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意志——密歇尔·福柯的心路历程

编号:B83·1980904·0447
作者:(英)阿兰·谢里登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7年1月第一版
定价:15.80元
页数:317页

福柯是一位对“古典时代”传统知识“操起铁锤”的人物,他使我们习惯踩着的大地震颤。福柯把写作看成是“生命本身的牺牲”,“致作者于死地的权力”,而阿兰·谢里登对福柯思想的发现却在拯救死亡,给福柯式的“求真意志”的阅读的拯救。但阿兰·谢里登并不仅仅于此,作为一名英国学者,他更直接的目的是抨击对福柯著作进行拙劣阅读的英国评论界。正是这一点,使阿兰·谢里登借助福柯的求真意志表明自己的立场。


《求真意志》:人们必须首先使用权力

词与物彼此不再相似,但唐·吉诃德却独自徘徊于它们之间。
——福柯

唐·吉诃德是谁: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小说《唐·吉诃德》里的主人公?一个自封的骑士?或者在“行侠仗义”、游走天下中最后死去的寓言式存在?当提出“唐·吉诃德是谁”的时候,背后似乎有着一个关于人的最后答案,当种种关于人的定义在唐·吉诃德最后死去时,仿佛就有了一个概念,但是,唐·吉诃德在死去之前却毁坏了关于自己的文本,他立下的三条遗嘱中最后一条是:向以他为题材的作者致歉,令其写出了这部荒唐的书,自己为此有良心负担。道歉之后,他死了,遗嘱便也生效了。但是这不是唐·吉诃德随着文本最后死去,因为唐·吉诃德本身就是一个文本,连同他的死都是文本的一部分,而这个文本的作者是那个叫塞万提斯的西班牙作者,他喜好读骑士小说,为了“把骑士文学的地盘完全摧毁”,他创作了《唐·吉诃德》,在沿用骑士作为主角的写作方式中,他把骑士制度、骑士精神漫画化,并以唐·吉诃德的死亡作为骑士文学被摧毁的标志。

唐·吉诃德死了,以他为题材的“荒唐的书”在唐·吉诃德死后也死了,而随着唐·吉诃德和“荒唐的书”的双重死亡,塞万提斯也摧毁了“骑士文学的地盘”——三重死亡,到底是为了文本真正死亡,还是在创造骑士文学之外的文本?但是福柯说,唐·吉诃德没有死,因为他徘徊于“词与物之间”,甚至在福柯看来,唐·吉诃德的存在是语言、文本、印刷品和业已写就的故事的统一,“他由交织的语词构成;当他在事物的相似中漫游世界之际,他是写作本身……”不是在道歉中实现了塞万提斯摧毁骑士文学地盘的目标,而是用解读世界的方式证实了一种文本的存在:他在词与物之间徘徊,就是建立了词与物之间的相似性——他成为小说里的题材,不是为了毁灭一种存在,而是探寻一种存在,福柯说,他是“是一位勤奋的、在相类的标记前驻步的游侠”,是“同一性的英雄”,因为他对于相类的探寻,就是把那些已经休眠蛰居的“微不足道的类比重新唤醒变成了言说的符号”。

这种对于相类的探寻,就是在词与物之间重新建立了可能,以语言、文本、印刷品和故事的形式漫游在词语之间,抵达写作本身,回归事物属性,当唐·吉诃德和文本的死亡变成了相类性被唤醒的标志,他是不是在更高意义上终结了能指和所指的连接关系?唐·吉诃德的意义或者是站在了上帝的高度,因为在上帝这个造物主的世界里,他同时创造了词与物,在原始意义上,词语是完美无瑕的,是澄明透彻的,这种同一性指向了知识本身,但是在建造巴别塔的时候,语言四分五裂,在不可言说中丧失了事物的原始相似性,而到了17世纪,语言符号变成了二元性的存在,它连接的是能指和所指,世界不再是语言本身的“储蓄所”,而是在扭曲中远离了事物,甚至在这种结构主义的观点里,词与物产生了一种任意关系。

任意关系看上去保证了结构的整体性,但其实在词与物之间完全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同一性。福柯引用了博尔赫斯提到的“中国大百科全书”上关于“动物”的分类:“动物按下列顺序编组分类:a.归属于皇帝的动物,b.散发着香水味的动物,c.经过驯养的动物,d.猪,e.海牛,f.怪兽,g.无家可归的狗,h.跟无家可归的狗类似的动物,i.举止疯狂的动物,k.能用一根精细的骆驼毛描画的动物,l.跟上述动物类似的动物,m.打破水罐的动物,n.从远处看长得像苍蝇的动物。”从a到n,动物被归属,被分类,但是这样的“动物学分类”方法是人类对于“词与物”科学的、理性的命名?它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它们指向的是具体的个体?

一种分类,在规范的意义上却形成了“暴力”,占统治地位的真理观念变成了一种合理化的观念,它在统一了词与物的时候却变成了词条,它在理性的法则下却颠覆里理性本身,福柯认为,它是一种“水平线的”解释,不是指向词与物深层次的连接关系,而只是在明显排定的程序中变成了理性的装饰品。当福柯对关于“动物”的分类提出质疑,实际上是否定了所谓的理性的科学史,而重新像唐·吉诃德寻找词与物的文本意义,是要从“水平线”的科学进入到“垂直线的”考古学——一种基于考古学的博物学知识体系需要被建立起来。“凡存在之物皆生物,这一点只有通过由博物学构成的知识构架才能看出。”词语也是存在之物,词与物的关系只有在被视为有机整体的时候,才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连接,才能在直观的、可表达的基本配置中穿透机体的厚度,才能“在排除了一切不确定性的注视与命名的同时并举之中结合起来”。

这便是福柯在《词与物》中的观点,这一考古学的方法把福柯的分析同科学的历史学家的分析区别开来,在福柯看来,词语的“意义”不再源于构成它的共同的、固定的和抽象的决定,而是来自于支配它在“时间流程”中形成和变化的方式,来自于它作为复杂语法结构的一种要素其作用的方式构成的“特定历史”,正是将词语纳入到考古学范畴,它变成了一种在思想和无思中互相转变的行动,变成了一种事件——在现代思想意义上来说,它正朝着“人类的差异应当变成他自身的同一的境界迈进”——正如《词与物》的副标题是“人的科学的考古学”,福柯在词与物的考古学中,为人的科学界定了新的视野,人自身的经验表现为一种存在,在心理学领域,它成为世界中生命的存在,在社会学领域,它是劳动的、生产的和消费的,它提供了社会、实践和信仰的表现图画,而在语言学领域,它具有了文学、神话和历史的形式——当人的经验成为生命的、劳动的和言说的存在,世界也就展现在人的科学之中。

这种“人的科学的考古学”所否定的其实是打着理性主义的旗号却将理性变成装饰品甚至摧毁了理性本身,实际上“词与物”的重新界定回到了福柯此前在《癫狂史》中的主题:“伴随理性和科学的昌盛而来的是人类经验的枯竭,排斥无理性以建立自己的一统天下的理性现在也只有招架之力并不断遭到来自外界的打击。”或者说,所谓的科学的、理性的、水平线的词条分类,拒绝了对于穿透人类本质深度的某种探讨,并以“他者”的身份摧毁了作为一元的、可认知的人类概念。对于“疯癫史”的考察,福柯不像对于词与物的解说那样充满了抽象性,而是在具体的“历史”中探讨“癫狂”的本质,探讨理性主义的非理——而所谓的“历史”其实就是由机构、学科以及理性本身认可的一种信念,它在制造癫狂的历史中,把癫狂看成了这种机构、学科以及理性的话语。

这仿佛就是一个悖论,就像福柯在《癫狂史》的序言中的引文,巴斯卡说:“人们必须癲狂,以致于只有再癫狂一次才会不成为癫狂。”另一条引文来自陀思妥耶夫斯基,“人并非通过限制邻人来确信自己精神正常。”癫狂的历史到底是怎样进入到这个悖论中的?福柯考察的是古典时期和现代意义上的癫狂,一个时间的标志便是法国大革命,事件的标志则是现代疯人院的建立——从巴土底狱获释的犯人皮纳尔,就是站在两个时代的交接点上,他的重要象征意义是:在法国大革命后的第五年,推翻了旧有的监禁制度,创立了崭新的、温和的疯人院统治——他被看成是以现代的、人道的态度对待精神病人的一个先河,是现代心理学的创建者。但是当疯人院取代了监狱,真的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实现?古典时代终结,现代社会开启,疯癫被重新定义,它不再是愚蠢的同义词,而是成为文明的对立面,当一个文明人越是远离自然,他便越是濒临癫狂——“癫狂与日俱增,这是确信无疑的。监禁的数字确切表明了18世纪前半叶癫狂数量的激增。”

癫狂者的数量在激增,疯人院不再是一个远离规范社会生活的外域他乡,“它被设想为以新社会秩序为基础的道德一往无前地扩展到其中心”,它变成了一个判决,“它是人类思想的一部分对另一部分宣布的判决。它是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宣布的判决。”由此进入到了巴斯卡所说的悖论中,一个人不是只有再癫狂一次才不会成为癫狂,而是在再癫狂一次中变成更癫狂的存在——在一次和再一次构筑的“历史”中,非理性主义的癫狂其实在理性主义中变成了“受制于感情欲望的奴役状态”——没有思想自由,没有道德自由,它在没有形式话语的尴尬中成为理性世界被宣判、被关押、丧失了一切文明可能的对象。这种将癫狂纳入其自身非理性意义的理性主义,在福柯看来,就成为了某种被凝固的结构,就是一种在内部以句法重组的方式建立规范中心的存在。

这是不是监狱、疯人院的“结构主义”?所以福柯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结构主义者,他以反结构主义的方式破除了理性主义的“句法重组”,甚至那些结构、记号等术语在福柯的早期著作被悄悄地删去了,“人类以理性的形式统辖科学的话语,死亡则开辟了在上帝之死遗留下的虚空中永远敞开的语言之源,这一切难道不令人惊愕么?”当自己宣称不是结构主义,当那些术语被删去,福柯是不是重新建立词与物之间的同一关系?《词与物》推出之后的第三年,福柯出版了《知识考古学》,明确提出要把人类主体和意识从理论研究的中心驱逐出去,在反结构主义中把语言看成是行动和事件,在他看来,符号、所指、能指这些术语不是所谓结构主义的理论一部分,“相反,它们与西方文明一样古老。”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整个过知识体系就是一种结构主义,但不是所谓的理性主义的结构主义,而是知识考古学的分析对象,在这个意义上,福柯定义的“思想史”指向的是具有事件参与并呈现出变化和间断性的历史,而不是“有利于稳定结构而爆发的事件”的历史——前者是一种“普通历史”,后者是年鉴学派所谓的“总体历史”,普通历史中的断裂、间断性、界限和转变提供了考古学的任务,那就是“决定它们之间可以合法安置何种形式的关系”,而不是在“总体历史”中变成一种方法论的结构主义,“著作既不可视为直接的整体,又不可看作确定的整体,也不可目为同质的整体。”

“迂曲构成”的方法论,就在于产生“知识”,如果对于癫狂、词语、历史的关照在于揭示一种不被理性主义奴役的知识考古学,那么福柯关于权力的系谱学则考察关于人的科学的动力问题。借用尼采的“系谱学”概念,福柯试图建立的系谱学不是探讨“根源”,而是寻找真理,这种“求真意志”在尼采的“求知意志”基础上变成了福柯思想的基石,在他看来,最高真理的栖息之所不在于话语是什么,它做了什么,而在于它说了什么,也就是说,真理已经从说明、礼仪行为转移到陈述,转移到它的意义和指称的世界——或者是“词与物”的那种自身同一性本身:“首次说出了已被说出的东西,孜孜不倦地重述从未被说出的东西”,这种说出已被说出的东西,重述未被说出的东西,其核心便是“使话语回复到它那作为事件的角色”,在这个意义上,就是要废除结构意义上的“能指的霸权”。

不管是“能指的霸权”,还是让话语回到它作为物的本身,其实都有着一个关于权力的问题:话语是权力,它会成为奴役的理性主义,也可以成为行动和事件本身;社会也是一个权力系统,它在“监狱”中成为惩罚的主体,军队、警察和集权化国家机器成为了社会的泛化权力,“现代灵魂和新型审判权的相关史,现代科学——司法结合的系谱学,而惩罚权从这种结合里导出了它的基础、理由和规则,扩大了它的影响,并通过这种结合掩饰了它那过分的奇异。”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当惩罚机制成为行使权力的技术,它并不只是消极地压制,它反而会在权力和统治关系中让被惩罚的身体成为一种生产力,在被统治的制度中构成一种劳动力,“只有当身体既是劳动的身体又是被统治的身体,它才能成为有用之力。”——从而形成了关于身体的“权力与知识”;性也是一个权力系统,一方面在性压抑中形成了对于身体本能的扭曲表达,并以增殖的方式渗透到各个方面,“它不是去限制性欲,而是扩展它的各种形态,并用权力渗透它。”也正是这种压抑性的权力观存在,也为知识的肯定和创造提供了机会,借用狄德罗的童话《泄露内情的首饰》,福柯认为,那枚戒指在泄露内情而说出它自身机理的时候,就是性在权力的压抑中寻找“求真意志”,所以权力是一个在特定领域里发挥作用的“权力关系的复合”。

从话语权力到社会权力,再到性权力,在福柯所建立的“权力系谱学”中,重要的一点是给了权力一种超越理性的视野,让它从结构主义总体历史中走出来,从一元性的系统中走出来,从水平线的平面中走出来,“这种新的权力概念以目标取代了法律,以战略取代了禁律,以易变的、多样化的权力关系(总体的又是变化的策略便从中产生)取代了君权。这一模式是军事性的,而不是法律性的。”福柯建立了知识考古学和权力系谱学,让权力进入“历史的生命”,梳理福柯这个“空前绝后的知识分子”的理论贡献,阿兰·谢里登其实并非是为福柯做一种关于个体的水平线的“历史”,而是形成一种评说式的“权力系谱学”,“福柯的著作无疑会改变并最终消失,而我的书不会比它们长命,同时,也肯定不会取代它们的位置,相反,这本书将为它们创造读者。”除了某种自傲之外,阿兰·谢里登是想以福柯这个样本发现思想史的“求真意志”:福柯的哲学探索使他走向心理学,心灵的科学则把他引向癫狂,而心灵的极限又将他依次导向理性、求知意志和求真意志,这一切都是对现代理性主义的审视;从作为权力知识的事件,到身体的政治化解剖,人的科学在权力世界里被赋予了历史使命,“权力是有关社会如何运作的存有争议的概念,而人们必须首先使用权力这个词。”权力指向真理的探寻,指向词与物的相类,指向人的求真“灵魂”,在福柯构筑的系谱学中,他自身也成为了思想史上的“唐·吉诃德”,“有人憧憬未来的时候,他会清晰地感到脚下大地的震颤。”

