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0-30 《东邪西毒》:桃花只不过是女人的名字
桃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只不过那花不是开在黄药师承诺娶慕容嫣妹妹为妻时“东风解冻”的立春,不是开在洪七逆风而行时“室星当值,大利北方”的十五,也不是欧阳锋离开沙漠时“驿马动,火逼金行,大行西方”的日子,在被黄历的命数覆盖的桃花世界里,只有到来的马贼,只有等待的女人,只有逝去的爱情,只有江湖上留下空名的东邪、西毒,而当一切错过了季节,当花瓣掉落在那一坛醉生梦死的酒里,记忆便只剩下一个玩笑,一个错过便不再回来的梦。Ashes of Time,是的,拔出的刀里不带复仇和悔恨的血,却只有那被吹散纷纷落尽的灰烬。
时间是宿命的,也是孤独的,“初六日,惊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那时候桃花其实已经在时间里开放了,只不过不在那孤烟大漠的深处。当他们端起酒杯的时候,像是告别了自己的孤独,却都在另一个离开的故事里。黄药师的桃花起先开在姑苏城外的那片桃花林里,惊蛰之前是立春,立春的黄历上写着“东风解冻”,一切都是新的开始,这不过这个解冻的开始却是另一个背叛,“如果你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为妻。”背叛却从一句承诺开始,在分不清是男是女,分不清是哥哥妹妹的许诺中,爱情只不过是一个玩笑。他是她,或者慕容燕是慕容嫣,在没有区分的承诺面前,只有毁灭的结局。而对于不论是慕容燕还是慕容嫣,都带着一种爱情的期许,他创造了她,她却拒绝了他,在这个异化自我的世界里,唯一的可能结局就是杀死宿命的源头,而黄药师就站在那个立春的开头,但是在摧毁承诺的同时,也意味着摧毁异化的自己。慕容嫣找欧阳锋杀掉黄药师,因为黄药师给了他承诺却欺骗了他,也骗了她,而慕容燕却要欧阳锋杀掉慕容嫣,因为他不让她和黄药师在一起,“我喜欢的人是黄药师。”自己是因,自己也是果,自己是爱,自己也是恨,而这个自生自灭的轮回却要另一个人来杀,这是无法回去的异化,在那个光影斑驳的地方,异化的何止慕容嫣或者慕容燕,当他变成她问欧阳锋,“你曾经说过你要娶我为妻,你是不是真的爱我?”那时欧阳锋也已经被异化成了黄药师,那喃喃自语的慕容燕最后说:“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人是谁,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人是我。”不要骗我,却是抵达一个真实的谎言,只是站在她前面的人不是幻化的黄药师,是帮人办事的欧阳锋,“一个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会找个借口掩饰自己。其实慕容燕、慕容嫣,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在这两个身份后面,躲藏着一个受了伤的人。”
| 导演: 王家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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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过的爱,背叛过的爱,黄药师其实没有遇见桃花之外的人,慕容燕在立春的桃花深处,而盲剑客的女人也只开在自己不曾离开过的家乡,真正的桃花似乎开在欧阳锋的心里。所以当两个人喝酒的时候,那坛醉生梦死的酒便让人忘记了什么,又让人记住了什么。孤独是因为离开了自己的承诺,孤独是因为说出了背叛的玩笑。他们是好朋友,却一起面对同一个女人。对于欧阳锋来说,那桃花也早已盛开,“我梦见我故乡的桃花开了,我突然想起来,原来我已经很多年没回白驼山了。”他以为在他面前的是江湖,是一个人的纵横,是可以遗忘的那一朵桃花,但是当洪七出现在他面的时候,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错失。“我以前也像一样,一心打天下,认为可以抛弃女人,后来我回家才知道她做了我的嫂子。”那时站在欧阳锋面前的是不穿鞋的洪七,是数钱很仔细的洪七,是不肯离开骆驼的洪七,也是为了一个鸡蛋断掉一根手指而杀了马贼的洪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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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西毒》(终极版)电影海报 |
洪七不想做会说话的死尸,就是不想成为错失机会的盲剑客,他只想在活着的时候看见一切,所以他才会成为穿鞋的刀客,才会用比剑客更快的刀为那个拿着鸡蛋牵着驴的女人报仇。女人的弟弟被太尉府的刀客杀死,她在大漠中等待有人替他报仇,欧阳锋不肯,因为她给的钱太少;盲剑客粗暴地吻了她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在一个等待的女人身上,欧阳锋看见的是被利益淹没的自己,盲剑客看见的是被女人抛弃受伤的自己,所以他们都不直接,都隐藏着另外的目的,只有洪七,才会答应她简单地去复仇,而这样的简单在他看来却还是复杂,为一个鸡蛋失去一个手指,甚至生命,他回答欧阳锋说“不值得”,但是很痛快,因为他知道这才是他自己:“本来我应该没事,但是我的刀没以前快。我以前快是因为我直接,认为对就去做,从来不会想什么代价。”
直接的人才不会错失机会,才不会迷失自己,“那天,我很失望,我觉得我已经和你混在一起,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了自己。我不想跟你一样,因为我知道欧阳峰绝对不会为一只鸡蛋去冒险,这是我和你的分别。”洪七的失望是因为他的面前是欧阳锋,所以他才会走向和欧阳锋相反的那条路,才会带着老婆闯江湖,才会坚持事在人为,才会想去没有去过的地方,才会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每一个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去山后面,你会发觉没有什么特别,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我知道他不会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过是不会甘心。”自己去试试,才是永远的真实,这是洪七的人生,“他走那天,风是向南面吹的,他故意逆风而行而”,逆行的洪七,是逆行着欧阳锋的人生路,“尤忌七数,是以命终”的欧阳锋注定是站在洪七的反面,在他看来,“年轻的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有什么,走过去发现其实什么也没有,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山和沙漠,一个是自己去试试,一个是哲辩似得看淡了一切,而这种取舍也把两个人拉到永远对立的命运归宿里:“三年后,洪七加入丐帮,终成丐帮之主,号称北丐,晚年与欧阳锋决斗于大雪山,结果相拥而亡。”
