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2-03 《飞越疯人院》:自由,只是一个人的疯狂
他,他,和他们,都被称作“疯子”,他们是一群人,他们也是一个人,第三人称单数而汇集成第三人称复数,而其实疯人院的悲剧只属于每一个单一的人,他们无力,他们孤独,他们被关在没有自我的世界里,在规则的一遍一遍强制执行中,成为不能逃离和改变的“疯子”。
最初进来的是一个人,他叫麦克墨菲,五次被关进监狱的罪人;最后出去的也是一个人,他叫齐弗,又聋又笨的酋长。一个人的进来和一个人的出去,在这座疯人院里,谁都没有办法成为最终解救的力量,他们在近乎疯狂中不是为了反抗,只是为了改变规则改变权力,但是一个人的疯狂是不能动摇疯人院的任何东西,最后只有一扇被打破的窗,和一个消失在夜间的背影,仅此而已,而对于疯人院来说,会继续修好那扇门窗,会继续迎来新的疯子,会继续给他服药、电击,或者切除额叶。
铁门、怪异的图像,目光呆滞的病人,38岁的麦麦克墨菲被带进疯人院,看到的这一切是和外面那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甚至和他生活的监狱也完全两样。麦克墨菲问,为什么送我到这里来?史贝菲医生告诉他,只是测试是否有精神病。这是一个悖论,因为所有的对话都在理性非精神病的状态下进行的,所以,麦克墨菲只是一个闯入者,他没有精神病,为了完成某种测试的目的看起来荒诞不经,而这种测试也是以个体的身体、生活为实验的材料,他是病理学的一个对象,而这个对象的基本特征是:他们不再是正常的人。从监狱被带进疯人院,对于麦克墨菲来说,这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因为五次打架闹事而被关进监狱,又因为和15岁的女孩发生关系而被指控是疯子,当他被解除手铐的时候,他的脸上是带着微笑的,这是一次看起来告别监禁生活的转变,但实际上,解除手铐并不是拥有了自由,这是另一种的奴役,除了疯人院的四周布满铁丝网,所有在这里的人都是正常社会之外的疯子,疯狂却不自由是这里的最基本规则。
![]() | 导演: 米洛斯·福尔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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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护士无疑是这套规则的忠实执行者,她在疯人院管理人员看来,是个优秀的护士,忠于职守,而对待每一个病人,总是有着不变的表情,严肃,不苟言笑,喜欢用命令的口气。对于规则,她从来不会逾越一步。而麦克墨菲的到来,是对瑞秋为代表的规则的质疑。吃药时间他问为什么要吃药,而最后那粒红色的药丸只是留在他的嘴巴里;他要求瑞秋将广播的声音关小一点以便病人们可以听到彼此讨论的声音,瑞秋说广播声音是为了更多听不清楚的人,不可能关小;麦克墨菲告诉大家晚上有棒球世界杯比赛,要求能够改变作息时间,瑞秋说,大家必须进行投票才能改变时间表,第一次只有三个人举起了手,因为同意的人太少投票无效,第二次当9个人举起了手表示同意,但瑞秋说疯人院里有18个病人,没有超过多数,而当麦克墨菲又找来酋长举起同意的手时,瑞秋又以会议结束了投票无效为由,拒绝改变时间。
牢不可破的规则,深深禁锢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所谓的治疗也只是更多触及他们的痛处,哈定怀疑妻子有外遇而怀恨在心,口吃的比利因为母亲阻止他和女孩约会而疯狂,而契士威克由于护士没答应给他一支烟而大吵大闹,在这个疯子群像中,他们都变成了社会规则的背叛者,哈定说:“我并不是仅仅在谈论我的妻子,我在谈论我的生活。我并不仅仅是在谈论一个人,我是在谈论每一个人。我在谈论形式,我在谈论内容。我在谈论相互间的关系。我在谈论上帝,魔鬼,地狱,天堂。”是的,外面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是不适应的,所以他们自愿进来寻求一种逃避,但是这种逃避却被当成了真实的疯子,而被接受所谓的“治疗”,在他们身上是另一种牢不可破的规则。麦克墨菲作为一个闯入者,作为从那个社会而来的疯子,似乎是唯一不是自愿进来的,所以对习惯生活在疯人院的这群病人来说,麦克墨菲用一个人的努力改变着规则。
他让他们知道了棒球比赛,体验了用香烟赌博,当然更疯狂的是开着疯人院的大巴出去,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这里的规则和疯人院里的不同,所以他们看着街上的一切,有着一种陌生感,而这种陌生感带来的是真正的疯狂。麦克墨菲带来的凯蒂问他们,你们都是疯子吗?疯子是他们身上的记号,而在外面的世界里,他们却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疯子,凯蒂对麦克墨菲说,你这样做是不是会重新送回监狱,麦克墨菲摇摇头,不会的,因为我们是疯子。在疯人院里,他们被当成是疯子,而在这里,他们自愿选择自己是疯子,因为“疯子”在另一个意义上,是他们逃避社会正常规则的武器,他们驾船出海,他们被自由的风吹拂,他们钓鱼取乐,世界的疯狂变成了现实,在那一刻,他们似乎真正属于自己。
