史述略”对于顾颉刚历史研究来说,却是对于创造性的“层累说”和“化经为史”研究方法最生动的注解。

“主干把人类的活动的状态,拣取最精彩的部分,作亲切的描写;避去呆板的叙述。”这是顾颉刚在《编纂国史讲话的计画》中提出对国史讲话的几点编写方法,最精彩部分,最亲切描写,其目的是为了“教科书做成一部活的历史,使得读书的人确能认识全部历史的整个的活动,得到真实的历史观念和研究兴味”,而体现在学术教育上,则是“自然使恶势力都失掉了原来在糊涂脑筋里的根据,更使世界上的好势力,在清明的脑筋里确定了他的根据”。1939年的云南北郊浪口村,顾颉刚在“荒僻既甚,宾客鲜过”的环境下开始读书写作,“此生从未度此清静生涯,在久厌暗嚣之后得之”,从学校到家里,从城市到小村,在八个月的时间里,“得讲义十万言,笔记亦十万言”,对于他来说,不被打扰的生活切好提供了走进深远历史的最好机会。

那个遥远的上古时代,到底发生了什么?盘古开天地、女娲巧补天、伏羲创八卦、神农尝百草,以及尧舜禅让、大禹治水,那些神话和传说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演义?要么三年不说话,要么一鸣惊人的商王武丁,是怎样实现大治的?作为商朝王室外甥和姑爷的周文王,是怎么一步一步蚕食商朝的?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早版本,是怎样的呢?……如此种种,该如何讲述“各各不同面貌”的时代精神,如何“从具体的个别的事实中归纳出抽象的共同的时势”,又如何“从时势鼓荡的权力和方向中帮助有名人物的产生之故”?这个时代,有北京猿人开启的中国历史第一页,有三皇五帝夏商周书写的中华民族初生时代,有最早的中国和最初的华夏诞生,而所谓的历史,在顾颉刚看来,无外乎两种元素,那就是地和人,地是土地,人则是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民族,就如演戏,只要有舞台和角色,就能演绎“乾坤一戏场”,就能记录人类活动,就能书写人类的历史。

地无非是那片滋养中华文明的黄河流域,“中国文化的发生,实在是受了黄土的恩惠。黄土的性质是黏而腴的,得水即能发酵,助长植物的发达,不需要肥料。”或者正是这片“得水即能发酵,助长植物的发达”的土地,才有了在其上各种不同的人,各种不同的思想,以及各种不同的时代风貌。人类的产生,文化的发展,和历史的演进,其实就是关于人对于土地和自然的掌控,对于自身存在的质疑和解放,以及对于规则的制定和执行,人的主体性和主动性对于历史的书写来说,则是一种超越和革命。

顾颉刚:对历史“作亲切的描写”

超越和革命之前,则是对于一种秩序的遵从,人类创造的神成为自己的造物主和统治者,“在古人的想像里便不这样。他们以为天上的神过的就是人间的生活,天上的神和地下的人彼此都有交通的办法。”神造人,起初就是人造神,而古人想象的天和神,以“交通”的方式实现着来往,甚至是简单地可以“从地面上最高的地方一直往上走去”。这个通道就是昆仑山,从地上往上走,就是通过樊桐、悬圃和增城,最后到达九重的天庭,就抵达了有各种神和太帝居住的最高处。

昆仑山是一个天国而可以从地面上走进去的通道,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轻易抵达天庭,虎豹守着的九重门、玩弄死者的豺狼,都是连同人间和天上的障碍,而真正的障碍并非是这种野兽,而是那种利益纠葛,打破了人神互相往来、杂乱不分的秩序。蚩尤造作兵器来打黄帝,又杀死许多没罪的老百姓,又侵犯上界的安宁,所以上帝命一个叫重的上天管天上的神,又命一个叫黎的下地管地上的民,从此天上和人间断绝交往。但是你这种“绝地天通”也无非是一种“神为”的方式,而其实,神既然是人造的,他们根本无法去除“人化”的影子,上帝和鬼神的生活和凡人一样,谈东西,谈恋爱,甚至还有性生活,还有家属和儿女,所以,在传说中,帝俊的妻子羲和生了十个太阳,另一个妻子常羲生了十二个月亮。

黄帝生禺虢,禺虢生禺京,而他们也有人的面,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神就是人化的虚构,而这种人化的意义最终的目的是为统治寻找一种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从商周开始的“神权统治”,顾颉刚说:“王和上帝既然这样地分不开,所以王的另一种称呼是‘天子’,表明他是上帝的儿子,直接代上帝到下界来管理土地和人民的。”商周的统治者认为自己是上帝派下来的,而在“天子”之外,还存在着一个“先往”的统治者,天子作为世间的王,管理着人间,而先王的势力范围则包括上天和下地,天子只能用刀来杀人,而先王却可以用灾难来害许多人,让他们陪着自己死。所以先王超越王的权力,实际上为神权统治打开了一条通道,也就是说,不管是凡人生活的地上,还是死去的天国,都无法逃脱一种统治,为此,顾颉刚将这种“天命”称作是上古时代的一根绳子:“在地面上的王国里的君臣,死了之后到天国里还是君臣,一个臣子总是臣子,他在生逃不了侍奉君王的责任,死后也逃不了侍奉先王的职役。这条索子捆得这样紧,无论入世出世总给它捆着,就是过了千万年还给它捆着。”

