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4 《巴黎最后的探戈》:无名的“局外人”

巴黎,最后的探戈,以及“都结束了”。如果一切在那个充满仪式感的探戈舞场结束,如果大街上只有相向而行的他们,如果酒醉了就会沉沉睡去告别发生的一切,最后或许就是平静的,即使开始也是不带身体的伤痛。可是,为什么他要追着她来到那间和童年有关的屋子里,为什么她会最后拿起枪朝向她爱着的他?——最后,他不是成为了局外人,而是成为了闯入者,最后,他不是那个无名者,他变成了“旅馆先生”。

而她,在枪声响起又寂灭的时候,在他走向阳台倒地的时候,却在说:“我不认识他,他在街上跟着我,他想强暴我,他是个疯子,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哭泣,重复,自言自语,一个死亡的现场她想要告诉谁?只不过对于射杀的一次命名,不知道他的名字,即使最后叫过他“旅馆先生”,也是陌生的,即使她曾经的初恋情人也叫保罗,她依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当一场死亡被亲手制造的时候,他真的不再是个无名者,他是保罗,他是“旅馆先生”,他是最后探戈的舞者,他是和自己打开身体“神交”的男人。

但是最终,一种死亡又将他的身体合拢:枪声并不刺耳,保罗似乎喊出了“我们的小孩”,然后失去重心地走向更光亮的阳台,拿出在嘴巴里咀嚼了许久的口香糖,然后黏在栏杆上,缓缓倒下,蜷缩成一团,像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寻找母亲的子宫。身体被合拢,眼前的女人,那个她,也不知道她叫珍妮,却以这样一种死亡的方式找到了对于母亲的命名,“我们的孩子”是让自己成为孩子——男人和女人,母亲和孩子,出生和死亡,在无名的状态中,保持最后的仪式。

但是这最后的仪式,并不是两个人在一起时跳起的“最后的探戈”,“探戈是一种仪式。”在死亡到来之前,在那个比赛的现场,保罗曾经这样对珍妮说。一开始他们是仪式之外的存在,坐在酒馆里他们喝着酒,珍妮想让他谈谈他的老婆,有些醉态的保罗说:“还是谈谈我们吧。”但是他却说到了自己的过去,说到了“那一间烂旅馆”,于是便也把自己希望忘掉的一切都带了进来,即使他举杯时说:“敬我们的大自然生活。”他也不再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所以在仪式开始之前,当珍妮告诉他,“我要结婚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却在说:“我们又开始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无名的局外人,他想走进珍妮,甚至想将她从“通俗的婚姻”里拉出来,于是他成为了闯入者。而当他拉着珍妮走进探戈的舞场,他也是一个闯入者,他不是为了一种仪式,而是在破坏仪式——在那里,他醉醺醺地摆弄着身体,她毫无规则地躺在地上,最后,他甚至脱下了裤子,高喊着“我的痔疮”,在被评委赶出去的时候,他不停地说:“爱情总是这样的。”脱裤子的爱情,露出屁股的爱情,生着痔疮的爱情——和仪式无关,和探戈无关,和完整的身体无关。

: 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编剧: 阿涅斯·瓦尔达 / 贝纳尔多·贝托鲁奇 / 弗兰科·奥卡利
主演: 马龙·白兰度 / 玛利亚·施奈德 / 让-皮埃尔·利奥德 / 马西莫·吉洛蒂 / 玛丽亚·米琪
类型: 剧情 / 爱情 / 情色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上映日期: 1972-10-14(美国)
片长: 136 分钟
又名: 巴黎最后探戈 / Last Tango in Paris

这其实就已经走向了和身体有关的最后。这像是一个循环,当“旅馆先生”也是无名者,当“我们又开始了”也是结束,当肉体的欲望变成了“他想强暴我”,一切从身体开始,一切又到身体结束。那第一次相遇,他们似乎只带着身体,甚至是肉体:他是一个人走在火车驶过的巴黎,她也是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街上;他在封闭的电话亭里打电话,她也走进去给妈妈拨通了电话;他坐在一间出租的公寓房角落里,她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孤独者和另一个孤独者,以这样的方式相遇,却注定要成为局外人。他们在共同接了和自己无关的电话之后,在破碎的镜子前,在布满灰尘的桌椅旁边,在空空的地板上,却干柴烈火般抱在一起,当身体直接进入了身体,他们的世界里没有身体之外的存在。

“我没有名字,你也没有名字,什么信息也不想知道。”那时他们已经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了门;“我们在这里不需要名字,要忘记所有的一切。”那时,他们已经躺在了地板上的那张双人床;“不,别说名字。”那时他正准备讲述自己初恋情人,那个叫保罗的表哥。他拥有她性感的身体,她拥抱他强壮的身体,没有衣服的遮掩,一切都是坦荡的,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水滴的声音,只有幽暗的光,没有人会敲门,没有人会进来,就这样,他们没有名字,他们只有身体,以及欲望。

或者这就是最纯美的时刻,当身体和身体对话,就是去除了所有的禁忌,就是逃避了所有的道德,就是抹去了所有的背景,就是擦掉了所有的过去。就像她想起在树下和“保罗”在一起,童年的世界里也只有最单纯的爱,“大树就是我们的乐园。”就像他回忆起小时候在农场挤牛奶,在满是芥子草的地上躺着,看那只大黑狗抓兔子,“妈妈们让我喜欢大自然。”回忆或者是一种虚构,它遥远,既是美好也是恍惚的。“成长是一种罪恶。”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其实无法成为永远的局外人,“回忆使人忧郁。”而在拍片现场的她也这样说——无名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是一种逃避。

