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18《一切安好》:有时需要在屁股上踢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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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问题”的歌声渐渐响起,这是乐观主义的表达?还是对于时代的麻木逃避?当长镜头扫过那堵厚实的墙,世界并不由此开阔,墙这边是现实,墙那边也是现实。而在“一切安好”的抒情里,那些斗争的工人,那些围堵警察,那些被封锁的经理,都已经没有了踪影,世界似乎正朝着正常的方向发展,“这就是生活。”

他们去了哪里?时代成了历史?而那些见证历史的人是不是反而被历史所湮没?个体之存在,对于一个大历史来说,到底意味着着什么?这是“现在3”的场景:电影导演雅克坐在那里,苏珊过来,和他打招呼;另一个镜头里,苏珊坐在那里,雅克走过来俯下身,“他和她解决了一个每个人都有的历史问题。”他和她变成了每个人,一对有过隔阂的夫妻,一对有过矛盾的战友,最后还是回到了生活本身,当个体从历史回到了生活,是不是仅仅是一个插曲?

最后的注解却是:“这只是缺乏信仰的人的借口。”现在,是1972年,距离那个“1968年五月风暴”已经过去了4年,在这个“后革命”时代,生活中处处都是“一切安好”的旋律,响起来,却并不是和谐的声音,为什么他和她都在强调:“你应该来过。”不断重复着,似乎在强化那种见证者的角色,而见证的意义不只是旁观,而是参与,因为宏大的历史需要每个人书写,因为整体的时代需要每个人的参与,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这就是生活”是一种信仰的缺失,“一切安好”是一种社会的讽刺。

或者只是戈达尔的一个观点,在他的视野里,“现在”的1972年并没有真正终结那个1968年,“现在”分成三个段落:第一个段落里,雅克站在高楼上,俯瞰正在建设的巴黎,助手拍摄相关的照片,而在这个后革命时代,弗林斯等地仍然在上演学生运动,警察仍然是戴高乐主义时代的镇压机器,“五月风暴”似乎依然没有结束,而这种没有结束包含着更多的暴力和死亡。有人拿着报纸大喊:“别去那里。”但是学生没有被阻止,他们依然奋勇前行,终于拿着防爆工具的警察追打着学生,最后在燃烧的警车旁,学生们被抓住,他们举着手从警察面前经过,而警察绽开胜利的笑容。在另一边,人们发现了在池塘里已经死去的学生,“别哭,兄弟,我们会继续的。”

这是“现在”的第一个场景,警察和学生的冲突在持续,而不管是警察的武力镇压,还是学生的流血死亡,和1968年的五月风暴有什么区别?甚至学生的力量更为单薄,那个喊着“别去那里”的人是为了保护他们还是分化他们?而对于调查了萨米尔厂工人罢工事件的雅克却说了一句话:“她是对的。”她指的是自己的妻子苏珊,巴黎ABS的记者,当雅克告别了政治电影而转身于拍摄那些商业电影,甚至是有着暧昧影像的电影时,他是不是选择了逃避?离开政党,不管政局,他说自己是一个知识分子,只是为了制作电影,但是电影就必须成为消费主义的帮凶?

导演: 让-吕克·戈达尔 / 让-皮埃尔·戈兰
编剧: 让-吕克·戈达尔 / 让-皮埃尔·戈兰
主演: 伊夫·蒙当 / 简·方达 / 维托里奥·卡布里奥利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意大利
上映日期: 1972-04-28
片长: 95 分钟
又名: 万事快调 / All's Well


“现在2”则提供了政治化的消费场景,已经辞职的苏珊去了家乐福超市,镜头先是跟着苏珊平移,依次拍摄到了坐在那里的工作人员,拍摄到了购买商品结账的顾客,一切似乎都是井井有条的。但是在镜头从左到右一直到超市出口的时候,苏珊却停了下来,她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又返身回去,超市的秩序似乎依然,但是在镜头的平移中,出现了一个正在叫卖图书的男人,“法国是资源丰富的国家,促进了人类的进步。”然后提到了民主政府,提到了法国共产党,“跟着法国共产党走吧。”但是当顾客拿起书,问他对于时局的看法,问他自己的政见时,男人闭口不谈,“只要看,不要分析。”于是便慢慢起了矛盾,而这种矛盾衍化为超市里的冲突。

摄像机继续从右向左移动,嘈杂的声音响起,“所有的东西都免费,大家免费拿吧!”有人喊道,于是顾客不再结账,而是从商品货架上拿起自己需要的商品,然后放进了购物车里,直接推向了出口。摄像机从这个矛盾爆发点再次改变方向,又从左向右移动,售货员只是呆坐在那里,他们的前面已经没有了付款的顾客,但是人们并没有如愿拿走那些所谓的免费商品,因为警察进来了,他们驱赶顾客,并开始抓捕他们,于是一个声音喊道:“警察!老板!凶手!”没有了秩序只有混乱。

《一切安好》电影海报

第一次从左到右呈现的商品社会的景观,货架上是琳琅满目的商品,超市里是各取所需的顾客,在商品和金钱的流通中,呈现出消费时代的特点;但是到了右边尽头之后,情况发生了改变,有人跑了进来开始破坏这里的规则,而那个卖书的男人不提供政见不寻求解释,而是将那些政治相关的书籍像推销商品一样买卖,甚至打出了降价的优惠,这当然是一种形式上的政治,反讽着口头上的革命,甚至那些书也妥协而成了商品;当镜头再次从左向右移动的时候,混乱开始了,人群喊着“所有的东西免费”,但是警察却快速地占领了超市,并和群众发生了冲突,最后“警察,老板,凶手”的喊声像是回到了1968年的那个时代。