古代汉语常用字字典

编号:W24·1980814·0446
作者:
出版:商务印书馆
版本:1993年7月第一版
定价:16.00元
页数:505页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根据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常用字”的基础上编写,于1974—1975年初版,1976年修订,1988年再次修订。本字典共收录古汉语常用字4100余个,双音词2500多个。

顾城的诗

编号:S29·1980731·0444
作者:顾城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8年3月第一版
定价:18.00元
页数:403页

“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1984年,顾城在与香港诗人王伟明谈话中的希望成了他心中的理想。显然,顾城忽略了城市及城市人的残酷与不安,这个在生命最后时刻举起屠刀的诗人结束了自己伦理的一生。顾城,几乎拥有诗人的一切特点:丰富的想象力、偏执极端的思想、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的一生都在对诗歌进行最本质的阐述,力图找到一双发现光明的黑眼睛,在他身后,是对他诗歌赞誉的一群和对他伦理生活谴责的一群,顾城,永远在他的诗歌中生活,像唐诘科德扑向一簇燃烧的火。本书收录顾城从1968年至1993年的诗作187首。

瓦尔登湖

编号:E54·1980528·0443
作者:(美)梭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7月第一版
定价:14.70元
页数:308页

1845年的春天,在美国康科德镇的瓦尔登湖边,出现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梦想的沉思者,在暖暖的阳光下,走进了自然。梭罗,这位19世纪美国的怀旧主义者,开始了与众不同的生活,那时,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斧子,开始了对自然界最原始的体验。瓦尔登湖成为一种象征,那里可与禽兽为邻,可阅读云雀,可泛舟湖上。但梭罗绝不是遁世者,他的所有体验却只是为了证明另一种更高意义上的人文关怀,而在两年后,梭罗带着对自然新的体验离开了瓦尔登湖,其实,那时他手上的斧子已经锈了。

撒旦起舞

编号:C38·1980528·0442
作者:(苏)米·布尔加科夫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1998年3月第一版
定价:24.00元
页数:482页

这是一部荒诞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小说,现代的莫斯科被神话式的构思弄得面目全非,撒旦魔鬼的颠覆正是布尔加科夫对一种秩序的全然否定,甚至在小说创作后他也不敢发表,这种恐惧心态使小说成为一部发泄与谴责的小说,大师在寻求一种合理,与玛格丽特至真至纯的爱情是他对这个世界最辛辣的批判。“我总是那种力的一部分,总想作恶却总是为善。”魔鬼尚且能助人为善,但这个世界呢?只有大师的逃避与玛格丽特在另一个世界的结合。此书为“白银时代”丛书之一。

 


《撒旦起舞》:在这种情况下,我究竟是谁

 

我多幸福,我多幸福,我多么幸福,我同他订了协议!噢,魔鬼,魔鬼!您,我亲爱的,不得不同一个女妖一起生活。
——《三十 该走了!该走了!》

餐厅和精神病院,牧首塘死亡事件之前和之后,沃兰德到来和离开,对于伊万来说,“我究竟是谁”的疑问被分割成两个部分,一个是诗人,一个是疯子,一个曾书写着关于耶稣的诗歌,一个穿着长衬裤拿着蜡烛追赶所谓的顾问,一个从来未曾见过死亡和预言,一个却在目睹别尔利奥兹断头惨剧之后扮演魔鬼的终结者,可是当两部分脱离一个已经被命名的诗人和疯子,当两部分以“自己跟自己交谈着”的方式成长出一个新伊万的时候,在体内,在耳畔,在不知何处的声音,是“不属于伊万中的任何一个”,然后是一场睡梦,偷偷进入意识的睡梦,仿佛见到棕榈和公猫从旁边经过的睡梦,“我究竟是谁”的质问最后变成窗栅里经过的那个神秘身影,避开的是月光,是睡梦外的现实,是从床上又欠起身子的伊万。

这是一种蜕变,谁是伊万只不过启动了关于名字的本体论和认识论,自己就在身上,就在心里,就在别人看见的地方,就在和别尔利奥兹谈论耶稣基督的故事和诗歌里,可是,这名字是不是永远不变的符号?是不是对等于一个从诗人到疯子自相矛盾的自己?它所指涉的是不是一个想从现实逃离又无可奈何的个体?新伊万和旧伊万,在某种程度上还只是一个相同的符号,相同的人,但是那个在名片上印着“W”的教授呢?外文的教授和首字母的“W”,将开启一个真正的通道,“我是施魔法的专家。”这是沃兰德的自我介绍,魔法或者说专家,也都是在这个现代的莫斯科生存着的人,起先他是一个“神秘的外国人”,说着流利的俄语,具体的生物形态可以被具体描写为:“他小脑袋上戴顶瓜皮似的骑手帽,穿件方格薄纱短上衣。……身高两米有余,可肩膀很窄,瘦得出奇,而且,请注意,脸上一副嘲弄人的表情。”但是,在鉴别国立图书馆里新发现的那本十世纪魔法师海尔伯特·阿夫里拉克斯基的手稿真迹之外,是一股热气,是古怪的模样,是透明的公民,在关于耶稣基督是否存在的讨论中,他已经用预言离开了那个被印在名片上的“W”,而当别尔利奥兹的头被有轨电车轧断之后,W消失了,或者说只存在与那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伊万的猜测中:“我只记得第一个字母是‘万’,他姓万!有姓万的名字吗?” 瓦……沃……瓦什涅尔?瓦格涅尔?瓦伊涅尔?万格涅尔!维捷尔?吴尔夫?”

名字的无限可能,预示着名字无法成为唯一的标注,W就像是突然闯入莫斯科的现实却又莫名消失的人类寓言,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人,他不是教授,不是顾问,不是公民,也可以不说俄语,当他证明耶稣存在的“第七条证据”时,他已经从虚无的“W”中逃逸,“这一切我都在场。无论是在本丟·彼拉多的阳台上,还是在花园里当他与该法交谈时,或是在石台上,我全在场,只不过是偷偷偷的,化名的,因此说,请你们对谁也不要泄露一个字,绝对保密!……嘘!”那嘘声就像伊万在那个梦境之后看见窗栅上的阴影,他用手指按住嘴唇轻声说出的那个“嘘”,嘘是禁忌,是寓言,是混乱,是对于名字的颠覆,而那在现实中熟悉的口音也最终消失了,不需要证明的故事最后变成了“一切都很简单:他身披白色斗篷……”的叙述,透明的公民身穿白色斗篷,已经幻化成古罗马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古罗马犹太总督本丢·彼拉多身披一袭猩红衬里白色斗篷于孟春正月十四日清晨,迈着骑兵沙沙作响的步伐,来到希律一世宫邸两栋侧楼间的带顶柱廊上。”

这是一个被记载在优素福·弗拉维和《新约》书中的人物,他在公元26-36年任罗马帝国驻犹太总督,而那件“白色斗篷”的符号意义却在于他判处耶稣死刑,并将其钉死在十字架上。这是对于耶稣基督存在的历史记录还是仅仅是一个传说,一个被颠覆名字背后的寓言?对于别尔利奥兹和伊万关于耶稣是否存在的讨论其实就是一个如何命名的问题,在别尔利奥兹看来,耶稣只是和所有东方宗教一样,是由贞女生出来的神,是一个被创造的符号,“其实他从未在世过。需要特别强调的就是这一点……”甚至在他看来,伊万关于耶稣降生的诗歌是一个荒诞不经的传说,“根据你的叙述,就会造成耶稣确实降生过似的!……”确实降生的耶稣对现代莫斯科来说,是一种虚无的命名方式,所以不管名片上印着的“w”有多少条证据,在他看来,这些证据只是在人类档案馆里,“您得承认,在理性领域,不可能有证明上帝存在的证据。”

那么在理性领域之外,是不是就有一个不被看见和发现的世界,那里有被囚禁的耶稣,有被赦免的暴徒,有钉在十字架上的救赎,还有暴雨中失踪的神迹?一切的命名是否也在理性领域里,当马格丽特擦上阿扎泽洛的雪花膏,飞离房间的时候,她的名字也开始了另外的命名,或者说她在”痛苦和不幸“的感性世界里已经忘记了自己应该有的家庭责任,对他来说,和大师的爱情已经变成了一场虚无的梦,“夜晚他离她而去,只让她在白天的时光中遭受痛苦。可这回他们在梦中相会了。”痛苦和不幸是在非理性的领域,和大师相会的梦也在非理性的领域,所以那个沃兰德制造的世界来到了马格丽特的身边,而她也从一个女人变成了女妖,在撒旦的舞会上看见那许多的恶魔,也是她在这恶的领域里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米·布尔加科夫:留在页边的手迹

名字,写着诗歌的亿万,印在名片上的W,或者是记在书上的耶稣,都是一个存在、并被命名的文本,包括马格丽特,就像是大师写在自己小说中的一个痛苦和不幸的符号,所以名字的颠覆,也是文本的颠覆,理性世界的颠覆。大师没有名字,或者说他早就要把自己的名字除去,因为他带着一本有关本丢·彼拉多的长篇小说,一本寻找自我救赎的寓言,这个将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总督,被命名的故事包括批准小长老会议对罪犯耶稣·伽诺茨里作出的死刑判决,甚至在明知道巴拉巴是暴乱的直接鼓动者,还是将他释放,这是无奈,还是被写进文本里不容改变的命名?彼拉多说:“我要向最高统帅禀告,告发你们在耶路撒冷包庇十恶不赦的暴乱分子免受死刑。”但是对于这句话的回应仅仅是上午十点左右,“广场空地上,那支叙利亚骑兵部队策马疾驰,飞速冲进广场,抄近路奔赴骷髅地。”然后是耶稣之死,然后是暴风雨。而在大师的小说里,任何解救任何重新命名都无济于事,甚至在现实里成为大师自身的罪孽:“我恨这部小说,因为它,我饱受痛苦和风霜。”

是的,这是一个早已经存在没有救赎的文本,就像那些名字一样,那些城市一样,充满了地中海的黑雾,充满了无可逃避的苦闷,而爱情呢,也早已经被定义了的,与马格丽特注定只是一种梦中的相见,而大师对于这不能颠覆的现实,采取的措施,便是毁灭。他毁灭了自己的姓,毁灭了那本小说,在火中熊熊燃烧,当然,他也毁灭了自己和马格丽特的爱情,“我抛弃了它,如同抛弃生活中的一切。我们把姓给忘了吧。”

但是这样的的抛弃和毁灭是不是就是一种赴死的救赎?“…最大的罪恶……是怯懦。”这是写在耶稣羊皮纸上的话,在利未·马太在寓言般的记录里,是一个没有死亡的地方,“昨天我们吃过春天的甜浆果。……“我们将见到一条生命之水的纯净河流……人类将透过晶莹清澈的天宇望见太阳……”而要抵达这样的世界,就是寻找善良,就是要抛弃怯懦,所以不管是名字的重新定义,还是文本的毁灭,都不能看见心中的那个世界,不能找到那条月光之路,唯有心灵的救赎,才是根本。

所以在总督本丢·彼拉多面前,身为囚犯的耶稣-伽诺茨里告诉他,世上并无恶人。这对于彼拉多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你错了。在耶路撒冷,人人都在对于我窃窃私议,说我是个凶残的恶魔,而且这完全言之有理。”这是彼拉多认识的自己,当然这也是在耶路撒冷被别人命名的自己,而这种恶在耶稣看来,是旧有的信仰里的恶,而现在要做的是建立真理的新神庙,新神庙便是善,便是无罪恶,耶稣对谁都称为“善良的人”,而这样的真理世界对于曾经恶的彼拉多来说是头疼,“而且疼得那么厉害,使你胆怯地想死。”所以耶稣对彼拉多说:“怯懦是最深重的罪戾。”所以要找到自我要真正的救赎,就必须忘掉怯懦。而在耶稣看来,善并非只是忘掉罪恶,而是要打破政权的暴力:“任何政权都是对民众的暴力,一个既无凯撒政权也无别的什么政权的时代总将到来。人将进入一个真理和正义的王国,那里将全然无需任何政权。”

什么是政权?在彼拉多的世界里,是宗教裁判,是小长老会议,是对于凯撒的忠诚,而在现代莫斯科,政权是机构,是制度,是文协主席,是游艺场经理,是房管所主任,是精神病院院长,同时也是对于神的否定和蔑视,“倘若没有上帝,那么请问,谁来支配人的一生呢,世上的一切又由谁来安排呢?”而别尔利奥兹的回答是:由人自己来支配。但是在被政权劫持的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支配自己?这是对现实的诘问,而现实是:“糟糕的是,有时他会突然死亡,怪就怪在这里!”人的生命会遭遇各种不幸,所以支配和安排自己不仅是个伪命题,更重要的是对于政权的无条件服从而失去了自我。所以那个印在名片上的W其实就是撒旦沃兰德,他和科罗维耶夫、阿扎泽洛、别格莫特公猫和赫拉组成的魔鬼阵容大闹莫斯科,预言别尔利奥兹死于断头,而后来果真在伊万的注视下被电车轧掉头,而在莫斯科混乱持续着,断头而死、失踪、变疯,那门牌为50号的房子成为不吉利的单元,“就在两年前,单元里开始出现无法解释的事故:人们开始从这个单元里无影无踪地消失了。”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他们是旧有神庙里的政权,所以撒旦的破坏,就是要让这个被命名、被定义的城市消失。

除了城市的消失,对于撒旦来说,最大的善却是拯救爱情,拯救在痛苦和不幸中大师和马格丽特的爱情:“跟着我吧,读者!谁对你说过世上并无真正的、忠贞不渝的爱情?那么这个撒谎者的烂舌头就将被割下!”没有姓的大师也是怯懦的人,他一方面创造了关于彼拉多这个在恶的边缘告别怯懦被拯救的故事,而另一方面他又将小说烧毁成为另一个怯懦的人,那部不存在的长篇小说最后几句完全可以是这样的:“……第五任犹太总督,骑士本丢·彼拉多。自然,我出去散步。十万卢布是笔巨款,我有了套很好的灰西服。或是上某个便宜的饭馆去吃饭。阿尔巴特街上有个非常好的饭店,我不知道,它现在是否还在。”

