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1-30《帕戈罗格》:世界末日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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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名:Ro.Go.Pa.G.,就是Rossellini、Godard、Pasolini、Gregoretti四个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它们指向四大导演罗西尼里、戈达尔、帕索里尼和格雷戈蕾蒂,当四位导演合力拍摄一部电影,当一部电影成为一个合集,其内在的组合逻辑,也许就是片头的那句话:“它们只限于讲述世界末日的快乐开端。”一个进口被打开,如何看见那个世界末日?而当“世界末日”与“快乐开端”结合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就是某种悖论,以及悖论后面的反讽?

世界末日似乎远离现实,远离现在,它在未来的时间终点里将人类带入某种覆灭的深渊,如果按照这种逻辑,那么在四个故事里,或许最直接能体现世界末日情境的也许就是戈达尔执导的第二故事:Il Nuovo Mondo——新世界。“我”爱上了亚力珊德拉,这是从几个月前的邂逅开始的爱情,即使那个11月30日晚上亚力珊德拉承认爱我从而进入了全新阶段,这一切也发生在昨日,而从昨日到今天,时间是按照逻辑发展的,所以,“我”说:“我将符合逻辑地叙述。”符合逻辑的叙述,是要进入符合逻辑的时间?是要讲述符合逻辑的故事?

可是,一切似乎并不是符合逻辑的,从“昨日”来看,当亚力珊德拉承认爱我,我却因为激动昏睡了两天,那期间发生的故事或者就成为了一个空白;而到了“现在”,我约了亚力珊德拉喝咖啡,但是当我一个人在咖啡厅里等了半天,她也没有出现,等我再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被告知在游泳池里。于是我去了游泳池,的确看见了正在游泳的她,但是我却看见她上来之后走向了另一个男人,并且伸出手拥抱了一下。“我嫉妒了。”我回到房间,亚力珊德拉似乎早就在那里了,她问我的是:“要不要可口可乐?”我问她为什么约好了不来,她说有事去了游泳池,当提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却说,以前一直没有见过,只是一个陌生人。

两个人无论是对坐,还是各自干事,都没有那种爱的感觉,我抽着烟,她在卫生间换着衣服,后来有过某种争执,我甚至也推了她,她却说了一句:“你伤害了我。”而当我问她:“你爱我吗?”亚力珊德拉伸出手,将双手围住我的头,说了一句:“我以前爱你。”这个动作后来还出现过一次,那时似乎两个人有些和解了,她在我的床上睡了一觉,我趁她入睡出去买了报纸回来后她醒了,她告诉我要和女友出去一下,为了证明她没有撒谎,我拨通了女友的电话,在临走之前,亚力珊德拉走过来,伸出手,将双手围住我的头,又说了一句:“我以前爱你。”

也许不是“又”说了一句,而是亚力珊德拉的那句“我以前爱你”就是对于我认为的爱的一种习惯表达,也就是说,这种爱只在过去,只是过去式,当两个人还在一起,当爱已成为过去式,是不是现在变成了一种虚无的状态?那个游泳池里的人是谁似乎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亚力珊德拉到底改变了什么?回答这个问题似乎还要寻找一种逻辑,亚力珊德拉承认爱我的时候,我昏睡了两天,而现在和好的时候,我又趁她入睡而出去了,也就是说,这在两个关键时间节点上,我都处在一种被梦隔离的状态中,也就是说梦介入了爱情,而梦的超现实意义似乎就模糊了过去和现在,模糊了爱和怀疑。

导演: 让-吕克·戈达尔 / 皮埃尔·保罗·帕索里尼 / 罗伯托·罗西里尼 / 乌戈·格雷戈雷蒂
主演: 奥逊·威尔斯/Ugo Tognazzi/Rosanna Schiaffino
制片国家/地区: 意大利 / 法国
语言: 意大利语
上映日期: 1963-02-19
片长: 122 分钟

更为让人不安的是,模糊了未来。我买的报纸上,是一个重大新闻事件:巴黎上空发生了核爆炸。“这是一个荒唐和不可预料的核能报道。”看到这篇报道就是在我昏睡了两天之后,仿佛时间一下子去往了未来,而当亚力珊德拉说要和女友出去的时候,我看到的报纸却是另一个报道:“核爆炸之后没有危险。”后一篇报道像是对前一篇报道的补充性说明,但是那种危险真的消除了?核爆炸到底带来了什么?似乎巴黎街头的人都和往常一样生活,看不出核爆炸带来的后果,也符合后一篇报道的实际。但是却存在着一种诡异现象:所有的人都从手上的管子里倒出药片,然放进嘴里。

“歇斯底里的病症在蔓延。”这似乎也解释了亚力珊德拉这一系列变化,“一切只是世界末日的后果,她身上的东西改变了。”改变了状态:她的内裤右侧总是插着一把尖利的刀;改变了爱情:她只是以前爱我,如此,巴黎和爆炸作为世界末日的一种信号,已经让这个城市笼罩在怪异的氛围中,而这种怪异似乎取消了时间意义:爱在以前,怀疑在现在,末日在未来,而“这个故事以前可能就开始了。”也就是说,时间轴线违反了逻辑,未来就是昨天,就是现在——爱当然也不再有逻辑的分界,所以,最后在反逻辑甚至无逻辑的世界里,“我在逻辑中死去。”

