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18 《后窗》:被放大的隐秘人生
1954年,纽约的夏天,欢快的乐曲声中洋溢着某种自由的气息,普通的公寓,各式各样彼此熟悉或者陌生的住户,三楼的夫妇总是睡在阳台上,那只小狗从阳台坐在篮子上被放到一楼的花园里;旁边是钢琴家,做任何事情都在琢磨着那一首缠绵的乐曲;二楼是推销员索沃德夫妇,患病的妻子总是和丈夫争吵;旁边是跳芭蕾舞的性感女孩,即使内衣扣子掉了她也不忘用优美的舞姿来表现烧水、穿衣等日常生活的动作;一楼的单身女士是“寂寞芳心”,总是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忧愁;而那个胖太太总是摆弄着那一尊雕塑,或者坐在躺椅上晒太阳。
缓缓拉开的是一个窗外的世界,一楼二楼和三楼,吵架或者安逸的夫妇,忧愁或者性感的单身女士,在那人群之外,是街上自由行驶的公共汽车,自由行走的陌生人,以及临街玩耍的孩子,而在后院里,除了那只通过篮子上下的小狗,还有那一只自由地穿行在公寓里的猫。不一样的楼层不一样的生活,但似乎都在自己的自由世界里。而看见窗外如电影一般生活的是屋里的一双眼睛,杰弗里,一个爱冒险的杂志摄影师,在他的眼睛里,除了对窗外一切新奇和向往之外,还有无可摆脱的无聊,因为他的腿在“七周前的今天”摔断了,要下周三才能拆石膏。绑着厚厚的石膏,杰弗里只能坐在轮椅上,每天面对着窗外的一切,看那些人的不同生活。
杰弗里,而在女友丽莎的口中,他叫杰夫,有过战争和冒险的经历,对于他来说,这个夏天疯狂、无聊,以及闷热,对于他来说只有不自由的身体,所以面对那些自由的生活片段,他用自由的眼睛来打发时光。但是他的内心依然向往着那些不平凡的经历,所以他和女人尽管深爱着对方,但是他不想结婚。在他看来,丽莎喜欢物质的享受,她“从不把裙子穿两遍”,进出高级餐厅,吃美味的食物,那1100美元的裙子是从法国空运而来,甚至在杰弗里住的出租房里,她也订了“21号餐厅”的晚餐。两个人的分歧其实并不是关于物质的,而是对于自由的,杰弗里认为丽莎无法跟着自己冒险吃苦,无法睡帐篷不换衣服,无法在衣食没有保证的生活中经营爱情。而其实,杰弗里是担心那份独自拥有的自由的丧失,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最美满的婚姻往往受之于监控之下。
![]() | 导演: 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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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人生如此,窗外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单身女士总是孤独地喝酒,甚至她想象着对面有一个男人,摆好酒杯、斟酒,然后对饮,在虚拟的世界里寻找寄托,但是她有如此地设防自己,当从咖啡店里认识一个年轻男士而走进她的房间里时,他们拥抱,却发生了争吵,男人被赶出了房间。而那个性感的芭蕾舞女人,总是会有不同的追求者来房间喝酒寻乐,但是对于她来说,生活也只是自我的迷恋;钢琴师每天都会有不同的朋友来聚会,美妙的乐曲荡漾在公寓里,但是在热闹的背后又有多少心灵的交流?生活大约是呈现着被看到的一面,又隐藏着不被发现的一面,拉上窗帘或者百叶窗只是隐秘的一部分,而最大的隐秘或许在眼睛看到之后的那个虚构故事。
是的,在窗户里面的人,对于窗外的那些生活,一定会进行虚构,而这种虚构就是放大每个人的隐秘。在杰弗里的自由目光中,胖胖的推销员索沃德成为他最大的虚构。雨夜凌晨1点55分,杰弗里看了手表,他发现推销员索沃德穿着黑色雨衣,提着一只沉沉的箱子出门了,而回来的时候,杰弗里依然醒着,他看了一下手表,2点35分。这是一个不能寐的雨夜,他看到了三楼睡在阳台上的夫妇狼狈地被暴雨淋湿,他看到了芭蕾舞小姐凌晨回家而拒绝了一个要进门的男人。但这些午夜的故事似乎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索沃德为什么要提着箱子神秘地进出公寓?隐秘的故事似乎正在黑暗的雨夜发生,杰弗里似乎看到了那背后的巨大阴谋,而第二天他醒来之后,再次向对面望去,是索沃德不安、可疑的表情,是用报纸包起来的刀子和锯子,是用粗壮的绳子捆绑起来的大箱子,而一直和索沃德吵架的妻子却不见了,谋杀?分尸?杰弗里通过那个长镜头看到了对面的隐秘,也看到了那个雨夜的凶杀案。
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丽莎,也告诉了自己的好有警察局的多尤,但是多尤通过调查发现,索沃德的妻子坐早上六点的火车去了另一个地方——按照出门的时间推断,那时杰弗里正在熟睡中,他没有看见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而多尤甚至还得到了索沃德太太寄来的关于平安到达的明信片。似乎一切的证据表明索沃德只是离开而已,但是杰弗里无法解释雨夜索沃德的所作所为,以及那刀锯和捆绑的箱子,当然还有索沃德不停地打长途电话,打开索沃德太太的鳄鱼包拿出戒指,一切的现象表明索沃德正在做一件隐秘的事,恐怖不安笼罩着杰弗里,他甚至从索沃德的表情和收拾东西中推断出他可能逃跑。又是夜晚,忽然传来尖叫声,三楼夫妻的那只小狗被人掐死在庭院里,邻居都被惊醒,而唯有索沃德的房间里黑暗一片,而杰弗里拿出自己的照相底片,才发现小狗死去的庭院里,黄色白日菊有变化,也就是说,下面的土里埋着东西,而小狗因为嗅到了不同的味道,而被人杀死。
