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09 《蓝风筝》:扒不开的政治尘埃
天上已经有了风筝的飞翔,一根线的寄托和束缚,注定只是一种暂时的姿态,它不能逃离规则,无法自由飞行,甚至会被树枝破坏方向和高度,这像是一只纸风筝的宿命,但是它至少可以腾空,小小的那么一会儿,也会有一种快感。“铁头”的生命中也会有风筝飞翔,在干井胡同,他也会那么有限又羡慕地仰望风筝,看着它在空中飞舞,那时候我想,他一定希望松开自己的小手,让风筝自由飞向蓝天,但是没有,手上的线都放完了,风筝还是没能挣脱牵制寻找它的方向。
所以,铁头也是宿命的,这个原名叫林大雨的孩子的童年和少年一直有着风筝的影子,那是父亲林少龙给他的快乐,那是他给比他小点的妞妞的快乐,但那也有被树枝划破的痛苦,孤独地挂在树梢上,有风却也不能挣脱,摇摆着没有归宿。那个时侯,铁头被红卫兵揍伤倒在地上,他的眼睛没有睁开,风筝却在他的心里,却是破败的,不能飞翔的,在那一刻,他一定看到了天空中蓝色的光晕,荡漾开来,除了压抑就是死亡。
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他的继父被红卫兵抓走,之后因为突发心脏病死去,相依为命的母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进行劳动改造,这是电影呈现给我们铁头的最后场景,但这绝不是铁头的最后命运,只是我们已经可以忽略接下去发生的一切,铁头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的幼小童年和少年在中国15年的政治生活中,只是一个见证者,而这些见证对于他来说,除了带着浓重鼻音的旁白之外,其实是在扒开历史深处的那些往事,灰烬下面是悲剧一般的人生和命运,在蓝色滤镜的过度渲染中,一个孩童的视角也没有了欢快和明朗,取而代之的是悲哀和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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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风筝》电影海报 |
“一个女人的故事。”电影《蓝风筝》的副题其实无关一个孩子,而是铁头母亲的悲剧经历,她才是真正的经历着,也是成人世界的一个时代标本,她叫陈树娟,兄妹四人,教师。在她的生命故事中,老实本分是她的性格,而且就其个体而言是平安的,因为与政治事件无染,只是最后她想帮助自己的第三人丈夫,才被打成了反革命,但是在其命运的走势中,一直没有什么跌宕以及因政治斗争而牺牲的错乱纠葛。作为一个普通的女性,陈树娟似乎是在正是生活的漩涡之外生存。这和影片其他两个女性不同,她的大姐是个革命派,称“大炼钢铁”是一次壮举的她从来没有把政治生活和个体生活分开过;陈树娟大哥的女朋友祝英则是一个牺牲品,因为拒绝和上级跳舞而被莫名其妙打成反革命,青春时光在狱中度过。所以,陈树娟从一开始就是不想走近政治生活的一个女人,但是很多东西不是愿不愿意的事情,当政治的漩涡袭来的时候,常常会身不由己,常常会成为牺牲品。
陈树娟的悲剧命运完全和丈夫有关。和第一任丈夫林少龙结婚时因为斯大林逝世而被推迟了10天,李国栋送给他们结婚礼物的玩具马的马头悄无声息地掉落,仿佛是一次预言,还有那块新婚之夜蒙在陈树娟头上的红绸布,上面写满了同事好友的名字,而那些名字背后的生命之后一个个消失,在这种几乎预言的场景中,你很难有一种安全的感觉,之后的反右中,同事顺便把林少龙的名字当成了整风运动中提意见者,而很偶然的地被卷入了不能自拔的批斗中,之后因为一泡尿而被打成了右派,在冰天雪地里劳动改造,一根木头最后砸在他的脑袋上,死了。陈树娟的第二任丈夫是陈国栋,在他的无微不至的关照下,他们结婚,但是过度疲劳和营养不良,在大跃进时代的一个春节,倒在鞭炮烟花的喧闹中,而第三任丈夫是陈树娟大姐的一位同事老吴,立下过战功,但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当然逃脱不了被批斗的命运。陈树娟的三任丈夫代表着政治斗争的三个阶段,而他们也先后死去,似乎正是这种命运的悲剧,让我们不得不去思考社会的悲剧。电影用一种平静的叙述状态来表现陈树娟的遭遇,但是在背后却是一种很强的文化隐喻,林少龙和李国栋死的时候,都有灯灭的细节。林少龙死亡的挂号信送到了陈树娟的手上,一边是她流下的热泪,一边却是铁头和邻居在床上嬉戏,突然之间,停电了,那种瞬间降临的预感弥漫在夜的四周。同样是夜,李国栋给铁头点上了除夕的花灯,但是在和小朋友捉迷藏的时候,那盏花灯被烧着了,原本喜庆的日子被罩上了浓浓的悲剧气息,然后便是李国栋拿着饺子的手松开,整个人倒下。
灯的象征或许是电影给我们的一个暗示,在那个时代,谁能真正点燃人们心中活下去的明灯?似乎没有,而且摧毁了人们心中那种美好的向往和快乐的生活。电影似乎刻意要在一个女人的悲剧经历中谴责社会,谴责时代,但我们其实可以从陈树娟的个人际遇中找到在一个特殊时代,爱情在制度和规则下的不可能。我们可以把陈树娟和第一任丈夫看成是一种爱情,而且也有了爱情的结晶铁头,但是之后的李国栋和老吴,已经慢慢脱离了那种纯粹,李国栋照顾陈树娟和铁头更多是为了赎罪,因为正视自己反右的一份材料,而使林少龙成为右派,正是在这种忏悔和赎罪中,他扮演了林少龙继任者的角色,而老吴和林淑娟,则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在铁头看来,林淑娟就是家里的保姆,烧饭、拖地,而林淑娟也完全为了铁头的生活同意这门亲事。从”爸爸“到”叔叔“,再到”继父“,陈树娟身边的三个男人几乎就是三种不同的角色,所以在一个非正常的时代中,爱情会成为被我们忽视的难题。不光是陈树娟,大哥陈树言和祝英,小弟陈树原和他的女朋友,都因为制度造成的身份问题,而无法实现他们的爱情梦想。
蓝风筝始终无法飞向天空,它已经破败不堪,而我们似乎在历史的车轮中寻找未灭的光明,陈树言曾是国民党军官,后来投诚,但是他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到后来竟然看不到对面是谁,一步步走向失明的深渊,似乎这也是对时代的隐喻和讽刺,在渐渐高涨的政治斗争中,很多人会像他一样失去方向,在盲从盲目中继续着生活。而当那个时代过去,成为历史的时候,当我们用审视的目光再次掸掉尘土的时候,其实那种失明的病症也会传染到我们的眼睛里,就像这部电影的命运一样,成为中国电影史的一个标志。1992年,导演田壮壮违规参加了的东京电影节,由于日本东映投资方的原因转以日本电影的名义参赛,最终导致整个中国电影代表团集体退出电影节,而政治题材敏感的《蓝风筝》不但突围参赛,居然还获得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这无疑重重地打了电影局一记耳光。此事发生后不久,电影局一改常态,向下属所有单位发出通告:吊销田壮壮、张元等7人导演资格,所有影视单位不得为其拍摄提供场地、人员、设备等。这是电影局的管理方式首次由“被动”审批走向“主动”干预,标志着中国电影的“新纪元”,这次事件,史称“七君子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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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告别即将走丢的冬季(色图)
顾后: 我的千岁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