但这显然只是一个悖论,对于大师来说,他的拯救者是马格丽特,是她的爱情,是她变成女妖的舍身之举,“我多幸福,我多幸福,我多么幸福,我同他订了协议!噢,魔鬼,魔鬼!您,我亲爱的,不得不同一个女妖一起生活。”那雪花膏擦在身上,便逃离了现实,不仅是破坏,也是加入了撒旦的舞会,在和恶魔的世界里发现善良和美好,发现月光下的那条道路。在撒旦的盛大舞会上,有“坚定不移的伪币制造者,国家的叛徒,但是个相当不错的炼金术士”的雅克,他毒死了国王的情妇;有将托法娜夫人给的毒水倒入丈夫喝的汤里的妻子们;也有因无法养活孩子而将手绢塞进孩子嘴里并将他买入土中的弗丽达;还有为了烫发用钳子烫伤女仆的脸的明金娜夫人……他们残害无辜,他们淫乱和阴险,他们参加谋杀和大屠杀,而现在身为女王的马格丽特见证了这种种的罪恶,而在舞会上,还有对死去的别尔利奥兹的惩罚,撒旦沃兰德举起长剑,将别尔利奥兹人头上的的覆盖物变黑,“萎缩,然后一块块掉落,眼睛消失”,而撒旦对她说:“其实所有理论都各自存在着。它们中就有这样一种理论,主张允许每个人保有自己的信仰。这必定会应验的!您归于虚无,而我将很高兴用您变成的酒樽为存在而干杯。”归于虚无,也是摆脱罪恶,唤起内心对于爱情最后的支配。

在耶稣门徒利未·马太的帮助下,彼拉多知道了所谓引诱,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念头,他知道利未·马太和耶稣·伽诺茨赤裸的尸体在一起,那死亡面前却是春天的甜浆果,是生命之水的纯净河流,是晶莹清澈的天宇,他也从被记录的文本中走出来,而在大师被毁灭的小说之外,是另一个笔记本,最后一句话是:“犹太第五任总督本丟·彼拉多就这样迎来了正月十五日的黎明。”而马格丽特读完这句话的时候,清晨果然来临了,而她和大师的爱情在烧掉了文本烧掉了痛苦和苦难之后来到,而这种来到并不是建造新的神庙,而是离开这个城市,离开现实,如同撒旦沃兰德。“同城市告别吧。我们该走啦。”城市里的种种破坏,或者只是暂时的,对于这个充满了政权的暴力社会来说,只有像彼拉多那样寻找救赎,两千年来,他端坐在荒山峭壁上的一把石椅上昏睡,只在每年的月圆之夜睁开双眼,喃喃地说着这句令他丧魂落魄的话,他希望有条月光之路,能循着它去追寻耶稣,与他探讨这句话的涵义,“神啊,我的诸神!傍晚的大地多么令人忧伤!沼泽地上空的烟雾多么神秘莫测。谁在这样的烟雾中徘徊寻路过,谁在死神面前受尽过痛苦和磨难,谁背负着力所不及的重负在这片土地上飞翔过,谁就了解这一点。”而这正是一个历经磨难而看见的黎明。

而现在“正月十五日的黎明”的到来了,撒旦沃兰德消失了,恶魔消失了,而大师用一个句子结束了自己的长篇小说:“你自由了!你自由了!他在等待你!”这是对彼拉多说的话,也是自己渴望的生活,耶路撒冷的灯熄灭了,莫斯科的灯熄灭了,喧嚣坠落下去,苦难坠落下去,那个盛放安宁的地方就是大师和马格丽特爱情的最后归宿:

看,前面就是作为报答赠予你的永久的栖身之地。我已经看到威尼斯式的窗户和爬蔓的葡萄,它爬上了屋顶。这就是你的家,这就是你永久的家。我知道,晚上来到你家的将是那些你所爱的、你感兴趣的、不会惊扰你的人。他们将为你演奏,给你唱歌,你将看到点上蜡烛时,屋子里将会有怎样的光明。你将戴上自己那顶油污的、永久的尖顶帽子安然入睡,你将唇上挂着微笑进入梦乡。睡眠将使你强健,你将学会智慧地推论。而你再也不会将我赶走,我将珍惜你的睡眠。

不会赶走的爱情,大师和马格丽特在一个安宁的地方找到了幸福,找到了重新命名的生活,而那抵达善的却是通过撒旦沃兰德的力量,为什么魔鬼会成为现代社会善的化身?或者制造混乱的沃兰德就是凶残的彼拉多,他们身披白色斗篷,他们都在救赎中成为“善良的人”,他们被宽恕从此追寻生活中美好的东西,“……那么你究竟是谁?”“我就是那种力的一部分,总想作恶却总是为善。”这是题写在小说中的一句话,引用歌德《浮土德》的话就是用曾经的至恶来唤醒善良,唤醒隐藏和泯灭的爱,而当最后大师和马格丽特拥有最后的爱情时,沃兰德作为一个引导的符号便也消失了,“四周的一切,悬崖、小平台、月光之路、耶路撒冷全消失了。”连同彼拉多:“于是在周日之夜,被宽恕的著名星占家之子、残酷的第五任犹太总督、骑士本丢·彼拉多永不复返地离去了。”

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当宁静而健康的生活成为大师和马格丽特的现实的时候,所有可能的惊慌都已经远去,“无论是杀死赫斯塔斯的没鼻子的凶手,还是残酷的犹太总督、骑士本丢·彼拉多”,但是这种虚幻的乌托邦只不过是另一个文本,而且带着无法消除的痛苦,成为真正现实的一部分,那些在结尾之后的“异文”,那用手笔添加的新文本,那关于疾病、报纸的中伤、长篇小说的焚毁、清晨的逮捕都成为了页边上的痕迹,消除不掉,成为永远的文本符号,“此外,他还十分准确地给我解释,为什么我的长篇小说无法发表,这我也猜到了,他说的完全正确。他直截了当地说:某章是不可能通过的。”而这个文本符号终于成为一个叫布尔加科夫永远的伤痛,所谓绝笔,所谓禁止出版,所谓删减,就像无从在现实中找到出口的大师,充满了质疑、否定和愤恨。这是1928年开始的文本寓言,这是1940年的死亡事件,但是对于布尔加科夫来说,那片安宁的地方永远是一个梦境。所以最后,“我究竟是谁”的疑问就变成了布尔加科夫无法解答的生命之谜,他或者醒来,或者死去,而那洒满月光的窗栅上永远有一个影子,按住他的嘴唇,轻声说出那个“嘘”的禁忌:“请你们对谁也不要泄露一个字,绝对保密!……嘘!”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编号:C41·1980528·0441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6年7月第一版
定价:15.50元
页数:475页

世界尽头有什么?金毛兽、影子、围墙、森林以及读梦,冷酷仙境有什么?电梯、计算、独立组织、出站以及消失。这两个不同的世界对“我”进行了不同方式的影响,都市与乡村的交错像永远不会发生,最后,在“冷酷仙境”中,“我看见一只白色的鸟在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朝南飞去,鸟越过围墙,消失在南面大雪弥漫的空中。之后,剩下的唯有我踏雪的吱吱声。”在“冷酷仙境”中,我闭目合眼,置身于沉沉的睡眠中。勃姆·迪兰不断唱着《骤雨》。

寻羊冒险记

编号:C41·1980528·0440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漓江出版社
版本:1997年5月第一版
定价:11.00元
页数:321页

为寻一头带星纹的羊,而历经坎坷,最后当然不会找到意料之中的东西,重要的是在“冒险记”中发生了什么,“存在物常常处于不存在物的影响之下。”这是村上春树的哲学,“漂亮得摧枯拉配”的耳朵女孩、羊博士、鼠朋友,这些荒诞式的人物出场,然后一个个消失,“寻羊冒险记”就是这一消失的过程。村上春树永远是一个玩弄故事的高手,那种对语言的驾驭能力是日本小说家中仅有的一个。小说的第一句:“从报纸上偶然得知她的死讯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

情人·乌发碧眼

编号:C38·1980528·0439
作者:(法)玛格丽特·杜拉斯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8年2月第一版
定价:9.70元
页数:207页

“非常诗意地描绘了绝望的性爱。”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叙述就是这句话最好的概括,无论是“情人”,还是《乌发碧眼》,以及《广岛之恋》等作品,男人与女人之间“复杂得要命”的关系组成了小说的基本框架,时空交错,场景切换,让人忘了事件的具体性,像一首诗,有着多种可能,不断切割着我们的经历或着想象。玛格丽特·杜拉斯用灰色的影调表达她对世界、性爱的观点,与她的电影一样,让你呼吸着透不过气来。这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就是要在这位压抑中寻找绝望的美。

奇鸟行状录

编号:C41·1980515·0438
作者:(日)村上春树
出版:译林出版社
版本:1997年9月第一版
定价:24.50元
页数:667页

村上春树永远是一个富于激情与创造力的作家,这部90年代的新作将村上春树的风格进行了深化,怪诞、寓言的文风夹杂着男欢女爱式的描写,让读者一次次地让自己受骗。一只猫失踪了,一个陌生女郎的电话,一个奇怪的问题,一口枯井……还有一只拧发条鸟式的隐喻。“你可还活着,拧发条鸟?活着就应一声呀!”一个玩具?一首诗?这是村上春树的寓言。小说分为三部:《贼喜鹊》、《预言鸟》、《刺鸟人》。

智取威虎山

编号:X27·1980509·0437
作者:
出版:浙江人民出版社
版本:196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100页

在“文革”中流行的8个样板戏中,《智取威虎山》应该是塑造“英雄人物”最出色的一部,扬子荣“打虎上山”的机智与英勇概括了那个时代最高大的艺术典型,加上扣人心弦的情节设置使这出样板戏成为“流行”的一个内在机理。“革命现代京剧”毕竟只是一个时代的产物,在历史的另外阶段,这出京剧带给后来者的还有思考以及缅怀。

拉奥孔

编号:H44·1980309·0435
作者:(德)莱辛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79年8月第一版
定价:9.80元
页数:232页

“拉奥孔”是罗马皇宫里的雕塑群,维吉尔在《伊尼特》中根据雕像描写了拉奥孔父子被毒蛇咬死的情节,德国古典主义美学奠基人莱辛以拉奥孔为主体论述了“画与诗的界限”,以期找出艺术的普遍性与特殊性。莱辛的思想史反封建的,对德国“狂飙突进”运动有着深刻地影响。

诗学·诗艺

编号:H41·1980309·0434
作者:(古希腊)亚里斯多德、贺拉斯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62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167页

亚里斯多德的《诗学》原名《论诗的》,这是他创造性科学体系中的终点,是“关于诗本身,它的种类、各种类的特殊功能、各种类的成分、各成分的性质、情节如何安排”等等诗学问题的研究,是西方文学史上第一篇最重要的文论,提出了“摹仿说”。贺拉斯的《诗艺》是一部诗体书信,共分三部份:创作的原则必须合乎“情理”、戏剧创作的程式与创造性、文学如何创作。贺拉斯德文学观对16世纪以后的戏剧创作影响较大。

朝花(1-20期合订本)

编号:H76·1980307·0433
作者:鲁迅 主编
出版:上海书店影印
版本:1982年8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160页

《朝花》是1928年成立的朝花社的主要刊物,由鲁迅、柔石、王方仁、许广平等编印,主要介绍东欧、北欧文学及优秀版画,是“五四”时期重要的文学刊物。本影印本是朝花周刊1928年12月6日创刊至1929年5月16日改为旬刊止的20期合订本。


《朝花》: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

小小的《朝花》居然也出到二十期了。这于我们——栽培这小花者自然有不可言喻的欣喜;爱护这小花者也许有和我们同感吧。
——第二十期《编辑后记》

《朝花》周刊第二十期,也是改版为旬刊之前的最后一期,“编辑后记”用了“居然”这个词来形容坚持出刊的结果,虽然改为旬刊之后页数和字数将比周刊增加一倍,虽然内容也会更为丰富,但是在《朝花》周刊走过的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鲁迅发起和领导的朝花社编辑的确付出了心血,也的确在为中国新文学摇旗呐喊,那种“不可言喻的欣喜”和对小花的“爱护”成为一道风景,而从周刊改为旬刊,在“预定”不加价的情况下,其实也是一种转型,也是一种“朝花夕拾”的收获,对于他们来说,未来的道路会开辟得更为广阔,

从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出版第一期,到一九二九年五月十六日出版最后一期,定价“每期本埠铜元八枚 外埠三分 定阅半年实洋七角五分 全年壹元四角”的《朝花》周刊的确是一朵小花,但是在中国新文学发展上,有着其自身存在的价值。如何栽培,如何爱护,对于编辑来说,创立之初也是一个必答题,站在中国文学的特殊时期,《朝花》必然用两种维度来开辟这一阵地,一方面放眼全球,以世界眼光关注文化和文学动态,译介世界文学作品,虽然是管窥,但是从中能导致看出世界文学的某种走向。在二十期的总目中,能清晰看出译作的分量,在“论述”中有法郎士著的《三诗人》和对“南非洲文学”的介绍,在小说翻译中,有挪威哈谟生著的《戒指》、《生命之呼唤》,Capek兄弟作的《有生命的火焰》,匈牙利摩尔那原作的《银柄》、亚修原作的《被弃者》、宾斯基作的《在狂风暴雨中》、巴哈罗的《往诊之夜》等,占的比例非常大。

选取这些作家的作品,《朝花》的用意很明显,那就是“连接世界”,尤其是苏联和东欧作家的作品,不断被译介,而这些作品具有很强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法郎士的《三诗人》介绍的是法国诗坛的情况,其中的三诗人塞里·帕鲁独姆、法朗沙·柯贝和法兰台列克·帕莱赛斯的诗作具有现实性,他如此评价塞里·帕鲁独姆:“他的厚意,他不仅有诗人底神祕的礼物,却还有,绝对的真诚,不变的温厚,非志馁的怜悯,与正直,朴素举起他底哲理的怀疑主义,有如加上翅膀,到那从前神秘被信实所举扬的高处。”而对于法朗沙·柯贝,他认为其在艺术上遵循一种自然性,而且是唯一的,正是这种对自然的遵循使得他成为“老练的工人”:“艺术家,如法朗沙·柯贝,是一个无比的老练的工人,一个完成的具有技术底一切秘密的工匠,常我们见到这样完全的一个单纯,喊道这是个奇物,这是不会过分的。”与塞里·帕鲁独姆书写真诚、朴素的生命形态、法朗沙·柯贝的自然而纯熟的技巧不同,“三诗人”中的法兰台列克·帕莱赛斯在法郎士看来,他的诗作中关键词是“幸福”:“他们将抓住生命之最幸福的一部,研究底,梦幻底,与爱情底十五年底花朵。”