一切证据都指向索沃德,杰弗里设计支走了索沃德,然后丽莎和斯泰拉拿着铁锹去庭院里,挖出土,但土下面什么也没有,胆大的丽莎竟然通过窗台上的梯子进入了索沃德的房间,而此时索沃德回来了,他发现丽莎,而这时警察赶来,丽莎被逮捕,杰弗里只好让斯泰拉去保丽莎出来。而这时索沃德也终于发现对面的杰弗里一直在偷窥着自己。
一个人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杰弗里坐在轮椅上,他无法站起来,他只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屏声敛气,门外的灯光最后变成了影子,一切似乎即将爆发,恐惧越来越浓,门推开,是索沃德满脸凶光的脸,他靠近,再靠近,继续靠近,杰弗里没有选择,不能行走,他只有通过闪光灯的强光来反抗,但是没有用,索沃德将他托起来,向着窗外扔,而这时,多尤带着警察赶到,索沃德被抓,而杰弗里也从窗口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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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电影海报 |
似乎可以大白天下了,索沃德到底有没有谋杀并且分尸了他的太太?没有交代,只是多尤说,花园里泥土里的那个东西正在公寓里的帽盒里,是作案的刀锯,还是索沃德太太的某一块骨头,悬疑还在继续,而电影似乎并不打算还原那些隐秘的故事,那个在黑暗深处的虚构,它似乎永远在杰弗里的眼睛里,镜头里,以及他面前的这扇窗户外。结果其实并不重要,或者说从窗外看到的过程,在心里形成的恐怖与不安才是最主要的。杰弗里的无聊是身体的不自由,对于这种不自由的唯一弥补便是自由逡巡的偷窥欲望,窗户外面的一切都敞开在那里,甚至索沃德的所有动作、表情和生活都在开放的窗户里,没有拉上窗帘,谁会相信那个被看见的世界里会发生一幕谋杀案?多尤也说,没有人会在被看见的情况下去杀人。
那么,这其实变成了一个和偷窥有关的心理和欲望寓言,杰弗里不想和丽莎结婚,就是害怕生活处在被“监视”之下,这是自由的丧失,所以在窗户之外,他完全在无聊中寻找到了另一种冒险——偷窥带来的快感,他们都在他的监视之下,眼睛、镜头、望远镜,这是不是最大的自由?尽管他也有着某种道德上的担忧,用望远镜观察别人是否道德,而用这种行为无非在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说,生活在别处,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有偷窥别人的欲望,同样有被别人偷窥的可能,“他们也可以观察我们,就像观察玻璃瓶里的一只小虫。杰弗里说。所以在不断的观察、偷窥中,那个谋杀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而在这不断被虚构、放大的隐秘中,杰弗里自己也从最开始和自己无关的偷窥者变成了参与者,当索沃德打开他的门而爆发冲突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成为自己故事的一部分,尽管在之前,他也在偷窥中有限地融入了别人的生活,比如和”寂寞芳心“的单身女士举杯对饮,但这样的参与也是被窗户隔开的一种虚构。
自己成为故事的一个部分,是不是消除了偷窥,而融入更大的恐惧?导演希区柯克曾经在与特吕弗的对话中,就这部影片说:“一个瘫痪者从室内看窗外的景色,这是电影的第一个层次。第二个层次是他所看到的一切,第三个层次是他的反应。这三个层次是表现电影意念最纯粹的方式。”而那扇窗或者也是一部电影的屏幕,我们是观众也是偷窥者,用自由的眼镜和想象力去弥补不在电影里的身体之憾,而这或许也是一个现实的隐喻:杰弗里拨打“2099切尔西”的电话支开索沃德的时候,视频里的电影出现了黑屏,93分05秒的故事戛然而止,0%的加载在表达一个突然而来的事故;而当换了另一个网页继续,109分03秒,杰弗里和索沃德的打斗,也是突然黑屏,无声无息,仿佛恐惧笼罩的黑夜,漫无边际,而我站起身来,拉开背后的窗帘,太阳明亮亮地照耀着这个2013年的冬天,我不知道,背后又会有谁的眼睛在偷窥一个没有悬念的观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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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还阳》:被架空的故事和理想
顾后: 正期末,无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