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30《石门》:作为工具化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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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门》的条目从豆瓣上消失,这一“事件”在未观影之前似乎是一件容易被忽略的事,因为从豆瓣上消失或者从未进入豆瓣条目的电影,实在不算少数,而且此前一直不知道独立电影人黄骥和她的丈夫大塚龙治,也没有看过他们拍摄的“女性三部曲”的前两部《鸡蛋和石头》和《笨鸟》,于是“消失”在某种程度上替代了未有所闻的状态,甚至于“消失”就是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无”,直到147分钟的电影呈现在眼前,直到厚厚的“石门”横亘在面前,才确认“消失”一定是被动语态,它看似让一部电影从被看见的世界中去除,实际上越是凸显了它无法被抹除的命运。

就像林森,一个20岁的大学生,一个学习空乘的女孩,一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女人,却在命运面前抹除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身份和生活,以一个工具化的肉身,承担起生孩子的任务,“妈妈没有缘分拥有你,找个好人家生活吧!”生生地将自己从母子的生殖行为、伦理关系和情感纠葛中剥离出来,甚至断裂开来,让母亲不再是生下孩子的母亲,让孩子不再是渴望母爱的孩子,剥离和断裂,最后去除了血缘关系,在他们中间仿佛就是那一道厚重、冰冷、牢不可破的石门,当关闭的那一刻,只有孩子的哭喊声,之后母亲的疼痛感,它们却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挣扎,从此再无纠葛——最后一场戏就是这种“石门”式隔离的写照:刚出院的孩子和林森坐在车上,孩子开始哭泣,林森还没有从产后的虚弱状态中恢复,而旁边也无帮助和照顾的父母和男友,终于母子在一起的状态被打破,林森打开了车门,一个人走到车下,然后拍打着身体以缓解疼痛,慢慢从镜头前走出,此时雨滴落在车窗里劈啪作响,此时孩子嗷嗷待哺的哭声更甚,此时只有一个空镜头之后的黑屏。

在只有声音的世界里,孩子是孩子,林森是林森,他们隔着车窗,他们隔开在车里和车外,仿佛就是两个个体、两种命运未来未知的走向。声音在最后的场景中完成了无人的叙事,而在电影一开始,也是声音的叙事:风铃声清脆地响起,夜晚的红色电话亭里,那扇门被风关住又被打开,隐约的狗吠声传来……也是空镜头,声音像是在完成人应该完成的事,但是在电影首尾的呼应中,人物消失了,关系消失了,甚至故事也消失了,在人物、关系和故事消失的现实里,只有声音在蔓延,只有声音沿着人无法主宰的方向前进,一切都变成了随机和偶然,一切都不被设防,一切都叫宿命。

导演: 黄骥 大塚龙治
编剧: 黄骥 大冢龙治
主演: 姚红贵 刘龙 黃小雄 肖子龙 Cui Chu 任小雨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汉语普通話 / 石门方言
上映日期: 2022年8月31日
片长: 148 分钟
又名: Stonewalling

为什么命运会如此无力?是因为在呈现为赤裸的金钱关系、交易行为中,人身上的一切情感因素、伦理关系都会慢慢剥离而剥落。林森学的是空乘专业,她在男友的帮助下学习了英语口语的初级班,为的是参加空乘的面试,为的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为的是和那场丹尼尔老师在场的酒会一样,乔乔和晓君从此去往澳大利亚“开启人生新篇章”。这时对于林森来说,未来意味着令人羡慕的工作,和男友的爱情,以及改变现状的生活,但是随着林森胸口感到一阵疼痛,她的故事由此出现了转向:她怀孕了。未婚先孕,当然不是大事,但是给她生活带来疼痛的时候,她也从少女变成了未婚妈妈,身份的转变会带来生活的改变,而林森的改变却是彻底的:男友坚决不要孩子,因为他认为林森还要面试,还要学习,还要为空乘努力,“生孩子为错过机会。”在男友表达态度的时候,其实所谓的爱情已经开始从生活中剥离了,男友只是让她成为改变生活的一个工具,所以在林森说堕胎的时候,他因为忙于主持没在她身边;在林森说因为家里的事想要休学,他也没有出现;最后出现的时候,林森已经挺着大肚子了,知道林森生孩子只是为了父母还债,他也没有反对,甚至没有因为自己身为父亲而指责林森的非法“代孕”,甚至最后决定离开林森而去,在雨中大肚子的林森拿出英语培训费还给他,是这场爱情彻底物质化的最后讽刺。