法郎士介绍法国的“三诗人”,并非仅仅是着眼于诗人个体的风格,而是诗歌的整体性意义,“谢谢上帝,我们有诗人;我们将长远地有他们,我们将时时有他们。”在他看来,当史诗时期已经终结,当英雄诗人不再出现,这个时代所呼唤和迎接的是哀歌诗人和哲理诗人,而哀歌和哲理诗歌的意义就在于对生命、对现实的关怀,“当爱与怀疑尚在扰乱我们的灵魂之时,我们将谛听他们。”法郎士喊出了“谢谢上帝”,其实是谢谢诗人,因为有诗人,我们才不会寂寞,时代才不会失声,这种诗歌对生命和关怀和战斗性体现在两首译介的诗歌中,一首是英A.Tennyson原作、梅川翻译的《泪珠,无谓的泪珠》:

可爱如死后回忆的接吻,
甜蜜如那些因失望的癖爱
佯放在吻立;深深如恋爱,
深深如初恋,叉因烦恼而心乱;
啊,在生命中的死亡,不复存在的日月。

虽然诗歌里有眼泪,有死亡,有甜蜜逝去的失望,有初恋不再的烦恼,但是生命中的死亡亦在回忆中变成了一种永恒,据译者梅川所言,当初翻译这首诗是为了木刻,在A.Tennyson的诗集《The Princess》中就有两张插图,一张插图是“Tears,idle tears”,男人和女人坐于树下,他们卿卿我我,旁边的羊群成为这种爱的背景;第二张插图是“Thy voice is heard thro”,男人死在了女人怀里,他们靠着的树已经变得茂密了,但是没有了羊群——当爱情变成了死亡,幸福变成了哀伤,这个内心深处“不复存在的日月”却变成了茂密的生命之树,它一样成为爱的寄托。另一首诗是爱罗先珂作、适夷翻译的《催眠歌》,刊于《朝花》周刊第十七期,和Tennyson吟咏生命不同,爱罗先珂在这首诗里表达的却是一种战斗的激情,当“中华”遇到了幽灵,这幽灵到底是谁?是日本还是白欧罗巴?但是不管如何,“如果我们不打人,/人家便来打我们。”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反击其实是为了创造美好的生活,“安静地睡吧,孩子,/同着摇篮儿睡吧,/每个好孩子在夜里,/总是睡在摇篮里的。”诗歌就是一个摇篮,在摇篮的世界里安睡,也是对于幽灵的一种抵抗。《催眠歌》像是爱罗先珂专为当时的中国而作,所以当适夷听闻爱罗先珂逝世的消息之后,“译此志念,不禁哑咽战僳,如闻慈母声也!”

诗歌拉近了距离,诗歌产生了共鸣,译介外国文学作品的真正用意就是在连接世界中和全球同呼吸共命运,第九期中波兰作家萧罗姆·亚修小说《被弃者》、第十期中匈牙利诗人沛妥斐的诗歌《冲淡胸怀》、第十二期中犹太宾斯基的小说《狂风暴雨中》,都关注底层人们的生活,鲁迅在第十一期介绍了西班牙作家哈谟生的作品,他认为哈谟生所创作的就是一种左翼文学、革命文学,而不是遵命文学,在《哈谟生的几句话》中鲁迅说:“大约他那尼采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气息,正能得到读者的共鸣……”在第十四期里鲁迅又翻译了巴罗哈的另一部小说《往诊之夜》,在小说中,作者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殉难是完结了。女人已经成了母亲。而且忘了自己的苦痛……”

在连接世界中产生共鸣,这种世界性正是《朝花》这朵小花在中国新文学开放的意义所在,而“栽培这小花者”还有另一个世界性的目的,那就是在译介中吸收他们文明的理念。从第二期开始,《朝花》连续六期刊载日本千叶龟雄的《一九二八年世界文艺界概观》,全面介绍这一年世界文坛发生的大事,其中有:意大利女作家台烈达夫人获得一九二七年诺贝尔文学奖;未来派的主将玛里内谛旅行了西班牙;列宁格勒花费六十万卢布建设新文化宫,“以作种种新文化的道场”;九月十日举行托尔斯泰诞生百年庆典;英国文坛耆宿哈代一月十一日病逝,享年八十八岁……一方面是关注动态,另一方面则是以开放的姿态介绍西方,第四期上刊载了日本小泉八云所撰写的《关于圣诞节》一文,介绍了圣诞节:“圣诞节真实来源是耶教徒精神与心灵所须要的,耶教已扩充到全世界,十字架树立在从日出到日入的地方,圣诞节底来源是更明白的缉要。”

作为杂志发起人和主要领导的鲁迅在《朝花》周刊中大力介绍木刻插画,这些木刻插画不仅为刊物增添了图文并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他在木刻中看见了文化的创新意义,在《近代木刻选集小引》中他认为欧洲的木刻就是从中国学去的,大约是十四世纪初的时候,当时中国的木刻主要在博徒的道具中,但是当传到欧洲大陆之后,却成为了“文明的利器”,它反映的是不模仿、不复刻的创新性,在捏木向刀中体现创作的激情,“因为是创作底,所以风韵技巧,因人不同,已和复制木刻离开,成了纯正的艺术,现今的画家,几乎是大半要试作的了。”就如《泪珠,无谓的泪珠》中的那两幅木刻,并非仅仅是对于诗歌的点缀,而是深化了主题。这种创作上的“捏木向刀”的风格或者也正是中国新文学需要的新,闵予在一篇题为《“新年”》的杂文中就表达了这种创新的意义,他说到王安石新法,说到伽利略和达尔文在科学上的发现,认为创新是一种态度,但是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更多人对“新”厌恶,对“旧”却保护:“星球,血液,进化在没有发现它们的运动之前。是这运动,发现之后,也是这样运动的。但是世人对于这发现加上‘新’字,这就不怀好意了。”

放眼全球,连接世界,这种外扩的目光对于观念的革新具有重要意义,但是世界性目光需要一个落脚点,那就是现实,在当时新与旧交错的社会环境下,中国的“新”在哪里?独立和自由又在哪里?第六期上刊载了挪威哈谟生写的一部小说《生命之呼声》:“我”想起昨晚在街道上遇见的一件奇事,一个女人踽踽独行,冷漠着,却像在寻找什么,和我接近又和我远离,天亮之后,我被这一件奇事所困扰,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幻见了一种死亡,“在这房之中央我正看见一个死尸直躺在桌上。一个死尸,在棺里,穿着白衣,有灰色的须:一个人的尸首。”而这个女人和这具死尸有什么关系,后来翻阅报纸才知道女人的丈夫死了,女人独行于街上不是对于丈夫去世的悲伤,而是在寻找什么,“一个人结婚。他的妻比他少三十岁。他患了苟延岁月的长病。某日他死了。于是年青的寡妇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年长三十岁的丈夫,患了苟延岁月的疾病,当他死去,是不是一种压迫和束缚的消失?女人所要找寻的就是这“一口解放的叹息”,因为这便是“生命之呼声”。当梅川翻译了这篇小说,他的用意是明显的,这个在外国人看来是称奇的故事,在中国似乎是司空见怪的,因为“红颜白发”的婚姻太多了,这其中便是中国传统对于女性自由和独立的扼杀,便是对于“生命之呼声”的沉默,所以梅川说,“本来中国的妇女没有这种勇气,社会呢,也监督得严。最后的事‘年青的寡妇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在中国这时,还不是吐这口气的时候,到自己完结时候,才是吐这口气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中国人吐这口气的时候?这不仅是梅川提出的问题,也是《朝花》编辑以及这本杂志本身发出的疑问,在中国黑暗的现实里,更多的是无声的叹息,是命运的多舛。柔石是《朝花》主要的译介者和作者,他的小说、诗歌和杂文也正反映了这一苦闷、悲哀的现实,发表在第一期的小说《死猫》中四十九岁的木匠对被人说自己在五十岁之内会发财,有一天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叫他,说在银杏树下有金子,于是爬起来去看银杏树,树下有一只布袋,打开却是一只将死的猫,“假如将这一口布袋拿来,死猫一定会爱成金子,银子,宝物,可是我的运命过去了!”当发财的运命过去,对于木匠来说,就只剩下“用力挣扎”的人生——被装在布袋里将死的猫,不正是木匠自身的写照,梦见自己,梦见未来,却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在诗歌中,柔石写出了“夜半的孤零的心”:“追不回来的过去的美丽的痕迹,/一幕幕地如赛马的飞影一般溜过眼前。/怎样痛心呵,我至今成为孤零的人了!”在《人间杂记》中,柔石写出了“我上了经济制度的当了”的窘迫,“街心的血,这时有二三只狗舔着”的冷漠,在散文《果宴散后》中,柔石甚至喊出了绝望的声音:“自己已不能叩开生命底真正的幸福之门,回身于年少,自己又将有何种冀求呵!但这不是我悲哀,我已经没有悲哀了。”

没有悲哀便是最大的悲哀,在现实中行走,叹息似乎也不存在了,何来“吐了一口解放的叹息”?与哈谟生在《生命之呼声》中的女性命运不同,《朝花》中的女性是无声的,她们孤苦挣扎,她们忍气吞声,第七期裘桂常的诗歌《红晕》表现了台上歌女的悲伤:“今朝我看见她颊上的红晕,我一样看见,/她颊上的红晕到今朝竟变作血的喷泉,/她瘦削的躯体也就颓然倒在台前,/啊!不知是在地狱里,在天上还是人间!”昌标的诗歌《母与子》书写了葬身于水中的母子,他发出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质问:“无限存在的灵魂呀,从罪恶的世界解放了,从罪恶的世界翱翔而去了……”第十五期昌标的诗歌《鹧鸪使她》也是对于女人命运的喟叹,“眼泪引着眼泪”便是无法挣脱的现实,第十六期上柔石的小说《夜底怪眼》里是死去的女人,“距他们两百步的地方,神龛底前面,蜷卧着讨不回尸首的也将死去的老妇人与小姑娘。”第十四期梨子诗歌《乳妇的悲歌》、玫玫小说《决绝辞》,也都是对于现实女人的关注,她们也从来没有吐出“一口解放的叹息”。

现实正在发生,即使世界依然罪恶,即使生命仍然卑微,即使命运就是一只将死的猫,但是当窗口向世界打开,当遵命文学不再是主流,当“生命之呼声”已经喊响,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朝花”也将慢慢开放,而从周刊变为旬刊,在栽培和爱护中,“朝花夕拾”并不是一种梦呓,正如司蒂芬·蓬的木刻作品《捞网》所表现的,是困境中的坚持,是苦难中的抗争,“在海底闪耀的顶上,渔夫颠簸地在捞网。”

城堡

编号:C38·1980307·0432
作者:(奥)卡夫卡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15.60元
页数:332页

“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小说的第一句就直接闯入了卡夫卡的世界,卡夫卡小说中经常出现的K就像一个隐喻,时常冲击着我们脆弱的神经。这部卡夫卡最伟大的作品,没有结尾的故事就是卡夫卡对自己没有穷尽的阐述。K想进入城堡,但总是有阻力无法让其进入,K在无穷尽的斗争中丧失了对城堡的兴趣,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性象征,“城堡”成了我们进入卡夫卡文本的另一种阻力,K的死亡就是一种小人物的死亡,一种阅读习惯与心理承受能力的死亡,有一天,K还会复活,并在远处说,你们自己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堡。书之一。

 


《城堡》:壁垒后面还有更多的房间

 

有时候这使我非常沮丧,我感到仿佛失去了一切,我觉得我仿佛刚刚来到这个村子,可是不像我真正来到这儿时那样满怀希望,现在明知道自己的前途只会是不断的失望,还得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都吞下去。

房间打开,进入房间依次要走过台阶、走廊和小门,依次经过村子、酒吧、客栈,但是打开的同时其实又关闭了,因为房间的外面标注着数字,这些数字总是不能通向最后的终点,数字的迷宫是一扇一扇阻隔的壁垒,走进它仿佛是远离它——当K走到标注有“十八”的数字的时候,戛然而止,里面的细语声是一场想象着的爱恋,“接着房门就关上了”,关上的时候,K最后成了卡夫卡,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拒绝。再也不转身来望一眼的现实里,只有那无处安身的爱情,只有被拉走的失望,也只有没有结尾的命运。

K或者卡夫卡,会从那个房间退出来?那比走廊还要矮的小门只有容许弯着身子进去,可是站在在外面的K只好把“十八”的数字带进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寓言,以及另一个壁垒,那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是另一个被自己拒绝的卡夫卡,在抽屉里,在遗稿里,在死去的时间里,“这时K才看到,原来走廊里已经寂静无声。”这是卡夫卡的续篇,寂静无声的现实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和思考,只有他一个人的壁垒和房间,只有挣脱不掉的劳累,而第“十九”的数字面前,他“照样糊里糊涂地走过艾朗格的房间”,那里有命令,有质疑,但是没有和弗丽达的私人感情,所以“因此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下去”的回应依然是重重地壁垒,这给K的命运是“没有资格呆在走廊上”,结局已经早就写好:“一般说来,至多只能走进酒吧间,而且也只有获得格外恩赐,取消成命才行。”所以“十九”的数字面前,变成了一种夜审——目的只是为了要调查申请人,甚至连弗丽达关上门之前的爱情也被佩披这样的侍女说成是一种计谋,“弗丽达决心搞出件桃色新闻,她,克拉姆的情妇,碰到头一个求爱的,就委身给他,如果办得到的话,最好嫁个最最下贱的下等人。”这种在楼下那个小暗房里想出来的东西变成了一件“桃色事件”。所以在“十九”、“二十”的续篇里,房门一直没有打开,四壁漆黑的只是自己的那个早已存在的世界,“窗外是夜色一片”就像K刚来是一样,充满了未知的茫然,而最后当盖斯塔克抓住他的衣袖,发出“走,走吧”的喊声时,所有的门都重重地关上了,除了老板娘在背后的叫嚷声,一切都变成了夜色里的寓言,没有了K,没有了卡夫卡,甚至没有城堡,没有了壁垒,没有了可以拉开抽屉阅读的故事,就像在“一”的数字面前的那个世界:“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

