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23《等待戈多》:只有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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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斯特拉贡  应该在今天等待吗?
弗拉第米尔  他是说星期六。(略顿)我觉得。
  ——《第一幕》

12月23日,寒潮影响下的晴朗冬日,周末的星期六,打开撒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取出夹在里面的巨幅肖像画,深蓝的色调和这个寒冷的冬日分外契合,上面除了贝克特的头像外,还有剧中的一句经典句子:“世界上的眼泪自有其固定的量。某个地方有人哭起来,另一个地方就必然有人停住了哭。笑也一样。”是剧中的波卓说的,当时他对爱斯特拉贡和弗拉第米尔说到了要把幸运儿送到救世主市场,认为只有把他宰了才是把他赶走的最好办法,于是幸运儿哭了起来。眼泪有着固有的量,有人哭多了有人便少了,笑也一样,所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波卓就笑了。

幸运儿在哭泣,波卓在笑,但是那张可以立起来的肖像海报里,贝克特没有笑也没有哭,他只是冷眼地看着,看着自己的时代或者我们的时代发生的事,正像波卓接下去说的话:“如此,我们就不要去说我们时代的坏话了,它并不比以往的时代更糟糕。我们也不要去说我们时代的好话了。让我们别说了。”在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中,在一次又一次地打破沉默中,波卓不想说“我们的时代的坏话”,也不说“我们时代的好话”,和哭,和笑,一样,都有着固有的量,都大同小异。一张海报和一出戏剧,一句经典和一个时代的注解,仿佛是对当下的一种应景解读:我们的时代并不比以往时代更糟,也不必任何时代更好,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喜剧和悲剧,都有它的笑和泪,都有它的寒冷和晴朗,也都有它的沉默和言说——当看到贝克特逝世的时间:1989年12月22日,昨天就是他逝世34周年的日子,是不是阅读是对他的一种致敬?是不是“等待戈多”也是我们的故事?是不是他的时代也是我们的时代?

从1989年的逝世到2023年的阅读,时间被连接在一起,仿佛是被忽视而发现,而时间的另一面则来自于这个“星期六”:爱斯特拉贡问弗拉第米尔,等待戈多是不是应该在今天?而弗拉第米尔却说:“他是说星期六。”但是这个回答和爱斯特拉贡的“应该”和问号一样趋向于一种疑惑,因为他说“我觉得”,星期六是不确定的,“哪个星期六呢?”星期六和今天并不是唯一对应关系,因为“今天”是此时此刻正在等待的今天,而星期六是这个星期六,是另一个星期六,是可能的星期六,“今天是星期六吗?难道今天不可能是星期日吗?或者是星期一?或者是星期五?”在爱斯特拉贡的一系列一文中,连“今天”的唯一性和在场性也不存在了,甚至还可以是星期四,所以“我觉得”的弗拉第米尔也进入到了疑惑之中,“那怎么办呢?”他畏惧地环顾四周,景色中并没有铭刻着星期几,只有当爱斯特拉贡说:“假如昨天晚上他白白地空走了一趟,却什么都没见到,那么,你以为他今天就不会来了吗?”才将两个人对于星期六的疑惑拉回到了“今天”以及和今天有关的昨天:如果昨天、昨天的他来过这里,那么今天连同今天的他都将回到唯一的存在,都将回到现场。

星期六也可能是星期日、星期一、星期五或者星期四,星期六也可以是前一个星期六、后一个星期六,于是在打开书、拿出海报、确认逝世34周年的这个星期六也变得模糊了,它和“今天”之间缺少了唯一的联系,它和“等待戈多”之间变成了脆弱的关系,这种对确定性和在场性的取消是不是贝克特故意强化“等待戈多”的无意义?是的,等待戈多所指涉的是等待,是戈多,是等待戈多的渴望,到最后都变成了疑问:谁在等待戈多?为什么要等到戈多?他们如何等待戈多?——戈多到底是谁?“等待”是一个关键词,当两个人从乡间的一条路上出现,当爱斯特拉贡开始极力脱鞋子,当弗拉第米尔摘下自己的帽子寻找什么,他们第一次说到了“等待”,“你要我对你说些什么呢?你总是要等到最后一刻。”这是爱斯特拉贡说的话,弗拉第米尔若有所思之后重复了“最后一刻”,然后说,“那很长久,但是那将很美好。”但是等待只是等待,当爱斯特拉贡建议“咱们走吧”,弗拉第米尔说:“咱们不能走。”对于爱斯特拉贡“为什么”的回答是:“我们在等待戈多。”

