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2-23 《大河湾》:像是森林尽头的幻象

不管是在伦敦还是在非洲,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没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我们都成了外部世界造就的东西;我们都必须生活在如今的世界。
    ——《第三部 大人物》

欧洲意义上的伦敦,非洲意义上的大河湾,从此地到彼处,可以通过飞机、火车,甚至汽车抵达,但是在现实意义上,不论是到达非洲的欧洲人,还是前往欧洲的非洲人,都陷入了一种无足轻重的尴尬境地,“世界如其所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人,那些听任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只要一跨过地理的分界,就成为了他者,找不到家乡,找不到祖国,找不到归宿,不论是战争时期,还是和平局势,不论是被统治的历史,还是独立的现在,对于每一个个人来说,都成了外部世界造就的东西,都必须接受“如今的世界”,就如被搁置在大陆和海岸中间地带的大河湾一样,从来没有通达的可能,大河湾的地理困境也是政治困境、现实困境,望过去总是被“白茫茫的一片”所遮蔽。

白茫茫是看不见终点的现在,当历史被断裂成“如今的世界”,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似乎只需要平静和简单。我为什么从东海岸的故乡来到这个处在大河河湾处的小镇,就是选择一种简单平静的生活,“我们只是活着,守着本分,沿袭着先人的活法。我们从来不问为什么,从来不记录。”这或许是很多非洲人的想法,活在现在,就是忘记那曾今统治过的阿拉伯人,忘记之后的欧洲人,也忘记这里为独立而进行的战争,甚至像父亲和祖父讲故事那样,不说出时间,“在他们看来,过去就是过去。”谁来了,对于这片土地来说,依然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所以“人们照旧过着日子,过去和现在之间并无断裂,而过去发生的一切都随风而逝。永远只有现在。”

 

编号:C39·2140825·1104
作者:【英】V.S.奈保尔 著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14年08月第1版 
定价:
ISBN:9787544272131
页数:293页

但是没有时间记忆的现在并非是安全的庇护所。当我进入大河湾,实际上我就是一个“他者”,一个“仿佛是私闯进来”的他者,“我不得不费尽口舌和那些持枪的人说好话,求他们给我和我的标致车放行”,禁区一般,还要用钞票去获得签证,但是“穿过一片树丛,紧接着又进人一片树丛”的现实对于私闯者来说,抵达的永远不是故乡。虽然身为非洲人,但是和东部海岸的世界不一样,这里有着保守和警惕,扎思贝为什么把我叫“爷”?为什么要用单膝下跪的传统礼节让我成为儿子费迪南的保护者?因为我是外国人,我说英语,而且我也不是被称为“先生”的欧洲人。“爷”是刻在我身上的一个符码,但是这样的符码表面上是尊敬礼仪,但实际上对于我来说,则是现实的尴尬和这块土地无奈的写照。

战争之后的和平局势,仿佛是大河湾重新开始成长的机遇,“人们开始返回镇上,城区的院落渐渐充实起来。人们开始需要我们能够提供的商品。就这样,生意又慢慢做起来了。”但是在大河和森林里,在天黑之后,对什么都没有把握,孤立无助的感觉又把人拉向一种残存的记忆里,“你会觉得这片土地把你带回到某些熟悉的东西,这些东西你过去了解,只是后来忘记了,忽略了,但它们一直没有消失。你会觉得这片土地把你带回到一百年前,带到某种亘古不变的状态。”不提及的时间,却处处在那里标注着,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很多人开始了自己对于现实的选择。扎贝思似乎遵循着古老的传统,作为一个拥有权能的女人,一个女先知,当别的女人用各种香水来吸引人的时候,扎贝思却用防护油膏来驱赶和警告别人。她处在保护之中,实际上只是处在小心翼翼的自我保护之中,如此脆弱。而对于下一代,她却希望比自己强,希望能够走出去接受教育,能够跳出无始无终的生活传统。而对于儿子费迪南来说,母亲的这种走出去却变成了自负,白衬衫,白短裤,这一套学校的制服,在小镇上很显眼,而他也以非洲新人类的方式出现,他鄙视母亲单膝下跪的仪式,认为那是土气和卑贱,作为公立中学的学生,他的目标是成为上等人,成为大人物,像殖民时代那样,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非洲,“萨林姆,你必须送我到美国留学。”这是费迪南向我提出的想法,美国预示着一个新的窗口,去美国留学不是意味着接受更好的教育,不是学习别人的文明,而是要让自己成为非洲的强者,再建一个属于自己的非洲。“非洲以外地方日渐堕落,而非洲在蓬勃兴起。”对于费迪南来说,他把自己和非洲划上了等号,或者是自我解救和民族复兴,但实际上变成了一种具有野心的民粹主义者,变成了对于弱肉强食这一非洲古老法则的忠实实践者,那些崇尚暴力的少年武士才是他崇拜的偶像。

