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03《安托万与柯莱特》:我在门口捋好了头发,你却不在
阴沉,小雨,甚至空寂,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用这样的方式开场,似乎是一种结束的暗示,只是在工作、慰问、中饭组成的最后情节里,那些渐渐关闭的门,那些渐渐远去的人,是不是必然要以一种现实外的象征开启将要到来的新年?
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部电影,特吕弗的《安托万与柯莱特》,32分钟的短片,福克斯片头的黑白片,以及1962年的巴黎,像是发生在这个辞旧迎新节点上小小的插曲,打开,关闭,记录,评论,丝毫不被其他人影响——身后的门是关着的,风吹不进来;面前的门也是掩着,可能的阳光也无法照进来。一种孤绝的状态,像进入到了电影里的某种情结,疏离了一个时代,但终究会传递出一种情绪,关于逝去,关于迷失,关于时间的成长。
画外音说:“那年你20岁并坠入爱河。”像是特吕弗在自言自语,“安托万系列”的第二部,收录在《20岁之恋》里,但是安托万并不是20岁,他只有17岁。当经历了“400下”的压抑和逃离,安托万长大了,曾经长镜头里奔跑到终点的那片海岸变成了巴黎,行人、车流和街道,弥漫着某种失落的情绪,一个孩子成长为17岁的少年,是不是真的已经长大?是不是可以望见“坠入爱河”的20岁?特吕弗似乎是作了否定的回答,但是否定中却传递着成长的可能,那就是发现一种存在,以及发现之后的失去。
安托万在巴黎,似乎是一个独立的人,当远离了父母,他在菲利普公司里做唱片工作,一个人,一个房间,一种生活,似乎也是单调的:每天被闹钟吵醒,放一盘公司生产的唱片,然后起床出门,坐公交车到公司,打卡,进入生产线,然后下班。工作的一天是机械的,对于一个渴望体验新鲜事物的人来说,巴黎的确应该具备更多的可能。他的朋友是他扩大生活圈子的通道,他们一起去听音乐会,一起喝咖啡,一起抽烟,当然也一起谈论女人。话题之一是朋友小时候的无拘束生活,是个孩子,却在朋友家喝酒抽烟,当门敲响的时候,“我爸来了。”于是灭掉了烟,收好了酒瓶,于是用床单驱赶烟雾,于是自己躺在床下,朋友的父亲进门,也是指责,但是更多的是对于家里那个收藏品的赞叹。
“我差点被发现。”朋友说,但是这也是一种童年的游戏,充满了某种冒险精神,也渴望着成为大人。朋友另一个话题是关于初恋,说自己爱着表妹,她以前是长头发,后来头发剪了,朋友说:“如果我写信让她变个发型,他一定听我的。”一定是一个爱着他的女孩,当朋友如此说的时候,其实是打开了安托万的感情世界,甚至在一种刺激中让安托万学会寻找——八天后,朋友收到的那封表妹寄来的信上,就是慢慢的唇印。
导演: 弗朗索瓦·特吕弗 |
冒险和爱,是朋友传递给安托万的信号,而当柯莱特出现在安托万生活里,似乎就是一种对应:也是剪短的头发,也是用信来表达,也是为了爱而冲动,也是想成为大人,但是,17岁的安托万终于没有成为20岁坠入爱河的男人,他仍然是个孩子。也许只是青春激情的释放,第一次见到柯莱特是在青年剧院,安托万和朋友坐在这边,柯莱特和朋友坐在那边,他们隔着一条通道,安托万的目光越过了通道,看到了斜前方的柯莱特。吸引安托万的也许不是这个陌生人本身,而是她身上释放出的身体语言:剪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穿着裙子露出了大腿,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欲咬未咬,然后不停地拨弄头发。
都是身体的语言,当然也激发了身体的欲望。这是第一次见面,之后的八天里,安托万总是去青年剧院,第一次他坐在柯莱特的身后,柯莱特解下了围巾,于是安托万从后面看到了她的脖子;第二次看到她,也是在剧院,本来是相邻的位置,柯莱特却换到了别处;第三次遇见时不在剧院,他们目光相触的时候,像是两个人早就认识。于是安托万所打开的世界有了回应者,而朋友则建议:“试探结束了,开始进攻吧。”
