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1 谢谢观影
他希望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着电影从头到尾放映完毕,而且一旦放映开始,不准任何人进来。
——唐·德里罗《欧米伽点》
的确没有人进来,“其他人几乎看不见他”的世界里,只有拉拢的窗帘,只有关闭的后门,甚至天花板上的那两盏日光灯也渐次熄灭。世界是孤独的,而孤独的另一个词是安全。只是在这独自守候和观望的世界里,那个被替换成“他”的人是我,而不论是旁观者,还是评论者,最后在迂回中又回到了第三人称,“我”从着封闭的世界里逃逸了,只有客观的叙述,只有无我的放映,只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
“也许在每秒钟二十四帧的放映中这个错误是无法发现的。他曾经读到过,这个速度就是我们感知现实的速度,是大脑处理图像的速度。要改变格式才能暴露缺陷。”二十四帧不是对应二十四小时,所以他的世界也不对应我的存在。可是“我”会去哪里?我如何在不准任何人进来的封闭世界里出来?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出现了错误,一定是被改变了格式,一定是暴露了缺陷。是的,当我从现实的午后抽离出来的时候,那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电影世界里就只剩下光影,是剩下档案,只剩下知识,只剩下最后“谢谢观影”的告别。
贴上“华语电影”的标签,应该意味着一种亲近感,至少在情感表达,在语言习惯,在结构叙事上,它们总是容许着我的存在,但是这样的影像世界本身就是陌生的,不管是大陆的默片时代,还是火红叙事,或者是迷失的寓言,也不管是香港电影的断裂意识、台湾电影的乡土情怀,在110年华语电影的时间链条上,那种亲近性却带来生疏和迷惘,或许在上一季的“经典电影”多元构筑中,把“我”置身在一个容许想象的世界里,“每一部电影都构建着自己的影像王国,每一部电影都在诞生神话”,陌生和熟悉的对应,却原来是重新走回到那个充满知识普及的放映厅里。
是的,从《一一》开始,我就是在寻找“世界里的唯一”,10个月的漫长时间,并非只是点滴的探寻,而从100部的计划扩展成120部,也无非是在量的增加中更深入寻找一个具有启示意义的影像王国。120部,或者并非是数字隐喻透露的那种拯救性意义,但是当昨天以一种仪式关闭最后一部电影的播放按钮,93分钟的《东邪西毒》也并非是以完满的“终极版”而画上一个句号。时间终结在那句“驿马行,火逼金行,大行西方”的黄历上,而那熊熊大火并非是在启示一个新的时代,相反,却是燃烧的毁灭,是“时间的灰烬”。
从“A one and a Two”的《一一》,到“大行西方”宿命的《东邪西毒》,从一百部的最初计划,到一百二十部的仪式扩展,“华语电影”的标签背后更多是一段需要了解的历史,一种已经和正在演变的文艺形式,而除此之外呢?“不准任何人进来”的封闭性是不是也是一种被动的拒绝,一种无奈的边缘化?而“我”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人,在不是黑暗的黑暗世界,在非亲近的亲近状态中,匆匆为一个电影季关上大门。里面的嘈杂、欲望、名利,外面的喧闹、无力和不可言说的禁忌,像从来不会停止,只是在认真经过的这段路上,所有的表情和声音都沉淀在时代的底部,而在现实主义的那根标记线之上,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新的喧闹和噪杂,新的市场和名利,新的禁忌和封锁。
没有“我”,也没有任何人进来,那被留下的文字里分明是另一个可能遗忘的故事,刻在碑石上的那段铭文似乎提醒着那些经过的人,这里有着最后的叹息:
《一一》:寻找自己世界里的唯一
《小城之春》:城头上的变换人生
《红高粱》:生命膜拜的红色神话
《爱情万岁》:诗意的栖居
《三峡好人》:水位线以上的时间
《霸王别姬》:不疯魔不成活的“盛代元音”
《色·戒》:六克拉钻戒删除的身体
《仙履奇缘》:只叹天意大过情
《无间道》:对不起,我是警察
《卧虎藏龙》:人心是更远的江湖
《阳光灿烂的日子》:像少年一样随波逐流
《东邪西毒》:桃花只不过是女人的名字
并非是永远的经典,也并非是永恒的存在,只是那些微弱的光穿透过现实,照亮过那个已经走远的时代,和所有打开又关闭、播放与暂停的观影者一样,当“我”试图以一个“他者”的身份重返现场的时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放映厅里终于打出了那个“谢谢观影”的字幕,所有人都已经散场,所有的时间都变成了新的档案,那暗处却传来最初的声音:“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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