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4 《邮差》:如同一颗子弹射向天堂
每个区域都有它自己的陷阱,只有正式邮差知道它们。每一天都有不同的他妈的什么事情,你得准备面对强奸、凶杀、狗,或某种精神病。
那是一颗烧焦的子弹,那是一颗射向肉体的子弹,那是一颗带着紧张、弱智和疯癫症候的子弹,射向天堂的那一霎那,却毫无偏差地射进脊椎骨有错位的十四个地方,是的,从天堂返回,返回到天上,返回到地面,返回到身体,返回到“面对强奸、凶杀、狗,或某种精神病”的这个世界,烟在燃烧,酒在沉醉,可是死亡的生命却并没有被子弹击穿,即使手指头被烟头烫伤,身体在酒醉时滑过床垫,但依然是一种麻木的睡眠,“早晨就是早晨而我还活着。我也许该写部小说,我琢磨着。我真的写了一部。”
一部小说,其实并非是一颗子弹带来的历险,它平淡,它孤独,它色情,但终归是关于活着的记忆,关于被划分的区域里的沉陷——一名邮差,甚至不知道死去的意义,查尔斯·布考斯基的墓碑上写着“Don't Try”。只有一次,从候补邮差到正式邮差,从正式邮差到被指控开除,一个人的一生就如这小小的陷在自己陷阱里的现实,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会听到子弹射向天堂的声音,可是面对最后走向的墓碑,面对“Don't Try”,天堂只是一个虚构的地方,就像乔伊斯诅咒的那只小鹦鹉,久居牢笼之后飞了出去,却不知道到底要向着何处,而天堂里的上帝耶稣基督从来不曾给你救赎,不曾给你忏悔,那只是赛马游戏中的随机数字,可能是幸运,可能是倒霉,但绝不是关于逃避关于自由的那个神,“我不知道耶稣基督怎么总是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不知道,只有命运还在那里扑腾,宛如被诅咒的鹦鹉,“卜拉,卜拉,卜拉,卜拉”地讲述一个故事,而那结局分明是重新被关进牢笼,重新成为被诅咒者:“我很抱歉你终止你在邮局的工作并且……”
| 编号:C55·2131021·1019 |
错误,是因为肉体。比如539号那个丰硕的女人,起初是那么决然地拒绝门铃响起,拒绝一个陌生人闯进房子,可是那签字的故事以一种肉体的方式呈现的时候,射进肉体的子弹便不会转弯,“邪恶邪恶邪恶的男人!你到这儿来强奸我!”她大叫,她诅咒,就像对着自己半露的胸脯和淫荡的心,“邪恶充满了你的脸!”也充满了每一个在寂寞的世界里活着的人,“她上来紧贴着我,我抓住她的屁股并把我的嘴放到她的嘴上,她的乳房抵住我,她的全部身体上来抵住我。她又把头从我身上撤回来。”只有肉体,和邮差的身份无关,和女主人的身份无关,只有男人和女人,只有肉体和邪恶,只有十足的错误,在最后骂出“强奸犯!强奸犯!邪恶的强奸犯!”之后,我成为那颗射进肉体的子弹:“我把她的内裤退下来,拉开我的拉链,把它放进去,随后带着她走向长沙发。我们倒在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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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 Try”的查尔斯·布考斯基(1920-1994) |
是的,错误的结果是:“她是对的。”而搞完之后,拉上拉链,留下的就只有“她在那儿呆看着屋顶”,屋顶是不是也是通往那个天堂,通往毫无遮拦的肉欲和邪恶?其实这一幕只是子弹的正常路径,我在出去干活的时候,就眼见着厕所淋浴的地方写着:“邮差在罗马天主教教堂光着屁股淋浴并且吸上帝的血被捉住。”大写着字,触目惊心,但是上帝那儿的禁忌早就被水冲刷干净了,连上帝自己也早就变成了赛马场上的一个随机数字,一个喝下酒才能“赢了最后三轮中的两轮”。却依然是一个女人,依然是肉体,但比丰硕的女主人更加邪恶,那个叫玛丽·露的女人也喝着酒,然后将一个在底层的邮差从赛马场上剥光了裤子,“骚货!你设计了这个,对不对?你让这个猴子谋杀我就为了我钱包里的四五百块!”只为了钱包里可怜的一点钱,那果然是一个陷阱,一个和肉体有关的陷阱,和耶稣基督有关的诅咒,或者也是和那邪恶的子弹有关的陷阱。
