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18《元首偷走了粉兔子》:流亡者之歌
最后的字幕:“1935年,安娜一家移民到英国,战后她修读艺术,并担任了儿童读物插画家;安娜的哥哥麦斯主修法律,成为英国高等法院首位外国出生的法官……”这是1935年以后的生活,当他们移居英国,当安娜成为插画家麦斯成为法官,他们在这个陌生之地真正安了家,即使是移民,也从此度过了一生;而在这部电影上映的8个月前,也就是2019年5月,电影原著作者、95岁高龄的朱迪丝·克尔在伦敦逝世,卡罗莉内·林克导演这部电影也是对她的致敬。
1935年之后的职业生活,2019年的最终逝世,都在电影剧情之外构筑了“未来”叙事,它们是字幕,它们是现实,而在这个从1933年母亲接到的那个不安电话开始,到1935年他们一家从巴黎出发横渡英吉利海峡开始另一种移民生活,这两年的历史到底是如何叙述的?或者说,当安娜一家离开德国、经过瑞士、暂居法国,直到最终选择英国,作为流亡者,他们又如何在战争的颠沛流离中寻找家?在即将离开巴黎的时候,安娜并不同意父母的决定,哥哥麦斯也有了情绪,因为他们在巴黎刚刚适应语言和生活习惯,“没有家,我们永远不能回家了吗?”安娜这样问父亲亚瑟,亚瑟对他们说:“我们会在很多地方有归宿感。”告别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一间公寓,不是失去一个暂居的家,而是走向更多的家,寻找更多的归宿,于是,安娜对着生活过的公寓说:“再见,灰色的房子,再见,胜利街,再见巴黎!”从巴黎开往英国的客轮上,他们重新开始流亡,但他们也开始学习英语,那并不遥远的英国成为他们目光所能企及的另一个家。
在1933年开始的动荡岁月中,家本身就成为一个流动的居所,这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解构,的确带给人不安的感觉,作为德国人,作为德国犹太人,安娜一家似乎正和寻找归宿的犹太民族一样,被现实推向了一个宗教般的结局中,正如他们在法国过圣诞节的时候,安娜问父亲亚瑟:“我们是犹太人,为什么过圣诞节?”亚瑟告诉她:“我把它当做德国节日,而不是基督教节日。它让我想到家庭聚会。”节日的仪式被解构了,而解构意味着新的建构,从1933年他们被迫离开德国开始,他们的生活就是处在解构中,但是在瑞士,在法国,他们也一样从解构中开始建构,“解构-建构”正是许多流亡者的生活原型,这种原型生活一方面折射出的则是战争本身的残酷和荒谬,另一方面则意味着寻找家成为一个动态的过程,它甚至是一种积极的抵抗,一种对未来的信心。
“元首偷走了粉兔子”,这便是安那一家所经历的最具解构意义的生活,虽然“元首”一直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但是一家的生活被这个暗处操控者所破坏:母亲桃乐丝在安娜和哥哥麦斯结束嘉年华回家之后接到了电话,父亲亚瑟的护照被扣留了,他的名字也上了黑名单,于是桃乐丝告诉孩子们的是:“爸爸离开德国去布拉格了。”一开始爸爸离开还意味着可能回来,“等投票结束,如果希特勒赢了,我们一起去布拉格,如果希特勒没有当选,爸爸会回来的。”但其实,这根本不是一种选择,当身为戏剧评论家的亚瑟抨击元首,他其实已经在这个国家没有立足之地,不仅被列上了黑名单,而且希特勒用一千马克卖他——“德国结束了。”取消了身份,取消了国籍,他们就已经是没有祖国的流亡者了。
导演: 卡罗莉内·林克 |
元首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他们的生活中少了东西,亚瑟再也没有回到德国,而他们三个也必须离开德国,当安娜知道自己要离开家离开同学,她挑选了要带走的玩具,粉兔子放在面前,她不知道该不该带走她,因为还有很多她喜欢的玩具,仆人赫萍告诉她,会把粉兔子寄给她的。安娜便留下了粉兔子,和母亲、哥哥踏上了流亡之路,到了瑞士之后,她一心期盼着那只粉兔子,但是接到赫萍的电话说,那些东西全部给纳粹搜走了,粉兔子也在里面,也许再也不会寄给他们了。赫萍在电话那头哭泣着,而她为了生计也选择好了下家,于是在电话硬币话费不足的情况下,安娜和赫萍最后的通话并没有真正完结,而那个粉兔子也成为她一生的牵挂。
