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5-14 《宾虚》:战神在下,爱神在上
上和下的秩序,在颠覆之前,宾虚和米撒拉一起说出口的是:“爱神在下,战神在上。”当他们用长枪掷向十字房梁的时候,犹太王子和罗马护民官的身份并不构成对世界的威胁,也不是终极的“信仰”,战是暴力是复仇是流血甚至是死亡,而爱是宽容是自由是救赎是承受苦难,他们只是在个体的友爱中书写相同的价值观念和伦理精神,而当征服与被征服、统治与被统治成为他们一生的注解时,他们身后站出来的是背负十字架、承受苦难的救世主耶稣,是冲刷血迹,摧毁疾病和邪恶的普世信仰。
战源于爱,而爱又抚平战,在这个对立体系中,宾虚的复仇和耶稣的拯救成为暴力和宽容的两条线索,而宾虚的复仇从来没有逃脱身体的戕害和精神的痛苦,而这种痛苦正是来源于爱的毁灭。作为犹太王者,他富有,他自由,他强壮,他有着神一般的力量和无穷的爱。这种爱是和母亲、妹妹一起构筑的家庭之爱,有和商人管家之女艾斯塔的男女之爱,当然更重要的,是和罗马军队排到朱迪亚的护民官米撒拉之间的友爱。他们是朋友,他们曾经情同手足,宾虚曾经救过米撒拉的命,而这一切都是抛弃他们的身份而从小建立的无私的爱。但是作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代表,宾虚和米撒拉肩负的民族和国家的重任,甚至可以说,他们的之间的“战”是永远无法弥合的。
米撒拉来到朱迪亚就是为了更好维护罗马军队的统治,更好地体现统治者的意志。对他来说,他只是罗马国家中的一个个体,对他来说,他的使命便是更好地恢复这里的秩序,更好地控制新思想。他对宾虚说,这是罗马的世界我们的船把世界联合起来,罗马的哲学、文学、法律是全人类的光荣,而罗马统治者是上帝,唯一的上帝,他是权力,真正的权力。在他眼中,这里的一切都是为罗马而统治的,当然包括宾虚和他的家族、国家。而宾虚对米撒拉说,把军队撤走,给我们自由,罗马是对上帝的侮辱,会带来更大的反抗。
宾虚和米撒拉,当他们告别无忧的童年,告别情同手足的过去,他们实际上就是站在对面的敌人。米撒拉所谓的“反叛者”在宾虚看来是渴望自由的“爱国者”,所以从价值观念和伦理精神上来说,他们无法逃脱身份的宿命,就像最后他们同样站在竞技场上,米撒拉手上拿着的是象征统治的鞭子,而宾虚凭借的是自己对那四匹战马的感情。
| 导演: 威廉·惠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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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奴隶受尽苦难到处流亡,这是宾虚命运的转折,这是他作为一个犹太人被统治的宿命,而这也正是他复仇的开始。他作为囚犯行走在沙漠里,亲眼看见犯人因为饥渴和劳累死去;他作为死囚在罗马船队里划船三年,很多人在战火中死去,而作为一个奴隶和囚犯,他内心挣扎着一种爱的力量,这种爱的背后其实是一种复仇。在一次和马其顿战船的交火中,他解救了将他脚链去掉而幸运生还的执行官阿里士,作为回报,他阻止了阿里士的自杀,并让他以胜利者的身份重返罗马,并接受了罗马大帝的“胜利之杖”。而因为解救了阿里士,宾虚也受到了奖赏,并作为奴隶赏给了阿里士。虽然阿里士知道宾虚曾经有过片瓦之灾,并且因“袭击总督”而定罪,但是在他看来,这只是宾虚的过去,而因为给了自己活着的希望,所以阿里士作为回报,将宾虚认作义子,使他成为自己姓氏和财产的继承人,并且给他戴上象征荣耀的戒指。在新的生活、新的家庭、新的父亲构成的新世界里,宾虚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在“至爱及荣誉”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自由,而这种自由也为他的复仇准备了条件。
在回耶路撒冷的路上,宾虚遇见了酋长,酋长有着从第一代法老留下的阿拉伯良种好马,他希望宾虚能够在竞技场上击败米撒拉,使罗马征服者败在被侮辱的犹太人手里。这是一个民族的复仇,但是在宾虚看来,复仇只是个人的事,对于米撒拉,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对付他,他说他不相信奇迹,但相信上帝会对他进行应有的惩罚。其实,对于宾虚来说,他对于米撒拉的仇恨并不是犹太民族对于罗马统治者的仇恨,这是一种个人的恩怨。当他回到家,发现曾经的管家失去了双腿,发现母亲和妹妹仍然杳无音讯,他闯进了米撒拉的房间,用一把锋利的剑为礼物,要求米撒拉将母亲和妹妹还给他。
其实到了这里,对于宾虚来说,仇恨也只是为了寻找属于自己的爱,他的母亲和妹妹,虽然只是因为那一片瓦片,但是宾虚并不想要米撒拉付出什么代价,他只要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尽管艾斯塔还在,而且放弃了嫁给赎身给她自由的男人,他们的见面也是在恢复那久别的个人之爱,所以在宾虚看来,爱神从来没有远离,从来没有因为复仇而被颠覆。甚至,他与米撒拉的生死竞技也是酋长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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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虚》电影海报 |