错误,是因为邪恶。隐藏在邮差行为准则里的公众利益到底在哪儿?那种奉献精神是不是主动将钱包里的可怜一点钱都变成了上帝面前的随机数字?琼斯通最得意的邮差是马修·巴特尔斯。这个有着身份的正式邮差是备忘录编号742的代表,“出入总是衣冠楚楚”,可是“他们昨晚抓走了巴特尔斯”,不仅仅是昨晚,“是啊,罪名是偷窃邮件。他私拆发往尼卡雷拉神庙的信件并且从中把钱倒出来。他这样干了十五年啦。”十五年从来没有发现,十五年衣冠楚楚,十五年为了公众利益表现出奉献精神,这就是一个错误的故事,但不论是开头还是结尾,都不是一种错误,错误在于这个世界总是困在陷阱里,困在一颗子弹的逃离中。简称为G.G.的乔治·格林,从二十多岁就开始做邮差,到六十多岁的时候,也被一颗子弹射中,好心的老G.G.因为给了小女孩糖果,最后被指控儿童性骚扰,最后的故事在错误中走向终结:“他的喉咙上横了一把刀,倒在一家本地超市的杂物堆上,这堆特价处理的东西———块无盒包装的洗衣皂、购物小票,等等,没有什么超过三美元。”
特价处理的洗衣皂、购物小票,没有超过三美元,却变成了一把横在喉咙上的刀,就像子弹,射进疲惫的身体,这是错误的开头,也是错误的结束,不论是巴特尔斯十五年来的偷窃,还是G.G.四十多年的好心,这漫长的人生之路总是趋向于一个错误的结局,邪恶贯穿其中,邪恶里是强奸、凶杀、狗或者某种精神病。而那些肉体有关,糖果有关,金钱有关,都陷在我作为一个邮差的人生之路上。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我参加了考试,合格,体检,合格,于是我成了候补邮差。”而候补邮差的生活是:“我奔忙在华氏100度的热天,浑身汗透、呕吐、昏昏沉沉、没醒酒。”只有在G.G.出事之后,我才从最初的错误中找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三年后我转正了。这意味着带薪假日(候补并环享受带薪假日)、每周四十小时工作和两天休息。”
但这又是一个错误的开始,强奸、凶杀、狗或者某种精神病依然存在,邮差的方案分析和背诵,以及超出常规的分发量,几乎使人陷在难以自拔的陷阱里,而那个意大利佬在培训上说的话,也像一个子弹:“我要你们明白我们必须控制成本!我要你们明白你们分理的每一封信——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天、每一周——你们分理的每一封额外的信都远超出本身的意义,你们是在帮助打击俄国人!”每一秒、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每一天、每一周都是错误,都是陷阱,都是邪恶,都是子弹。而作为一个男人,失败的男人,无意要寻求另一种方式的解脱,“我的姘居生活半半拉拉,断断续续。我是孤独呀,我孤独地面对眼前这个丰硕娘儿们。”
姘居和孤独,是不是也是一个错误的开始?是不是就是那射向天堂的子弹?当贝蒂对我说:“都结束了,我不会再和你睡觉了。”预示着一个错误的结束,但是当我和年轻的乔伊斯办理了简单婚礼,生活并没有从错误中走出来,我想追求一种更好的生活,而乔伊斯也在警察局找到了工作,但是生活还是像在笼子里的鹦鹉,无法脱身,“好了,我能习惯天竺葵、苍蝇和毕加索,但是你必须意识到我每晚工作十二小时还要培训,而你干扰了我的精力……”尽管我做梦变成了纽约市长,但是逼仄的生活还是在一种无法选择中继续,我甚至打开关着鹦鹉的笼子,依然觉得这是非常艰难的游戏,因为:“人类,鸟,所有的东西都需要选择。”选择是打开鸟笼,却不是彻底的逃离,生活依然是被关闭在错误的路上,就像那一盘黄油炒蜗牛的菜,乔伊斯看到蜗牛的皮炎:“它们都有小小的屁眼!这太可怕了!可怕!”我却将这一切看成是正常的现实:
屁眼有什么不好,宝贝?你有一个屁眼,我有一个!你去商场买一块上等的牛排,那有个屁眼!屁眼覆盖了地球!某种意义上树也有屁眼但你找不到它们,它们只是掉下叶子。你的屁眼,我的屁眼。世界充满上亿个屁眼,洗车工有屁眼,法官和凶手有屁眼……甚至紫别针也有个屁眼!