等待是为了等待最后一刻,等待是为了等待长久和美好的最后一刻,这最后一刻是不是就是“等待戈多”的全部意义?的确,当贝克特让两个人上场,的确是在走向最后一刻,爱斯特拉贡使劲地拽着鞋子,想要把它脱下来,但是精疲力尽之后他说:“真拿它没有办法。”鞋子或者像是他的命运,种种努力都不会改变什么,拿他没办法就是无奈,甚至是走投无路;之后的弗拉第米尔说:“咱们还不如手拉手从埃菲尔铁塔上跳下来呢,当第一批跳塔的人。那样的话,咱们还算很体面。”要成为第一批从埃菲尔铁塔上跳下来的人,不是为了追求极限之刺激,而是为了“很体面”,这是不是对于最后一刻的极致追求?人生是爱斯特拉贡那双“那他没有办法”的鞋子,是弗拉第米尔拿不出东西的帽子,既觉得自己滑稽,又充满了畏惧,但最后一无所有。于是在两个人陷入无奈的时候,他们说到了“是不是要忏悔一下?”爱斯特拉贡问:“忏悔什么?”接着又问道:“说说身世?”之后又以怀疑论者的口吻说:“我不知道它是有上帝还是没有上帝。”

编号:X38·2231106·2025
作者:【爱尔兰】萨缪尔·贝克特 著
出版: 湖南文艺出版社
版本:2022年08月第1版
定价:49.80元当当24.90元
ISBN:9787572605826
页数:176页

等待戈多像是他们在等待最后一刻,而在“等待戈多”的过程中,他们说到了体面地从埃菲尔铁塔跳下,说到了是不是应该忏悔的身世,说到了关于上帝的存在和不存在……“等待”是一种等待,但更是从等待的目的中转身回到等待本身,而等待本身更是凸显了他们曾经不是等待的行为,弗拉第米尔劝解爱斯特拉贡,说:“你要理智一些,你还没把一切都试过呢。于是,我就继续奋斗。”于是他沉思着梦想着他的奋斗,所以在等待之前弗拉第米尔是一个有着理想并为之奋斗的人,而当弗拉第米尔说爱思特拉贡“本来应该是个诗人”的时候,爱斯特拉贡却强调说:“我本来就曾是个诗人。”一个是奋斗者,一个是诗人,他们对未来都充满了期望,他们都保持着激情,但是为什么最后要去等待?因为人生会发生改变,“救世主。两个盗贼。他们说,其中一个得救了,而另一个……受到了惩罚。”遭受了什么而得到惩罚?而即使得救,也是“从地狱中”得救,于是开始痛骂“救世主”——也正是在这种转变中,他们开始等待,而且等待戈多。

在星期六等待戈多,在乡间的那棵树下等待戈多,在今天等待戈多,“他应该在这里”是等待的全部理由,即使今天他不来,明天还要继续等待,明天不来,后天还要等待,以此类推,“直到他来了为止。”戈多是应该来的,戈多应该在这里,戈多在等待中和他们拴在一起,“他是叫戈多吗?”爱斯特拉贡对于戈多以及“应该”提出了问题,弗拉第米尔的回答是:“我想是的。”应该而不确定,在等待中,应该却最后变成了确定,而在等待无果中,应该又变成了不确定——直到出现了波卓和幸运儿,他们是对不确定的“等待”的一次消解,却也成为对于“等待”的一种旁注,他们让“等待”以及等待之前发生的故事变成一个看见的现实。

贝克特:我们不要去说时代的好话

恐怖的叫喊打破了此前两人等待的状态,波卓拿着一根绳子牵着幸运儿,幸运儿拎着一只很重的旅行箱,波卓又用鞭子赶着幸运儿——“幸运儿”当然是反讽,他其实是不幸的,波卓和幸运儿之间的关系像极了主任和奴仆,像极了控制和被束缚的关系。波卓把自己叫做“神圣的起源”,大口吃着骨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还威胁说把幸运儿宰了是最好的办法,所以眼泪的量是固定的,时代不说坏话和好话。作为主人的存在,波卓想要的就是这固有的关系,而且他把幸运儿的存在看做是自己得到“至高无上的美、至高无上的善、至高无上的真”的唯一原因,对于自己不可改变的地位,他说:“过去,人们有小丑。现在,人们有鞭子。那些该挨鞭子的就得挨鞭子。”所以拥有表的波卓不相信时间,“时间停止了”。而幸运儿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开始独白,“恰如普万松和瓦特曼新近公共事业的存在本身所显示的那样一个白胡子的嘎嘎嘎的上帝本人嘎嘎嘎超越时间超越空间确确实实地存在在他神圣的麻木他神圣的疯狂他神圣的失语的……”没有标点,是一气呵成,里面有白胡子的上帝,它是超越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它是神圣的也是麻木的,是疯狂的也是失语的,所以和自己一样,人生活在折磨中在火焰里。幸运儿的独白构成了对波卓的威胁,他在幸运儿长段的独白中开始垂头丧气、厌烦、痛苦、呻吟,最后拉了绳子。