而因达尔却是另一种人生观,他是放高利贷者或金融家的儿子,实际上他是非洲土地上的暴发户,同样来自非洲东海岸,同样是大河湾的“外国人”,在他看来,非洲的未来在欧洲,他穿着伦敦式的衣服,他去伦敦留学,他必须坐飞机,理工学院的地位,以及之后在领地的房子都让他有一种尊贵的感觉,而对于非洲的过去,他的行动准则是“践踏过去”,“抛弃那些关于过去的念头吧;把那梦幻般的迷失感视作平常。”践踏过去意味着完全拥抱现在和未来,这种拥抱其实也是一种冒险,一种纯粹的外来主义,而对于非洲这片土地来说,“践踏过去”也意味着背叛。

实际上在我面前,呈现的是一个万花筒般的非洲社会,这里除了费迪南的非洲新人类的自负和因达尔“践踏过去”的盲目崇拜,也还有像仆人梅迪一样两面讨好的人,像舒芭和马赫什冒险逃避追求幸福却又无法挣脱绳索的人,他把本地非洲人叫做malin,这个法语词意味着被追逐,被吞噬,“他们malin,是因为他们一直都:把人当成猎物。”而不管是谁,非洲人总是带着某种被隔绝的恐惧感,当他们谈论政治的时候,他们会区分“美国人”、“欧洲人”、“白人”、“比利时人”,但是,“我们要是谈论做实事的人、制造东西的人或搞发明的人,则不论自己是什么种族,一概说‘他们’。”因为他们没有国籍,他们不涉及政治,他们是和“我们”相对应的词,是和我们相联系的词。

远离政治似乎是非洲人在未知的现实里苟安的象征。而作为欧洲大陆来的神父惠斯曼斯,似乎是另一个象征。他对于这块土地坚守的是一个原则就是:“Semper aliquidnovi.”这句校训来自两千多年前的古罗马作家,意思是非洲“总有新的东西”。他还把码头大门残碑上的文字还原,Miscerique probat populos et foedera jungi,意思是:“各族融合,团结如一,深合他意。”神父,古罗马、拉丁文,惠斯曼斯来自欧洲,带着欧洲古典主义的观念,但是他不是为了统治非洲,而是希望在融合中让非洲更好地发展,他保存遗留在非洲土地上那些古老的物品,希望保存他们的文明,从而为融合之后的重建带来新的历史。但是他对非洲的热爱,对于森林信仰的感觉,却无情地被扼杀了,“他们到了桥上,所有卡车都停住了,他们的枪也弯了。”梅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河湾靠近的是战争,一声枪响,出游寻找古迹的惠斯曼斯神父死在非洲人的子弹之下,“他一死,我觉得整个世界也死了一小块。”这是应该保存的文明,这是应该坚守的历史,这是应该融合的未来,但是他的命运就像码头大门的残碑一样,被篡改了三个词,变成了和原文相反的意思。码头只留下残碑,只留下闹哄哄交易的人们,就像非洲的现实一样,前进、发展的那把枪“弯了”。

“在每一次退步之后,欧洲文明都会卷土重来,在河湾扎下更深的根。小镇会从头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进步。恢复和平之后,小镇不是单纯在重建,而是切切实实在发展。”这是神父曾经的寓言,在叛乱之后,神父被淡忘,但是小镇似乎正在实现神父预言。而一心安于现状,只想做点生意的我,在小镇重新恢复平静之后,却陷入了一种“归宿在哪里”的困惑,看起来各种各样的项目在启动,各个政府部门也恢复了生气,小镇成一个可以正常运转的地方了。但是像蚂蚁一样生活的现实依然存在,而那些年轻的军官却带着枪,开着吉普,四处偷象牙和黄金,“再加上奴隶就齐了,和过去的非洲没什么两样。”似乎历史是一个循环,“叛乱时期,丛林让我们感到压抑。现在,丛林让我们兴奋——未经开发的土地,未经发掘的宝藏。“但是在现实面前,似乎容易忘记那些先行者,“他们也曾有过和我们一样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新的危机,新的战争。纳扎努丁生活的乌干达,国王被赶下王位,被迫逃亡,而在东海岸,非洲人把阿拉伯人赶出了出去,实际上在不断的暴乱和战争中,非洲从来没有过希望的那种平静生活。