知道沙漠的后面还是沙漠,对于欧阳锋来说,江湖永远是一个无法回去的宿命,所以也注定他是一个“孤星入命”的人,而这种孤独却是另一种异化的自我。“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绝别人,因为这个原因,我再也没有回去,其实那边也不错,可惜已经经不能回头。”不能回头的抉择,是因为背后是伤害,最爱的女人没有跟他走,在他离开白驼山的那个夜晚,那一束微弱的火光终于掉落,渐渐熄灭,爱情熄灭的结局是,她成为了自己的嫂子。爱人成为嫂子,桃花也便开在伦理的世界里,不被人拒绝是保护自己,却也在伤害自己,就像盲剑客的剑,最后沾上的自己身上的血,这是一种偏执,这是一种孤独,而在那个叫大嫂的心中,这也将是最后的痛:“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他都不肯说,他太自信了,以为我一定会嫁给他,谁知道我嫁给了他哥哥。在我们结婚那天,他要我跟他走,我没答应。为什么要到失去的时候才去争取?既然是这样,我不会让他得到。”
一句话可能是一生一世,但是当错失变成必然,还有什么是山那边的风景,欧阳锋失去了爱情,而大嫂也失去了最爱,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拒绝,还是偏执,都为自己留下永远的痛苦:“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赢了,直到有一天看着镜子,才知道自己输了,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人都不在我身边。如果能重新开始那该多好啊!”像那在孤烟大漠中的杀人生意一样,当所有的东西都必须分出输赢,也就没有了意义。桃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当那鲜艳的桃花从大嫂的手上一瓣一瓣掉落的时候,时间永远在看得见的背面。而那时站在大嫂背面的却是黄药师,离开另一个桃花的黄药师,似乎在她面前找到了答案:“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因为我明白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每次她凝望着那小孩子,我知道她心里其实在想另一个人。我很妒忌欧阳峰,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结果我伤害了很多人。”因为被喜欢而伤害,只是他面对的不是慕容燕,不是桃花,也不是欧阳锋爱过去离开的大嫂,而是那一坛醉生梦死的酒。
醉生梦死,是遗忘,却也是记住,是爱过,也是恨过,“没多久,她就病死了。临死之前,她把一坛酒交给我,要我带给那个人,她希望欧阳峰可以忘记她。有人说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那年开始,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喜欢桃花。”那时黄药师拿着醉生梦死来找欧阳锋喝酒,不是许下诺言的立春,而是惊蛰。他面对的也不是孤星入命的欧阳锋,是替人解决麻烦的生意人,“当你不能够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但是在欧阳锋那里,记住也就意味着遗忘,他遗忘的是分不清慕容嫣还是慕容燕的独孤求败,是回不去却听见自己的血流出来的盲剑客,是带着老婆闯江湖的洪七,是用一篮鸡蛋和驴子复仇的女人,也是那个熄灭了最后火把而死去的大嫂。他不是因为喝了醉生梦死而遗忘,而是从一开始他就在看不清自己的世界里。
“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动。”心动在立春的承诺,心动在十五的逆行,心动在惊蛰的孤独,不论是爱过的人还是恨过的人,他们都在问同样的问题:“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去和她在一起?”欧阳锋问过盲剑客,黄药师问过欧阳锋,鸡蛋女人问过洪七,但是除了洪七自己去试试,谁也没有在自己的时间里回头,他们不敢面对的不是失去的爱情,而是有着输赢命数的自己,就像黄药师所说:“如果感情是可以分胜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赢了,但我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输了。”从一开始就设置了自我的障碍,从一开始就幻化成相异的自己,还有谁能从山的这边看见更远的世界?桃花或者并不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是一种宿命,一种拒绝回去的宿命,一种不想找回自己的宿命。
记住什么是从遗忘什么开始的,而当黄药师在六年后隐居东海桃花岛,自命“桃花岛主”的时候,他是在返回那个错失的爱情吗?醉生梦死只是一个玩笑,那坛酒不能遗忘什么,当然也不能记住什么,从桃花开始,又从桃花结束,似乎对于黄药师来说,自命的背后是寻找自我,但是这样的自赎依然只是一个矫情的借口。而欧阳锋最后离开大漠返回白驼山,用一把大火回应着那晚离开时掉落的火把,可是灰烬过后,一切也只不过是超越不了的宿命注解:“驿马动,火逼金行,大行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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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暗铺街》:其实我们都是海滩人
顾后: 谢谢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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