《安托万与柯莱特》电影海报 |
也是从剧院一起看演出开始,他送她回去,他们一起聊天,他告诉她自己在菲利普公司工作,她则给了他自己家的电话。似乎一切正向着安托万期望的方向发展,但是特吕弗的旁白出现了:“她只是把他当成普通朋友。”旁白解释了两个人相异的方向。那天剧院里安托万旁边的位置空着,一种缺席使得他上门去找柯莱特,手上拿着书,以及一封信,敲开了柯莱特家的门,开门的是柯莱特的母亲,他知道是安托万之后,显得很高兴,热情地邀请他进门。母亲为什么高兴,之后的父亲也是非常热情,一方面是柯莱特经常在家里说起他,另外一个方面,似乎很符合科莱特父母的要求:他在菲利普公司上班,就是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年轻人就应该早点工作,教育没什么用。”这是柯莱特的父亲的观点,而正是这样的观点,安托万也只是被她的父母喜欢,而不是柯莱特——因为柯莱特正在读书,正在接受教育。
父母的热情还透露在一个细节上,他们说,安托万的头发符合巴黎年轻人的浪漫风格。这是一个暗示?所以在第二次去柯莱特家里的时候,安托万走到门口,然后掐灭了手上的烟,对着门口的镜子捋了捋头发,不止一次,在不停的打扮中,他再次敲响了门,但是门没有打开,不仅柯莱特不在,她的父母亲也不在。从最初空着的剧场位置,到现在无人开门的尴尬,捋好了头发的安托万其实已经有些预感了,但是他还是做着各种努力,他告别了曾经的公寓,一个人拿着所有的行李穿过街道搬到了柯莱特家的对面;他一次次邀请柯莱特去剧院听演唱会看电影;当然,那扇门后来打开了,他们总是邀请他去家里吃完饭,“父母喜欢年轻人,他们接纳了他,但是柯莱特依然如故。”
也就是说,他还是柯莱特的一个普通朋友,尽管在父母层面上符合要求,但是爱和父母无关。17岁的安托万终于开始了朋友所说的“进攻”,他将自己制作生产的第一张唱片给柯莱特,之后便把手放在她肩上,然后试图去吻她,但是柯莱特拒绝了他,沮丧的安托万终于愤然离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并骂自己是个白痴。柯莱特还是像对待朋友一样去看他,告诉他晚饭去自己家吃,起初安托万说自己不去,但是15分钟后,他终于敲响了柯莱特家的门,而这一次便成为了最后一次。
其实,没有晚饭,那只不过是柯莱特设计好的一个“骗局”,安托万坐在那里,在父母的微笑中显得尴尬,之后敲门声再次响起,吃着苹果的柯莱特说了一句:“主角来了。”一个男人进来了,柯莱特向父母向安托万介绍说他叫阿尔伯特,于是在短暂地招呼之后,柯莱特穿上外套,挽着阿尔伯特的手走了出去,留在屋子里的是柯莱特的父母和安托万,他们抽着烟,安托万坐在中间,三个人没有说话,尴尬地坐在电视机前,而电视似乎一直没有打开。
曾经试探,后来进攻,被身体语言吸引,最后又在欲望驱动下迎来失败,安托万没有得到柯莱特的爱,柯莱特自始至终也没有爱上安托万,所以17岁的安托万没有拥有“20岁之恋”,没有坠入爱河,他依然还是少年,依然没有长大,远离父母,孤独生活,对于巴黎的少年来说,那种自我保护的胆怯和幻想,或者也是为了寻求童年缺失的爱,只是在匆匆遇见中,并不是所有的初恋都会得到那张印满唇印的情书——而对于特吕弗来说,安托万也是他对于电影进行试探的一次努力,朋友讲述童年经历的画面跳转,看电影是画面中的小窗口,插入剧情中的旁白,以及最后阐述“坠入爱河”的各种牵手照片,都像是一种影像实验,或者正如敲门的时候捋头发的安托万,门里面根本没有柯莱特,没有爱情,但是头发至少仍然代表着巴黎年轻人的浪漫。
门开着或关上都是一种经过,于是20岁坠入爱河的故事悬置了,于是17岁的浪漫在自己的镜子里,于是“主角来了”开始了新的故事,于是,最后一天的上班在阴沉,小雨,甚至空寂中结束。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110]
顾后:晴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