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09 《角色》:“去父权化”的逆生长
他和他之间的连接物是一把匕首,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一把沾着血迹的刀,即使折叠着,也是锋利无比,也映照着死亡:起初是作为债主却不是父亲的德雷维哈文扔给卡达德勒,也扔下一句话:“那我们明天法庭上见。”最后是作为报复者而不是儿子的卡达德勒狠狠插在德雷维哈文的桌子上,同样扔下的是一句话:“你对我来说永远不存在了。”一把刀隔开了父与子的关系,一把刀回绝了沟通与和解,一把刀印证了所有的权力和野心,但是一把刀也毁灭了身体,扼杀了亲情。
但是,当暴力、压抑、冷漠的父子关系在一把刀的演绎里变成敌人的时候,却也是自毁式救赎的开始,当卡达德勒以逆生长的方式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律师的时候,他是成功的,但是这种成功对于他来说最终的目的是奚落、仇视自己的父亲,“我不能够着一个逆着做事的人的手。”那一刻背对着他的德雷维哈文已经转过身来,已经伸出手来,已经说出了“祝贺你”,但是卡达德勒的愤怒取代了和解,当他再次回到仓库面对这个冷漠的父亲的时候,是扑向了一生之中永远的敌人。永远的敌人取代父子关系,意味着最后的决裂,德雷维哈文用拳头狠狠将他打倒,卡达德勒又反过来将德雷维哈文压在重重的书柜下,终于拿出锋利的匕首朝向德雷维哈文的身体。但是,当这个已经满面血污的父亲把他的匕首引向自己,并且吃力地喊出了儿子的名字的时候,重新回来的是那一息的亲情,卡达德勒终于缩回了手,退让或者震动,也是因为内心里还为父亲保留着一个位置,“让他活着”是最后和解,是最后的救赎,也是给了自己最后的机会,而这种和解、救赎和机会,对于从来就敌视的父子关系来说,似乎已经成了全部,当德雷维哈文写下最后的遗嘱而将匕首插进自己身体的时候,他或许已经解脱了,而对于卡达德勒来说,当他最终拿到那一封320000荷兰盾的遗产的时候,当他看见邮件的署名里有一个“父亲”的时候,也依稀感到了最后的温情。
只是那个陌生却最终被自我命名的“父亲”似乎来得太晚了,它在一种救赎面前被书写,而最终却走向了死亡,刀锋上的鲜血,遗产中的“父亲”,地板上的尸体,像是对于那压抑而暴力的父子关系的注解,而对于身体和心灵双重受伤的卡达德勒,对于最后有了一个被命名的父亲,他或许已经失去了太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失去了自己的爱情,最终失去了自己的父亲,而所有一切以必然的方式作为终结,无非是在一种“去父权化”的争斗中变成了永远欠债的人。
| 导演: 麦克·范·迪亚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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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里永远没有父性,他的生命中永远没有父爱,他的生活中也永远没有提及父亲,是因为父亲的暴力,也是因为母亲的冷漠,而其实在卡达德勒的人生里,他已经无限接近了那个父亲:在母亲带着他走在港口里的时候,从小船上岸的德雷维哈文对着母亲喊了她的名字,这是卡达德勒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但是母亲却义无反顾地调转头,留下的是他不解的目光;卡达德勒于是去港口等待父亲的再一次出现,当因为偷窃面包被关进警察局的时候,他第一次把自己叫做德雷维哈文,希望这个拥有权力的父亲能够把自己带出充满暴力的世界,但是这个永远带着礼帽、穿着黑色衣服、面无表情的父亲扔下的一句话是:“我不认识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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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电影海报 |
母亲的拒绝,父亲的否定,对于卡达德勒来说,就是以双重的方式取消自己原本合理的身份,而这也造成了他逆生长的开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注定会被人嘲笑、辱骂,注定被同学欺负,“杂种”变成了他的另一种羞辱式的身份,他开始打斗,开始用武力解决,对母亲说的那句“我们不稀罕他”变成了他一生难以摆脱的情结,而对于父亲的取消伴随着对于母亲的逃离,他们是让他孤独和偏执的因,也让他始终生活在敌视一切、战胜一切的复仇心态中生活。
一间屋子里过去租客留下的残破的百科全书,是卡达德勒寻找知识救赎的起点,他如饥似渴,把一切都装进自己的脑袋里;他搬出和母亲居住的房子开始了人生的投资尝试,在输和赢对立中证明自己;他在法律公司成为职员,抓住所有的机会学习,付出所有的努力,一点一点证明自己,也一次一次压抑自己。对于卡达德勒来说,在没有父爱的生活里,在没有母亲帮助的世界里,他把自己看成是救世主,也把自己变成了权力的拥有者,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让自己成为自己的父,在去父权化的努力中反而变成了另一个父权。
