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09《迷失天使城》：俯视、仰视和监视
在屋顶之上，望出去，是旧金山，是天使城，重新回到美国的兰娜站在舅舅保罗身边，她的目光先是俯视，然后是仰视，城市和天空在她变动的视角中呈现出两个方向，一个指向过去，一个指向未来，然后他对保罗说：“让我们静一静，用心聆听。”用心聆听的世界里，俯视会变成对美国现实的审视，而俯视之后的仰视，则会变成对美国以及世界更好明天的期待。
兰娜的俯视和仰视，是基于自身经历的一种思考，生于俄亥俄州的兰娜从小就和父母去往了非洲大陆，在那里父亲是传教士，母亲则是医生，他们在异域中传播信仰和爱，甚至将生命留在了那里，而兰娜最后回到祖国，却看到了一个真实的美国，尤其是当911发生之后，美国开始了对外的反恐战争，似乎一下子将自己的敌人扩大化了，当国家主义变成了反恐主义，兰娜完全不认识这个被称为祖国的地方，站在楼顶上，她用俯视的目光看见旧金山，就是这一种陌生感，初入旧金山，在救济中心做志愿者，她看到的是治安糟糕的社区，是满街躺着的流浪汉，是缺少食物的外来难民，这一种美国国内的现实并不是最糟糕的，让他感到痛心的是离开美国别人对这个超级大国的评价，当911发生的时候，她听到的是人们的喝彩，“他们是恐怖分子？”保罗这样问道，“不，他们都是普通人，因为他们憎恨我们，憎恨美国，他们是来自真诚地区的人……”
这是兰娜在美国之外做噩梦的开始，在她看来，导致真诚地区的人对美国喝倒彩，就是因为没有倾听他们的心声，而回到美国，她并非是从异域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而是带着某种使命，那就是美国如何和世界保持良好的关系，如何继续在信仰和爱中构建世界和谐——当俯视之后，兰娜必将要仰视看见美好的未来，无论是静一静还是用心聆听，都是她希望望见未来的方式，而其实，她的目光在转变中寻找美国态度，她更感受到了俯视和仰视之外的第三种目光，那就是身边保罗监视人的目光：监视看上去是一种平视，但是夹杂着对他人的俯视，夹杂着自傲式的仰视，更在于在监视中将他人都变成了敌人，在阴谋论中维护着所谓的爱国主义。
“9月12日8时，保罗·卓菲代表美国特种部队，我在一号位置……”这是911事件发生两周年后，保罗开始的反恐式生活，他开着装有各种监控设备的汽车，形式在旧金山的马路上，发现并跟踪有恐怖主义嫌疑的人。作为一个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的老兵，保罗退伍之后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使命，在他看来，经受了911创伤的美国更需要向他那样的人挺身而出，“赢家不放弃，放弃的不会赢，情况危急我会动粗，我就是我，这就是我的国家，朋友，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不变的是保家卫国的责任，不变的是对国家的忠心，当他的住处贴满了基地组织头目的照片，当他的目光对准街头每一个可能的人并将其称为嫌犯，保罗所代表的就是所谓的美国利益，它是极端的国家主义，它是无休止的对外反恐战争，它是带着暴力倾向、孤绝偏执、带有阴谋论和妄想症的“后911时代”的美国——当用敌人化的监视目光看待一切人，是不是会走向“一定是哪些地方出错了”的荒诞现实？
| 导演: 维姆·文德斯 |
在911两周年的“巡视”中，保罗发现了街头拿着纸盒子的阿拉伯人，跟踪发现他手上拿着的是“宝力士”的盒子，保罗怀疑这些“宝力士”是他们秘密研制炸药的成分，在阿拉伯人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后，保罗还潜入了一个有铁丝网拦着的“秘密基地”，发现里面有一些废料，还发现了废弃的直升机，上锁的飞机在他看来可以对准洛杉矶的任何一个目标；在救济中心他再次发现这个阿拉伯人，他还领取了救济物资，在跟踪到夜晚的时候，他看到有人开着车过来，然后纵火，最后开枪打死了这个阿拉伯人，为了获取重要线索，他接近将要死去的受害者，从他那里知道了他们在唐拿一带，于是掌握了线索的保罗不仅要将自己录制的枪击视频给旧金山的四家电视台，而且开始了他更大的计划，“基地大佬教训他们了！”在他看来，这是恐怖组织杀人灭口的行为，所以他必须牵出幕后更多的嫌疑人。