父亲因为批评元首被列入了黑名单,一家人因为政治原因离开了祖国,安娜失去了最心爱的粉兔子,这便是1933年的遭遇。这是那个家被解构的开始,但是当他们被迫离开故土,新的建构也开始了。在瑞士,安娜还想念着德国柏林的同学,怀念在柏林度过的生日,在这里他只是感到无聊,亚瑟告诉她:“我们不想心存恐怖。”只是由于瑞士是中立国,亚瑟的批评文章不能在这里发表,于是他们在短暂停留之后又准备去往法国,而安娜得知又要离开,问父母的是:“我们有坎坷的童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能会出名?”不是想要以后出名,是因为坎坷的生活已经在幼小的安娜心灵世界里造成了不安,就像“元首偷走了粉兔子”一样,可能意味着永远的失去。
《元首偷走了粉兔子》电影海报
失去了粉兔子,其实安娜在瑞士已经收收获了新的朋友,维拉利是她在学校的好朋友,安娜曾经教他侧手翻,安娜和她一起上学放学,维拉利也教他瑞士德语;还有里图,小男孩总是在放学的路上用小石子丢安娜,安娜不知情以为他欺负自己,但是里图说,丢石子表示喜欢,也就是说,它使用这种方式表达孩子之间最纯真的爱。当安娜要离开,刚刚萌芽的友情便走向总结,她不舍,最后的侧手翻和丢出的石子,是她的告别方式。到了巴黎,一家人住在公寓里,只靠父亲为法国报纸每周写评论养家糊口,所以安娜无法去私立学校了,她进了学费便宜的公立学校;为了节省开支,她和麦斯去买铅笔,用生疏的法语表示要买最便宜的铅笔,由此节省了几个零钱;麦斯不知道法国蜗牛的味道,亚瑟在一次换灯泡的时候偷偷给他吃了蜗牛;在喷泉边,安娜脱掉了鞋子走进喷泉里,将里面那些硬币捡了起来,作为自己的零用钱……生活的拮据不是最主要的,因为是犹太人,又因为房租问题,他们遭到了房东的白眼,甚至在他们熄了蜡烛不想被骚扰,房东却敲着门大骂他们是“卑鄙的犹太人”。
但是他们还是克服了困难,还是积极面对生活,即使他们永远无法回到德国,即使在德国的朱利斯也被迫害,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一家人还是要面对未来,而安娜珍藏着朱利斯的那块怀表,总是想起他最后一面对自己说过的话:“你心里燃烧着微小而温暖的光,好好保护它,别让任何人或东西令它熄灭,要继续相信世上有良善,那很重要。良善永远都会得胜。”心中燃烧着的火,是良善之火,是爱之火,是不被命运击垮的生命之火,而当他们陷入困顿的时候,家里收到了来自伦敦的一封信,亚瑟的的剧本被伦敦出版商看中了,要让他们去签订协议——生活又重新露出了曙光,而这也意味着他们要离开巴黎去往另一个陌生之地,那一晚,安娜在埃菲尔铁塔上放飞了朱利斯交代过的红气球,她希望这一枚气球能顺着风向飞回到柏林,表达她对家乡的怀想。
红气球飘飞在巴黎上空,她是安娜对祖国和家的怀念,那里有她最初的记忆,有她的童年,有粉兔子,但是当这一切再也无法回去,转向之后面对的是未来,是另一个家,是由心中不灭的光照见的未来。从德国到瑞士,从巴黎到伦敦,这是安娜童年记忆里的路线图,不断地抵达又不断地离开,讲一种语言之后又要讲另一种语言,找到了家之后又必须寻找另一个家,这便是流亡者的生活——从安娜的视角出发,这条路线图里都是不舍,都是无奈,都是陌生,也都是不安,但是从1933年到1935年,除了父亲亚瑟和朱利斯直接和“元首”发生关系之外,他们在流亡中并没有出现凄然断肠的呼喊,没有出现生离死别的血泪,当然更没有残忍的暴力经历,对于安娜来说,和粉兔子一样的童话也并非是毁灭式的,但是在辗转中,在流离中,每个孩子也都经历了不可复制的痛苦过程,它是一种成长,就像她经常引用的那样,因为有一个坎坷的童年,所以我们可能会成为名人。
坎坷的童年,不断迁徙的童年,粉兔子消失的童年,在安娜的那些灾难画里体现出来,它们折射的就是这段苦难的历史,但是他们心中更有永不熄灭的火,更有温暖自己和他人的光,这一团火,这一些光,就是生命的歌,“我们会在很多地方有归宿感。”只有勇敢地重新开始,生活就永远不会被中断,也将在自我构建的温情中走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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