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18《资治通鉴(四)》: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
《资治通鉴》第四册记载了《汉纪四十五》至《汉纪六十》的历史事件,即起于公元146年丙戌,尽于公元219年己亥。
【政是以和】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诸葛亮在《出师表》中这样说,汉桓帝和汉灵帝被看做是昏庸之君,也是东汉政权瓦解的前奏。但是,汉桓帝在位期间,任用凉州三明平定羌乱,讨伐鲜卑并将其赶至塞外,重新收服了西域的龟兹、乌孙等国,恢复了东汉与天竺和罗马帝国之间的朝贡贸易;又采纳韩演建议,将专权的五大宦官全部贬黜。可以说,汉桓帝还是一个有为之君。在《资治通鉴》中,司马光对如何治理好国家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元嘉元年,即公元151年,十一月辛巳,汉桓帝下诏命朝廷文武百官推荐志节高尚的人士,当时的涿郡太守推荐了崔寔,但是崔寔来到京都洛阳,在皇宫接待的公车衙门前声称有病不肯参加回答皇帝策问的考试,但是却写下了一篇《政论》,对当时的政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崔寔认为,“凡天下所以不治者,常由人主承平日久,俗渐敝而不悟,政寝衰而不改,习乱安危,怢不自睹。”由于继承太平盛世历时太久,所以天下变成了“不治”,而天下不治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风俗“渐敝而不悟”,二是政令“寝衰而不改”,所以导致以乱为治、以危为安,由此他提出:“凡为天下者,自非上德,严之则治,宽之则乱。”他将治理国家比作“理身”,平时需要修养,有病则需于急攻,在他看来,刑法就是“治乱之药石”,而德教则是“兴平之粱肉”,“夫以德教除残,是以粱肉养疾也;以刑罚治平,是以药石供养也。”两者相辅相成,才能达到身体的健康。
对此,司马光议论说:汉朝的法律已经很严苛了,但是崔寔还是认为太过宽容,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司马光分析认为:“盖衰世之君,率多柔懦,凡愚之佐,唯知姑息,是以权幸之臣有罪不坐,豪猾之民犯法不诛;仁恩所施,止于目前;奸宄得志,纪纲不立。”到了衰败的末世,法度根本无法得到维护,所以崔寔提出了“严治”的建议,司马光认为这也只是针对一时的弊端而提出的矫枉之法,“非百世之通义也”。而真正的治理之道则是孔子提出的观点:“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在严和宽之间,在慢和猛之间,需要找到一种平衡,这样才能“政是以和”。
【士类歼灭】
在汉灵帝时代,有一次范滂等人非议和抨击朝廷政事,三公、九卿以下的文武百官都对他恭敬备至,大学学生争先恐后仰慕和学习他的风度,认为文献经典之学将再次兴起,隐居的士人将会得到重用。但是唯独申屠蟠感叹说:“昔战国之世,处士横议,列国之王至为拥彗先驱,卒有坑儒烧书之祸,今之谓矣。”在他看来,隐居的士人议论国家大事甚至被重用并非是好事,焚书坑儒就是最后的灾祸,而现在的这个时代面临的也是这样的形势。申屠蟠这样说,也这样做,他消失在了梁和砀之间,“因树为屋,自同佣人。”果然两年后,范滂等人遭遇了党锢大祸,而申屠蟠免遭抨击。
对于申屠蟠的言论和行动,司马光发表议论认为,当天下有道的时候,“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但是天下无道的时候,“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天下政治清明或混乱,对于正人君子来说,完全是两种命运,而当时的党人就生活在混乱之世,不在其位的他们却希望通过舆论来挽救,这样就好比“撩虺蛇之头,跷虎狼之尾”,最后招来祸害,所以当士族被大批杀害,那么国家也将走向覆灭,“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不亦悲乎!”所以说申屠蟠见机行事,他的卓识远见当然高于平常人。而且申屠蟠的选择也印证了“士类歼灭而国随以亡”的预言:辛亥年即171年,汉灵帝加元服,赦天下,“唯党人不赦。”党锢大祸愈演愈烈。
【国将亡,必多制】
国家将要走向覆灭,还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必多制”,在汉桓帝的时候,朝廷出台了“三互法”:即在选任地方官员时,为防止结党营私,规定凡婚姻之家及幽冀两州人士,不得交互为官。积极方面来说,“三互法”对不同州郡的大家族的联姻的情况有抑制作用,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管控,在东汉即将要分崩离析的阶段,“三互法”还起到了一定的减缓割据分列进程的作用,比如曹操起兵的地方是兖州,而他是豫州沛国人,袁绍和董卓都是豫州汝南人,但是他们都去了河北,因为要割据一方必须得到朝廷认可成为州郡的长官,正是“三互法”的存在他们不能以自身籍贯为基本盘。但是“三互法”因为扩大了回避的范围,相应的必然要提升选官的难度,随着外戚、叛军以及边患影响,东汉朝廷对地方的掌控非常有限,即便《三互法》被严格执行,也无法阻止地方割据势力的形成。