这是一个悖论,他越是要超越这命运给他的一切,他越是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沼中,而越是陷得深,他越是需要一种权力。他买下了那个雪茄杂货店,最终被骗而身无分文;他从信贷处贷款的900荷兰盾最终成为他难以付清的债款,而这些债款的债主就是银行家德雷维哈文,像是一个恶性循环,他想彻底离开父亲,却最终又被父亲牵制。而此时的父亲德雷维哈文,已经从一个情感的欠债人,变成了财务的债主,对于卡达德勒来说,去父权化的努力也变成了父亲生意场上被控制的一颗棋子。
他面临着破产,他面临着失业,面临着丧失一切的机会,但是越陷入这样的泥沼,越能让卡达德勒爆发出反抗的力量,他再次借款2000荷兰盾,再次向人生的目标迈进,以欠债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超越,这本身就是冒险,不仅是财务上的冒险,而且也是情感上的冒险。他请来老师学习一切法律知识,最后他顺利通过考试,而最后成为律师,在他看来就是自我目标的实现,而这个目标对于他来说,似乎象征意义大于现实意义,“我想挑战他,战胜他。”这是卡达德勒最后的目标,只有把这个赋予他生命却漠视他的父亲达到,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才能去除心中的那一片阴影。
逆生长,也是变异的生长,而从来都拥有权力,从来都需要征服别人的德雷维哈文,也把卡达德勒当成是自己权力体系中的另一个挑战,他是银行家,他控制着律师公司,实际上他主宰着卡达德勒的一切,即使这个儿子能超越他,能战胜他,最终还是成为他权力世界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一个一遍一遍发出“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的命令的男人,一个在自己瑟瑟发抖时还喊出自己一夜情名字女人的男人,一个总是借钱给充满敌意儿子的父亲,在他的内心来说,他已经默许了这一种父子关系,只不过在冷漠的眼神中,他拒绝妥协,拒绝放下自己的权力,拒绝让别人叫他父亲。
一个是在亲情上欠下债的父亲,一个是在经济上欠下了债的儿子,他们在对立中,在敌视中,其实走向了一种自我折磨和自我毁灭的悲剧中,德雷维哈文总是拿着他的那枚法警勋章对着那些租客大喊:“明天八点之前你们全部要被驱逐——以法律的名义。”在他那里,勋章就是权力,权力就是法律,即使面对那些举着火把的反抗者,即使面对拿着枪的革命者,他也从无惧色,因为他知道他的背后是无法改变的权力秩序,是无法动摇的权力体系,他以代言人的身份维持权力。但是那一个噩梦却把他推向了悬崖,他的驱逐令失去了意义,最后赤身裸体的他被那些人群殴。
而卡达德勒呢,在不断膨胀的欲望中,在不断上升的职位中,在越来越强烈的逆生长中,他其实成为德雷维哈文的一个影子,作为一种性格上的继承,他偏执,他孤独,他也成为自我秩序的代言人,乔治,这个法律公司的秘书,是走近他内心的一种温情,在阁楼上的阳台上,那回眸让他兴奋,在办公室里,那微笑让他快乐,他开始为她失眠,但是他却错失了一次次的表白,而在海滩上当他看到乔治身边那个男人的时候,既不询问也不要解释地把他当成了乔治的男友或者丈夫,愤然离开。在通过考试的庆祝仪式上,他对她说出了“只要有一个目标,就不会让人心烦意乱”,却被别人所打断,于是在每一次机会丧失面前,他拒绝寻找新的机会,他甚至把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对面的“敌人”,最后当这一份感情逝去,在公园里邂逅了真的成了母亲的乔治,他决然的一句话是:“我不会再娶任何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一切已经发生,一切再无机会,最后留下的是乔治离开的背影,是母亲“你这个大笨蛋”的责怪,是自己的孤独。所以在德雷维哈文和卡达德勒变异的父子关系里,他们都在攫取着权力,却都在权力体系中成为自我生命中的牺牲品,而这却让他们归属于同一类人,或者也正是这样一个父亲,在精神意义上却已经完成了一种延续和传承。他们就像那一把匕首,当德雷维哈文第一次扔给他的时候,就预示着人生会朝向战斗的方向,“明天我们法庭上见。”他们对簿公堂,是财产和债务上对立,也是精神意义的宣战;当卡达德勒完成了学业,德雷维哈文还是扔给他这把刀,“你为什么不对我做点什么?”在卡达德勒迟疑的时候,反而是德雷维哈文向着他拳打脚踢,因为只有“对他做点什么”,才能让德雷维哈文有一种被灵魂谴责的解脱感,才能让卡达德勒继续在仇恨中向着更高的超越迈进,“我要再折磨他。”这是德雷维哈文面对乔芭提出的“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孩子安宁?”做出的回答。
不被命名的父亲,让儿子学会了独立,不断制造对立的父亲,让儿子学会了战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带来的也是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戕害,父与子是仇视的,是隔离的,却也是相像的,而这种相像在某种程度上让他们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冷漠中的残忍也好,最后的一丝温情也罢,当德雷维哈文最后签下那个“父亲”,当卡达德勒最后拥有320000荷兰盾的遗产,这所谓的命名和继承其实没有了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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