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31《小巷之爱》:隐秘的“她”故事

电影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某种含混的状态中: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故事开始,有女人说“我怀孕了”而男人却面露难色,有男人在女人面前发誓说他会爱她一辈子,有夫妻结婚一年了还没有孩子,女人说很想要孩子,还有一对情侣在一起刚好一周年,但是女人得到男人的信,却是一个分手的决定;情侣的故事之后,镜头对准的是站街的妓女,她们是32岁的乔安娜,是刚下夜班的瓦莉,是有了孩子却没有结婚的泰德,是“我要等到三点”的安娜,更有被父母赶出来的21岁女人莉娜,一个人独自居住,她所说的一句话是:“我想自杀。”接着,便是关于“自杀者”的故事:25岁的卡塔坐在长椅上,因为男友的离开,8个月前就订婚的她走投无路,想到了撞车自杀的方式;舞台上跳艳舞的女人生了孩子,丈夫却离他而去,自杀不成被送到了精神病医院,出院后又想到了自杀;同样是未婚夫离开的女人,在房间里拿起刀片想要自杀,掀开手臂发现那里早已有了一道深深的疤痕……
这其实是三个故事,切萨雷·扎瓦蒂尼的《情侣们》、卡洛·利扎尼的《妓女》和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的《自杀者》,但是看上去像是女性的同一种状态:《情侣们》的故事里有恩爱甜蜜的情侣,但大部分情侣遇到的是情感问题,男人在其中都扮演了不道德的形象;而身处被抛弃者位置的女性就像街边的这些“流浪者”,所以在遭到家人的厌弃,男友的抛弃和生活困境的折磨,他们选择成为“妓女”,而无法忍受这更卑微的工作,很多人选择了自杀;“自杀者”很多面对生活问题时选择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解脱……三个故事混合在一起,实际上完成了这部合集的一种过渡——为什么三个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故事?因为这些都是关于女人的遭遇,关于女性的命运,在“他”的世界里,“她们”尽管职业不同,身份不同,但是身为女性共同面对的问题却具有高度的同一性。
因为怀孕而被男人抛弃的女人,因为承诺而被欺骗的女人,她们就是情感上的流浪者,而妓女之一的泰德带着孩子,每天在舞台上跳艳舞,这是不是也是“情侣们”生活的一种写照?安娜也是因为男友离开而独自生活,旅馆变成了她的家,但是身无分文的她只能出卖肉体为生,这是不是“爱情”带给她的苦难?同样带着孩子的莉娜,晚上那间还亮着灯的房间里,不知道有多少泪水在流淌,而她希望结束这种生活的方式正是自杀;而安东尼奥尼的“自杀者”生活,一样是“情侣们”故事的演绎,一样是“流浪者”命运的再现,丈夫或男人不辞而别,独自带着孩子,生活无望只能选择自杀,但是自杀并没有结束生命,被救回之后面对的是更加痛苦的生活,那道旧有的伤疤无非是残酷生活的记录。
“这座城市由石头、钢铁和人组成。”在故事开始之前的“序言”指出了“小巷之爱”的当下背景,石头是冷漠的,钢铁是冷漠的,那么所谓的“人”是不是也是冷漠的?人有男人,也有女人,有情侣,有妓女,也有自杀者,那么在由石头、钢铁和人组成的城市里,爱到底有没有可能?“人人都有思想、希望、忧虑,每天都在期待着什么,爱有三个元素:预期、鼓励、再见,每个元素都能从彼此口里说出来,只要人们感到孤独。”预期的爱,鼓励的爱,以及再见的爱,组成了爱的三部曲,但是其实如何爱与被爱,如何预期和鼓励,似乎最后都是孤独,都是再见,所以这是一个表现孤独和再见的“小巷之爱”,“200万人以自己的方式工作着,相爱着……”当然也以自己的方式孤独着,而深入这城市的女人,看见小巷之爱和孤独,电影采用的是纪实式记录,“爱情之旅的角色并非演员,而是城市的居民,这是真人,也是真事。”
要表现真人和真事,除了启用非职业演员之外,更重要的是以纪录片的方式拍摄,所以三个含混的故事,基本上采用了访谈的方式,尤其是安东尼奥尼的《自杀者》,更是走进了这些自杀者的生活,面对面询问她们自杀的原因,而被采访者也大胆说出了自己自杀的经历,无论是跳河自杀被救又陷入泥潭,还是不断被送进医院求死不得,自杀者经历的痛苦其实变成了无法自杀的二次伤害,而安东尼奥尼拍摄《自杀者》的原因,就在于通过她们的故事解读女性命运,“这样可以帮助其他人,痛苦或者只是暂时的,如果爱没有了那么一切都没了。”这是一种劝慰?还是一种反讽?当女性处在这样的位置,当女人遭遇这样的痛苦,还真的有爱吗?还真的没有失去所有?