而在这个叛乱结束的地方,新的一切似乎正在发生。那块领地成为新非洲的一个标本,“总统心目中的宏图已经庞大到他自己都舍不得说出来地步。他要打造一个现代化的非洲。他要创造一个让世界瞩目的奇迹。他避开真正的非洲,由丛林和村庄构成的非洲,困难重重的非抄嘲,想要创造出不比其他任何国家逊色的东西来!”这是非洲的未来,这是非洲的独立?起先,这一切对我来说,是“愚蠢、嚣张、骄傲,也有伤痛”,是一个俗艳的骗局,“无论是下令建设的总统,还是从建设中大发横财的外国人,都对他们正在建设的一切没有信心。”但是不甘于平庸的我,在被因达尔带往新领地之后,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那种荣光,就像初来大河湾的时候,扎贝思称他为“爷”,就是一种尊重,而在这个带走廊的平房、空掉和舒适的假日组成的世界里,我体会到了一种高雅和现代,“我开始意识到,和他们相比,我们在镇上的生活是多么闭塞,多么贫乏,多么沉闷!我开始认识到领地上的社会生活的趣味,认识到这里新型的人际交往方式。”甚至在这里发现了被压抑的情欲,当我看到污秽中穿绿裙子女孩的腿的时候,才想到自己还有一种叫做情欲的风东西,以前在小镇上,只要进入妓院才能满足需要,而现在我似乎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历史学家雷蒙德妻子耶苇特用身体诱惑着我,让我感到非常甜蜜。

世界在一霎那被改变了,曾经的小心翼翼,曾经的保守安稳,曾经的渺小和脆弱,一下子发现了新的世界,“领地自有荣光,自有社交之乐和生活之趣,吸引我一次又一次过去。”从未甘于平庸的我感觉我交了好运,“撞上了可以和纳扎努丁多年前在这里发现的那种生活相媲美的生活。”其实是一种盲目,压抑之后盲目地爆发,而那种新鲜感、表面的荣华以及情欲的膨胀,都让我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另一个非洲。而在这个新的非洲标本里,依然有着关于宗教,关于独立,关于未来的交锋,费迪南和因达尔关于本土宗教的异化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而我在耶苇特的诱惑中却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无论是历史学家雷蒙德,还是漂亮的耶苇特,无论是坚持欧洲解放的因达尔,还是创造非洲自我神话的费迪南,其实都在一种虚幻的权势世界里,而总统无疑是这个权势的中心。

“总统是伟大的非洲酋长,同时也是群众的一员。他一方面搞现代化,另一方面也是一个非洲人,一个要找回自己非洲灵魂的非洲人。他有保守的一面,也有革命的一面,他无所不包。他既回归传统,又勇于前进,要在二〇〇〇年之前把这个国家变成世界强国。”建造非洲圣母崇拜、穿男仆制服为荣,以及发布一捆一捆的总统《格言录》,都仿佛是新的神话的开始,因为救了总统的母亲而和成为总统座上客的雷蒙德,却感觉到了这种神话的可怕之处,“那只是根手杖而已。是酋长的手杖。就和权杖、主教法冠一样,我想我们不应该到处寻找非洲的神话,这是个误区的。”但是对于他来说,命运却是无情地被抛弃。所以在一个领地的世界里,在感受了某种荣耀和权势之后,我也发觉了那潜在的危机,“我现在认识到了耶苇特在领地的真正处境,我也发现雷蒙德的故事可能是以讹传讹。我突然觉得,这屋子对耶苇特来说宛如囚笼。”在“不是征服,而是赢取”的情欲中,来自欧洲的耶苇特也完全是一种野性的象征,而她对于雷蒙德,就像欧洲和非洲的复杂关系,从来不是爱情。