《帕戈罗格》电影海报

因为,我是巴黎唯一一个没有吃药的人。末日不在未来,除了时间的反逻辑之外,其实也把现在推向了罪恶,把城市变成了异化的存在,第四个故事《Il Pollo Ruspante》——“散养鸡”也是对于世界末日的一种描述。引用《德训篇》27张第2条:“像树橛插在两块石头之间,罪恶亦钻进买卖之中。”一个四口之间,过着富庶的生活,他们买来了带遥控的新电视机,他们开着车子出去度周末,他们选择有品牌的餐饮店,他们计划购买有山有湖的别墅住宅。但是即使如此,他们对于物欲也没有完全的满足,而可怕的是,这种消费主义也渗透到孩子的世界里,甚至他们用阶级有色眼光来看待不同的人:他们说起的话题和电视里的广告有关,他们在进入商店时疯狂购物,他们看到房地产开放原住民小孩,讽刺他的手因为没有洗高效的洗洁精而没有自己的白。

父母和孩子一样,被商品所劫持,父亲开着车却羡慕超过他们的1800型轿车,即使车上有车祸的伤亡人员,他们也露出羡慕的表情;买电视机时父亲一直在签名,机械的动作甚至造成了手臂的酸胀;要到餐厅必须走那条开满了店铺的路,一大堆的商品挤满了餐桌的位置……和一家人疯狂的购物相平行,那个声带有问题的皮佐奴教授,却放在喉咙外面的特殊装置做着演讲,讲到如何扩大生产,如何刺激消费,如何提升消费者的愉悦感——整个世界仿佛就在实际的购物行动和煽情的讲座中成为了一个无人可以逃避的消费社会。但是,在这个被商品异化的生活里,父亲似乎还有着某种防御性观念,他在点餐时听到服务员说到套餐里的鸡,便告诉自己的儿子,这些鸡都是科学饲养的,都是关在笼子里的,都是被驯化的,而真正味道好的是“谷仓前场地”的家禽,因为它们不受拘束,它们可以在山里奔跑,而这就是一种“自由意志”——用自由意志来抵抗商品异化,无疑是一个清醒者,无疑不会随波逐流到世界末日。

但是,这种力量似乎太微小了,当他们一起去看那块地块,在高陶绘声绘色地讲述中,终于感觉自己手上的钱不够了,于是在责怪妻子平时花钱不节俭之后,他终于喊出了一句“谁在乎”——这是对于占有这片天地的消费者的鄙视,对于踢掉了看门人种植蔬菜的蛮横行为的鄙视,对于以医治有钱人梅毒而得到高收入并买得起这块地的教授的鄙视,但是这种鄙视又成为对自己的一种讽刺:不是谁在乎,而是如果自己还有足够的钱,也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所以这个世界本就没有自由意志的“散养鸡”,所有人都在这个畸形商品社会里成为罪恶的人。在回家路上,那1800型豪车的灯光终于亮瞎了双眼,于是惨烈的车祸发生了——而在车祸发生瞬间,镜头转到了皮佐奴教授的讲座现场,话音刚落,热烈的掌声传来。

异化而成为牺牲品,在死亡面前,掌声也成为了一种莫大的讽刺,在车祸发生之前,坐在一旁的妻子说了句:“昔日时光胜过今夕。”仿佛是一种怀念,怀念过去,怀念自由,怀念不被商品牵制的“散养鸡”生活。昔日时光,仿佛也是对于未来的一种抗争,对于现在的一种逃避,仿佛也呼应着“巴黎核爆炸”的故事,只是在反逻辑的逻辑里,连两个人幸福的家庭生活也不复存在。亚力珊德拉说,“我以前爱你”,妻子说,“昔日时光胜过今夕”,一种幸福,一种爱情如何变成了回不去的讽刺?第一个故事《贞洁》里,那个叫乔的男人也说出了“我爱你”这句话,那时,他拉着空姐安娜的手,趁着酒醉不让她走,并且留下了一条丝巾,变态得吻着,说:“我爱你。”

往返于城市之间,安娜作为空姐,一直面带微笑,就像乔对她所说,你沉默、母性、贞洁,几乎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尽管在飞机上,安娜不知道莱茵金啤酒而使乔不满,尽管她也不会滑雪、开车、做菜,不是完美女人,甚至也不喜欢乔安装电视这个工作,但是乔却在几次遇见之后,疯狂喜欢上了她,甚至故意制造事件扰乱她的生活:他观光旅行的时候,和她一起拍摄录像;在酒店里喝多了酒说出了“我爱你”;又悄悄溜进他的房间,在肢体冲突中被推倒又像个孩子装作哭泣,最后索性睡在了安娜的床上。而安娜似乎有过拒绝,有过抗争,但是倒地之后却又安慰他,帮他擦脸,让他休息,还守护在旁边。