陷在雪地里,是被埋没,就像K当初满怀希望远道而来,到最后却是不断的失望,一个接一个吞下去的可能,“仿佛失去了一切”。可是,K从来都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城堡,看到了那里需要他的土地测量,看到了生活的一种方式,因为在“深深地陷在雪地里”之前,等待K的并不是一片夜色,不是寂静无声,“K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后半夜的寓言在这里来拉开了帷幕,甚至连K自己都不会想到,最后会迷失在数字的迷宫里,迷失在不能进入的城堡外。“让我告诉你吧,我就是伯爵大人正在等待着的那位土地测量员。我的助手们明天就会带着工具坐了马车来到这儿。”这是K想要的秩序,进入城堡,然后测量,还有助手的帮助。阵容庞大,计划庞大,但是城堡只能远远的望见,“大体说来,这个城堡的远景是在K的预料之中的。它既不是一个古老的要塞,也不是一座新颖的大厦,而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建筑群,由无数紧紧挤在一起的小型建筑物组成,其中有一层的,也有两层的。”杂乱无章的注解,对于K来说,却是一个充满无限遐想的世界,但是城堡对他来说,是命运给予希望的所在,不如说是盲目的证明。测量器械在哪儿?助手却说,我们什么器械都没有。而那两个助手不仅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在K看来,他们一模一样,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名字,“对于我来说,你们只是一个人。”而更为难堪的是,K没有任何能力进入城堡,就像他没有能力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那个冒充守城的儿子的希伐若对K说:“这个村子是属于城堡所有的,谁要是住在这儿或者在这儿过夜,也可以说就是住在城堡里。没有伯爵的许可,谁都不能在这儿耽搁。可是你没有得到这种许可,或者起码你没有拿出一张这样的证件来。”进入城堡需要证件,需要许可,但是这样的许可证件在哪里,谁来给他,K不知道,助手当然也不知道,而且在这个被深陷在雪地里的村子甚至不容许他在客栈里休息。他是一个异乡人,他要进入城堡就必须获得身份的许可,所以在助手、器械和证件缺失的情况下,城堡真的就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现实,而且教师对他说“从来没有一个外乡人是喜欢城堡的”,客栈里的那些人还告诉他,好客不是这里的风俗,这便预言了他最后的命运,但是在K听起来只是进入城堡方法论的缺失,所以他想要寻找进入城堡的方法,寻找和城堡里的人对话的方法。

卡夫卡:为自己建造不许进入的“城堡”

那个电话里,他用不见面和充满想象的方式编造了谎言,他成了土地测量员的助手约瑟夫,他的问题是“我的主人什么时候能上城堡去呢?”而得到的回答是:“任何时候都不能来,”任何时候就是永远,永远被拒绝,永远关在门外,对于K来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以一个土地测量员的身份进入城堡是必须的事情,甚至他自信地以为“在村子里当一个普通工人,尽可能远远地离开城堡的势力范围,他照样有信心能够完成同住在城堡里一样的活儿”。离开城堡的势力范围是他对于那句“任何时候都不能来”的回答的反击,而在看来,会有一个城堡向他开放,会有一扇没有标注着数字的门会向他打开。

是的,城堡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有学校,有酒吧,有客栈,有女人,有村长,有信使,一切都在向他敞开着大门,一切的故事都在无限可能地进入他的故事,从而找到进入城堡的方法。但是这些方法随着K一步步地掌握,慢慢变成了阴谋。从方法论到阴谋论,K其实是走进了自己设置的迷宫,那些迷宫里满是数字,满是符号,满是壁垒。弗丽达是他的重要力量,这个曾经做过城堡部长克拉姆情人的酒吧女孩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的确是我心底真正的秘密愿望。你应该离开克拉姆而做我的情人。”这是K最直接的计划,成为自己的情人,在某种程度上和克拉姆已经站在了平等的地步,这里没有羞涩,没有保守,而弗丽达作为一个失宠的女人,也和K一拍即合,在酒吧吧台下的肉体便开始了他们的爱情,弗丽达的脚压在K的身上,起初是带来女孩的某种欢乐和爽朗的性格,而对于给K来说,是一个伟大的计划,“于是他们互相拥抱起来,她的娇小的身子在K的手里燃烧着,K在昏昏沉沉的状态:K一次又一次地想竭力控制自己,但是做不到,他们在地上滚了没有多远,砰地一声滚到了克拉姆的房门前,他们就躺在这儿,在积着残酒的坑坑洼洼和扔在地板上的垃圾中间。”从肉欲开始,然后打开城堡大门,这是一种无法自控的诱惑,有女人的狂乱,也有城堡的迷幻,“K觉得自己迷失了路,或者进入了一个奇异的国度,比人类曾经到过的任何国度都远,这个国度是那么奇异,甚至连空气都跟他故乡的大不相同,在这儿,一个人可能会因为受不了这种奇异而死去,可是这种奇异又是这么富于魅力,使你只能继续向前走,让自己越迷越深。”

越陷越深就像那在雪地里的村子,是城堡的一部分,却永远无法进入其中。弗丽达给他的只是暂时的满足,当K对酒吧老板娘提出要见克朗姆的时候,老板娘却对他泼了一瓢冷水:“我们在这儿低三下四为你考虑种种方式方法取得结婚的许可,可你是谁?你不是城堡里的人,又不是本村的人,你什么都不是。”连本村的人也不是,这种没有身份的感觉一下子将K拉到了冰冷的世界里,而且老板娘说:“要知道你连瞻仰一下克拉姆的尊容都是不能允许的”,那个酒吧的老板娘告诉K这些,只是为了告诉K,作为克朗姆的情人,既是一份永恒的荣誉,也是一种无法摆脱的梦魇,因为在二十多年前,她也是克朗姆的情人,相片、毯子和睡帽是老板娘保存的三件纪念品,但是这和克朗姆三次的经历已经是久远的事,而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抛弃。而现在,弗丽达步了后尘,做了克朗姆的情人,但是也一样被抛弃。

而在肉体的故事里,K和弗丽达也渐渐走向了两条不同的路,一个是计划的一部分,一个是对爱情的向往。在弗丽达看来,只有两个人的爱情才是一切,不管曾经做过克朗姆的情妇,不管在酒吧吧台以怎样狂乱的方式打开肉欲,但最后的归结点是一场深刻的爱情,“因此我又希望有那么一座又深又窄的坟墓,在那里面咱们俩紧紧地搂抱着,像用铁条缚在一起那样,这样我的脸藏在你的怀里,你的脸藏在我的怀里,谁也不再看见咱们。不是在这儿。”所以在弗丽达看来,离开城堡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反倒是爱情的目标,所以她留住K,或者要他住进学校里赚取一点生活的资本,但是这些生活离自己进入城堡的愿望越来越远,失望取代了原先的希望,不断被吞噬的不是爱情的虚无,而是自己苦心经营的阴谋,“你仍旧是克拉姆的情妇,还完全说不上是我的妻子呢。”这是K对弗丽达的回答,而住进学校也变成了K要进入城堡见当局的一场政治阴谋,“难道你忘记了一个人应该努力往上爬,特别是在他处于底层的时候?一个人难道不应该利用一切可能给他带来希望的机会吗?”这是K对于阴谋论的解释,作为一个土地测量员,他需要的是从最底层抓住一切机会进入等级的社会,从而打开那一扇荣耀的门。

阴谋论在弗丽达那里,则变成了对爱情的亵渎,克朗姆情妇的身份让弗丽达成为一个“只有用高昂代价才能赎取的人质”,所以弗丽达对K说,他“把自己同克拉姆的会见当作了一桩买卖,一场现金交易。”而那肉欲开始的爱情则是“一种所有权的感情罢了”。对于K来说,他从来没有想到城堡里会有森严的等级,也从来没有想到任何的阴谋都会徒劳无益,奥尔珈对K讲述的那个“阿玛丽亚的秘密”就是一个女人被牺牲的寓言,她和城堡里索尔蒂尼大官员之间的纠葛就是弗丽达曾经或者以后生活的翻版。作为城堡的权威人物,索尔蒂尼拥有着很多权力,而阿玛丽亚被爸爸安排而与索尔蒂尼的交往,看起来像是一种爱情,“她深深地陷入了索尔蒂尼的爱情中去啦”,但是滥用职权的索尔蒂尼把阿玛丽亚也仅仅是看成是一个接近权力的工具,在阴谋论中被惩罚,“她跟我们一家人受到的惩罚有多么沉重啊”,巨大的无力感使他们被拒在城堡之外,“人家只是躲避我们。村子和城堡都躲避我们。”被人看不起的结局使得他们只能通过哦祈求或者愤怒的叫喊来恳求城堡的宽恕,而阿玛丽亚的爸爸想恢复女儿的名誉看起来也是一种徒劳,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在索尔蒂尼的信使失踪的时候,让巴纳巴斯送去当了新的信使。

爱情远去,信使到来,不仅对于阿玛丽亚一家,还是对于K来说,都是进入城堡的一种方法,“如果能打扮成一个他想象中自的真正的信使,那也不失为一种光荣。所以,尽管那时他痴心妄想,居然想要有一套官方的制服,我还是得在两个钟头之内赶着给他改制一条裤子,至少有点儿像制服那样的紧身裤,好让他穿着在你的面前出现,当然,我们知道,在你面前蒙混过去是很容易的。”而当巴纳巴斯的身份被这样一种黑色幽默的方式揭露的时候,K才知道自己一直信任的巴纳巴斯也是一个骗局,那封被说成是克朗姆发来赞扬K土地测量工作的信是另一个阴谋,对于从来没有进入城堡,从来不曾开展土地测量的K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讽刺。

爱情是讽刺,信使是讽刺,身份当然更是讽刺,对于K来说,连进入城堡的工作也是一个讽刺,他是土地测量员,但是村长告诉他,这里并不需要土地测量员:“我们这个小国的边界已经标好了,而且都已经正式记载下来了。所以,我们要一个土地测量员来干吗呢?”曾经或者有过需要土地测量的命令,但是那一纸公文在已经被压在箱子里了,那“土地测量员这几个字下面用蓝铅笔划了一道杠”的公文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甚至只是一种想象,与现实根本没有关系。

而更为可怕的是,与K作为土地测量员、弗丽达作为克朗姆情妇、巴纳巴斯作为信使的身份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一样,那个K一直想见过一面并和他对话的克朗姆到底是不是存在也变成了一个疑问:“甚至在村子里,人们对他的描述也都大不相同,大家对他的长短、大小、举止风度和胡子式样都各有各的说法;幸而其中有一点却是大家一致的,就是他始终穿着同一套衣服,一套有着长长的燕尾的黑色晨礼服。”仅仅是一套有着长长的燕尾的黑色晨礼服,到底是不是克朗姆的唯一,就像奥尔珈说的,“他同克拉姆谈话,但是那个人真的是克拉姆吗?是不是某个有点像克拉姆的人呢?”而对于信使巴纳巴斯来说,“有人指定一位官员当作克拉姆介绍给巴纳巴斯,他是否像克拉姆,巴纳巴斯始终犯疑。”也就是说,巴纳巴斯见过官员,也传递过信件,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官员是谁,那些信件又是什么?或者说,巴纳巴斯进入的是城堡的某个房间,但是那只是整个机关的一部分,“因为有一道道壁垒档着,壁垒后面还有更多的房间。”就像那些标注着数字的房间,是一个迷宫,永远找不到出口,迷永远看不见真实。

城堡在眼前,却永远在虚构中,那里需要许可证,需要审查,需要爱情,需要信使,但是身份缺失了,当从工具论变成阴谋论的时候,所有的可能也读成了自我嘲弄的一部分,“我这是闯进了哪个村子啦?这儿有一座城堡吗?”这是K刚进入村子的疑问,而现在这个疑问一步步变成了解构自己的现实,连助手都告诉他,并不是城堡里的克朗姆要他们来的,是一个叫格拉特派来的,“那时候他正代理克拉姆管事”而随着一个个个希望的破灭,助手也辞职离他而去,而离开K的还有弗丽达的爱情,而弗丽达走向另一种爱情的主角就是自己的助手,“我爱她!她是一个聪明的好姑娘,是克拉姆以前的情妇,不论在哪方面都是很值得尊敬的。”杰里米亚的回答里有和K当初一样的阴谋,弗丽达曾经作为克朗姆的情人身份使她再次走向一种爱情,这是对K的反讽,也是用一种轮回的方式宣告那个不能进入的城堡巨大的吞噬力量。而K仿佛已经看到了爱情的不公平:“一个官员决不会有情场失意的事情。所以,就这方面来说,一个姑娘——我不光是指弗丽达,也是指别的许多姑娘——只是出于爱情才献身给一个官员。”而侍女佩披爱上K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有朝一日自己爬上那个地位,不怕K不来求她,到那时她就可以随心所欲了,不是答应K的请求,丢了差使,就是一口回绝,爬得更高。”

K成为了报复的对象,成了爱情的牺牲品,而这也是K当初一手造成的,在这个等级森严、滥用职权的城堡里,土地测量的意义其实已经完全消失了,而那些壁垒却越来越厚重,越来越侵入自己的生活,甚至到最后连自己保护的能力都不存在了。城堡里到底会有谁,到底是怎样的机构,对于K来说,是一个永远的谜,是写着数字永远不能进入的地方,而其实城堡也是自己被拒绝的内心,K在村子里所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城堡生活的外化,在虚假、欺骗和阴谋交织的过程中,K走不进的是自己的内心,就像卡夫卡。卡夫卡的复活是因为被壁垒的世界拒绝,是被抽屉的人生拒绝,也是被自己三次婚约又被解除的现实拒绝,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城堡在卡夫卡的世界里却当成了父权的象征,作为半行乞的屠夫的儿子,卡夫卡从小就生活在专横如暴君、虐待妻儿的父亲阴影里,所以那种畏惧变成了无法进入的城堡,而卡夫卡在这充满恐惧的现实里,也在自己的周围建造起了城堡,数字的迷宫,坚硬的壁垒,没有人可以接近没有人可以进入,然后把现实可能的一切都吞噬掉。

“这不能怪哪一个人,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局面,一切都是城堡的影响。”卡夫卡借用尔珈的话说到,只是那门上的数字永远定格在了“二十”,锁进了抽屉。

浮士德

编号:X37·1980307·0431
作者:(德)歌德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1994年11月第一版
定价:19.50元
页数:531页

浮士德,拉丁文“Faust”,即“幸福”之意。这是一个象征性的知识分子,他追求知识,以及名利、爱情、政治生活,但浮士德对这一切幸福的追求却在魔鬼摩菲斯特的契约中变得一无所有。是虚无战胜了探索,还是恶战胜了美,“辉煌的歌德”似乎并不想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在诱惑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可能是美的,但等一切落幕之后,才发现自己看到的只是一出悲剧,而主角竟是自己。

后现代状态

编号:B83·1980307·0430
作者:(法)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 著
出版:三联书店
版本:1997年12月第一版
定价:7.80元
页数:145页

本书的副标题为:关于知识的报告。利奥塔,这位后现代思潮的理论家,一直在阐述他的后现代主义的特殊性,即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如何获得其合理化,依靠知识如何在后现代社会中拯救真理、拯救哲学。利奥塔对“后现代”这个词语的解释是:“最发达社会,从19世纪末就开始影响科学,文学和艺术的游戏规则。”他对这种状态下社会拯救希望以一种知识的元叙事方式,寻求公正,寻求权力以外的真理。


《后现代状态》:谁将拥有知识?