司马光并非是针对“三互法”本身而提出批评,而是对“国将亡,必多制”这一说法提出自己的看法。司马光认为,治理国家需要“执其本”,这个本就是:“明王之政,谨择忠贤而任之,凡中外之臣,有功则赏,有罪则诛,无所阿私,法制不烦而天下大治。”有功则赏,有罪则诛,赏罚分明才是治国之本,但是在衰败的时候,文武百官不能选择合适的人才担任,于是各种禁令愈来愈多,防范的措施也越来越严密,“有功者以阂文不赏,为奸者以巧法免诛,上下劳扰而天下大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那就是因为“逐其末”。舍本逐末,就体现在对《三互法》的禁令中,州刺史、郡太守都贪婪暴虐,如狼似虎,暴殄烝民,而朝廷还在严格遵守“三互法”,“以今视之,岂不适足为笑而深可为戒哉!”
【黄巾起义】
《汉纪五十》记载的历史起辛酉尽丁卯,凡七年,而这正是东汉爆发“黄巾起义”的时间:光和六年的记载是:“初,钜鹿张角奉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或时病愈,众共神而信之。角分遣弟子周行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或弃卖财产,流移奔赴,填塞道路,未至病死者亦以万数。郡县不解其意,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中平元年的记载,黄巾军已经竖立了起义的旗帜,“春,角弟子济南唐周上书告之。于是收马元义,车裂于雒阳。诏三公、司隶按验宫省直卫及百姓有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下冀州逐捕角等。角等知事已露,晨夜驰敕诸方,一时俱起,皆著黄巾以为标帜,故时人谓之“黄巾贼”。二月,角自称天公将军,角弟宝称地公将军,宝弟梁称人公将军,所在燔烧官府,劫略聚邑,州郡失据,长吏多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安平、甘陵人各执其王应贼。”
黄巾起义之后,割据势力进一步形成,这加速了东汉政权的灭亡,也标志着“三国演义”开场。
【乱世奸雄】
曹操登场也在《汉纪五十》卷中,“操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世人末之奇也,唯太尉桥玄及南阳何颐异焉。”当时的桥玄对他说:“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他将曹操称之为“命世之才”。何颗看到曹操的时候,发出的叹息是:“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曹操被认为是命世之才、安天下者,但是曹操对这两种称法没有回应的态度。后来曹操去拜访许劭,还征求许劭对自己的评价,许劭看不惯他平素的行为,闭口不答,于是曹操加以威胁,许劭才对他说:“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当听到这个说法,曹操“大喜而归”,为什么说他是“奸雄”反而大喜?也许曹操知道只有乱世才可能成全自己。
许劭认为曹操在天下太平的时候可以成为能臣,而在天下不安定的时候会成为一个奸雄,治世和乱世提供给曹操的是不同选择,也造就了不同的身份,而这也是曹操复杂性的体现。
【三顾茅庐】
刘备出场在《汉纪第五十二》,“初,涿郡刘备,中山靖王之后也,少孤贫,与母以贩履为业,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有大志,少语言,喜怒不形于色。”刘备当时与公孙瓒同师事卢植,后来公孙瓒因为刘备与田楷徇青州有功,“因以为平原相”。后来刘备和关羽、张飞相识,“备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备周旋,不避艰险。”后来他们又认识了赵云,赵云曾对公孙瓒说其自己离开袁绍的原因:“天下讻讻,未知孰是,民有倒县之厄,鄙州论议,从仁政所在,不为忽袁公,私明将军也。”刘备惊奇于赵云,深加接纳,“云遂从备至平原,为备主骑兵。”
诸葛亮则在《汉纪第五十七》出场,“初,琅邪诸葛亮寓居襄阳隆中,每自比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颍川徐庶与崔州平谓为信然。”自比管仲、乐毅的诸葛亮吸引了刘备,建安十二年,便有了著名的“三顾茅庐”,“备由是诣亮,凡三往,乃见。”刘备问诸葛亮:“汉室倾颓,奸臣窃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浅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于是诸葛亮开始了“隆中对”:
今曹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与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也。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冑,信义著于四海,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抚和戎、越,结好孙权,内修政治,外观时变,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当刘备听完诸葛亮对形势的判断,说了一句“善!”但是关于和张飞对刘备和诸葛亮“情好日密”颇为不悦,刘备便解释道:“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关羽和张飞这才作罢。
对于刘备,司马光引用了习凿齿的评论:“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终济大业,不亦宜乎!”他认为刘备在乱世之中还能将信义,还能情感三军,还能与义士同甘共苦,是一个能建成大业的人。
【赤壁之战】
《汉纪五十七》记载了著名的赤壁之战。建安十三年,曹操自江陵将顺江东下,诸葛亮对刘备说:“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于是吴蜀联合共击曹军。在赤壁之战发生之前,诸葛亮分析了形势:
豫州军虽败于长坂,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敝,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馀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
于是孙权遂以周瑜、程普为左右督,将兵与备并力逆操;以鲁肃为赞军校尉,助画方略。当战争爆发,“初一交战,操军不利,引次江北。”周瑜在南岸,和黄盖共商火攻和诈降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操军方连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也。”最后取得了赤壁之战的胜利,“去北军二里馀,同时发火,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延及岸上营落i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曹操只能引军从华容道步走,遇泥泞,道不通,死者甚众;刘备、周瑜水陆并进,追曹操至南郡,时操军兼以饥疫,死者太半;曹操乃留征南将军曹仁、横野将军徐晃守江陵,折冲将军乐进守襄阳,引军北还。
赤壁之战在政治上、军事上都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习凿齿的评论是站在曹操的立场说的:“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骄傲、自负的曹操终于为此付出了代价,而东汉也从此进入到了更为纷乱的三国鼎立的局势。
【教化风俗】
《汉纪六十》是汉纪的最后一卷,建安二十四年,魏王曹操上表给皇帝,推荐孙权为骠骑将军授予符节,兼任荆州牧,封为南昌侯。孙权则上书香曹操称臣,劝曹操顺应天命即位称帝,但是曹操将孙权的书信给大家看,“是儿欲踞吾著炉火上邪!”侍中陈群等人都说:“汉朝气数已尽,并不是一天了。殿下您的功德,如同高山一样巍峨,天下人都寄希望于您,所以孙权虽然远在江南,仍要向您称臣。这是天意在民间的反应,所以异口同声,殿下应该正式登基称帝,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但是曹操却说:“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比作周文王,就是不自立,曹操的这种做法引发了司马光的评论,司马光从教化和风俗两方面说明了在治理中的重要性,“教化,国家之急务也,而俗吏慢之;风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教育和感化,是国家的首要任务,风俗和习惯,则是社会的大事,只有明智的君子,才知道它们的作用和功效,从光武开始,一直到明帝、孝章,都是“以教立于上,俗成于下”,甚至司马光认为,自从夏商周三代灭亡之后,教化和风俗之好,“未有若东汉之盛者也。”但是随着汉和帝之后,“贵戚擅权,嬖幸用事,赏罚无章,贿赂公行,贤愚浑淆,是非颠倒,可谓乱矣。”但是东汉却没有走向灭亡,这是因为,政治虽然污浊,但是风俗还没有衰败,所以在上面“用公义以扶其危”,下面则“立私论以救其败”,这一切都是因为光武帝、明帝和章帝重视风俗教化的结果。但是东汉的颓败却没有得到挽救,“不幸承陵夷颓敝之馀,重以桓、灵之昏虐,保养奸回,过于骨肉;殄灭忠良,甚于寇雠;积多士之愤,蓄四海之怒。”何进引来了军队,董卓乘机夺权,袁绍等人像朝廷发难,“遂使乘舆播越,宗庙丘墟,王室荡覆,烝民涂炭,大命陨绝,不可复救。”
在这个汉祚已终的时代,曹操暴戾强伉,功绩卓著,而且他取代皇帝的野心也已经蓄谋很久了,但是曹操直到死去都没有废掉汉帝而自立,这是为什么呢?“犹畏名义而自抑也。”也正因为“畏名义”,司马光回到教化和风俗的议论中,“由是观之,教化安可慢,风俗安可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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