波卓和幸运儿构成了一对紧张的关系,他们就是隐喻命运无法改变的现实,即使幸运儿的独白让人难受,波卓还是用绳子拉回了自己的主人地位,而作为听众的弗拉第米尔和爱斯特拉贡也都扑上去,最后幸运儿闭嘴,幸运儿倒下,幸运儿再也不会思考。波卓是要维护自己的地位,而弗拉第米尔和爱斯特拉贡如此做的原因也许是看到了他们的理想覆灭的过程,所以阻止这一种对命运毫无意义的反抗,弗拉第米尔的“这就是命啊”发出的是对自我的一声喟叹。当波卓和幸运儿离去,两个人又回到了等待的状态,只不过这次的等待变得更为坚定:“只需要等待就成了。”而另一方面,对等待却也变得更加不确定:“这很可能。就只有咱们没怎么变。”发生的一切,遇见的波卓和幸运儿,是不是也和等待一样,是不真实的?但是当第三个人——一个男孩子出现,他们又被拉回到等待之中,拉回到“等待戈多”的确定之中:男孩子叫出了弗拉第米尔的名字“阿尔贝先生”,男孩交出了戈多的一封信,也说出了戈多来的确切时间:“戈多先生对我说让我对你们说他今天晚上不来了但是他明天一定来。”于是两个人说好明天继续在这里等待,说着可以分手“他们并没有动”,也是对于等待和等待戈多确切性的一种态度。

男孩子的出场是确认了等待的意义,是确定了戈多的到来,男孩子无疑是一种希望的象征——出场的波卓和幸运儿代表着对立关系,他们构建的是现实层面的命运;出场的男孩子是一种希望,他是等待中的信使,打开了等待最后的归宿之地。而明天是今天,和今天一样是确定性的存在,但是明天在等待中变成今天是不是也是一种无意义的重复?是不是也无法和星期六建立必然的联系?“次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两个人又走在一起,又在树下,又说起了“他们”,当然又遇到了波卓和幸运儿,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实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甚至以为波卓和幸运儿出来的时候就是戈多,“那是戈多!我们得救啦!快去迎迎他!来吧!”——戈多是等待的戈多,也是命运改变中的戈多。波卓已经变成了瞎子,喊着“救救我”,祈求怜悯,“有那么一天,当我醒来时,我就像命运之神那样瞎了眼。我有时候还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还一直在睡梦之中。”波卓的遭遇就是等待中的改变,也正由此,弗拉第米尔找到了等待的意义,“我们在这里做什么,这才是我们必须问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很荣幸,我们知道它的答案,是的,在这一场巨大的混乱中,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们等待着戈多的来临——”等待的过程即意义,而爱斯特拉贡认为,“我们生下来都是疯子。有些人还一直都是疯子。”知道自己是疯子,知道人生充满苦痛,这是疯子的理性,也是理性的疯子,而等待看似毫无意义,不正是意义之所在?

“跟别的日子一样的有一天,他变成了哑巴,有一天,我变成了瞎子,有一天,我们还将变成聋子,有一天,我们诞生了,有一天,我们还将死去,同样的一天,同样的一刻,这对你来说还不够吗?她们跨在一个坟墓上催生出新的生命。光明闪亮了一瞬间,然后,又是黑夜降临。”波卓的话揭示的是命运的轮回,诞生而死去,死去而复活,没有过去和现在,没有现在和将来,现实就是这样的存在,它没有奇迹,它只是发生。当然男孩子也来了,他还是叫“阿尔贝先生”,还是交出了信,还是说戈多明天会来,但是男孩子不是昨天的男孩子,正如今天不是昨天,明天也不是今天,而那个戈多也早已经不是曾经的戈多,他永远是明天的戈多,永远是等待的戈多。

“一切都死了,只有树活着。”也许这是等待的所有意义,等待而活着,等待而从死中活着,等待而从无意义的等待中活着——但是活着的树也是死亡的一种征象,“咱们明天上吊吧。”即使戈多来了,得救也是命运从地狱中得救。所以等待是等待本身,等待是等待的意义所在,当等待从希望变成失望,当等待期望得救,等待也将不复存在,戈多也将只是一个符号:这是贝克特站立的星期六,这是等待发生的星期六,而回到今天之前的昨天,回到贝克特死去的昨天,回到荒诞派戏剧注解现实的昨天,那个“铊中毒”的受害者一直在等待,等待是对于正义的等待,是对于真相的等待,但是荒诞剧在“他们站着不动”时推向了再也等待不来的一天:这是黑夜最长的一天,这是死亡发生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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