四匹马,同样站在竞技场上,在这一刻他们是自由而平等的,不管是被流亡的宾虚,还是趾高气扬的米撒拉,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同一规则下。但是对于米撒拉来说,则依然带着暴戾,带着征服者的身份,他的车轭上装着锋利的刀片,他的手上挥舞着鞭子,而宾虚只是徒手,甚至摘掉了保护自己的帽子,这是罗马人和犹太人的差别,这是战神和爱神的不同诠释。在这场“伟大的战斗”中,宾虚以他的技术、勇气和智慧战胜了米撒拉,获得了桂冠,同时也让米撒拉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和巨大的伤痛,他拒绝做手术切掉双脚,在他看来,在曾经的朋友面前,在现在的敌人面前,在曾经的征服者面前,在现在的胜利者面前,他是必须用他完整的身体保持一份尊严,“我不能用残缺的身体见他。”而在宾虚面前,他痛苦地说:“你赢了比赛,毁了敌人。”但是比赛没有结束,因为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没有死。
米撒拉之死是不是意味着宾虚个体的复仇划上了句号?其实他从来没有将米撒拉的身体死亡作为复仇的标志,对他来说,战神之上是爱神,比赛之后是寻找家人。而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打击是,母亲和妹妹因为关押在潮湿阴暗的牢房里染上了麻风病,他们在麻风谷里等待死亡,而他们不想见宾虚的原因就在于让宾虚只记得他们曾经的样子。也是身体的罪恶,其实和米撒拉的死亡一样,身体是一种象征,不管是爱神还是战神,身体是尊严,而所有的仇恨似乎都在戕害和毁灭身体。
那么谁来救赎这样的身体之痛?在宾虚面前的这个难题其实早就有了另一条隐秘的线索,那就是救世的耶稣。从一开始,当犹太人仰望星空,他们就看见了那一颗闪亮的星辰,拿撒勒的巴尔扎撒说,上帝把爱给了那个在马槽里出生的孩子,他是上帝的化身。那个上帝的化身一直在保护着宾虚,在宾虚被奴役的时候,在饥渴的时候他祷告说:“主,救救我!”来到他身边给他水喝的就是耶稣,而耶稣身上的力量让他活下去,也让那些罗马的残忍统治者退缩而去,这是爱战胜了暴力。而在大海之上,宾虚救了执政官阿里士,阿里士对宾虚说:“你的神救了你,也顺便救了罗马军队”。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无数个体的拯救,并不是靠复仇,靠武力,靠统治,而是爱和宽容,而当宾虚看见母亲和妹妹身患麻风病等待死亡的时候,他痛苦地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去杀死罗马人为她们复仇,他说,以前有人帮我解除饥渴给我生命,但是我现在仍然渴,不如当初将水倒在沙漠里,甚至他对艾斯塔说,除非我们洗净自己的身体,洗涤这一片大地,否则罪恶就不会终止。而爱他的艾斯塔对他说:“以暴力对抗暴力,以邪恶还以邪恶,那我们就会变成另一个米撒拉。”
宾虚带着母亲和妹妹寻找解救的耶稣,但是罗马军队对耶稣进行了审判,并将他钉上了十字架。而当耶稣死去而复活的时候,山河巨变,雷电交加,而大自然的力量面前,那些遭受苦难的人获得了新生,母亲和妹妹的麻风病不见了,而雨水洗涤着大地,冲刷着血迹,背负十字架背负苦难的耶稣用他的救赎换回了爱。信他,爱他,世界就会是好的,就会充满爱。
宾虚作为一个犹太王子,在被罗马奴役的国家里,有过仇恨有过暴力,但是他的仇恨只是一种家庭之恨,在这种个体的罪恶深渊里,宾虚其实没有反抗,所以最后的救赎必定是无法实现的,必定是要通过信仰来完成。虽然最后的结局符合宗教意义,但是最后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可能还是屈辱,还是渗透着死亡和邪恶的被奴役。当然抛弃在主题上对于宗教的图解,在电影手法上的确有着不可动摇的经典意义。这部拍摄于1960年的电影时长207分钟,最具代表性的竞技场较量是高潮部分,11分钟的片断整整动用了15,000名演员,用了3个月才拍好,而整部片子拍摄耗时6个月,同样是古罗马的题材,四十年之后的,即便是用了大量电脑特效的《角斗士》都无法与之媲美。而正是因为在电影技术上无与伦比的创新,《宾虚》在第32届奥斯卡上共获得11项大奖,创下奥斯卡历史最高纪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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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我躺成一条交叉的马路
顾后: 疯狂复制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