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21《不能在此发生》:虚设的自由与幸福
可能是英格玛·伯格曼导演生涯中唯一的谍战电影,但是这个期望制造紧张和悬念的谍战题材,只不过是伯格曼预设的一个外壳,而内在的主题便是在争取自由的同时获得某种幸福感——从政治到情感,伯格曼显然没有真正完成从外到内的转变,最后如片名一般,成为了“不能在此发生”的一个虚设性叙事,而他自己对这部1950年的影片做出的评价是:“这是唯一一部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它毫无价值的电影···········我接受了,这是必须的,这是一次为金钱而工作的有意义的经历。”
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毫无价值,伯格曼的言语中透露出的是被决定的命运,一种无奈,体现在编剧名单中并无自己的名字,剧本由格雷韦纽斯和瓦尔德马·布勒格完成,所以伯格曼只是拿起摄像机完成了拍摄。而这种“为金钱而工作”实际上毫无价值的拍摄成为“不能在此发生”的故事,其实在剧本内部也在两个地方体现出来。一是电影开始的旁白:“故事发生在寂静的子夜,一个非常小的国家,它甚至不存在,我们要尊重它,所以这部电影中所有的事件、环境、人物、布景和台词都是虚构的,讲述的故事也是假的。”这是“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的剧情提示,在一个小到几乎不存在的国家发生的虚构故事,何来真实发生?所以“不能在此发生”。这是从背景意义上解读“不能在此发生”的虚无,另一个地方则是在身为间谍的纳塔斯被潜入进来的Liquidatzia的杀手们审问,杀手老大对着窗户说:“我喜欢这个国家和这里的人们,他们是聪明人,是美丽的、梦游的人,像星期天一样轻松,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了身边发生的事,如果没有造成危害,凭他们的怀疑主义态度,他们会说:‘不能在此发生。’”
这是对这个国家里人的心态的一种解读,他们是梦游人,是追求轻松生活的人,事情在他们身边发生,没有造成危害,他们就会将其遗忘,继续着他们轻松如梦游般的生活。电影的旁白描述成一个纯粹虚构的故事,杀手老大认为这里的人不关心政治生活,“不能在此发生”的否定意义就是即使它存在也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一种解构,而指向电影本身,伯格曼在其中制造的悬念也被自己轻易解构了。纳塔斯以“工程师”的身份来到这个国家,他下了飞机,通过了安检,拿着一只手提箱,坐上了汽车,他来到这里是有怎样的目的,这是第一个悬疑,但是当他找到自己分居的妻子维拉,这个悬念似乎就被解开了,因为在对话中,维拉问及了她自己的父母的去向,纳塔斯说已经送走了他们,但实际上是被关进了集中营,“只是去几天而已。”他安慰维拉,但是维拉知道进了集中营就是凶多吉少,这就揭开了纳塔斯的身份,他对维拉说的那段话更是毫无悬念:“你父亲真是混蛋,竟然相信革命,所有革命都是黑暗势力取得胜利。”在革命中黑暗势力会取得胜利,其实就是否定所谓的革命,话语中明显有着一种低级的预设,因为没有哪个人会说自己代表的是黑暗势力。
于是身为化学家的维拉用化学针剂谋杀纳塔斯,她将针扎进了纳塔斯的身体,随着纳塔斯的倒地,维拉认为他“已经死了”,但是纳塔斯的尸体最后却不见了,因为杀手们将其转移,而实际上纳塔斯没有被杀死,他醒来之后就面对着杀手们的拷问,他们想要他手提箱里的资料,纳塔斯告诉他们里面有一份在这个国家执行间谍任务的名单,还有地下制造行业的报告,还有普通员工的档案,拿到这些资料本来是要给美国使馆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求保护。但是现在都不见了,杀手于是给纳塔斯下了任务,要重新拿到这些资料。于是纳塔斯在被监视中开始了新的任务,另一方面以为纳塔斯已经死去的维拉去见了在剧院里以排练为名的难民代表,他们一直受到Liquidatzia的独裁统治,他们逃离那个国家更希望回去,但是逃离到这里之后就遭到了杀手们的追击,而他们怀疑中间有人叛变了,其中的莱伊诺认为叛徒就是维拉,因为他的丈夫就代表着黑暗势力,但是莱伊诺的行为被戳穿,他才是真正的叛徒,当他的叛徒身份被暴露,大家竟然只是将他赶出了剧院,既没有将他关押起来,也没有立即撤走,似乎叛徒身份揭露完毕就相安无事了——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导演: 英格玛·伯格曼 |