“现在1”里的镇压和死亡,“现在2”里的冲突和武力,其实都呈现了一种泛化的消费主义,无论是影像意义,还是图书层面,都在商品世界里被异化,而对于异化的拯救,似乎雅克的那句“她是对的”揭示了戈达尔所认为的知识分子应担负的职责,“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距离1968年的五月风暴四年,一切都没有在时间意义上被终结,反而以更可怕的方式演绎着矛盾和冲突,而一切如商品的渗透中,生活也不再是歌舞升平,所以,“你应该来过”的重复提示,是为了再次进入,是为了继续战斗,是为了“需要在屁股上踢一脚”。

那个萨米尔厂,就是1968年的翻版,就是现在的样本。“把老板锁起来”的横幅就挂在厂门口,作为记者的苏珊和丈夫雅克来到了厂区,却发现老板真的被锁起来了,工人们把老板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起初的动机是为了涨薪。在这家肉联厂,工人们的工作条件艰苦,但是却需要长时间付出体力劳动,在得不到尊重的情况下,还失去了尊严,老板规定他们的工作量,规定工作时间,甚至也制定了上厕所的时间,如果超出则要受罚。这一家工厂是法国工人的缩影,所以他们在这一天早上终于爆发了愤怒,将老板锁在里面,而自己则变成了掌控局势的人。

这是一种倒置,钥匙在工人手里,老板失去了自由,甚至他上厕所的时间也被规定起来,当里面的老工人乔治故意拖延时间,老板终于再也憋不住了,他打破了办公室的玻璃,就这样失去尊严地撒尿。他虽然骂工人是小流氓,说自己不会屈服,说一切都将回归正常,但是当他在工人运动中失去了权力,工人行为本身就带着革命的意义。但是当苏珊和雅克和老板一起在办公室里的时候,这个小小的革命世界里,也呈现出多种矛盾,代表工人阶级领导的CGT来到了厂里,他们似乎同情工人的遭遇,但是却驳斥那种暴力,“早上的事是头脑发热的人的干的。”他们认为,要建立真正的民主,需要各方力量的协调,而所有这一切的目的是对社会进行改造,建立工业巨头,从而提升生产力和利润。所以CGT的代表来到厂里,就是为了结束这种对立状态,甚至是为了让老板重获自由,从而进入到谈判阶段。

工人们把CGT的代表赶了出去,老板继续锁在里面,而工人们内部对于如何持续也变得不统一,有人认为要对老板施加压力,涨薪不再是10法郎而是100、1000法郎,否则的话:“明天开始只能听到机器的声音。”而有人则认为,应该听从CGT的代表建议,和老板和政府商谈解决方案。在各种力量的角逐中,工厂的命运何去何从,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而作为前来采访的苏珊和雅克,似乎也开始对工厂问题有了分野。一方面他们听到了工人的呼声,也体验到了工作条件的苛刻,但是在回去之后,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这一现实的看法,苏珊撰写了文章揭露了社会问题,但是她的文章并没有被通过,ABS否决了她的出书计划,愤怒的苏珊将那张警告她的纸撕得粉碎。而雅克,曾经的电影工作者,却在工厂事件之后选择了退出,他继续拍摄商业广告,这个曾经也见证了五月风暴的导演,认为那一段时间的种种事件已经让他感到厌烦,他认为,“那很愚蠢,也很浪漫”,因为事情更复杂了,当转向商业广告,转向侦探剧,雅克的说法是:“很多人都回到了现状。”

回到了现状,就是后革命时代已经失去了斗争的必要性,就像那个老板在镜头前,像在电视直播时说的那样:“我们没有受到五月风暴的影响,那像是一种娱乐,像是精神病的娱乐。现在马克思结束了,消费主义把马克思摧毁了,过去25年工人的收入比以前好多了,他们正寻找合适的平衡。”马克思已经远去,1968年也已经远去,即使自己被锁在那里,也认为这只是一种娱乐行为,而自己会得到自由工人的斗争会失败。所以重新回到商业电影摄像机面前的雅克,之后和苏珊发生了一次争吵,他们的争吵不仅仅是怀疑当初“你爱我的全部”的爱情观,而是一种被隔阂的现实。

这种隔阂其实就是一种改变,而这个工厂的样本,这个后革命时代的再现,只不过是对于现实的探讨。电影一开始就表明了一个主题,男人想要拍电影,女人给他提建议,包括钱,包括明星,包括故事,在重复的签名中,似乎一切都没有了问题,而他们选择从苏珊和雅克恩爱的故事开始,“他们出了问题。”这问题便是一种隔阂,“他在其中一个房间,她在另一个房间。”和每一个处在变革时代的人一样,无论是观念还是行为,似乎都受到了影响,“他和她在他们中间。”他们构成了历史的一个整体,而两个人作为个体,作为历史的一部分,自然也经历了变化,“要增加一些东西,一些改变。”所以当这个拍摄计划变成1972年的现在,当这个改变文本变成1972年的生活,他们便成为后革命时代的写照。

改变无时不在,不管是1968年还是1972年,而每一种改变都是对于时代做出的反应,戈达尔站在镜头前,作为参与了五月风暴的电影人和政治人,他或者不想走出“现在”,或者要将现在延长,“一切安好”的反讽其实是想说:“一切并不安好”,“这就是生活”的意义是:“这不是生活”。所以在后革命时代,“在屁股上踢一脚”也是一种革命方式,也是对于风暴的响应,是“你应该来过”的实践,而所有这一切最终要解决的是每个人如何进入历史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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