后现代知识并不仅仅是政权的工具。它可以提高我们对差异的敏感性,增强我们对不可通约的承受力。它的根据不在专家的同构中,而在发明家的误构中。
——《第十四章 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

谁将拥有知识?是经济机构还是国家机构?是大学教授还是学者?是哲学家还是科学家?还是由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优化人体性能”的仪器?当这个问题越过包含历史哲学的元叙事和大学体制的危机之后,它直接面对的是知识的合法化问题,而当依靠叙事做出知识主体变成“谁有权为社会作出决定?”和“那个制定规则并强迫别人服从的主体是什么?”的时候,后现代的知识或许只能在发明家的误构里,社会信息化一方面成为控制并调节市场系统的“梦想的”工具,另一方面则如卢曼描述的系统行为一样“不可避免”地包含着恐怖主义。

让一弗朗索瓦·利奥塔尔的“后现代”必定有一个范围问题,“此书的研究对象是最发达社会中的知识状态。”当利奥塔尔决定用“后现代”命名这种状态时,他的目光是向前的,或者说是未来意义的,“我们的工作假设是:随着社会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这种假设虽然在利奥塔尔看来是平庸的,因为进入后工业年代的发达社会忽略了科技进步带来的普遍范式,忽略了经济的增长和社会政治权利的发展,甚至这样的状态是有异于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早期创造的那个形容词的“后现代”。在汤因比的视野里,后现代是悲观消极的,它混杂着“历史研究”中的社会动荡、世界战争和革命“突变”,或者说,这样的“后现代”是人文秩序的衰落,无政府主义、非理性和大众化构成了汤因比之后理论家和批评家所研究和争论的“后现代”,是西方文明自我反省的一种状态。

而在利奥塔尔看来,这样的“后现代”更多是一种启蒙叙事,“在这一叙事中,知识英雄为了高尚的伦理政治目的而奋斗,即为了宇宙的安宁而奋斗。”所以,在知识英雄为代表的启蒙叙事发生危机的时候,作为科学自身的衡量标准出发,后现代已经不是叙事中的寓言,而是要抵达寻求真理的目标,所以只要科学不想沦落到仅仅陈述实用规律的地步,那它就必须使自己的游戏规则合法化,也就是要从对“元叙事”的怀疑中看到后现代,继而寻找到一条和机制衰落相对应的功能装置和效率优化的社会系统,使后现代不仅从社会政权的工具论中挣脱出来,在信息化社会的合法化中找到正义和真理。

但是这种合法化遇到的首要问题是信息化中的社会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危机。在利奥塔尔看来,“进入被称为后工业的年代以及文化进入被称为后现代的年代”的社会至少出现了几种危机,一是叙事危机,二是合法化元叙事机制的衰落,以及“思辨哲学和从属于思辨哲学的大学体制”出现了出题,也就是在一个缺少寓言,缺少知识英雄,以及缺少“伟大的英雄、伟大的冒险、伟大的航程以及伟大的目标”的时代,知识改变了命运,大叙事时代已经受到了质疑,而在平庸的假设面前,知识受到影响的两个主要功能便是研究和传递,也就是说,在信息化社会里,知识只有在被转译的情况下才能变成可操作的东西,也只能在转译中成为机器语言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电脑语言、信息传播、电子控制论、翻译与数据库技术等为代表后现代状态中,知识的供应和使用已经越来越具有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特性,“不论现在还是将来,知识为了出售而被生产,为了在新的生产中增殖而被消费:它在这两种情形中都是为了交换。”也就是说,知识不再以自身为目的,它失去了自己的“使用价值”:

我们可以想象,知识不是根据自身的“构成”价值或政治重要性得到传播,而是被投入与货币相同的流通网络;关于知识的确切划分不再是“有知识”和“无知识”,而是像货币一样成为“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即一方面是为了维持日常生活而用于交换的知识,另一面是为了优化程序性能而用于信贷的知识。

知识的研究和传递其实已经变成了对自身的解构,有知识或者无知识的元叙事已经变成了“用于支付的知识”和“用于投资的知识”的货币化划分,所以在这样一种“后现代”状态中,知识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合法化,也就是说,知识要通过合法化这一过程,使科学话语在“立法者”那里得到允许,并按照统治的方式进入社会范式里,所以“科学合法化的问题就与立法者合法化的问题密不可分了”。这是从柏拉图开始的一个问题,也就是科学语言必定和伦理政治的语言有着紧密的联系,或者说,知识和权力就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谁决定知识是什么?谁知道应该决定什么?

知识的问题成为了统治的问题,而合法化的过程在利奥塔尔看来,完全是一种语言游戏,或者说是在指示性陈述、言有所为和规定性陈述中确立发话者、受话者和指谓的关系,借用维特根斯坦“语言游戏”制定的规则其实不管是叙述知识还是科学知识,都面临一个游戏的命名问题,而这样的命名以及规则的制定都是一种斗争,或者说“语言行为属于一种普遍的竞技”。所以不管是指示性陈述的“大学有毛病了”,还是言有所为的“大学开学了”,或者是“给大学一些资助吧”的规定性陈述,都变成了一种社会关系的问题,“作为问题,它立即确定提出问题的人、接收问题的人和问题的指谓:因此这个问题已经是社会关系了。”而这种社会关系的现代抉择将知识分成了两类:“一种是实证主义的知识,它很容易应用在有关人和材料的技术中,很适合成为系统不可缺少的生产力;另一种是批判的、反思的或阐释的知识,它直接或间接地审视价值与目标,抵制任何‘回收’。”

社会关系变成了语言游戏,变成了由控制论决定的整体,而在语用学意义上,知识有了叙述知识和科技知识的不同分野。在利奥塔尔看来,知识也是一种认识,这种认识在一方面表现为指示性陈述,另一方面却也具有做事能力、处世能力、倾听能力等意义,而它的主要形式便是叙事,作为传统知识最完美的形式,它的意义在于讲述正面或反面的民间故事,这种带有启蒙叙事的方式就是那些“英雄们的尝试获得的成功或遭到的失败”。而在另一个意义上,叙事自身接纳了多种多样的语言游戏,而这些语言游戏又使得叙述遵守一些规则,另外,在时间的意义上,叙事又成为成语、谚语和格言等潜在碎片的模具,特别是在民间叙事上,讲故事成为知识传播中转述的最关键一环。而对于这样的叙事来说,它根本不需要合法化,因为它用某种整体“人民”的权力界定了自我言说、自我成型的东西,使叙事成为文化的一部分,也就是在这种权力中完成了自身的合法化。

但是在科学知识上,却面临一个论证的问题,在涉及的是命题的真假,涉及陈述是否可接受性,或者说是对于规则一致性的质疑:“我说的是真实的,因为我能证明;但什么能证明我的证明是真实的呢?”在后现代之前的科学知识的陈述中,遵守着两种规则,一种是辩证的,带有司法修辞的味道,也就是说“一切可以在辩论中作为证据提出来的理由都是指谓”:不是因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所以我能证明;而是只要我能证明,就可以认为现实和我说的一样。另一种规则则是形而上学的,“同一个指谓不可能提供几个矛盾的或不一致的证据”,或者说如笛卡尔的命题:“上帝”不是骗子。在这双重规则之上建立的一切,在19世纪之前的科学称为证实,而在20世纪的科学里称为证伪,不管是证实还是证伪,都是要满足陈述的指谓是真理和陈述者的能力需要集体的赞同。但是这种科学知识带来的语用学和叙事语用学相比,不管是陈述的真理价值还是构筑的社会关系,以及指谓的有效性和游戏的历时性,都面临一个合法化的问题,也就是说和叙述知识“不借助辩论,也不提出证据,就使自己获得了信任”的情况不一样,科学知识“考察叙事陈述的有效性时发现,这些陈述从来没有经过论证”。也就是说,没有合法化的科学知识只是一个想象,甚至变成了一种记忆和一种设想。

那么如何实现知识的合法化?利奥塔尔提出了合法化的一些路径,包括从叙述功能上使知识合法化、研究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教学与通过性能达到的合法化以及通过误构达到的合法化等方法。在叙事功能带来的知识合法化中,利奥塔尔认为,只要科学语言游戏希望自己的陈述是真理,就必须依靠叙事。而从柏拉图以来,知识和叙事是对立的,《理想国》里的那个洞穴比喻,就是将叙事摆在重要位置,而不承认知识,“知识就这样通过自己殉难的叙事建立起来了。”而在他的《对话集》里,“合法化的努力向叙事缴械投降了,因为自始至终,每一篇对话都具有科学讨论的叙事形式。”而这种对立甚至忽视在利奥塔尔看来,却是一种想使科学合法化的努力,因为从柏拉图的实践来看,科学知识就是在寻求与叙事的结合:“科学知识就无法知道也无法让人知道它是真正的知识;对科学来说,叙事是一种非知识。但没有叙事,科学将被迫自我假设,这样它将陷入它所谴责的预期理由,即预先判断。”所以叙事已经不是合法化的失误,而是合法化的途径,这种途径在柏林大学的洪堡那里,则变成了知识合法化的另一种叙事,提出“把科学当作科学来研究”的洪堡一方面要求科学服从自己特有的规则,但是另一方面,大学作为一个科学知识的传播机构,要将科学用于“民族精神和道德的培养”,这种“精神”的回归和重组可能包含一些不必真实、但必须公正的陈述,或者这些陈述不属于科学知识,但是它让叙述知识得到了回归,“它制造出来的其实是一个元叙事”,而元叙事相关的元原则“不以实用原则解释知识的研究和传播”,它所关心的不是人文主义的原则,不是人类通过知识达到的尊要的自由,所以它唯一的合法性是让道德有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这种道德化的“精神”或者生命,并不是知识的合法化的有效途径,甚至这种已经在19世纪受到冲击的元叙事本身就带有“非合法化”的虚无主义痕迹,所以利奥塔尔认为,思辨机制对知识而言只是具有一种暧昧性,甚至这只是前科学的一种知识,它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意识形态或权力工具,除了受到科学知识自身被侵蚀的“危机”外,还有一种来自“启蒙运动”的解放机制,它的特征是把科学的合法性和真理建立在那些投身于伦理、社会和政治实践的对话者的自律上。所以利奥塔尔从这些非合法化的知识中得出了悲观印象:“没人能使用所有这些语言,这些语言没有共同的元语言,系统-主体的设想是一个失败,解放的设想与科学毫无关系,我们陷入这种或那种特殊知识的实证主义,学者变成科学家,高产出的研究任务变成无人能全面控制的分散任务。”

借助于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的力量,利奥塔尔构筑了一种“不以性能为基础的合法化视野”,而他认为,“后现代世界正是处在这种视野中”。如何在这样的视野里使知识满足研究与传递的功能,一方面是以研究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长久以来,各种发现断断续续地出现在“盲目的研究中”,而这些研究“涉及的主要不是知识,而是技艺,或者说既涉及知识,也涉及技艺”,而从笛卡尔开始的对于实验室经费的需求,又使强迫技术改善性能并且获得收益的要求是为了满足发财的欲望,也就是说,技术与利润的结合先于科学与技术的结合,所以要从研究中达到性能的优化,就必须从出资者话语中寻找到力量的赌注:“购买学者、技师和仪器不是为了掌握真理,而是为了增加力量。”力量是为了在技术性游戏中找到合法化,所以,人们强化技术,也就“强化”了现实,因此也就强化了公正和有理的可能性。反过来说,如果人们拥有科学知识和决策权威,就能更好地强化技术。

另一方面,则是在教学中通过性能达到合法化,利奥塔尔指出:”在非合法化语境中,大学和高等教育机构从此需要培养的不是各种理想,而是各种能力。知识的传递似乎不再是为了培养能够在解放之路上引导民族的精英,而是为了向系统提供能够在体制所需的语用学岗位上恰如其分地担任角色的游戏者。“这就是帕森斯所说的“工具活动主义”,也就是说,功能性质的高等教育,受话者是两类复制的“职业知识分子”和“技术知识分子”,从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这些合法化的大叙事角度来看,机器部分取代教师是一种缺陷,“甚至是不可容忍的”,而这种知识的商业化语境带来的是“一门学科侵入另一门学科”的噪音,或者说,“跨学科性的观念在本质上属于非合法化时代和它那种受到围攻的经验主义”,它与知识的关系不是实现精神生命或人类解放的关系,而是复杂的概念工具、物质工具的使用者与工具性能的受益者的关系。

这其实是对于后现代不稳定特点的一种忽视,那种学者所陈述的“自然”并不是知识体系中的语言游戏,甚至不是信息不全的游戏,虽然爱因斯坦对“上帝掷色子”感到愤慨,但是这一指谓的“自然”像掷出许多次的色子,却是恒定的,而如果对手玩的是桥牌,则应归于计谋。恒定与竞技,概率与计谋,也就是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区别,所以在知识体系中,“上帝掷色子”其实就是一种不稳定性的后现代科学,它改变的是知识一词的意义,“通过关注不可确定的现象、控制精度的极限、不完全信息的冲突、量子、‘碎片’、灾变、语用学悖论等,后现代科学将自身的发展变为一种关于不连续性、不可精确性、灾变和悖论的理论。”也就是说,知识生产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在这种未知里,知识便找到了一种合法化的模式,这种模式就是误构,就是差异。

所谓误构就是在知识语用学中使出“招数”,虽然不被人理解,但是它用一种力量,“使解释能力失去稳定,它通过颁布新的智慧规范而显示出来,或者说通过提出科学语言游戏的新规则而显示出来,这些规则将界定新的研究领域”。它相对于透明的理想而言,用不透明性“推迟了共识的时刻”,在性能上则排除了对形而上学话语的依附,放弃寓言,同时“计算相互作用而不定义本质”,而这种科学模式作为一个“开放系统”,陈述的相关性在于产生思想,也就是产生和陈述有关的游戏规则。这种误构带来的是符合相互作用的演变,也就是说临时性七月取代了永久的制度,更具灵活性费用也更低,这也就是信息化社会的市场扩展,有性能原则支配实现输入输出的最大效率:

让公众自由地通往存储器和数据库。这样,各种语言游戏将在特定的时刻成为信息完全的游戏,但它们也将是总和不等于零的游戏,讨论永远不会由于赌注耗尽而停留在最低限度的平衡位障上。因为此时的赌注由知识构成(或者说由信息构成),而知识的储备就是语言的潜在陈述的储备,它是不会枯竭的。

而在这样的合法化下面,利奥塔尔所说的“政治”变成了现实:“在这种政治中,对正义的向往和对未知的向往都受到同样的尊重。”正义的向往所构筑的是知识的真理意义,而对未知的向往可以对知识差异性的敏感,也就是说,知识在转译工程中又重新找到了它的价值形式。

王家大道

编号:C38·1980307·0429
作者:(法)安德烈·马尔罗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1版
定价:11.00元
页数:208页

17世纪哲学家巴斯喀的死亡哲理成为安德烈·马尔罗的实践指南与创作规则,这位天然有着冒险性格的作家曾远涉东南亚丛林,在那里他发现了湮没的文明,死亡的威胁,以及某种陷阱式罪恶,对人性及死亡的透彻理解使马尔罗在《王家大道》中建立了一种比自己经历理想得多的冒险经历,克洛德发现古代石雕,佩尔肯在丛林世界中成为土人的崇拜者,“人的衰弱,才是人真正的死。”王家大道成了文明社会人类体验死亡的崇高的最后一个迷宫。

 


《王家大道》:膝盖上的血装在一颗子弹里

 

我的整个生命,就取决于我嘴里吮着枪口的那一刹那,我对自己扣扳机的动作是怎么想的。问题在于我得知道我是在想:我在自杀;还是在想:我在行动。

本来,并不站在对面,佩尔肯和毛依人同样在不属于保护地的半野蛮村落,同样站在一片疑惑丛生的密林里,甚至同样处在一种未开化状态中,身上散发着肉腥气。但是那种让野蛮愚昧给同化的错觉只不过是一张盘旋在克洛德脑海中的照片:独眼,出没于热带丛林和暹罗的中国酒吧,帽舌戴在脑后,咧嘴胁肩地粗声大笑。所有粗野、放肆、吃惊的表情在一颗子弹的游戏中变成了残酷的生死抉择——甚至没有抉择,他跟他们的命运便被隔离开来。

白人和土著,枪和长矛,以及权力的统治和自我的反抗,一个是闯入者,一个是捍卫者,在佩尔肯的疯癫中,只有孤独和生命的威胁,他说,手枪是一种可靠的保障,“一旦死亡成为一种摆脱办法的时候,用手枪自杀很方便”,但是在不是进攻的“手枪哲学”里,在被分隔的命运抉择中,那种自杀的计划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无法超越的玩笑,佩尔肯的对面是充满仇恨的身影,是杀气腾腾的长矛,是尖利的竹片埋伏的桩砦——那是毛利人的世界,那是土著人的领地,那是野蛮愚昧杂夹着肉腥味的抗击,即使每人一只瓦坛的交换,即使是喝下了盟誓的米酒,那头人的手指上仍然有猩红的血色,那些野蛮人仍然虎视眈眈看着这些“闯入者”。而当佩尔肯将自己的手枪扔掉走向毛利人的时候,也同时扔掉了权力,扔掉了统治,扔掉了被同化的命运——他永远站在他们的对面,在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留下一个疼痛的背影。

而自杀还是行动的抉择看起来也只是一个闯入者在死亡面前的最后游戏,“但他还没有发疯;一种悲剧色彩的亢奋,一种野性的狂喜,在他胸中激荡。”血从膝盖里流出来,一出被安排的戏,也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命运,一颗子弹没有用自己的手枪打响,没有上演自杀的悲壮故事,但是他永远在这片丛林这个禁地的背面,那些陷入绝境的困兽,用射向茅屋的目光杀死了一个充满权力欲望的人,最后留下的是身体的痛苦:“您的膝盖是化脓性关节炎。不出半个月,您就会像头动物似的死去。已经没有办法了,您明白吗?毫无办法。”

嘴里含着枪口的那一瞬间,或者给生命一次不屈服的注解,这仅仅是一个闯入者的赌注而已,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甚至只要一支短箭就可以让这一切成为一个幻影。对于佩尔肯来说,这是另一个世界的秩序,在密林深处他曾经想凭着自己的疯狂建立属于自己的秩序,佩尔肯的过人之处,“并不在于这些冒险经历,而在于顽强的生命力,持之以恒的毅力,还有和豁达的个性兼而有之的军人素质;这种个性保证了他能够尽力去理解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们。”但是这种截然不同只是在克洛德的眼中,在一个以考古或者艺术的目光来看待世界的人那里,佩尔肯才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佩尔肯用自己的身体,或者还有毅力、生命力和冒险精神进行了征服,让一种秩序服从于自己的秩序王国,对于佩尔肯来说,是权威的重新树立,“而我,一个个征服了他们。现在,他们心中不知道有暹罗,而只知道有我。”他仿佛已经是丛林的统治者,和他们的命运结合起来。

那时的佩尔肯是一个征服者,而他的征服只是为了追寻失去的东西,或者仅仅是一种报复。在佩尔肯的世界里,有两样东西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一样是产业,一样是女人。“我曾经想得到这一切,就像我父亲想得到邻居的产业,就像我现在想得到女人。”这是他为之奋斗的东西,而也仅是在一个文明社会里男人的权力。但是他并没有成为胜利者,产业和女人离他而去的时候,他说他成为了自己生命的囚徒,是自己囚禁了自己,也是自己报复了自己。“她是个懂得生活的女人,但她了解死亡。有一天,她看到她的生活随着我定了型,看到她自己的命运跟我的命运合而为一了,她就开始始用憎恶的眼光,就像她憎恶她的镜子那样地看着我。”萨拉离他而去,对于佩尔肯来说,生命的意义已经被异化了,在他脱离那个女人脱离那种秩序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的老索马里妓院里的肉欲,那些妓女“拼命把屁股和乳房不停地抖动着,坚挺的乳房上汗水涔涔,使这种颤动在油灯下显得更分明……”在他眼里出现的是土著村落里净是女人的现实:“这没叫您动心吗?这种没有一个男人的环境,这些个女人,这种近乎麻木……强烈的性感?”而他曾经所质疑的是性和爱情的混淆,那些船上的旅客嘴里的性欲故事在佩尔肯看来是自欺欺人的生活:“一个男人,不把女人看作性的补足,却把性看作女人的补足,这就是他们说的什么爱情。”

安德烈·马尔罗:一直反抗“西方的诱惑”

女人对于佩尔肯来说,就是一颗子弹,在他放下枪被野蛮和仇恨的力量包围的时候,当他拖着化脓的膝盖求生不得的时候,当他最终在王家大道看到死亡的时候,他仍然想到了那个击中他一生的女人萨拉,“他也闭上了眼睛,听任自己使劲地动着,仿佛听任自己被一种可厌的东西所摆布;他完全沉浸在用狂暴的力量去毁灭一个对象的欲望中了,他要毁灭的是这张把他推向死亡的陌生的脸。”狂暴的力量想去毁灭心中的那个对象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枪,没有了子弹,甚至没有了自杀的可能。命运完全交到了别人手中,这对于佩尔肯来说,是最大的悲剧。

曾经的财富和女人都消失了,在佩尔肯的生命中预示着一种信仰的没落,“年轻,是一种信仰,一种最后终于得放弃的信仰……可我还是努力了!……”这是佩尔肯在自己建造的的秩序里对自己的评价,但是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到最后只有对于安宁的向往,“每个你没有占有的肉体都是你的敌人……现在,旧梦驱使着我……”他自己设置了梦境,自己设置了敌人,没有占有的肉体只是一个想象,所以佩尔肯没有站在毛利人面前的时候,他所要的只是一种安宁的生存,“您从来没有认真地想过自杀吗?”克洛德问他,而他的回答是:“我思考我的死,并不是为了去死,而是为了生存。”所以他也从来不会选择自杀,在他看来,自杀是对信仰的亵渎,是对肉体报复的亵渎,“自杀的人追求的是他自己构筑的幻景:自杀永远是为了存在。我不喜欢人成为上帝的玩偶。”

Bal-el-Mandef,这是死亡之门,佩尔肯一直不肯用自己的方式跨过去,他拥有一个领地成为一个征服者,他把自己的生存,安宁的生存看作是与自己不熄灭的信仰,看成是自己报复的一种政权,“像我这样的人,生来是要摆弄政权的,”佩尔肯曾经这么说过。而现在,政权就在这片黑暗的深处,“在他面前驱赶着这些蝼蚁般的部落——接着还有其他的部落,在一公里一公里地把它的铁路线向前延伸,在年复一年地把它的冒险事业的牺牲者愈葬愈远。”

不喜欢成为上帝的玩偶,而对于冒险来说,生命永远是上帝之外的一场玩笑,那条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对于佩尔肯来说,是生命的终点,是信仰的陷阱,是自杀的诱惑,而对于同行的克洛德来说,似乎是对于时间的救赎,对于存在的超越。他也是一个闯入者,也是冒险者,也是用文明人的视角看待那个王家大道,但克洛德梦境里出现的祖父和父亲的爱和死,那种在过去时间里的不被破坏的信仰。克洛德的祖父不仅为心爱的亲人的死痛苦,而且也为一个他所不爱的女人的死痛苦,在这个单纯的老人世界里,死是最后的救赎,在周围人相继离开人世的时候,他在茫茫的大海中“为他所奉献的一生渲染上那层悲剧色彩的过程中走完生命历程的”,那把斧子劈到了自己的脑袋,而在他身上还有一本没有裁开的传道书。而在父亲身上,则是战争中的无力反抗,他在那场马恩河战役的笔记中写道:“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他们用权力、文明和被普鲁士人砍断的手臂来鼓动我们……”权力、文明和砍断的手臂组成了父亲赴死的意象,“刚写完就自愿出击,壮烈牺牲了”。对于克洛德来说,祖父的爱和父亲的死参杂着对于秩序的反抗,那是与生俱来瓦奈克家族的观念,而对于克洛德来说,冒险变成了对自我秩序的一次肯定,他所想象的未来的图景,“总是交织着往日的回忆和目前的存在,这两种成分像一种双重的胁迫,像一次占卜的两条不同的谶语似的想要左右他。”

回忆和存在,对于克洛德来说,这永远都是一个站在王家大道对立面的梦境,那些地图上的被红点描绘的寺庙,用篮圈圈起来的荒废古城,都是旧时记忆的一种,而闯入的过程就是反抗现有的存在秩序和寻找新的秩序的努力,“人们称为冒险的事情,并不是逃遁,而是猎取:世界的现存秩序,不会毁于听其自然,而将毁于从它的毁灭中受益的意愿。”所以在远东法兰西研究院院长拉梅日对他提出警告,当森林管理局长对他说:“一个白人想孤身一人去那儿,准得完蛋……”的时候,克洛德从来没有退缩,在他看来,拉梅日所维护的也是现存的秩序,“他所反对的也许并不是一个计划,而是一种与他截然对立的性格……他维护的是他的研究院的特权。”所以他要在别人不顾及的地方寻找武器,在别人所过的生活中寻找勇气,而那些散落在密林中的古寺、雕像都成为他梦境的一个组成部分,他想用他自己的力量使那些时间复活,他对拉梅日说:“对艺术而言,是不存在时间观念的。我所感兴趣的,您知道,是这些艺术品的解体、变异,是它们由人的死亡转化而的最深邃的生命。总之,一切艺术品的终极就是成为一种想象中的存在。”

艺术家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起死回生在克洛德看来就是自己唤醒自己的梦境,“仿佛亚洲已经在他身上找到了一种有力的默契,把他带进当年探险者的传说交织成的梦境”,这是反抗“欧洲最后一缕思念”的梦境,这也是克洛德自我寻找存在价值的梦境。但梦境毕竟不是现实,古刹,遍身青苔的佛像,一只青蛙跳到肩膀上,身躯旁边的地上躺着蛀蚀了的佛头……这些意象在他看来仿佛是一种自我肯定,而他和佩尔肯同行,看起来都是对即成价值观念的敌意,都是在有所不为中找到新的秩序,而最重要的仍然是“无法排遣的死亡的意识”。

但是克洛德和佩尔肯并不在遥遥相应的同一个世界里,佩尔肯是权力的扩大,克洛德是权力的反抗,佩尔肯是融入丛林的偏执,克洛德是对艺术回归的对话,或者说,佩尔肯身上永远有一把可以含在嘴里的枪,而克洛德所带的只是一把将雕像运回来的锯齿。而佩尔肯用身体的游戏实现的死亡看起来虽然不算悲壮,但是对于克洛德来说,仿佛是祖父那把斧子又重重地砍向了自己,死亡的意义有时候不是用伟大来衡量,却可以消除对人生无能为力的恐惧,“被杀,失踪,他都不在乎:他对自己的生命并不怜惜,从中即使得不到胜利,也能找到战斗。然而,倘使要忍受空虚像癌细胞似的啃啮自己的生活,把不冷不热的死亡攥在手心里过日子,那真不堪设想……”

当佩尔肯在没有医治能力的丛林深处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当反抗文明的旧有秩序最后归于寂灭的时候,生命的意义才需要真正的救赎,活着追求的是悲剧色彩的亢奋和野性的狂喜,而等到那条被野蛮和文明双重裹夹的王家大道又重新消失在密林深处的时候,闯入的冒险终归是一场游戏,“蓦然间,克洛德在自己的想象中跟佩尔肯合为一体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眷恋他所不爱的生命。”理想和现实,生命和死亡,以及枪和锯齿,合二为一,是文明秩序的溃败,是权力王国的陷落,那些石头代表的也仅是往日的希望而已,而那些手持长矛、露出复仇眼神的毛利人呢,他们的秩序破坏何尝不是一种悲剧,“他们攻打你们,是因为他们快要饿死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是被隔绝的,原本就是梦境与现实,而现在冒险与征服成为文明人的疯狂,必定是对于另一个世界的破坏。佩尔肯在死亡到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种救赎,“他除了自己的心跳以外什么也听不到了,仿佛只有它才能跟这片使他的灵魂超脱密林的酷热相和谐,仿佛只有它才表达了自己的创痛与上苍之间绵绵不尽的应和。”这种救赎已经完全还归了身体,还归了化脓的膝盖,还归了一颗子弹射出的鲜血,也还归了一个生命最初的肉体形态。