| 导演: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费德里科·费里尼 / 阿尔贝托·拉图瓦达 / 卡洛·利扎尼 / 弗朗西斯科·马塞利 / 迪诺·里西 / 切萨雷·扎瓦蒂尼 |
拿着刀片想要自杀却发现手腕上早就有了刀疤的女人,说出的一句话是:“未来不可知。”这当然是一种悲观,而试图找到爱、试图帮助他人的安东尼奥尼,是不是在这种悲观中看见了女性无法逃离更无法抵达未来的命运?实际上,《小巷之爱》很难看出男人和女人之间平等的爱,受伤的女人,堕落的女人,痛苦的女人,寻求极端的女人,是想要爱的女人,却也是失去爱的女人,所以,这里的一个预设便是:男人在这场“小巷之爱”中都成为了缺席者,或者他们也有自己的故事,也有自己的命运,也有抱怨,也有遗憾,也有无奈,甚至也有自杀式的极端,但是当男人成为缺席者,女人的故事即使走到了镜头里,也是隐秘的,甚至是一个群体、一种性别意义上的隐秘。
《情侣们》的故事中的女性根本没有名字,她们只是不同状态的代名词;《妓女》中的女人有了名字,《自杀者》的女人也有了名字,而且敢于在镜头前说出自己的遭遇,但是她们所代表的的并非是个体的生活,她和她,都是“她们”的一部分,在城市的每条街上,每个夜晚,每间房间,她就是她们的代表,就是她们的典型;到了迪诺·里西的《天堂三小时》,除了阿斯雅的地点是独一无二的,除了每星期天晚上5点到8点的时间是固定的,三个小时的跳舞时间里,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也都是没有名字,甚至也不知道他们具体经历了什么。男人和女人在吵架;士兵望着独坐在那里的女人;进来的女人吸引了男人的目光,进来的帅哥又吸引了女人的目光……舞曲或者舒缓或者激烈,男女或者彬彬有礼,或者暗送秋波,天堂三小时发生了不同的故事,但是一切都是隐秘的:男人和女人为什么争吵?美女和帅哥是不是相互吸引?士兵为什么来到这里?而当最后他们走出去士兵拉住了女人的手,是不是还有故事将要发生?
没有说明,没有细述,一切只在“天堂三小时”里发生,已经发生、正在发生和将要发生似乎都成为了隐秘的一部分。费德里科·费里尼的《婚介》里有男人“我”,有女人萝莉安娜,有婚介所“西比尔中介”,更有一个具体的故事:我的朋友是一个富人,但是最近病了,而且很严重,成为了“狼人”,所以委托我去西比尔中介,想要找一个女人照顾自己。西比尔中介在贫民区里,我被几个孩子带到了哪里,登记之后没几天就收到了电话,有个叫萝莉安娜的女人被中介安排和我见面,当得知萝莉安娜只是为了贫穷的家而答应和我的朋友结婚,我劝她离开,并对她说:“一切要靠自己。”作为富人的男人,作为病人的朋友,一直没有出现,这是隐秘的一个部分,隐秘里是男性的权力和病态;萝莉安娜说自己由9个兄妹,家里的贫困让她选择了这条路,但是这些只是被说出的故事也是一种隐秘,隐秘里是女性的卑微和无奈;而当我听说了这一切,最终劝她忘记这件事,我也成为隐秘的一部分:我为什么要帮助她而不是帮助朋友?

《小巷之爱》电影海报
隐秘里隐含着太多不被说出、不被看见的故事,而弗朗西斯科·马塞利的《卡特琳娜的故事》似乎是合集中唯一一个讲述具体女性的故事:卡特琳娜来自瑞士,来到巴黎之后被人诱惑又被人抛弃,带着年幼的孩子,没有工作,她想过把私生子杀掉,但是无法下手,后来她去了私生子协会,希望协会能照顾孩子,但是因为她没有合法的证明,协会让她去警察局申请,卡特琳娜走出协会就把那张申请表死撕了,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申请到合法的身份,于是带着年幼的卡罗,她向朋友借了100里拉,一顿饭130里拉,老板只好收了她100里拉,现在的卡特琳娜身无分文,又无处安身,她终于忍痛将卡罗放在了一棵大树下,然后离他而去,在转身之后她好几次回头,甚至躲在树丛中观察,直到夜幕降临树下的卡罗才消失不见,而这个夜晚对她来说则是夜未眠、流泪到天明的一晚。而第二天她迫不及待去买了报纸,看到了“母亲狠心抛下孩子”的报道,得知卡罗被曼尼修道院收养,于是她又敲开了修道院的们,“我是卡罗的母亲。”终于她再次回到儿子身边,再次成为母亲,而对她的判决最终也变成了无罪。
卡特琳娜的故事是一个具体女性的故事,在男人同样缺席的状态下,她不再是一个妻子,而直接成为了一个母亲,但是母亲这个角色对于她来说,则经历了种种考验,没有身份,没有工作,没有归宿,如何成为一个母亲?最后回到卡罗身边,是母亲身份的回归,而免于处罚的判决也是社会的一丝温暖,但是卡特琳娜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个更为生动的故事成为了隐秘的存在,一个人的卡特琳娜也并非是一个女人的故事,她也是她们的一个符号,甚至是对于《情侣们》《妓女》《自杀者》以及《天堂三小时》的一种具体化呈现,隐秘的“小巷之爱”里依然有太多没有家、没有爱甚至没有希望的女人,即使免于处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未来不可知。”
阿尔贝托·拉图瓦达的《意大利人的回首》似乎脱离了女性不为人知的一面,在意大利街头,女人光鲜亮丽,女人花枝招展,女人春风满面,她们永远以美丽、性感、阳光的一面展现在人们面前,也正是不隐秘的一面,她们成为了男人关注的焦点,男人们注目,男人们聚焦,甚至男人们跟踪,男人们议论,男人们垂涎。在女人和男人构筑的关系中,这是女性走出隐秘生活的一种自我解放?还是女性讨好男人成为男人目标的一种引诱?或者说,她们是变得更为独立,还是依然成为男权社会的一个牺牲品?当最后一幕的女人乘坐公交车被男人跟踪,她走进了那扇门随后消失,而男人只好折回,在暮色中失望而孤独地徘徊——女人保护了自己,这是“她”最后的胜利,但是门被关上里面的一切依然是隐秘地发生着,而每一个面带微笑走上街的女人,是不是都有一扇和外界隔绝的隐秘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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