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30 《战地摄影师》:它突然成了你的故事
特写,是一个光头的孩子,大大的脑袋,惊恐的目光,扭曲的脸,而背后是废弃的房屋,是阴暗的街道,远和近,动与静,黑与白。这是定格的瞬间,这是凝固的时间,没有声音,没有过程,但是在这影像的世界里,却仿佛能听到周围的混乱声,炮火的爆炸声,孩子的喊叫声,如此挣扎,如此痛苦,像要把世界的一切撕扯开来。它已经不再是一副静止的照片,你能听见上一秒发生了什么,你也能看见下一分钟将会发生什么。
这是苦难的瞬间,这是历史的一帧,而站在孩子和这个世界面前的,永远有一个手拿照相机的人,永远有一个在现场的人,永远有一个记录历史的人,战地摄影师詹姆斯·纳切威按下快门的时候,世界已经打开了一扇最接近现场的门,它让你进入,让你在场,让你看见,让你思考。是的,詹姆斯·纳切威用他的相机打开了无数扇门,定格了无数个瞬间,记录了无数个历史。1980年的那个夜晚,詹姆斯·纳切威忽然从睡梦中醒来,“我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生命中写下些什么。”那时,他已经是一个战地摄影师,已经在最近的战场上感受到了什么,而仅仅感受似乎还不够,仅仅记录似乎还不能满足,于是,“为了那些人民,为了记录罪魁祸首的战争。”这一个夜晚改变了生命的行走轨迹,这一个夜晚他开始用生命体会冲突的含义,他再次出发,为的是更靠近现场。
| 导演: Christian Fre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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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涵盖着种种的不幸。”在苦痛、鲜血和死亡的前线,詹姆斯·纳切威用镜头记录冲突,记录战争,CNN国际新闻负责人克里斯蒂恩·阿门普尔对他评价说:“他是一个心地残忍的人,他拼命干这种事,因为他对战争有着特殊的感觉,他必须进行思考。”对立的战争,制造了冲突,也制造了死亡,“当柏林墙倒塌之后,战争不再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战争实心的冲突。”冷战之后,不再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冲突,可能是民族之间,种族之间,那种冲突已经变得随处可见,而这种改变也带来了生命的脆弱。“这里是战争的靶子,这里一直是靶子。”冲突已经渗入到普通人的生活里,那妇人一句“儿子来了”,等待的却是冰冷的尸体,是残酷的现实。当詹姆斯·纳切威和克里斯蒂恩·阿门普尔和很多记者进入科索沃死亡现场的时候,他们穿好防护服,戴上口罩,“踏着成片尸体前进”,在这个病菌横行的地方,你在现场也意味着你会卷入到死亡中去,如此逼近,“它突然变成了你的故事。”这是一种再真实不过的经历,詹姆斯·纳切威说:“我发现自己进入了历史。”历史是悲痛的情感,历史是残酷的命运,历史是就在身边的死亡。但是那成片尸体之外,却是两个没有任何防护的孩子,他们手拿鲜花,向着死去的人抛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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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地摄影师》海报 |
“我尊重见到的一切,并去了解我尊重的东西,然后从他们的立场去思考问题。”这种尊重是对生命的尊重,而詹姆斯·纳切威就是用他的相机反映生命的内涵,用他的镜头表达生命的抗议。而这种生命的痕迹并非只在硝烟弥漫、冲突不断的战场上,也在另外的场合里。在印尼的雅加达,詹姆斯·纳切威将镜头对准这里的难民,他们住在破旧的房子里,他们生活在铁轨旁,妇人正在烧菜,一列火车从身旁呼啸而来,那么近,仿佛随时可能把她虚弱的身体带进冰冷的铁轨。詹姆斯·纳切威最后把镜头对准了在两条铁轨间生活的一家人,父亲的一条腿被叛军砍掉了,他和全家就住在铁轨中间,在詹姆斯·纳切威的镜头里,他和自己的孩子在河边洗澡,他拄着拐杖在铁轨上行走,他到汽车旁边去乞讨……在定格的照片里,在黑白的影像里,却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苦,只有迷惘,只有麻木,只有漠然。而在刚果种族冲突的现场,那么多尸体堆放在一起,这个有一亿人离开家园的国家,到处都是地狱般的死亡,很多侥幸活下来的人只想尽快死去,因为活着因为这无休止的折磨,无休止的痛苦。詹姆斯·纳切威用他的镜头记录着这一切,但是却无法理解,为什么生命在这里却意味着噩梦,“是谁把他们推向地狱?”