“主啊,愿您在我们最后安息的时候与我们同在……”那一句印在克洛德满心中满含着恚恨的童年祷词,成为无法自持的悲痛感情的写照,他一把抱住了佩尔肯的肩膀,但身体已经完全属于这片丛林,属于曾经似醒非醒时的梦,属于踪迹莫辨的王家大道,就像那些沉寂的古寺和雕像,在时间的沧桑中变成权力和秩序坍塌的见证,“佩尔肯瞧着身旁的这个人,仿佛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陌生人。”

吉娜·嫉妒

编号:C38·1980307·0428
作者:(法)罗伯·格里耶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97年12月第1版
定价:10.80元
页数:213页

“新小说”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文本建立在重复和暗示上,让你找不到时空的真实感觉,罗伯·格里耶便是一个时空的迷失者,这位“新小说派”的大师在《橡皮》、《弑君者》之后,对文本迷宫的营建更为诡秘与危险。《吉娜》发表于1981年,“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阅读就是跳进这个红洞被迷宫淹没。《嫉妒》发表于是957年,A是谁?一个女人?“新小说”作家都像是一位出色的导演,你可以被弄得惊心动魄,也可能到最后什么也不知道。


《吉娜·嫉妒》:真正的故事必定发生在过去

“那我是怎么死的呢?我会死于什么呢?
“死于海难,”吉娜平静地回答。
——《吉娜·第七章》

死于迷宫开始的42页?死于42页和43页组成的封闭结构里?当经历了42.195的奔跑之后,一枚书签被抽离出来,却没有那子弹射中的洞眼,也没有锋利书签留下的血迹,一切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在插入和抽出的过程中,时间却像死亡已经抵达一样,写进了两部小说合在一起的那本书里。

“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这一句话依然写在扉页上,作为一种开场白,我一定会以重复的方式闻到那里面关于死亡的气息,再次翻阅,把43页之后的故事按照时间顺序组合起来,但是直到如书中所说的那部“手头的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醒目地出现之后,我才意识到真正在路面当中错开的不是“红色空洞”,而是真切的时间。在被搁置了4天之后,继续那个故事,在时间上是一种缝合,第一句:“不存在任何东西——我指任何确切的证明——能让任何人将西蒙·勒戈尔的故事纳入纯浪漫小说之列。”最后一句:“他们客客气气地截住了这位过于好奇的治安警察,并重新把他带回他原来待的地点。”从序言到尾声,从起点到终点,上面有手指留下的记号,有目光扫过的印痕,一个故事完整或不完整地停留在最后的句号里。

但是,“手头的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仿佛真的来自阿姆斯特丹路21号的租住的房间里,遥远,神秘,无名,甚至就像一种虚构深入到现实里,在《吉娜》结束之后,是《嫉妒》,而这重新开始的故事却早在一年前就被阅读了,于是,在时间那“错开的路面”上终于留下了一个红色空洞,一个被阅读的故事如何再次在新的时间被翻阅?一年前,时间仿佛也封闭在固定的结构中,那也是一个二月,也是一些黑夜,也是A和X,也是男人和女人——“也是”根本没有在意料之外,就像《嫉妒》呈现的那个文本一样,早上摆出的三张椅子,托盘里的三只玻璃杯,餐桌上的三套刀叉,卧室里的三个窗子,盘子里的三只炙烤飞禽,阿X倒酒放入其中的三块冰,永远的三个人,永远的确定。

以及,永远的过去,我的确没有再次阅读“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之后的《嫉妒》,很明显,因为已经完成的阅读,不需要重新赋予时间意义。但是当第三张椅子的主人缺省,第四张椅子的主人缺席,在那个被暧昧笼罩的故事里,是不是故意错开了时间和人物?文本在过去被阅读,却以现在进行时的方式发生着,“现在,从花园到露台以至整幢房子的周围,夜色越来越黑,昆虫的呜叫声重新响起。”而在其中充满了无数的“现在”:“现在,柱子的阴影”“现在,露台西南角”“现在,副司机的声音”“现在,柱子的阴影”……并非是列在目录里不同的“现在”,现在复活,是用此时此刻的记叙来续接一个正在变化的故事:“这样,此时此刻,房檐犄角的影子和两面墙与地面形成的夹角正好重合,而且都是直角。”

一本书的直角,一部小说的直角,一次阅读的直角,90度的反转,就是把过去变成了现在,把后面变成了前面:一年前,在前面的《嫉妒》压着《去年在马里安巴》,一年后,在后面的《嫉妒》被《吉娜》压着,而当把过去的阅读变成“此时此刻”的现在,一种直角的反转似乎又回到了另一个时间点,“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就这样成为了文本的隐喻,而在不阅读《嫉妒》的夜晚,在被复活的《吉娜》世界里,时间如何再一次被错开?

是死亡,死在生之后,可是为什么西蒙会问到“我是怎么死的呢?我会死于什么?”西蒙到底站在时间之前还是事件之后,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死,一定是对于未来的不确定,死永远是将来时,但是西蒙却活在死亡之后,那个问题被活生生问出,又被活生生回答,似乎死亡就像是早就预料的事,甚至变成了无关死的一场游戏。错开的死亡,错开的时间,其实是错开的文字,在“这部99页双行距打字文本”里,“所有的动词按传统的四种变位程序插入其中,其次,还清楚地指出了带始动词的缀动词和不带始动词的缀动词之间的对比。”这里有直陈式现在时,有未完成虚拟式,有将来时,有条件式,也有自反代动词,有惯用语动词,在阿姆斯特丹路21号的房间里,用就打字机打印的文本,为什么要做动词的对比,为什么要对时态和语式进行严格地归类,为什么把关系代词放在了结尾部分?而在时态和语式之外,这八章所叙述的故事里,那个叫西蒙·勒戈尔的人真有其人?护照上写着鲍里斯·柯尔希芒,出生于基辅,工作室电气工程师,但当警察说护照明显是假的时候,西蒙的身份终究是个谜,那么,以西蒙的名义写就的这个文本是不是也是一个可能是伪造的谜?

时态和语式被改写了,身份成了谜,“与传统的现实主义规则相比,这里发生的种种事件的可能性几乎永远显得太小。”但是在其他没有线索的情况下,留下的文本或许是唯一的证据,或者是唯一可证明西蒙是一个存在的人,证明的最常用手法就是带入一个“我”的世界。第一人称,单数,就是关于“此时此刻”的存在,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都应该在“我”的世界里呈现某种真实性:“我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6点30分。天几乎黑了。库房没有关,我推门进去,门没有装锁。”从第一句开始,“我”进入,“我”发现,“我”行动,“我”记叙——而且把确定的6点30分放在“我”的面前,还有什么是错开的?

我在库房里看见了那个叫吉娜的美国女人,我在时装店橱窗里看见了塑料人体模特,我在餐馆里遇见了女大学生,我在抄近路的时候遇到了男孩,我在房间里发现了女孩,我在大厅里看见了那么多拿着探路棍戴着墨镜的盲人……此时此地,都有一个我,而当我取代了“西蒙”这个名字的符号,我一定无法逃避时间。但是看见、遇到、发现等第一人称亲历的动作,为什么越来越不真实?吉娜在库房里说话,但后来被发现的只是一个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的人体模型,说出的美国口音只是边上扬声器发出的声音,那么吉娜是不存在的幻觉?“简·弗兰克般的甜美微笑纯粹是我想象的产物。”而之后却又如镜子一般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人,她是女人,她穿着竖起领子的雨衣,她戴着一副墨镜,而且她也开始说话:“你必须始终以‘您’来称呼我。”

“您”变成我对于女人的称呼,在对话中,它就是一个和我一样活生生的存在,即使我被她称作是“你”,也丝毫不能动摇这种人称带来的真实性,“所以你得接受任务,没有什么可讨论的。提出问题或妄加评论都是徒劳。你按我们要求的去做就完了。”我被推向了一个不知道内容的任务中,未知而神秘,是不是就为了消解真实性?那个在餐馆里的女大学生,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任务?为什么会提醒我要迟到了?几乎是随机性选择的餐馆,却进入了必然的程序中,她到底是谁?而且她在对我说话是也用了“您”:“现在7点零5分。您要迟到了。”而当我抄了近路却跟踪从阿姆斯特丹来的旅行者,却在路上看见十岁的男孩跌倒,跌倒却像死了一样,他是我执行行动中必然出现的人物?当我抱着男孩到房间里,发现跌倒而死亡又像是一种虚构:“所以,起先我想这场令人毛骨悚然的戏是他自己一手导演的:他假装昏迷,但我转过身背对他时,他便动了。”

真实而错开的情节根本没有完,在房间里出现了小女孩,她说“让不是我哥哥”,她说“他昨天就死了”——又是提前到来的死亡,那么跌到何以在死亡之后发生?“眼下是这样的,经常死。在这之前,他能活好几天。”女孩的解释,把死亡带向了时间之外,而且女孩的妈妈不回来了,爸爸死了,一家人都在时间的游戏中消失,甚至错开而成为一种诡异的事,“让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我的丈夫。”再继续,我读到了吉娜给我的信,信上说:“阿姆斯特丹来的列车是条假线索,旨在搞乱蛛丝马迹。真正的使命从这里开始。现在你们已经认识了,孩子们会领你到你们该一起去的地点。祝您好运。”而女孩向我传达的信息是:“现在,我们的爸爸就是你。我是玛丽·勒戈尔。他是让·勒戈尔。”死去的小男孩直起了身子,小女孩变成了玛丽,而自然,我变成了西蒙·勒戈尔。

但是当西蒙·勒戈尔在一封信里成为我的名字,玛丽却又对我说:“你是俄国人,因为你的名字叫鲍里斯。你和大家一样爱喝啤酒,鲍里斯·勒戈罗维奇!”而那个在餐馆的侍者却和遗像上的法国海军士官一模一样。海军士官死于海难,却在餐馆里复活,俄国人鲍里斯也死了,却变成了信里被命名的西蒙·勒戈尔,那么我是看见了自己,还是变成了虚构中的人物?“你不会讲故事,一个真正的故事必定发生在过去。”这是玛丽对我说的话,似乎就解开了这重重的谜团,真正的故事发生在过去,而现在呢?从6点30分的库房,7点05分的餐厅,以及即将到来的晚上,还有什么是确定的时间?在不确定的时间里,西蒙、鲍里斯,侍者、让、玛丽,以及吉娜,谁是真正的故事里的人?

所有的时间,所有的人物,其实都在“真正的故事”里,那么时间就是故事里的时间,人物都是故事里的人物,当然,死亡也是故事里的死亡。在那个化妆成盲人的大厅里,我听到了吉娜的声音,和曾经听到的一样,而我之后看见的那些戴着墨镜,拿着探路棍,牵着男孩手的人,也都和我一样,重复的声音,重复的盲人,其实就是在重复的时间里,而这种重复就是“机器帝国主义”的特征——当他们喊出“为了摆脱机器帝国主义和更自由的生活”的口号,当吉娜说:“正是我们被机器异化导致了资本主义和苏联官僚主义的产生,而不是资本主义和苏联官僚主义导致我们被机器异化。正是宇宙中万物的雾化作用才使原子弹得以产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找到了答案。

而我当进入到重复的世界里,也不再是第一人称单数的我,我是“我们”中的一个,“我”是被命名的西蒙——第三人称。“这具明摆着纯属人造的躯体使西蒙完全相信了自己曾有判断上的失误,总之,经过几个小时的间隔,即从他来到此地到现在,重现的是这一情景:他面对的是一个用混凝纸做的人体模型。”于是在人体模型吉娜面前,错开是我就是西蒙,西蒙是一个被假扮的盲人,是一个执行任务的人,当然也可以是一个死在海滩上的军官,或者可以是让和玛丽的父亲,甚至也可以是那个俄国间谍鲍里斯。

“所有小男孩都叫让。所有的小女孩都叫玛丽。”所有的人都叫西蒙,当西蒙只是一个名字符号的时候,机器时代的特征在他身上一览无余,而其实这种机器特征更是带来了机器命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当然更没有现在,所以吉娜说:“偶然把我们聚集于这个房间的只是让那出了故障的大脑:我属于他的过去,而您西蒙,您则属于他将来的存在。”过去和未来,也是错开的时间,而现在的那个真实的、确定的人则“死于一台失控的计算机所引起的机器事故”。

死亡提前在生命里发生,过去错乱在现在中进行,名字是一个被命名的符号,但是第一人称单数的我为什么要叫吉娜“您”?为什么在库房里听到美国甜美口音的时候会爱上她?“两性的角逐,是历史发展的原动力。”这或者是机器时代真正存在的情感,就像海军士官说的那样:“爱情往往使人做出伟大的事情。”但是只不过是一种虚构式的感应,吉娜是人体模型?西蒙是一个符号?我在哪里?您在哪里?第八章的女性开始叙述一个和过去相关的爱情故事,“去年,当我到达法国时,我偶然结识了一个和我年龄相仿,名叫西蒙·勒戈尔的小伙子。”但是在迷路,在分开,在重逢之后,爱情却又变成了虚构,来自阿姆斯特丹的卡罗利娜和俄国军官鲍里斯结婚,鲍里斯只为了寻求政治避难,而这个负责在核工业中散布不满、制造混乱的苏联间谍,无非也是机器时代的产物,于是,讲故事的女性变成了电子机器,发明她的人是驾驶出租车的“外科大夫司机”,而西蒙呢,留下99页双行距的文本之后也消失了。

“毫无疑问,在西蒙·勒戈尔的故事里所有出现过的人物至少有一个是存在的:那就是小玛丽。”这是最后趋向于真实的线索,但是这句不在99页双行距文本里的句子,却出现在“尾声”里,那么这也无非是一个作者笔下的人物,尽管有着1880年的连衣裙,有着韦尔森热托里克斯死胡同,有着21晚上的时间,所有的时间和地点,又把这个小玛丽推向了无限的可能,“走进这条长巷约莫一半的距离时,我们的人出现了。他们客客气气地截住了这位过于好奇的治安警察,并重新把他带回他原来待的地点。”所有的女孩都是玛丽,所有的警察都是“他”,而在“他们”的世界里,谁还能真实存在?

没有爱情,没有奇遇,没有人物,没有名字,我是我们,他是他们,所有人是一个人,过去是未来,死亡是新生,戴着墨镜的盲人也一定看见了“错开的路面当中的一个红色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