纳塔斯开始寻找那份资料,在维拉和情人阿尔姆奎斯特在一起的时候,纳塔斯出现了,这是丈夫和情人两个男人的对峙,也是这个国家的警察和独裁国家的间谍之间的智斗,但是这种对峙和智斗显然缺乏紧张感,一把枪带来的只是戏剧性:一开始是阿尔姆奎斯特拿出了枪,纳塔斯假装自己身体难受,趁阿尔姆奎斯特不注意的时候,将枪夺走了,之后阿尔姆奎斯特和纳塔斯谈起自己的战争经历,他又趁纳塔斯不注意,又将枪躲了过去,第三次,纳塔斯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动用武力打到了阿尔姆奎斯特,拿着手提箱想要离开的时候,正在监视他的杀手们将他和维拉一起带走了。夺枪戏一波三折,似乎都是在小孩游戏层面演绎。而此后的情节完全缺乏逻辑,纳塔斯和维拉被杀手们带走,本来他们是同一派的“黑暗势力”,但是纳塔斯却还是一意孤行从车里逃离,拿着手提箱去往美国使馆,在被拒绝之后他甚至从高处跳了下去一命呜呼——这样冒险的意义何在?阿尔姆奎斯特昏迷后醒来,开着那辆汽车横冲直撞,有人给警察局打电话,而他本人就是警察,于是横冲直撞的他开始了执行任务,而且不知从哪里来的线索,推断出纳塔斯和维拉在一辆黑色克莱勒斯车上,又得知杀手们就在即将驶离的船上,终于他在轮船的救生艇上,靠着一条狗发现了维拉,从而最后将维拉救出。
谍战戏有紧张,有惊险,有刺激,但是线索的分散,逻辑的人为性,使得故事的核心真如旁白所说,变成“不能在此发生”的虚构,不仅这个非常小的国家几乎不存在,连Liquidatzia也完全是虚构,但是在这个虚构的外壳里,映射的则是当时的现实,比如旁白说Liquidatzia是一个“专制独裁国家”,那些逃离的难民说自己在Liquidatzia已经被剥夺得一无所有了,但是他们坚信“面包是有的”,而他们渴望回答祖国就是为了和独裁者斗争,以争取自由的权力;维拉的父母被关进了集中营,这是革命者在斗争中做出的牺牲,而他们的对立者就是黑暗势力;在夺枪戏中,阿尔姆奎斯特对纳塔斯说起了“希特勒”,说他将面临的下场,而纳塔斯则强调自己经历了被驱逐、被谋杀,“但我现在还是活着……”这种种的元素无不是现实的折射,对于战后的1950年来说,这是贴近现实的一次创作。
《不能在此发生》电影海报
但是很明显,这些时代背景只是这个故事最外层部分,甚至“不能在此发生”的否定意义是在去除这层表象性的设定,无论是维拉父母的革命,还是难民们重返祖国,都是为了争取一种自由,在维拉被阿尔姆奎斯特解救起来之后,船长对着他们说:“她是我们的同胞,是Liquidatzia的公民,她由我们这个自由的国家来保护。”自由虽然没有到来,但是却是一种努力的方向,一种斗争的目标。如果争取自由只是一种大环境的设置,那么自由的真正意义便是阿尔姆奎斯特和维拉想要的幸福生活,他们是情人关系,在这之上的是夫妻关系,但是夫妻关系本身就存在着对立,这种对立就是自由思想和黑暗势力之间的对立,维拉用针剂杀死纳塔斯便是追求自由的第一步,而当她以为纳塔斯死了和阿尔姆奎斯特一起来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回忆起了一起度过的春天时光,“人有权获得幸福,我讨厌虚假的英雄主义,这只能让人变得更加冷酷。”维拉的这番话似乎就是在阐述伯格曼在电影中的用意,那些革命者,那些战斗者,那些牺牲者,是在为争取自由而努力,但是真正的自由不是靠虚假的英雄主义争取来的,因为英雄主义是冷酷的,所以从英雄主义回到人本主义,从间谍战到情感戏,便是回到“幸福”这个核心,便是开始她和情人阿尔姆奎斯特的生活。在经历了最后的磨难之后,阿尔姆奎斯特救出了维拉,当他们坐上汽车离开,“去警察局”似乎并不是真的去用来破解这个案子的警察局,而是去往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幸福之所。
独裁统治下的自由斗争,黑暗势力统治下的间谍战,这些都是这个“不能在此发生”的故事的虚构场景,当去除了这些而阐述幸福主题,当解构虚假英雄主义而回归人的情感归宿,一切也都失去了坚实的根基,于是像可以抹去一样,伯格曼选择将其视作是“毫无价值的电影”,就像这个小小的国家,就像这个国家里的人,继续着他们轻松如梦游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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