或许没有答案,而詹姆斯·纳切威似乎并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在他深深的思考中,他只有用自己的相机把人们带向现场,让更多的人感受生命的苦难,让更多的人思考生命的意义。“他的头脑中有一部受苦受难的图书馆。”只有把看见的东西变成自己的故事,只有把瞬间写成自己的历史,才能把真实的现场定格,才能让更多的人回到现场。在南非,炸弹就在身旁爆炸,在巴勒斯坦,他强忍着催泪弹对眼睛的伤害,但是他没有放弃过手中的照相机,没有及时、准确地按下快门。“对交战双方保持中立,要镇定,要友好,也要敢于冒险。”爆炸声、警报声就在身边响起,很多人刚刚还在那里投掷石块,就在一刹那,便推向了死亡,而詹姆斯·纳切威也在死亡的边缘,有时候是本能,有时候是经验,使得詹姆斯·纳切威能够一次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只要有战争,我就要坚持下去,永远坚持下去。”这是詹姆斯·纳切威的信念,而他的本能或者经验只为了接近更多的现场,为了定格更多的瞬间,为了记录更多的历史。
而对于詹姆斯·纳切威来说,记录永远只是摄影师的原始作用,让人们进入现场,并且思考生命,思考战争,才是最主要的,所以在那些定格的痛苦表情里,那些扭曲的画面中,那些最近的死亡现场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反战情绪,摄影唤醒的是人性,而这种唤醒或者是结束战争的最好武器,所以实际上他的照片具有为寻求和平而进行谈判的意义,不是吗每一个人都能去现场,但是每一个人能从照片的世界里解读生命,这就是30余年来詹姆斯·纳切威冒死进入现场的意义,“从我打算做摄影师那天起,我就打算做个战地摄影师,因为我坚信,只要照片能揭露战争的真实面目,我所拍的照片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反战照片。”詹姆斯·纳切威说。而对于照片的反战意义,詹姆斯·纳切威在2007年TED大会上发表的演讲阐述得更为明确:“摄影师不但记录了历史,他们还改变了历史运行的轨迹。他们的照片成为了我们大家共同的一种认同,这样的集体认同慢慢的演变为集体良心,此时,改变不但是可能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一个人的视角变成集体的视角,一个人的看见变成大家的看见,这或许正是摄影机赋予的人文意义,而在詹姆斯·纳切威30多年的战地摄影师经历中,正是将人类的悲悯和对生命的关切,放在无限近的现场,使得他成为“最勇敢、最重要的战争摄影师”之一,他获得过5次战地摄影最高奖罗伯特·卡帕金奖,还捧得两次尤金·史密斯人道主义摄影奖。这些奖项是对于他的褒奖,但是对于詹姆斯·纳切威来说,成功和认同并不是他战地摄影师事业的全部,甚至对他来说,还是一种煎熬,“作为摄影师,我最大的痛苦在于我知道自己的一切名声和利益都建立在别人的苦难之上,这让我每天挣扎煎熬。”但是这样的煎熬并没有让詹姆斯·纳切威离开现场,而成为一个旁观者,“如果有一天,我的野心超越了我的同情心,那时的我就失去了灵魂。”詹姆斯·纳切威正是用这样的灵魂煎熬却无限接近现场的方式,记录了苦难,记录了残酷。
在垃圾场里,他忍受着恶臭拍摄在那里拾荒的穷人,他们没有梦想,他们每天做着同一件事,只为了能够生存下去。而在硫磺矿里,那些人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没有任何治病的药,就在那呛人的现场,弥漫的是毒气,听到的是咳嗽,但是对于詹姆斯·纳切威来说,他也同样要进入这样的现场,他用围巾掩着鼻子,但是仍然不断咳嗽,停歇一下,继续对准那些光着膀子在烟雾中生产作业的穷人,他的难受,他的痛苦,也完全出现在镜头前,“我自己也在不断拓展这种工作。”
实际上,在他的镜头前,别人演绎这生命的苦难,演绎着战争的残酷,而当他成为镜头前的主角,当另一个镜头对准他的时候,这一段历史其实已经成为一种双重历史——别人的历史和他的历史。是的,讲述詹姆斯·纳切威故事的,是另一部摄像机,是另一个现场——从1999年6月到2001年6月,瑞士著名电视制片人C·弗雷跟踪采访纳切威的足迹,他将一架特制的超小型摄像机挂在纳切威的照相机上,詹姆斯·纳切威和他摄影机看见了一切,而摄像机又让观众看见了詹姆斯·纳切威和他的摄影机,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按下的快门声,都无比真实地将观众带回到现场。
“它突然成了你的故事。”历史里的那些故事是难民的故事,是穷人的故事,是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失去生命的那些人的故事,当然,也是詹姆斯·纳切威的故事,是所有接近现场的观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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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尘与雪》:当爱由河流汇成大海
顾后: 隐没在无雪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