《巴黎最后的探戈》电影海报

他们在对方那里只展示了身体,进入和被进入,都是身体唯一的动作,但是当他们走出公寓,他们无法成为局外人,他们被那些影子带进了不同的世界,毫无设防地成为闯入者。保罗从无名者变成“旅馆先生”,是因为妻子在这里自杀了,这个叫罗莎的女人曾经是自己的最爱,但是当她用鲜血沾满了旅馆的墙、浴缸和帘子,即使再多的水也无法清除血腥的记忆。当罗莎的母亲问他:“她真的是自杀的吗?”保罗说:“我发现她的时候叫了救护车。”一个母亲不明白女儿怎么死,那一个晚上,他灭掉了所有的灯,罗莎的母亲开始害怕,在嘈杂的声音中,保罗又开了灯:“她怕黑,好可怜啊,我给你光明。”保罗说,他们都是罗莎的客人,关于毒品,关于性,而当光明到来的时候,他指着一个男人说:“他叫马塞尔,他是罗莎的情人。”

是因为自己深爱着的妻子出轨了,于是他成了可怜的人,于是她也成了可怜的人,于是她怕黑,于是他也怕黑,于是她用最极端的方式告别了身体,于是他用无名的方式只保留身体。这是被伤害留下的影子,心灵深处长长的影子:他会在公寓的角落里哭泣,会拿着那个台灯的罩子凝视,他想以无名的方式告别过去的一切,但是他无法做到,他会走进还摆放着罗莎遗体的房间里,和她说话:“我在你妈面前关了灯,你所有的客人毒来了,五年来我只是一个过客,但是我是你的丈夫。我们的婚姻只是你逃避的手段。”她无声地躺着,在死亡的世界里她已经听不到他的指责,他的悲痛,保罗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甚至会走到马塞尔的房间,两个穿着同样浴袍的男人,一起谈论罗莎,一起喝酒,一起叹息,“你不要相信罗莎是自杀的,我也不信。”马塞尔对他这样说。其实自杀与否,并不是主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死了,死在过去,死在自己渴望的爱情里。

马塞尔的房间里贴着一张加缪的照片,那一个局外人抽着烟,但是对于保罗来说,局外人对他提供的不是反抗,而是逃避,在和珍妮在一起的身体对话中,他抹去了自己的名字,抹去了一切的过去,只是一种彻底的逃避,他说自己已经93岁了,他说自己上的是刚果大学,学的是鲸鱼专业,他在她面前学着鸭的叫声……珍妮的身体成为他逃避的港湾,在那里他可以掌控一切,他可以自由进入和出来,他甚至会叫她“婊子”,那一次拿着奶酪强行把生病的珍妮按倒在地,然后逼着珍妮学自己说的话:“我要教化野蛮人。这是神圣的教堂,神圣的家庭,当受到压抑,当自由被自我扼杀,去你的家庭……”已经不是身体和身体的交合,是一种强暴,一种发泄,珍妮哭喊着,重复着,伤痛着。

终于她问他:“你不想知道我的一切,因为你讨厌女人。”当这一个问题被问出,保罗的所有秘密其实没有了遮掩的可能,无名者也被赋予了名字,局外人也最终难以逃脱命运的捉弄。而珍妮呢?一个20岁的女孩,有着最原始的欲望,初恋情人表哥给她的是第一次的性启蒙,而在她童年的笔记本上写下的是和性器官有关的词汇,她渴望身体的自由,在公寓房间了遇到陌生的保罗便打开身体,这仿佛也成为她的一种宿命:童年的保罗和现在的保罗,初恋情人的保罗和再次遇到的保罗,“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美的,也许我们可以神交,达到高潮。”但是在保罗可以逃避的生活里,在他用身体进入身体的宣泄中,在他“去你的家庭”的愤怒中,身体其实并非是无邪的,并非如初始般美好。而珍妮有着另一种爱情,那个专门拍电影的男友汤姆,却并不能给她一种满足感,她似乎只活在他的镜头里,无论拥抱还是接吻,都被记录下来,甚至都变成一种摆拍,所以她把这样一种爱情也叫做强暴:“我讨厌被意志强奸。”

保罗为了逃避而离开现实,却始终无法去除刻在心灵深处的那个阴影,所以无名者永远带着伤痛,甚至这种伤痛让他在刻意的身体中成为一种罪;珍妮渴望自由的爱情,但是在公寓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被控制的客体,是保罗强行将她拖入到那个阴影里,这是一种闯入,甚至保罗的伤痛也会刻在她的身体里,于是她还是选择了汤姆,选择了“通俗的爱情”:“我要离开你,我要结婚了,我爱上了别人。”对于这一种将要离自己而去的爱情,保罗说:“你是孤单的,孤单的,直到死去,你也无法摆脱这种寂寞的感觉……但到你进入死神的屁眼,你直入他的屁眼,才能看到恐惧的胚胎。”或者是一语中的,珍妮无法在这个“通俗的婚姻”里得到自由,即使只是身体的欲望,也无法在镜头里得到满足,“不久后,他就需要你帮他建立堡垒,从你的胸部,微笑,毛发和味道建立起来,一个让他觉得安全和舒适的地方。”

他要把珍妮强行拖进自己的世界,而在珍妮在拒斥中,他不仅不再是局外人,而是变成了强暴者,变成了闯入者——他在街上追逐着对他说“一切都结束了”的珍妮,他跟着她进入了她保留童年记忆最后的王国,他不顾一切地喊着:“房子、旅馆、城堡,有什么分别,我爱你就够了。”和身体有关的神交已经沾满了伤痛的气息,巴黎最后的探戈成了混乱的仪式,即使孤单也罢,即使深爱也好,在长长的影子里已经积重难返,他和她,从身体开始,必将以身体结束,“你是孤单的,孤单的,直到死去……”无名者死去,他便成为了被命名的“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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