而我和耶苇特偷欢无非也是为了脱离现在的生活,脱离一种沉闷、无谓的紧张,在某种权势的联系中发现“这个国家的现状”,而渐渐地,这样得肉体欲望就变成了一种耻辱,在每隔十天的电话中,在泡沫大床铺平之后,在梳妆台前梳妆的时候,“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关系中有种很苍白的东西。我就像一个温顺的父亲,或者丈夫,甚至像个女友,看着她为了情人梳妆打扮。”而对于因此而联系起来的政治焦虑,也慢慢摧毁了自己的自尊。肉体的宣泄只是暂时的欢愉,而过后是深深的自卑和耻辱,和这块土地一样,曾经有着领地的梦想,有着国家的未来,但是一切只不过是一种幻觉,本地头号商人诺伊曼离开了大河镇,马赫什和舒芭在忧郁开始狂躁,而雷蒙德也被总统失宠,而青年卫队被总统解散之后,小镇的局势也开始恶化,一切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

“总统表面上是在重申旧的原则,实际上是在承认和讽刺新出现的一些批评,比如非洲圣母崇拜,还有食物及药品短缺等。”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领地的非洲母子雕像被人敲掉,和殖民时代的雕塑、码头大门外的纪念碑一样,是一种毁坏,而那张“祖先的呐喊”的传单分明表达着另一种政治诉求:“祖先在呐喊。这片土地上曾经有很多伪神来过,但都无法和今天的伪神相比。……所谓敌人,我们是指现有的这些帝国主义国家、跨国公司,还有傀儡政权。还有编造谎言的伪神、牧师、教师。……我们只知道真理,我们认为这片土地属于其祖先正在呐喊的那些人民。我们的人民必须了解斗争。他们必须学会和我们共赴死亡。”非洲意义的大河湾又一次被推上了不知何去何从的转折点。

“压力非常大。压力败坏了一切,我第一次生出逃离的念头。”而我选择的地点是欧洲的伦敦,那个因达尔实现理想和作为榜样的城市,甚至和因达尔一样坐着飞机抵达,但是新的城市,新的文明,以及纳扎努丁女儿凯瑞莎订婚新的生活,却并不是我想要的一切,“但是我来到的欧洲——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会来到这样的欧洲——既不是古老的欧洲,也不是新的欧洲,而是萎缩的、庸俗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欧洲。”而因达尔也遭遇了组织惨败的命运,从非洲到欧洲,只不过从一种现实到另一种现实,永远都在世界的外部,永远都在如今的世界,而我回到非洲,“结束那里的生意,把自己拥有的尽可能变现,然后在别的地方重新开始”的想法也无法逃离现实的羁绊,第一次来到了首都,“但是经过了欧洲之旅,伦敦还历历在目,所以首都虽然大,却显得脆弱而粗糙,只是欧洲的影子,像是森林尽头的幻象。”那和非洲有关的森林在哪,大河在哪?只不过是一种影子的生存,种种欲望到最后都变成了一个破碎的梦。而在大河镇,随着总统宣布激进化政策的实施,我的所有资产都被国有化,我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在生存的压力下,我学着因达尔“践踏过去”,开始冒险做黄金和象牙生意,但是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仆人梅迪的举报使我锒铛入狱。

这里没有计划,没有法律,一切像是游戏,而我遇到的是已经成为政府官员的费迪南,但是这不是他梦寐已久的理想实现之地,他和所有人一样,陷在一种没有归宿的恐慌中,公立中学的学生、理工学院的学生、非洲新人、汽船上的一等舱乘客,都成为了过眼云烟,“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知道。我们在被人谋杀。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所以每个人都变得这么疯狂。”他帮我出狱,但是这块土地已经充满了恐惧,充满了威胁,“听说不久会有一场重大的行刑,总统来访的时候也会参加,届时他会听到自己的敌人唱出赞美自己的诗歌。”死亡伴随着赞歌,这是畸形的现实,而这片土地,在经历了战争与和平,经历了独立和叛乱之后,又回到了现实的困境:“这一片土地经历了多少变化!河湾处的森林,人群汇合的地方,阿拉伯人的定居地,欧洲人的前哨,欧洲式的郊区,湮没文明的废墟,罩着光环的新非洲的领地,如今,又成了这个样子。”无论谁,似乎都在迷惘中,而对于我来说,只有离开,

“汽船又发动了,在一片黑暗中沿河而下,离开了打仗的区域。空中肯定满是蛾子和各种飞虫。探照灯开着的时候,能看到成千上万的虫子,在白色的灯光下,白茫茫一片。”在总统到来的这一天,我在河面上寻找自己的方向,可是白茫茫的一片也还是这森林尽头的幻象,走出去可能意味着下一个循环,因为归宿只不过是一个“没有了可以返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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