爱情被去除了,林森在这场生子过程中和父母之间的亲情也慢慢被剥离了。母亲开办了一家个体诊所,诊所因为发生了医疗事故需要赔偿,而母亲又无力赔偿,她每天做的事情就是陷在三无产品的传销中,做“微商”似乎是母亲认为唯一可以解决问题的办法。当林森知道后,像母亲提出了把孩子生下来,让孩子抵消医疗事故造成的债务。对于林森的这一想法,母亲一开始予以反对,她站在“母亲”的角度对林森结交男友,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怀孕提出了批评,这看起来也是一个母亲应该做的,所以她决定让林森打掉这个孩子,但也仅此而已,当她用诊所里的药物涂抹林森的乳房,缓解乳房肿块带来的疼痛,她实际上把自己的女儿当做了病人,和那些躺在肮脏的床上接受非法治疗的病人一样,林森和母亲的关系完成了一次重建。而这不是最后的关系,林森说自己不想堕胎,不想让孩子死在自己的肚子里,所以她要生下来,生下来为母亲还债,母亲一开始没有接受,但是后来却同意了,同意意味着她把林森当做了还债的工具,把林森的生产过程当做了一次商品乃至物品意义上的“生产”,所谓的亲情,所谓的伦理,在这个决定面前荡然无存。

《石门》电影海报

男友的选择去除了怀孕中的爱情成分,母亲的决定去除了生产过程中的亲情和伦理关系,当爱情、亲情和伦理逐渐从林森的身上、生孩子的过程中剥离,所谓怀孕,所谓生产,都变成了一种产品制造,而林森带着疼痛的身体也完成了工具化转变。而这个故事的冷酷一面更在于,这一切不是林森被迫做出的决定,不是林森反抗无果而接受的命运,而是她主动承担的,这才是命运真正无力的写照,正像在孕检后林森将孩子的资料给了那个因为医疗事故而失去孩子的“表妹”,但是“表妹”玩着手机,连看都不看林森一眼,最后将资料丢给了林森,说了一句:“你太天真了。”天真注解了林森这一决定和行动的幼稚性,试想,生下孩子为母亲还债,孩子就是金钱的替代品,当一个从自己身体里生下的骨肉成为别人家的孩子,自己从此不见或许可以忘记这件事,但是另外的父母要如何对待孩子的生长?孩子又如何面对自己的未来?这里有更为复杂的伦理问题乃至法律问题,如果这一切只是用这么简单的方式可以回避,这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当林森将自己的身体、身体里的子宫,以及怀孕和生产过程中的疼痛都当做是度过家庭危机的一种付出,这的确出自作为女儿的一种善良、懂事和爱,但是这就是一种代孕行为,在伦理意义上,她不再是母亲,和孩子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种残忍,而在法律意义上,这更是一种违法,用违法的方式来堵住母亲犯下的罪,也不再是善良、懂事和爱。但是当林森主动做出选择,主动承担疼痛,甚至天真幼稚地实施代孕计划,她当然也是迫不得已,而这种迫不得已成为中国女性命运的一种缩影。她让自己的身体成为一个工具,其中的疼痛她一个人承担,其中的苦楚她无处诉说,夜晚她喘着气抚摸着肚子,过年了她把自己关在诊所里还骗爷爷暑假回去看他,肚子剧烈疼痛,她只能弓着背仆在床上……

不仅仅是代孕,她还要化名为“小雨”,去做各种促销赚钱,还去做志愿者;也不仅仅是林森个体的命运,那些被问及身高体重年龄甚至用“移动一下让101-102=1”成立的算术题测验智商的女孩们,不也是无数个林森?她们必须面对的就是那扇厚重、冰冷、牢不可破的石门,并且凭一己之力找到容身之所。没有声嘶力竭的喊叫,没有挥动拳头的反抗,没有理想主义的逃离,只有面对,痛苦地面对,屈辱地面对,沉默地面对,黄骥和大塚龙治用克制却残忍的方式一层层将希望剥落,而那个镜头里的林森才是真实的林森:戴着口罩,闭着眼睛,呼吸是自己的呼吸,然后低下头摘下口罩,继续换上新的口罩,依然闭眼,长镜头里只有沉默和隐忍,一如世界的冷漠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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