死去的人叫哈山，是常来救济中心的难民，也是兰娜在之源工作中认识不多的人之一，她询问了他的名字，并问他的祖国是哪里，哈山的回答是：“我没有国家，我只有一个族群。”当袭击案发生之后，兰娜第一次认识了保罗，这个在旧金山的唯一亲人，而他们的见面在某种意义上也开始了观念的一次碰撞：兰娜回到美国是从事公益事业，是要把上帝之光和爱给这里的穷人，所以她反对的是以暴制暴，而保罗对她并不热情，甚至他从来没有拆开过兰娜母亲写给他的任何一封信——兰娜的回家和保罗的冷漠形成了某种隔阂，而这更像是美国政策形成的壁垒，当他们相见，也就意味着要打破这一壁垒。而更重要的是，保罗的一意孤行恰恰是美国政策造成的恶果，他曾经参加过越南战争，虽然最后平安回来，但是身体上也落下了“粉红毒”的病症，每次发作都难受至极，保罗只能靠药物缓解难受，但是身体留下的病症并没有让保罗有过对战争的反思，他甚至将战友的牺牲归罪于美国的敌人，最后阴谋论破产的时候，保罗陷入了昏迷，他不停地叫喊着：“我们被击中了……不……我们跳下去……”这是战争带给保罗的噩梦，很多战友死在了战场上，所以当911事件发生时，当他看到飞机撞向大楼燃起了烈焰，当他看到烈焰中挣扎着的同胞，他仿佛又看到了战场上的那一幕幕，噩梦重现，对于唯有忠诚论的保罗来说，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敌人。
《迷失天使城》电影海报
但是，这种监视的目光最后变成了一种迫害妄想症，在兰娜的建议下，将哈山的尸体运送到他的“家乡”，或许可以发现真相，保罗同意了，因为这也是他的计划之一。他开车自己的监视车，到了唐拿附近的地方，他让兰娜先去找哈山的家人，但是他给了她电筒、对讲机和辣椒粉，让她保护好自己，无疑保罗依然把这里当成是一个危险区域，并且告诉他，如果自己20分钟不出现，就让兰娜打一个电话，“美国特种部队会来解救你。”他自己在途中发现了一辆卡车，卡车上的两个人运送纸板箱到了一个秘密地方，他认为这就是他们的大本营，他全副武装开始自己的计划，也把自己推向了新的战场，“我知道正在被监视，像是在越南一样。”这是他发给一起从事反恐计划的占美的话，而他对自己则说：“你要按照计划，策略不会改变，这是你为生命下定义的时候了。”
保罗把自己当成了美国的反恐战士，让自己重回了战场，当他戴着防毒面具，拿着手枪走进基地，一推开门却发现里面根本没有荷枪实弹的恐怖分子，只有一个躺在床上的老太婆。这一个行动不便的妇人象征着阴谋论的受害者，她不能行动只能整天躺在床上，眼前的电视机播放着布什发表反恐演说，遥控器坏了，她无法调台，甚至连声音也没有办法调低，就是在被迫接受无休止的反恐演说中，她的面前甚至出现了反恐战士，而且用枪指着她把她当成了“敌人”——这是不是美国一种异化的现实？这是不是被妄想症控制的美国？而当保罗面对老妇人，更是将这幕荒诞剧演绎到了极致。
真相是哈山只是捡纸盒子卖钱谋生，真相是他死于那些吸毒青少年之手，真相是这里根本没有恐怖分子，当保罗面对真相，他的监视生活忠于破产，“这大概是最倒霉的一天。”陷入昏迷的保罗似乎进入到美国式噩梦中，也许只有从这种噩梦中慢慢醒来，才能彻底摆脱阴谋论，才能治疗自己的妄想症，而兰娜无疑在重新认识了自己祖国之后，给了保罗另一种关于生命的定义：他终于拆开了兰娜母亲写给他的信，“希望你照顾她，给她成长的勇气。”而这一种成长、这一种勇气也是美国在后911时代需要的自我定位；他知道了兰娜口中所说的普通人对美国的态度，只要消除隔阂，只有重建爱，在屋顶俯视和仰视中，才能换来世界最真诚的一次平视，“与其苦苦战争，不如沉痛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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