但是他们还是回来了,回到了疯人院,这里像是他们唯一的归宿,而对于麦克墨菲来说,开中巴、出海、钓鱼,在海上感受自由,并不证明他要逃离疯人院,他所做的努力似乎不是为了逃离,而是改变,改变这里的规则,改变这里的疯狂。在圣诞夜,他买通了看护人员特寇,病人们一起欢快地跳舞,疯狂地喝酒,甚至玩女人,疯人院的规则在解体,那是属于他们的疯狂夜晚,而说好和酋长一起离开去加拿大的麦克墨菲在和疯子们“依依惜别的深情”演绎中,最终却放弃了逃离,对他来说,个体的逃离轻而易举,甚至在驾船出海的时候就可以实现,但是他最后还是留在了疯人院,那些疯子似乎更需要他的这种改变,而口吃的比利第一次和凯蒂上床,甚至,在圣诞夜的“成人仪式”后,他奇怪地恢复了正常的语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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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疯人院》电影海报 |
在规则之下,很多东西在变异,不管是哈定的婚姻危机,还是比利的爱情挫折,似乎都在逃避外面世界的规则,他们似乎想在疯人院里逃避那些现实的逼仄,仅仅是逃避,他们便被当成了病人,他们每天吃药、开会、做操,每天争吵无聊,而疯人院的规则是一种权力,是一种慢慢绞杀个性的权力,在这种权力下,他们都被另一个自我控制,而那个被认为又聋又笨的酋长,也是在逃避规则和权力,不说话的愚笨似乎是为了保留真实的自己,而在麦克墨菲的带动下,他心中那种对自由的向往又开始复活了,麦克墨菲忽然发现,酋长会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对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他甚至告诉麦克墨菲,自己的父亲就是被人利用而死去,所以他对麦克墨菲说:“他们都在利用你。”而摆脱这种权力利用的最好办法,便是逃离,便是飞越疯人院。
但是在强大的权力体系下,特别在疯人院这样有着严密监视和惩治体系中,个体的改变是微不足道的,个体的反抗更是无能为力。比利被发现和女人睡在房间里,瑞秋问他,你不觉得丢脸吗?并且问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的妈妈,而比利下跪,并且哀求瑞秋护士不要这样做,无情的瑞秋没有答应比利的请求,相反把他关了起来,在强大的权力面前,比利仅仅是一个人的反抗,甚至,只是一个人的哀求,但是毫无用处,他不仅被定义成疯狂的人,还被定义为不知羞耻的病人,内心尊严的丧失,让比利用玻璃杯无情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而在一旁的麦克墨菲看见比利的死,忍无可忍的他扑向瑞秋,向着权力做最后一次反抗。
但这种反抗一定是徒劳的,他被看护打倒,并接受了可怕的额叶切除手术,他成了只有知觉没有反应的病人,成了真真正正的白痴。躺在床上再也不能说笑再也不能打篮球再也不能驾船也再也不能改变什么,在黑夜里,悲痛的酋长拥抱了麦克墨菲,对他说,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然后用枕头将他活活闷死。麦克墨菲的死让人唏嘘,也让人悲痛,而酋长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亲手结束他的生命,似乎也是对疯人院规则和权力体系的反抗,因为麦克墨菲已经是一个植物人已经丧失了一切反抗的意义,他活在疯人院更是一件痛苦的事。
权力是一张无形的网,麦克墨菲可以爬出疯人院的铁丝网,却无法到达真正的自由之地,他从监狱里来,那也是一个没有自由的权力之地,所以麦克墨菲的意义在于寻找真正属于个体的自由,这是社会权力的象征意义,而这部曾获1975年第4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最佳男、女主角,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五项大奖的电影,也在寻找“不自由毋宁死”的意义,这种象征并不仅仅是个体意义上的,更多是社会意义,有一次,麦克墨菲因为打架而接受治疗,太阳穴涂上导电膏、嘴巴里放进防止咬舌头的东西,然后是高压电击治疗,挣扎和痛苦伴随着他,而之后的广播里正在播放东西德关于柏林墙的新闻,这是一个政治的隐喻,而这部电影的导演米洛斯·福尔曼,就曾作为“捷克新浪潮”的中坚分子扬名国际,他在1968年捷克“布拉格之春”后流亡欧洲,并于次年到美国。在影片中,他用疯人院的合理规则来讽喻那个畸形的社会,畸形的政治,以及畸形的自由。
一个人来到疯人院,一个人又逃离疯人院,这便是最后的宿命,酋长让麦克墨菲解脱了,而他的反抗也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举起大理石水座的压力水箱,狠狠砸破了医院的铁窗,引导着麦克墨菲的灵魂离开了疯人院。这一刻的救赎也是孤独的,“飞越疯人院”更多只是一个念想,一个无法改变规则的权力世界里的微弱希望,飘过,而最终依然是沉沉的黑夜,依然是铁门、规则和“吃药的时间到了”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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