乔无疑是个不正常的人,安娜寄给律师男友的那盒录像带被播放出来,男友的朋友告诉他,乔具有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并且患有眼中的恋物癖,如果发展下去,她会强制吻她,甚至会“扼死她”。所以乔的表现不是正常对于女性的需求,他在飞机上偷偷翻看花花公子杂志,在酒店里对照手册检讨自己的行为,都可以看成是某种压抑,而正是这种压抑,他需要找到一种母性的力量,“现代男人非常频繁地受到苦恼的压抑,面对这些日常问题,他那无意识思维建议他找一个避难所:母亲的子宫——因为这男人丧失了人格,所以连爱也变成了一种寻求保护子宫的悲痛。”电影最开始的引用奥地利精神病学家A·阿德勒的话揭示了现代人的病症。乔受到了压抑,他寻求母性的保护,但是这种保护使她变得幼稚可笑,就像安娜在他哭泣的时候安慰他:“继续做个好孩子。”男人变成孩子,无疑是对现代人病态的一种讽刺,而要治愈这种病态,也只有让女人不再在他面前变成贞洁的母亲。于是,安娜大胆转变,她变换了发型,她穿上性感的衣服,还故意在乔面前和陌生男子跳贴面舞蹈,终于,乔带着不解、懊恼和失望,离开了安娜。但是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离开,作为患病的男人,他又在播放拍有曾经具有母性安娜的带子里继续以意淫的方式寻求庇护:他在投影里不断吻着安娜,抱着安娜,摸着安娜。

寻求庇护,得到满足,这是患有现代病症男人的一种表现,而这种表现无疑加深了人格的分裂。那么通过宗教信仰能否得到救赎,帕索里尼的故事《软乳酪》似乎就为了解答这个问题。斯特拉齐是剧组的一名临时演员,有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的他没有多少钱,饥饿也成为他自身的一种写照,但是演戏可以得到一点钱,他把买来的东西给了家里人,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他穿上了明星的服装,很顺利得到了一份剧组发放的食物,但是藏在那里去吃的时候,却被女演员的一条狗吃了,他愤怒地叫它“杂种”,自己连一条狗都不如,但是遇到一个采访导演的记者,把这条狗买去了,斯特拉齐意外地得到了1000里拉,他兴奋地跑去买下了所有的乳酪,当他将乳酪藏在山洞的时候,剧组开始拍戏,他被“钉”在了十字架上。

这是一个拍摄天主教故事的剧组,斯特拉齐被“钉”在十字架上,似乎和耶稣一样,在痛苦之后将会复活,将会得到救赎,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是一个挨饿的临时演员,他是一个“悔过的小偷”,在那些“圣徒们”面前,他甚至是被嘲笑的对象,在他饥饿的时候,他们拿着面包、饮料诱惑他,甚至有女演员跳起脱衣舞引诱他,但是被“钉”在十字架上,无法动弹。十字架不是救赎的符号,只是一个道具,甚至变成了束缚他的工具,所以这个和宗教有关的电影也绝非是关于信仰的:演员们总是发笑,有人甚至挖鼻屎;导演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是表现自己最喜爱的天主教,但是又看不起愚昧的普通人,甚至说他们是怪人,是殖民主义者;为了满足女主艾拓丽的戏份要求,已经准备好的十字架却又被搁置在旁边……

这是对于虚伪的讽刺,对于救赎的颠覆,而当休息时,斯特拉齐终于可以吃山洞里藏着的东西,饥饿的他狼吞虎咽,而在幻觉中,那些剧组的人再次嘲笑他,挖苦他,并在笑声中把面包、意大利面、水果都扔给他,而最终暴食的他终于在被“钉”上十字架时无声地死去,连唯一一句台词“主啊,你带着权力到来的时候,请记住我”也没有说出,他就永远闭上了眼睛。因为太饿而暴食,因为暴食而死去,斯特拉齐最后似乎是满足的,但是当他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十字架上死去,他能看到救赎他的主?而阿谀着地方官员的导演却毫无怜悯地说了一句:“他用行动回应了上帝的召唤。”

斯特拉齐的死,才像是一种末日情境,只不过审判他的不是上帝,而是那些虚伪的人,那些披着“圣徒们”衣服的人,那些在宗教故事里活着的人——宗教故事在摄像机里,是彩色的,而现实永远是黑白的。从《贞洁》所构筑的“母亲的子宫”,到《新世界》里巴黎核爆炸构筑的城市逻辑,从《软乳酪》中作为死亡道具的十字架,再到异化世界里的商品,其实一切都体现着某种末日情节,它们以精神病理学、逻辑学、宗教神学和经济学角度来剖析现代社会的病症,而最终都找不到避难甚至解救的办法,母亲被性感所取代,逻辑变成了反逻辑,上帝是饥饿的人,商品的欲望是一种罪恶,如此,末日没有来临,而现在就是无法逃避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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