人人都有屁眼,每一种食物也都有屁眼,“屁眼覆盖了地球”,屁眼也成全了人类,当我看到乔伊斯那张离婚的传票时,生活继续在错误的路上行进,继续射出病态的子弹。女人似乎从来不会在我的生命中成为正确的选择,就像那份邮差的工作,乔伊斯离开,“我丟失的不过是三四百万美元。但是我仍然有邮局的工作。”而在重新回来的贝蒂身上,我忽然有了某种宿命的感觉,我看到贝蒂“屁股蛋子上出现的皱褶”,才发现这是一个回来的悲剧,“这是悲剧,是悲剧,是悲剧。”离开之后是可怜的回来,是“我们都被抢劫了”的喟叹,而这不是最终的悲剧,因为喝酒,贝蒂死了,而在那场葬礼上,我还在想着那一场赛马比赛:“我已经在另外两次葬礼之后来赛马场并且都赢了。葬礼是这样的,它会提升你的眼光。每天一个葬礼我就会富有了。”
悲剧和喜剧,交错在那里,当然是错误的故事,而不管是乔伊斯,还是贝蒂,或者是之后的薇,她们作为女人,进入我短暂地生活中,都是离婚和醉酒,都是那装瓶750ml的威士忌,当然还有性感和肉体:“薇准备了所有的事。她拿着她的酒,坐在我的大腿上,吻我,把她的舌头探进我的嘴里的时候我的老二顶住了她结实的屁股。”甚至我的肉欲的子弹会射中其中好看的护士,或者在报刊亭边偶遇的某一个性感女人,但她们陌生,没有名字。有名字的最后那个叫费伊的离婚女人。
费伊一直有着拯救世界的思想,她“穿着黑衣服抗议战争。她参加社区和平示威、单身俱乐部,加入诗歌朗读会、工作室、共产党会议,还有就是坐在嬉皮士咖啡馆。”这个女人给我带来的不一样的生活,比如一起生下了名叫玛丽娜·路易斯·切纳斯基的女儿,比如在孤独的生活中看到了街上的骚乱,看起来已经不是错误了,看起来会有拯救世界和自己的可能,但是我只是一个丈夫,只是被允许休息十分钟的邮差,只是整天喝着750ml瓶装威士忌的男人,她只在另一个世界,而我的世界只剩下警告、处罚、裁决,一份份的通知出现在我错误的生活里,酗酒被逮捕,或者停薪停职,十一年的邮差生涯最后还是一个错误:“十一年了!我口袋里并没有比我刚进来时多十美分。十一年,尽管每个夜晚都漫长,但流年飞逝。即便是夜班。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做同样的事。”
费伊想着拯救世界,却没有能够拯救我,女人最后离开,邪恶再次成生活的主题,而女人又再次成为一个偶遇的符号:
“那个……你知道怎么回事,玛莎。”
“我的名字不是玛莎,是海伦。”
“我们结婚吧,海伦。”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的手多久才能用?”
关于身体,关于肉体,关于无法射向天堂的子弹,最后都变成了抽烟引发的火灾,当然,还有酒醉之后的那种彻底失去自我的现实,当我再次以孤独的方式离开喧嚣的时候,我只是在无人经过的房间里,看到一个“盛着人类心脏的家常大玻璃罐子”。这是身体的器官,这是人生的标签,“弗朗西斯”是已故主人的名字,而那个玻璃罐子就是一个半空的750ml瓶装威士忌和苏格兰威士忌、杂乱的啤酒瓶、烟灰缸、垃圾。麻醉自己或者死亡的标签,高度统一在一起,而那个身体有关的脊椎骨已经有十四个地方错位,就像生活一样,意味着紧张,弱智,“还有,通常情况下,疯癫。”
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世界,邮差生活,已经不在;面对的强奸、凶杀、狗,或某种精神病,已经不在;那些女人,爱过,死去,或者带着邪恶的肉体的女人,已经不在。“我进了门,说再见,打开收音机,找到半品脱苏格兰威士忌,喝了它,笑啊,感觉好极了,终于享受了,自由,手指头被烟头烫了,随后我爬上床,爬到边上,掉下去了,大头朝下,滑过床垫,睡啊,睡啊,睡啊……”享受和自由,疼痛和麻木,最后是像死去一样的“睡啊,睡啊,睡啊”,只是早晨还活着,而其余一切的孤独、无助和恐惧、失望,都变成了某一部小说,“如同一颗子弹射向天堂”,从此便再也无人敲响那扇门,因为门上写着和墓碑上一模一样的话:“Don't 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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