不管是文王攻打崇国,还是武王伐纣,都是一种奉天承运的神权统治,神权统治的意义就是创造一个上天的统治者,掌管人世间的一切,而国家的统治者,无非是上天派来的“代理人”,是行使上天的命令。“绝地天通”是隔绝了上天和地下的通道,而这种隔绝实际上为神权统治奠定了基础,也就是说人世间的各种信息是无法再通过巫来和上天进行沟通,他们只能固守着自己生活的这个世间,而上天一切的安排只有通过王才能变成现实。但是这种神权学统治随着历史的进展,特别是随着朝代的更替,而开始被人怀疑了。

最大的怀疑者是周公,当周公向殷遗民大声疾呼演说天命的时候,他是代表周朝的统治者说话的,而周朝的统治者代表上天的统治,而眼前的这些殷商的遗民又代表谁?也就是说,曾经商朝自称代表天命,是神权统治,但是怎么会有被灭亡的结果?再往上,商朝当初是灭了夏朝,那么夏朝的天命又在哪里?也就是说,神权并不是永远不变的,天命并不是永存的,甚至是不可靠的。周公的“怀疑论”当然是对一种秩序的质疑,是一种“破”,但是面对周朝成为新的王朝,必须用一种东西来代替天命,那就是德治。

德治说取代天命说,是用人的力量来取代上天的安排,而德治的核心是德,它的主要内容则是“敬”,“敬是警惕的意思,只要时时警惕,没有丝毫懈怠,自己的德就会一层一层地好上去的。”不贪图安逸,时时警惕,就能巩固政权,就能施展德治,而这种德治说,对于当时的统治来说,意义非凡,而在顾颉刚看来,周公提出的德治意味着统治序列从上天的神话变成了人世的现实,“周以前只有天负责任,人是没有力量的,周以后才由自己负起责任来,自己弄得好,天就降福,弄不好,天就降祸,天只会跟人走了。”德治是进一步的人化统治,甚至完全为人的统治铺平了道理,而从德治进一步,便是“道统”:“孔子的道即是文王的道,文王的道又即是汤的道,汤的道也即是尧、舜、禹的道,好像是一个根萎上发出来的干和枝,所以他们把这个系统唤作‘道统’。”

未开化的上古之人创造了一种神话,而神话的统治变成了神权,天赋神权在“天下归心”的周公那里得到了终结,而德治说的意义是比神权说更灵活地对百姓实行统治,可以更长久地保持天位,“从此以后,德治成了正统,神权落到旁门,二千数百年来的思想就这样的统一了,宗教文化便变作伦理文化了。”而要维持这种伦理文化的关键是粉饰,顾颉刚解释说,我们现在想象中的古代帝王,如三皇五帝,总觉得他们的面目都是圣人状,就是因为他们的故事都是用德治学说给修饰过了。

礼仪之邦的传统形成肇始于德治,这是一种统治方式上的革命,而在上古的历史中,革命的意义其实是怀疑之后的重建,是破之后的立,但是和周公一心想要永存周王朝的江山的初衷不一样,不管是神权还是德治,其实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同样遇到一种革命的颠覆。当初商汤攻打夏桀的时候,出兵时用的是上帝的命令,如果肯去,是执行上帝的指令,如果不去,则是逆反,则要担负杀头之罪,而这就被顾颉刚称为“中国历史上‘革命’的第一幕”:“怎么叫做革命呢?原来夏王作天下的共主,是数百年前上帝的命令,现在上帝又有新命令给汤了,接受了这个新命令丢革掉那个旧命令,这就叫做革命。”

而德治也成为新的革命,但是在这个革命面前,周朝无非避免地遭遇了历史的变故,从“国家”的确立,到土地和人民的私有化,从把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分给他的子弟和姻戚的“封建”到成王、康王之世之后的衰落,革命也终于变成了周王朝最后的命运,随着子颓之乱、子带之乱,随着晋国“挟天子以令诸侯”,随着末年的诸子争位,周公所创立的德治终于到了礼崩乐坏的地步,因为封建制,因为权力分散,因为疆土割裂,周朝“终于在这不生不死的状态之下渐渐地消沉下去,到油于灯尽而后已,这也该是当初创业的武王、周公所没有料到的。”

虽然在春秋时代,面对诸侯争霸的局面,“尊王攘夷”成为新口号,“尊王”是为了维持王朝固有的秩序,“攘夷”是为了联合抵抗异族的侵略,看起来这是继续实现周公封建诸侯的意义,但是“支配诸侯的权力却从周王的手里移到霸主的手里去了”,也就是说,在诸侯互相争战的纷乱时代,在异族急遽内侵的危难时刻,不管是神权还是德治,都被一种叫做“革命”的现实所取代,这是一种秩序的解构,这是一种规则的破坏,而在这破坏和解构面前,在新的土地和人世,新的舞台和角色里,开始演绎新的戏剧,开始创造新的历史。 

近代世界政治史

编号:Z48·2151031·1226
作者:钱亦石 著
出版:生活书店 发行
版本:1947年5月第4版
定价:原价国币十二元 10.00元
ISBN:[21]S.4001-6000
页数:381页

钱亦石的《近代世界政治史》初版于1946年2月,1947年5月当时的生活书店出版了第四版,全书按照苏联的世界近代史学科体系, 对自英国工业革命起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这一时期的世界政治演讲做了梳理。内容包括英国工业革命、美国独立运动、法国大革命、拿破仑与法兰西帝国、维也纳会议与欧洲形势、欧洲各国一八四八年的革命、俄国农奴解放与美国南北战事、欧洲的民族运动与社会运动、日本明治维新运动、帝国主义时代、俄罗斯一九〇五年的革命与立宪运动、一九一四—一九一八年的世界大战、俄罗斯一九一七年的革命、世界大战结束后的巴黎和会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